聊着聊着,孟达突然问我:“末末,你今天的那个朋友呢?”

我说:“在我家呢,怎么了?”

孟达说:“噢,没什么…”

我一看他那扭捏的表情就觉得肯定有什么,果然静了半分钟,孟达又讷讷地问我:“末末,那个男人…真的跟你只是朋友关系吗?”

这真是个难以作答的问题,孟达一直对我有点旧情未了,这我知道。如果我说不是,就会伤害他的感情,可如果我说是,就会违背我的人生信条,我记性不太好,但我似乎刚刚才说过,我是一个十分耿直的人。

我打了个哈哈道:“你看我们俩像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吗?”

孟达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好几眼,我几乎要被他看得灵台一片混沌,才听到他苦口婆心地说:“末末,我知道你喜欢他,你从小就喜欢他这样的,但是太有钱的男人往往靠不住!”

我微微吃了一惊,虽然我跟周逸凡是有个一夜情的关系,虽然按照周逸凡的说法,那晚也的确是我主动把他给摁倒的,但这其中有很多复杂的因素,比如我喝醉了神志不清,比如那天正好是月圆之夜,平时隐藏在我体内的狼化因子释放出来了之类的,但绝没有一种可能是我喜欢他,因为那时候我甚至还不认识他,前提条件就不成立。而等我认识他之后,我们的关系就变成了很纯粹的合作关系,一开始是老板和员工的合作关系,到后来是他的精子和我的卵子合作的关系,根本没有什么喜不喜欢一说。

于是我很困惑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这样的,你从哪儿看出来了?”

孟达撇了一下嘴,有些委屈地看着我:“我都认识你多少年了,还能不了解你吗?你上学时候搬出去那几年一共就给我写了三封信,还每次都是写你喜欢上一个男的,说他多好看多好看全天下都没人比他好看什么的,到后来都开始写诗了。对了,最后一封信你还给我画了张画呢,所以我今天一看到你那朋友就想起来了,他就是你喜欢的那个类型的!”

我很怀疑地看着他,搜遍了脑海也没有什么印象。而且即便我真的有如此花痴的时候,我估计我也没有能文艺到写诗的地步。孟达看我摇头,一拍大腿道:“你不信?你等着,我这就去把信给你找出来!”

我用一个空的矿泉水瓶逗阿宝玩,我丢它捡地捡了十来次,阿宝已经向我龇牙了孟达才终于回来。他手里拿着几个压得发黄的信封,然后随意从其中一封里面抽出一张折成三折的普通信纸,我狐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真的是我初中时候幼稚的笔迹,上书:

当你在约定的角落出现

我的灵魂中留下如此的印象

你从阳光的激流中走来 仿佛

夏天也牵着你的手行进

仿佛在那些你将路过的地方

狭窄的街道都扇动着翅膀

甚至路边的桦树们

都踮起脚欠着身向你靠近

甚至微风携来的不是烟

不是尘 而是夏天遥远的气息

仿佛你走过草地的金黄

花朵也突然向你散发芬芳

也许孟达不知道,但这首情诗并不是我写的,而是一个我忘记叫清道夫还是鲁道夫的挪威诗人写的,诗的名字叫做《相逢》。但能让我这么懒的人把这么长的情诗这么工整地抄一遍也不简单了,因为我的作风一直都是直接跑到别人面前去告白,看来花痴果然是促进个人进步的一大推力。

我默默回想着这首情诗究竟是我暗恋哪个男人的时候抄的,虽然我小的时候深受我妈的教诲,没有谈过一次恋爱,但我的内在仍然是一头狂野豪放欲求不满的青春期母狼,被我暗恋过的男人不在少数。孟达在这时候把另一封信也拆开了,递给我道:“喏,这就是你那时候画的画。”

我满怀期待地接了过来,但结果一看就崩溃了。这幅素描一眼看过去至少能让我联想起数十个人,包括古天乐、吴彦祖、柏原崇、张东健、玄彬、木村拓哉以及天涯论坛评选出的天涯四美等等,不得不说丑有各自的丑,但帅哥都是有共性的。这个侧面的剪影还让我想起了一句经典的言情小说台词:我爱

的男孩,有世界上最英俊的侧脸。注意,是侧脸,不是四十五度角,这就排除了我那时候看了太多郭敬明的小说而爱上他的可能性。但我又着实记不起来到底是谁曾经那么精准地击中了我那一半明媚一半忧伤的内心,所以我猜,这极有可能又是湮没在我那悲伤逆流成河的青春岁月里的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就在这时候,我忽然记起来我念初中时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就是我会经常拿那种带锁的日记本记日记,搞不好那里面记录了这一段被我遗忘的历史。那时候这种带锁的日记本很是流行,但我是个比较丢三落四的人,经常不知道把钥匙丢到了哪里,无奈之下往往要把整个日记本外壳都拆了才能把里面的纸张取出来,搞得就像是要上厕所没有纸所以扒了几页去当草纸的作业本一样。

想到这里,我被强烈的好奇心所驱使,跟孟达告别后就匆匆回了家。进门的时候我愣了愣,因为昏暗的客厅里竟然就只剩下周逸凡一个人,他手里拿着我放在客厅桌子上的一个速写本,里面是我无聊的时候随手画的一些涂鸦或者写生。

我说:“我爸妈呢?”

周逸凡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着我,静了几秒,“他们睡了。”

我说:“哦,那你呢?”

他又静了几秒,“我在等你。”

我点了点头。我们家只有两个房间,不得不思考一下要让周逸凡睡哪的问题,思考了大概两秒,我说:“那什么,我们家小,你只能跟我睡一个房间了。你是客人,总不能让你睡地板,但我现在也不太好打地铺,所以你看那个…你不介意跟我挤一张床吧?”

周逸凡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我,过了半晌,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好。”

我看他这个反应,估计他是有点介意。其实我本来也有点介意,担心这会毁坏我的清誉,但转念一想我跟他连孩子都有了,根本没什么清誉可言,情.欲还差不多,所以又点了点头,径自回房间去了。

我从房间的柜子里翻出一叠陈年的日记本,一本一本地翻着看。过了一会,周逸凡也进来了,他没打扰我,不声不响地坐在了我对面书桌前的椅子上。

然而,一直等到把四本日记本粗略地翻完,我都没有找到一丝那个神秘男人的记录。其中一本日记本的边沿上隐约有几页撕毁的痕迹,估计真的是哪次被我撕去当厕纸了。兴许那段暗恋就被我记录在那几页纸上面,那个曾经让我“为你写诗为你静止为你做不可能的事”的男人,竟然就要因为一次内急永远地与我在

记忆长河中擦肩而过了,一时之间,我内心有些无与伦比的遗憾。

“末末。”

“啊?”我从沉思中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发现原来是周逸凡在叫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猜想可能是他想睡了,而我床上都摊满了东西。

我说:“噢,不好意思,你困了是吧?我马上收拾。”站起来收了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我转身撑着腰,像个母夜叉一样地道:“对了!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好了跟我爸妈摊牌的吗,踹了你那么多次你都没反应,你让我很生气啊!”

周逸凡顿住了几秒,嘴唇刚动了动,我不耐地摆手道:“算了算了,先睡觉吧,明天再说了。”

自顾自地收拾完后我就爬上了床,往靠墙的位置缩了缩,把另一半位置留出来。几分钟之后,周逸凡把屋子里的灯关了,黑暗中走过来,在我旁边安静地躺下。

本来我觉得这场面会有点尴尬,毕竟上回跟他同床共枕的时候我处于人事不能…人事还是可以的…处于意识不能的状态,清醒地跟一个除了我爸之外的男人同床我还是头一遭。原本想着要说些什么来缓解这种沉默的尴尬,但可能是今天实在太累了,我翻了两次身,还没来得及尴尬就已经睡死过去。

第十三章

这一夜,我的睡梦中有这样的画面:仿佛是一个久远的夏日,一个女孩盘腿坐在草地上,手里捧着一本速写本。整个画面就是一首诗:周围栽满了满天星,层层叠叠使得一切都朦胧不可视,在女孩子的面前,依稀有一个睡得很安详的男人。她偷偷摸摸地在本子上描着他的轮廓,动作轻而又轻,似乎生怕画笔摩擦纸张的声音会将他惊醒。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突然有股强烈的好奇,皱着眉头蹲在她旁边,迫不及待地想看她把这个男人的脸画出来。然而她每一笔都像电影的慢动作回放,我心里像有一个不断在倒计时的秒针,急得我在她的耳边大喊:“你快点行不行啊,我快没有时间了啊!”然而那女孩子却听不见我的话,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她竟然放下了画本,跪坐在地上,慢慢地俯过身去。我吃了一惊,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心想总不会像古装剧一样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来吧。但后来事实证明这不是一部武侠片,而仿佛是一部日本纯爱电影。女孩子低头在那男人脸上亲了一下,我立马就想,这姑娘傻不傻啊,要是我就直接正中红心地亲他嘴上。结果还没等我想完,女孩子又不负我望地在重新低头亲了下去。我顿时老脸一热,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一热,亲下去的人又不是我,真是莫名其妙。接着我忽然看见那男人的手指动了动,马上激动地想,来了来了,好戏就要来了,那男的要醒了会怎么样呢,是干柴烈火地扑倒呢还是干柴烈火地扑倒呢?

然而就在这时,我醒了。

我盯着天花板长叹一口气,我都已经这么个年纪了,不做春梦反而做这么纯的梦,简直违背人类生理规律,也不容易啊…

说到春梦,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昨天晚上我的旁边好像躺了个男人来着,可现在我的旁边空空如也。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道周逸凡被我半夜蹬到地上去了?连忙探头到床边看了看,然而地上也没见着他的影子。

我看了一下时间,这还不到七点。本来可以再睡个回笼觉,心里又着实有些担忧。我不知道周逸凡是不是也像电视上演的那些贵族一样,周末大清早不睡懒觉而是去海边或者花园里jogging,中文俗称慢跑。但我回忆了一下昨天买柿子时候的场景,觉得他实在很符合人傻钱多的定义,要是在这僻静的山林里跑丢了,搞不好就会被人绑架,而我又没有那么多钱去赎他,到最后不是看着他被撕票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卖去山沟沟里给地头蛇的智障闺女做相公,那样的话就太悲剧了。

所以我赶紧爬了起来,洗漱了一下,随便抓了件衣服套上就冲了出去。

但我没能冲太远,因为我刚一冲出家门就看见了周逸凡。他背对着我静静地站在离我家二十米开外的一颗黄栌树下,双手插在风衣的衣兜里,晨风把他的后衣摆吹起。我安心地舒了口气,心想好在他没跑远,否则这么个美好的画面,如果我是人贩子,估计也会动心的。

我走到周逸凡的身后,说:“大早晨的,您在这思考民生呢?”

他听到声音,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转回头来,嘴角边勾了个浅笑:“没有,醒了就睡不着了,出来走走。”

我说:“噢,是不是床太硬太小了所以你没睡好啊?实在对不住了。”

“不是,我睡得挺好的。你怎么不多睡会?”

“还不是怕你走丢了呗,这边又不像大城市有什么地标性建筑,万一你走到深山老林里去我就找不着你了。”

周逸凡没说话,又像刚才一样弯着唇角微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整个暖色调场景的缘故,我觉得他这一笑很有些含情脉脉深情款款的意思,呆了一呆才回过神来。

我说:“咳,那个…你饿不饿?要不要去吃早饭?我爸妈还没起呢,要不我带你去前面先随便吃点?”

他点点头道:“好。”

我们一路走到村口的阿贵嫂米粉店,老板娘阿贵嫂也才刚刚开门在做准备工作,看到我进来,有些惊讶地笑道:“末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早就过来啦?”然后目光投向我旁边的周逸凡几秒,更加惊讶地冲着我大叫起来:“你结婚了?这是你老公吗,这么帅气啊!”

也不怪她误会,我们这个小破地方,除非是要结婚或者已经结婚了,不得已要把对象带回来见父母,否则应该不会有人带朋友来这边参观游玩。我条件反射地把两只手举起来摆了摆,但“不”字还没出口,周逸凡已经很自然地在那边笑着打招呼:“您好,是不是我们来太早了?”

“哎哟不早不早,你们先坐啊,我这就去给你们下米粉!”

等阿贵嫂转身进了后面的厨房,我的手还在空中举着。

周逸凡看了我一眼,“你愣着干什么?”说完抓过我的一只手腕,拉着我到一张桌子旁坐下了。

“你们这儿的人是不是都互相认识?”周逸凡看了一会菜单,又抬起头来问我,其实那菜单就是一张手写的A4纸过塑了一下,我想了想道:“差不多吧,但认识我的人可能多一点。”

“是么,为什么?”

这个就一言难尽了,我用手撑着脸再想了想:“唔…可能是因为我天生聪慧又丽质?哎,其实受到太多的关注也是很苦恼的啊。”

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可是周逸凡却没笑,一脸认真地看着我。对比起他我说我聪慧丽质什么的真是脸大得没边了,正要解释,阿贵嫂已经端着一碟笋干和一碟脆黄瓜走了出来,哐地往桌上一放,对着周逸凡就说:“我们末末本来长得就好看,而且读书又好,考上的大学是全国最好的,这边没人比她考上的学校更好了。小伙子,你很有眼光啊!”

我的学校虽然不是什么不入流的野鸡大学,也绝对谈不上全国最好的一说。周逸凡这次总算是把这当笑话听了,我看他笑得眼角都弯了起来,心想也好,横竖不用我再解释了。

我看着桌面上的两碟凉菜,其中一个碟子的边沿磕了个小角,我把那个碟子往自己的方向移了移,另一个好的推到了周逸凡面前,又把摆在他手边的筷子拿起来用纸巾使劲擦了擦才放回去。他看着我的动作没说话,我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乡下地方就是比较简单粗暴了,可能味道也没多好,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了,但这儿的卫生是绝对没问题的,而且肯定不会用什么地沟油。你先尝尝看,要是不喜欢吃的话…”

还没等我说完周逸凡就已经把筷子拿了起来,稀里哗啦地吃了几口,我看他吃得那么带劲连形象也不顾,心想吃惯了山珍海味再来吃点萝卜青菜果然是有钱人变态的爱好。

等我们吃完米粉出来,街上的小商铺都陆陆续续地开张了,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我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问周逸凡说:“你是想去逛逛菜市场,还是我带你去后山走走?呃…菜市场有点脏,但后山的环境还算不错,也比较安静。”

周逸凡想了想,道:“嗯,那就去后山吧。”

后山原本不叫后山,只不过是因为它在我们一众居民平房的后面,叫的人多了,也就成了后山。这边有山有树,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湖,历来是我们村居民饭后散步,遛狗休闲,以及情侣野合的好场所。平时夜晚或清早过来这边,都要当心会不会一不留神踩到一对像红军一样隐藏在深山草地里的情侣。但由于现在已经入秋,天气转冷,如果要野合的话还要随身带上一床棉被,那样就太麻烦了,而且还容易因为湖水的潮气而患上风湿病,所以眼下基本上没什么人到这里进行这种活动。但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很注意地看着路面,万一周逸凡不小心踩到一块狗屎,报废了他那双鞋,也是很可惜的。

后来我们在湖边的草地上坐了一会儿,就在我把手边最后一颗石子扔进湖里的时候,周逸凡突然把手伸过来将我右脸边的头发夹到耳后。我愣住了一下,觉得这个动作他好像之前就做过,正在回忆,听到他说:“末末。”

“嗯?”我忘记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称呼我,想了想说:“噢,你知道我小名了?是听我爸妈说的吧?”

周逸凡轻轻点了一下头,道:“嗯。这名字很好听,为什么要改掉?”

我说:“你觉得林末比较好听?唔,其实我也觉得林末比较好听,但是那名字不太吉利,所以就给改了。”

他静了一阵子,轻声道:“为什么说不吉利,发生什么事了?”

我心想,周逸凡还真是个好奇宝宝啊。当然,也可能是他觉得我现在怀了他的孩子,所以他有必要了解一下我的过去,调查一下我是否曾经有过重大的犯罪史或者吸毒史之类的。

我在心里迅速地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深叹了一口气:“唉,也没什么,就是我上初中的时候跟别人打了一架,打得我颅内大出血,半死不活地躺在医院一个月,差点把我妈都忘了。后来好了以后呢,这名字克完我又去克我爸。噢对了,我应该没跟你说过,你看我们家现在很寒酸吧,其实我们家以前也是有点钱的。呃,当然不是你们这种这么有钱的,但也还不错。我爸那时候做点小生意,中途出了点问题。我爸那人傻啊,他居然跑去跟高利贷借钱,结果生意越做越不行,亏得越来越多。后来我妈就想把工厂卖了用来还债,谁知道这时候又出了问题,说什么我们非法占用了城市规划用地。非法个头啊多少年了也没见人来开发,结果居然就要罚我们一大笔钱。我爸把所有家产都卖了才交齐罚款,所以就根本没钱还高利贷了。你不知道,黑社会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们…哎,你看到我爸右腿不太灵活吧?就是那时候被打断了,后来其实也治得差不多了,但他现在还是瘸着,医生说那都是因为心病,所以现在他也干不了什么活,之前有钱的时候他对这边的一个朋友还算大方,给了他不少好处,所以现在那朋友让我爸去给他的仓库看门。还有我妈,你是不是觉得她特别吝啬?那也是没办法,那时候我又要上学,我爸住院又要花钱,家里几个人都靠我妈,她就去市场上帮人串珠子做手工艺品,串一串才赚一分钱。她是有了教训,穷怕了。”

我噼里啪啦地说完以后,周逸凡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眼里似乎有点蒙蒙的雾,不知道是怀疑还是怜悯。我对他道:“你不相信啊?是真的!噢,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一点名媛气质也看不出来呀?其实我以前也学过钢琴和画画的,钢琴是个半吊子,不过我的画画得还不错,诶对了,你昨天不是看到了吗,那都是我…”

还没等我说完,周逸凡突然用力一把将我搂了过去,我的下巴撞到他的肩膀,闷闷地一下,有些痛,然后我听到他微微哽咽地叫我:“末末。”

此情此景,结合前后因果,我觉得周逸凡真是一个性情中人,接下来他应该会跟我说一些“不用担心我有钱我有很多钱我会对你生下来的孩子负责我会好好照顾他”之类的话,但我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开口,不禁让我感到有些茫然。我看见周逸凡的衣领上落了一片树叶,于是顺手帮他拨了拨,却不想这个动作可能引起了他的误会,他又把头往我肩窝里埋了埋,抱得更紧了。

真是可怜的…我把手绕到他背上拍了拍,像拍孟达家的阿宝一样:“乖啊,没事的没事的…”

我没想到周逸凡的心灵竟然会那么脆弱,轻描淡写地讲个故事也能让他受到伤害,只能说他的人生实在太平坦了。而我呢,我的生活似乎从来就不是什么轻喜剧,而是一幕幕超现实主义的黑色幽默。好在时间是治愈一切伤口的良药,它能让张艺谋从红高粱到三枪拍案惊奇,让陈凯歌从霸王别姬到无极,当然也能曾经文艺呻吟着的我往越来越无厘头的方向发展。有句话是怎么说的,生活就像被强.奸,反抗不了,就要试着去享受。

作者有话要说:写文啊,真是寂寞如雪…

对了,这章是不是略有点沉重了?嗯,俺要赶快回到欢脱的轨道上来~!

第十四章

刚才我说什么来着?对了,我说人要试着去享受生活。

然而就在回家的途中,我猛然想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我意外怀孕这个事到现在还没有跟我爸妈提。如果这件事处理得不好,别说享受生活,我甚至可能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

今天已经不像昨天那样具备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我在心里盘算着,让周逸凡把他那辆车提前开到我家门口,万一我进去摊牌以后我妈雷霆大怒,我就直接冲出来钻进他的车子里跑路。我把这个计划跟周逸凡沟通了一下,他顿了顿道:“噢,我忘了跟你说了,那件事我已经跟他们讲过了。”

“啊?”我顿时愣在原地,“你什么时候讲的?”

“昨天晚上。”周逸凡也停住了步子,回过头来淡淡道:“你出去的时候。”

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睁大眼睛道:“然后呢?我爸妈什么反应?”

他继续淡淡地道:“噢,你爸倒没什么,就是喝水的时候被呛了一下,你妈妈就有点夸张,她去厨房拎了把菜刀出来了。”

“啊?!”我吓了一跳,立马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打量他,之前也没注意他身上有没有多出一个窟窿什么的,这孩子,怎么什么都自己扛了呢,竟然敢单挑我妈,以为自己是武松啊?

好在找了半天都没找着伤口,我抬头看着他:“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周逸凡静了几秒,“哦,这个嘛…你妈说那都是我的责任,所以让我对你负责到底。还说如果我不娶你的话,就要当场把我剁碎了拿去喂狗,连渣也不剩下,所以我就答应了。”

我愣了一下:“阿宝?”

他也愣了愣,“阿宝是谁?”

我又愣了愣,摇摇头道:“哦,那不重要。呃,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答应了,你答应什么了?”

“结婚。”

我怔了一会,几秒钟后终于反应过来,我说:“噢,你的意思是我们假结婚,然后在我妈面前演一下戏是吧?噢,我明白我明白,没问题。也幸好你反应激灵,不然可就惨了。”

周逸凡皱了一下眉,疑惑道:“假结婚?怎么个假结婚?你妈妈说了,她要看到白底黑字的结婚证。”

我鄙视地看着他道:“你有没有结过婚啊,结婚证明明是粉红底黑字的。”突然发现好像他的确没结过婚,而且我们已经离题了,又连忙把话题扯回来:“噢,你说怎么造假是吧?这还不简单啊?我们学校门口一溜都是办证的,办得都特别逼真。不光是结婚证,离婚证,还有最实用的学生证

和身份证。或者你也可以按职业类别来挑,什么律师证,会计师证,医师证,你要能多出点钱的话,人大代表的证也指不定能给你办出来,你不用担心!”

周逸凡看了我好一会没说话,我估计是他心里还有点担忧,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没事,真的!放心吧,这事就交给我了,正好我跟我们学校门口那些小摊小贩关系还不错,我去的话他们搞不好还能给我算便宜点呢。”

“到时候再说吧。” 周逸凡叹了口气,看得出来心情仍然有些沉重。其实这完全没有必要,因为现在在我国办假.证已经是一个很成熟的行业了,从业人员的素质都特别高,别说是我妈那双老花眼,就是专业的机器也未必能验得出真假。从这件事情中,我再次感悟到周逸凡真的是个很实诚的人。但我的确没想到昨晚在我回忆中学那些风花雪月的时候他就默默地把这么棘手的事情跟我爸妈说了,真是好兄弟,够意思!

回到家以后,我爸妈都已经起来了。我爸拖了张椅子坐在门口认真地研究一本命理八字的旧书,看到我们回来,张了张嘴巴却没说出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我爸向来都很疼我,我妈骂我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求情,攒了点私房钱就惦记着给我买新衣服,我犯错了他也不会给我坏脸色看。可是我如今却居然干出这么出格的事情,我真是不孝。

我走到我爸跟前说:“爸,你怎么在这里看书啊,太阳光对眼睛不好,多晃眼啊。”

我爸把书一合,扯着嘴角呵呵地对我僵笑:“哦,那不看了,不看了。”

我心里有点难受,周逸凡在旁边接了话:“叔叔,那我扶您进去吧,坐门口风也有点凉。”

进屋以后,我看水壶里的水好像是新烧的,就找了点上回刘闻闻送给我的白茶茶叶来泡。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看见她昨晚半夜给我发的一条短信,说明天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后话剧社在老地方排练,叫我不要迟到,然后还说她有点事情,可能会稍晚一些,让我千万盯着高晨别让他被新加入社团的女狐狸精给迷惑了。当时我就想,那也得高晨发现她们是女的才行啊。

我把泡好的茶给我爸和周逸凡送过去的时候,听见周逸凡在跟我爸说:“叔叔,我听末末说您右腿不太灵便,我有个朋友是骨科的专家,挺擅长复健这方面的,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约个时间我让他帮您看看。”

我爸张口结舌地,连婉拒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我就在旁边插了句话:“爸爸,没关系,就只是看看,也不会怎么样,你

没必要跟他太客气。”

周逸凡对着我笑了一下,然后就开始介绍他那个朋友和询问我爸的情况了,我坐在旁边听了一会,忽然听到厨房的方向有声音传来。走到厨房门边,发现我妈正在刀板上切一只鸡。我默默地从旁边搬了个小板凳坐到一边,我妈在我坐下时瞪了我一眼,然后一直都没理我。等她把鸡切得差不多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叫了她一声:“妈…”

我妈突然一刀把鸡头剁了下来,然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吓了一跳,差点整个人从凳子上坐到地上。她挥舞着亮闪闪的刀刃对我咆哮:“你这个死孩子,你怎么不学好啊?!我就说了!你以前回来毛都没带一根,这次居然捎回来个男人,肯定是出事了!”

我觉得有点委屈,纠正她道:“没有吧,我每次回来,都会带礼物啊…”

“我跟你说话你听不明白是吧!啊?我没教过你是不是?啊?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那么不懂得保护自己啊!你怎么能让我那么年轻就当姥姥了啊!”

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再次纠正她道:“妈,你也不算年轻了,都五十了…”

我妈把刀当地一下钉在砧板上:“五十怎么了!五十岁算老吗?你还敢跟我顶嘴!”

我连忙道:“没有没有,五十很年轻,年轻得很。不是有句话吗?女人五十…一枝花啊。”老菜花,也勉强算是花吧…

然后我妈就没再吭气,低下头用手背擦着眼睛。我看她这么难过,心里犹豫了好一阵,咬了咬牙,强作轻松道:“妈,你们是不是觉得这样我特别不对?要是你们接受不了,那…这小孩就不要了,反正现在科技进步的很,不要也来得及。再说,这本来就是个意外,我本来都不认识他…”

我妈猛地把头抬了起来,嘴唇抖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我心里头很惊讶,因为在我印象中,哪怕是在我们家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我都没有见过我妈这么苦情的样子。沉默很久,她叹了口气道:“我能叫你不要?我怕你今天要是听了我的,以后总有一天会恨死我…算了,这都是命,谁能想到呢,都过去这么久了…”

我妈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我几乎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我想让她高兴一点,靠过去挽住她的胳膊安慰她,我说:“妈,凡事你都要两看。我都二十六了,慢慢谈个对象再结婚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您二十六的时候我都会满地跑了。而且那个谁…他人也还算不错,虽然是先上车后补票,但好歹也补了票,没坐霸王车不是?您放心吧,等结婚证一到手我就找最贵最快的顺丰镖局给您邮回来!”

我妈听完又愣了半天,自言自语道:“是啊,他肯定会这样的…”

我觉得我妈这个神神叨叨的样子,跟菜市场门口那个算命的颇为相似,估计她是经常趁买菜的时候偷师去了。

因为天气预报说晚上可能会降雨,加上怕没有灯走夜路不太安全,所以我和周逸凡决定下午就回去。临别的时候,大家彼此无话,都在用眼神进行着无声的告别交流。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话不假。但我爸眼皮上的褶子太多,就像给这窗户上了一层厚重的窗帘。而我妈的眼睛刚才哭肿了,现在睁都睁不开,导致我也没有办法透过一条窗户缝看清她内心所想。无奈之下我只能去看周逸凡的,但他也没给我这个机会,直接把话说了出来:“叔叔阿姨,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们不用担心,我答应过你们,会照顾好末末。”

他说完以后三个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我,我想他们可能是需要我象征性地表个态,毕竟我是最后一句话里的宾语,于是就用力点了几下头。

由于昨夜我耗费了许多精力去做了一个很纯的梦,加上今天早上起得又比较早,所以在返回的途中我撑不过困意睡了过去。最后是周逸凡叫醒的我,我一睁眼就已经到了学校的宿舍楼下,身上盖着他的风衣。我把衣服递回给他,朦胧着双眼说道:“嗯,到啦?谢谢啊,你也赶紧回去吧,这两天怪折腾的,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