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静地看着我也握在一起的双手。以周逸凡的身家条件,养个孩子对他来说的确不会是什么难事,甚至我想这对他结婚都不会有影响。可是我就不一样,以我现在的学生身份哪里能养得起一个孩子或者是能给他多好的条件?所以这孩子生下来肯定也是会跟着周逸凡的,哪怕是以后打官司都不可能抢得回来。

想着眼睛就有点发酸,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就已经开始舍不得了。

周逸凡看我一直不说话,突然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我眨眨眼睛,摆了摆手道:“咳,算了,你对不起什么啊,你不是都说了吗,是我霸王硬上弓的你,要说对不起也是我跟你说才对,我有什么好委屈的。再说了,是我自己后来没及时处理,不关你事。”

“…你父母知道么?他们的意思呢?”

我摇摇头:“我还没跟他们说。”

周逸凡点点头:“我明白,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妨跟他们商量一下。”

我仍然看着被单:“我知道,但我还没准备好。”

“嗯,那你再准备几天…你放心,到时候我会跟你一块去的。”

我抬起头来看他,周逸凡每一句话都说得很笃定很沉稳,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连私生子这种事情都这么淡定,无悲无喜的,真是比我成熟多了,我还记得我刚拿到化验结果的那天曾经想过直接从医院的楼梯上栽下来,一了百了。当然,对于这种不在他原来人生规划里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子,他能负起责任就已经算很有良心了,难道我还要指望他欣喜若狂吗?

后来周逸凡带我回学校,决定按照原计划帮我把东西搬到职工宿舍去。我一回到寝室刘闻闻就扑了上来,“林蕊!刚才陈啸打电话问我你怀孕了是怎么回事,还说你晕倒了!我打你手机结果发现你手机落在宿舍里,你没事吧?!”

我按住她的一条胳膊:“没事没事,你别急。”把桌面收拾了一会,又转头问她:“那个…你是怎么跟陈啸说的?”

“我说我不知道啊,我本来就不知道啊!”刘闻闻理所当然地道。

我点点头,转过身拎起行李:“也对,我也才刚知道。”

刘闻闻把眼珠子瞪得像乒乓球那么大,猛地上前来抓住我的袖子:“你知道了?你知道孩子爹是谁?是哪个畜生?!看老娘不抽死丫的!”

我抿了抿嘴巴,“就是周逸凡…这个你先别跟陈啸说。”

刘闻闻的眼珠子已经放大到灯泡的程度了,嗓子里发出嘶嘶咔咔像电流一样的声音,就是说不出话。有这样的反应其实很正常,我空出一只手来拍拍她的肩道:“闻闻,你今早还说我跟他有一夜情呢,真是一语成谶了,以后我不叫你刘凤凰了,改叫你刘先知吧,你扯块床单绑晾衣杆上,再换身长点的睡袍就可以去校门口算命挣外快了。”

她还是没说出话,我拿过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我赶时间,你现在说话困难那咱们就改天再聊了。”

“你去哪?!”

“搬出去啊,不是收拾了半天么?”

刘闻闻忽然高兴地叫起来:“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要跟他结婚了?林蕊,你要嫁入豪门了?!”

我苦笑道:“你以为是什么年代了,还奉子成婚?你看那些个香港的女明星,给富豪生了三四个孩子,快成生育机器了都没能嫁进去呢。”

刘闻闻举起一只手指眯起眼睛说不不不,“我觉得周逸凡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的。”

我拍拍她的胳膊,拎着东西出门了。

我下楼的时候周逸凡正在打电话,看到我从楼里出来,说了几句就挂机了。他帮我把那个有些旧的旅行袋和一个装满杂物的塑料桶放

进后备箱里。我到这时候才明白刘闻闻的担忧,这两件物事跟他那个豪华得像电影道具似的跑车确实格格不入。不过周逸凡看着倒是不介意,垂着眼睛也可能是在想什么事情,果然上车以后他说:“我记得你明天有课对吗?我刚才跟医院约了周二去产检,没问题吧?”

我有点讶然地看向他,他也看向我:“怎么了,你那天有事?”

我说:“哦,没有,我就是觉得你动作挺神速的,处理起这些事来挺熟练挺得心应手的。”

他自嘲地笑一声:“熟练?你别逗我了。”

我看着周逸凡单手抚额,有些懊恼的样子,心里其实挺能理解的,大人物的人生都是按定好的计划一步步来的,我就好像他人生中的一个闷雷,一个不留神遇上了,即使没有特别大的杀伤力,也会轰隆隆地引起一片震动。虽然对于我来说,这就仿佛我人生中的一场海啸地震,但我终究是个小人物,不能跟人家相提并论。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又问他道:“哎对了,你有…”我本来是想问他有没有家室,忽然想起前几天他好像说过他未婚,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你有女朋友还是未婚妻什么的吗?”如果有的话,岂不是会伤害人家情侣间的感情?那真是阿弥陀佛…

周逸凡扫了我一眼:“噢,你放心,没有。”

我没来得及放心就脱口而出道:“啊?没有?你怎么可能没有。”他有些困惑地回过半张脸,我连忙说:“噢,我的意思是你的条件这么好,不可能没女孩子喜欢你吧,难不成你是那个什么…不婚主义?”

周逸凡轻笑了两声:“倒没特意那么想过,只是现在没碰上喜欢的,喜欢的吧…”他说到这里定定地看了我几眼,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他却已然回过脸去,“又已经离开了。”

我听他这个苦情的语气,一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人家的情史也这么坎坷。我干干笑了两声:“我只是随口一问,你的隐私没必要告诉我的哈。”

周逸凡看着前方的路面道:“没关系,我觉得你给我的感觉挺亲切的。”

我想这句话倒是不假,毕竟肌肤之亲都有了,男女之间也没什么能比这个更亲切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小妖精,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十章

周逸凡带我去的员工宿舍虽说是宿舍,但豪华程度已经可以比得上外头挂牌的四星级宾馆了,空间不算太大,跟我们学校的宿舍差不多,但也有单独的灶台和卫生间,冷水热水一应俱全。这地方离公司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脚程,我觉得这待遇已经快赶上国企的待遇了,要不怎么总说医药行业暴利呢,我记得我念本科的时候班里有个大学同学家里是搞医药推销的,结果就是因为家里太有钱,后来专职去炒房了。

周逸凡把我送到以后,叮嘱了几句,我估摸着人家也需要时间消化一下今天的事情,所以也让他离开了。后来临近傍晚,我本来想煮碗面应付一下晚饭,但又想起来刚才下午的时候医生说我营养不良的事,狠狠心就跑到楼下便利店买了一袋培根和一盒鸡蛋,又买了两包鲜牛奶来补充点蛋白质。

一直忙忙碌碌到十点左右,我累得倒在床上就起不来了,拿过手机想定个闹钟,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号码,那串数字我当然认得,虽然我脑袋不好,短期的记忆容易遗忘,但这串数字已经在我脑海中印刻过无数次,形成永久的回忆了。

犹豫了很久,我还是没有回拨过去,而是把这三个记录一一全部删除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节奏太快,就像一个高速旋转着的陀螺。我忽然想起了电影盗梦空间,电影里说,若是被幻想迷惑,就会永远迷失在梦境里,若是想回到现实,就要在梦境中死去。如今的陈啸应该算是我的一个梦了,但即便是这样,我也不愿这幻境那么快地消失。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他解释,所以我只能逃避。

两天后周逸凡把我带到一个高级的私家医院,我判断它是一家高级的医院是从它们家的地理位置和病人构成来看的。这附近一片都是各国的大使馆区,而除了我和周逸凡之外,这里其他来看病的人也基本上都是身形魁梧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在我国目前崇洋媚外风气还比较盛行的情况下,外国人的一辆破自行车都是要比我国人民的小轿车还重要的,所以外国人的命自然也是要比我们中国人的更珍贵的。

在等候区等待的时候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觉得周逸凡带我来这家医院其实很有考虑。像他这样有社会声望和地位的人肯定很在乎自己的公众形象,如果在公立大医院就医的话,他跟一个陌生女人一夜情并且搞出一个私生子这种丑闻指不定第二天就会在网络上大肆传播。而他身为一个知名公司的高管,个人形象必然会影响公司形象。这桩丑闻可能会让他个人形象蒙羞,让他公司的股价一

落千丈,从而带动了整个医药板块股价的走低,继而影响整个大盘的走势,更有甚者可能引起一场未曾被金融分析师们预见到的金融风暴,这就是传说中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蝴蝶效应。所以为了全民的福祉,他要带我来这种更保护个人隐私的私家医院就医。

我把这个深刻的想法跟周逸凡讲了讲,他看着我静了一阵,说:“你想多了,我带你来这纯粹是因为我有个朋友在这里工作,费用上可以打折。”

我顿住了一下,叹了口气感慨道:“个人利益果然永远是大于公众利益的。”

他又默不作声地看着我,半晌,突然伸出手把我的一缕头发夹到耳后,我愣了愣,回过神:“你干什么?”

周逸凡也愣了几秒,忽然笑了笑,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刚才我觉得你真的很…”

我觉得他可能是要夸夸我,比如我觉得你真的很忧国忧民心系天下之类的,但还没等他夸出我真的很什么,有个小护士从里面走出来叫我的名字,我就只好站起来跟着她进去了。

这个高级私家医院产检的项目都还算比较常规,但这里的医务人员素质水平都高得让人不能直视,比如刚才那个接待我的小护士,不到一会的功夫我已经听到她拿四种语言接待病人了,分别是中文,英文,日文和一种我听不出来的大舌头文。还有那个帮我抽血的大夫,笑容可掬地让我抽完一大管之后还想把另一只胳膊的袖子也撸起来让她再抽一管。遗憾的是最后听胎心的时候,我的注意力全被按在我肚子上的那个让人痒得受不了的机器吸引住了,不过看周逸凡那个安心的眼神,我想结果应该还是好的。

从医院出来以后,周逸凡带我找了个家餐馆吃早饭,主要是我在吃,他只是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皱着眉头在看医生写的注意事项。我瞄了一眼,结果发现竟然全是英文,医生写的中文我都看不懂,更别说英文了,于是就继续专心地埋头苦吃。

过了一会,周逸凡把本子放下,问我道:“你想好什么时候告诉你父母了么?”

我含着一口的包子抬起头,周逸凡看着我:“迟早都是要说的,晚说不如早说。”

我努力把包子咽下去,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早说晚说都是说,但说也分怎么说,是这么说还是那么说,说的方式不一样,结果也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

我喝了一口牛奶润润嗓子,而后为难地压低声音道:“你看…你能不能在我爸妈面前,说是你追的我,然后…主动那个的我?”

周逸凡的眉头紧了一下,我连忙解释道:“我在上大学之前连谈恋爱都没谈过,要是让我妈知道是我强^暴了你,而且你还是一个陌生男人,肯定会家法伺候我的。”

“什么家法?”

“乱棍打死。”

周逸凡叹了口气,用手撑着太阳穴:“你家教这么严?”

我说:“也不是,其实我平时都是放养的,但是只有这件事不行。”我妈从我念中学,也就是青春期的时候就开始教育我,说女孩子千万不要主动地去追男人,更不要为了他们掏心掏肺的把自己整个人都赔上了。

我跟周逸凡讨价还价了一会,因为担心我妈会转而把他打死,所以他也没有同意说是他强^暴的我。后来经过一番坦率深入的交谈,最终我们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达成双方共识,统一外交辞令,就说我们是因为我在他公司实习而认识的,因为公司员工聚餐时多喝了两杯,擦枪走火,所以造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由于这种女下属与男上司酒后一夜^欢情的段子在知音、家庭医生、婚姻爱情等女性杂志上十分常见,可信度也比较高,所以我想对我妈来说也会比较容易接受。

周逸凡又问我家在哪里,远不远需不需要让他的秘书去订机票什么的,我告诉他说我家就在附近的一个城市的一个县的一个村里,走高速正常来说两个小时就到了,如果是开他那辆牛逼轰轰的跑车的话,估计一个多小时就到了。然后我掏出我的山寨手机上了一个叫黄历查询的应用程序,查了查得知这周末的运势还算不错,宜祭祀,动土和祈福,虽然这三个看起来跟我们好像都没什么关系,但金匮星当值,好歹是个黄道吉日。

周逸凡有点好奇地问我:“你们家也信这个?”

我说:“是啊,我们家大到修房子小到取名字,都信这个!”碰上日值岁破大事不宜的时候,我妈连麻将都不会去打,简直就是她的人生信条,比毛主^席语录还具有指导意义。

然后周逸凡就垂着眼帘坐在位置上不吭声了,估计是正在思考着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民俗文化,我就没有再去打扰他。

当晚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妈刚跳完广场舞回来,一听说我这周末要回去就吼了起来:“你要回来?好好的没什么事你要回来干什么,钱多得烧的?”

我心虚地说:“噢,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回去看看你们。妈,你到现在不是还经常唱那首十年前老唱的那歌么?”我清了清嗓子开始唱:“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给妈妈捶捶后背揉揉肩~~~”

我妈生气地道:“我捶你个头,你回来再回去的路费都够我去村口那个河南瞎子按摩店按上一整天的了。再说了,那个舞跳了那么多年,现在我们已经不跳了,我们现在都跳最炫农民风。哎,那首最炫农民风还挺好听的,怎么唱来着你等我想想。”说着就哼起那熟悉的旋律来。

我想,原来我妈和刘闻闻还是同好,哪天有机会要介绍她们认识认识。但我真的不知道我妈为什么会把歌名记错,还最炫农民风,她怎么不最炫人来疯呢。

我说:“妈,你不用担心路费的事,我有一个…一个朋友,他也要去那边,我坐他的车回去。”

“你的朋友?你的朋友为什么要过来,噢,是不是他老家也是我们这的?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

“哎呀,人家才不是呢。”我胡乱扯道:“他是我上司,现在城市环境污染太严重了,人家就是想趁周末上山下乡,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我妈自豪地道:“那是,入秋啦,家里这边树叶都红啦,秋高气爽的,不知道多漂亮!”

于是,在那个秋高气爽的周末,我坐在周逸凡的车上,忧心忡忡地看着车子飞速地往我家的方向驶去。我透过车窗往外看,郊野的天空被那层层红黄渐变的树叶压得有些低,仿佛在前方,一场暴风雨马上就要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周四。

第十一章

在出发之前,我们慎重地考虑了这次事件的时间,地点,人物和内容,但忘记考虑形式的问题。我们原本需要带上一些礼品,以显示友好和亲切,并以此促进此次与我父母会面的顺利进行。往大了说,这是社会交往与人际交往行为规范的指引,往小了说,这是贯彻了我妈经常教导我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真理,让我妈看在礼品的面子上,不至于跟我断绝母女关系。

所以在离我家就剩两公里路程的时候,周逸凡告诉我他全然忘记了这码事,这让我感到很忧愁。但更让我感到忧愁的是,乡村野店,这里卖的最好的烟是红双喜,这里卖的最好的酒是二锅头,根本不可能有像什么脑白金这种送礼名品。又鉴于我妈严禁我爸抽烟喝酒,让我们连退而求其次的方案都流产了。

经过长久的思考,最后我让周逸凡在村口阿贵嫂米粉店里买四碗米粉、小卖店里买二两咸鸭蛋和几包康帅傅牌方便面,以及路边小摊上买几斤柿子这几个选项中做出抉择,他想了半天,无奈叹气道:“那就买几斤柿子吧。”

于是他把车停在了路边,我们一起下车去买柿子。

我问路边卖柿子的大婶说:“阿姨,这柿子怎么卖?”

卖柿子的大婶打量了我们两个一圈:“十块钱一斤。”

还没等我还价周逸凡就刷地甩出一张毛爷爷:“来十斤。”

我连忙拦住他:“你傻啊,十块钱一斤的柿子,你真当这柿子外面金黄金黄的一层是镀金呐?”

大婶对我道:“小姑娘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今年柿子的收成不太好,你看这条街上,就我一个人在卖柿子,货源紧缺啊,供不应求啊,价钱当然上涨咯。”

虽然我被一个卖柿子的农妇有如此厚实的经济学基础所震撼,但好在我的思路还比较清晰,我说:“阿姨你蒙我呢吧,我妈前几天还跟我说今年种柿子的人太多,搞得柿子的市价已经从一块二跌到八毛了。”忽然我觉得这个大婶有点眼熟,仔细看了几眼,惊讶道:“张阿姨?怎么是你?你怎么也出来卖柿子了,你以前不是在菜市场纳鞋底吗?”

张阿姨掀了掀她的大草帽,多瞅了我一会,故作惊喜地道:“哎呀,原来是你啊,太久没见你都认不出来啦!早说嘛,熟人我当然会给熟人价啦,这样吧,给你打半折,五块钱一斤,十斤是吧?我马上给你包起来啊!”

张阿姨十分热情,不光没骗秤,给足了我们十斤好的柿子,还附赠了我们许多隐约有腐烂迹象的柿子,这么一来她的柿子也卖得差不多了,

于是拿着钱开心地走了。我看着这一袋好坏参半的柿子,觉得这就跟打开晋江小说网页时随之蹦出来的淘宝网页一样让人无奈和头疼。周逸凡也一样头疼地皱眉道:“就买这个真的行么?”

我咬牙道:“不行也没办法了,礼轻情意重嘛。何况这也不算轻了,十多斤呢。”

周逸凡忙把我手上的柿子接过去,“你从小就在这长大?”

“嗯。”我随口一答,虽然我家有钱的那几年我们从这儿搬出去了,但那短暂的一段光阴在我整个人生二十六年里的所占比例实属微不足道,所以可以略去不提了。

由于我家门前不好停车,在离我家还有二十米地方的时候周逸凡先把我放了下来,自己到一边的空地上去停车。我拎着那兜死沉死沉的柿子走了几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我:“末末?!”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我们家的邻居孟达,他左肩扛着一只鱼竿,右手拎着一个红桶,应该是刚去钓鱼回来。他算是我的发小,只比我大不到一岁,小时候他父母和我爸妈都计划着等我们俩长大了就让我们结婚,这么计划的原因是我们两家是熟人,聘礼和嫁妆都可以商量,所以比跟其他人结婚要划算。我们按照父母的期望,小时候的感情一直很好,这原本是个美好的青梅竹马的爱情故事,然而这个结婚大计在我十二岁跟我爸妈搬出去时不得不暂时搁浅,一时间让我们双双陷入了沉痛的别离。直到我十五岁重新搬回来的时候,本来我们又可以演绎一个凄美纠葛的破镜重圆的故事,但由于我那时候看了很多周星驰的电影,认识了一个叫做吴孟达的谐星,导致我每次看到跟他名字相近的孟达的时候,脑海中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出他梳着女装在风中娇羞地挖鼻屎的场景,年少时那种两小无猜的心情也就再也一去不复返了。

以上,我想说的意思是,名字对于一个人来说真的很重要,它即使不能改变你的命运,也很有可能改变你的姻缘。

孟达走到我面前,“末末,还真是你啊,你怎么回来了?”

我说:“也没什么,就是之前放暑假的时候我在学校帮老师翻译点资料,没机会回来,所以趁今天有空就回来看看。”

孟达“噢”了一声,看了看我手上拎的东西,大惊道:“你怎么买了那么多柿子啊,你想吃柿子你跟我说啊,我家院子里两棵柿子树结了一堆没人吃,都放坏了。”

我一听有些心疼,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哦,没事,我这是跟先前在菜市场纳鞋底的张阿姨买的。好久不回来,也帮忙增加一

下内需,促进一下地区经济发展嘛。”

孟达初中毕业以后就出来专职帮人修理摩托车了,看表情好像不是特别能理解我说的话,点了点头又问我:“你这次一个人回来的啊?”

“不是,我还有个朋友,他…”我转身想指个方向,正好周逸凡也往这边走过来。孟达睁大了眼睛打量他,半晌说:“那是你男朋友?”

我心想,说他是我男朋友还真是轻了,这是我孩子他爹。

但我只能瞎编道:“哦,不是,就是个普通朋友,搞艺术的,来这采风呢。”

周逸凡走到我身边,看了看我们俩,笑了笑:“你朋友?”

我说:“嗯,我自小的邻居。”

他们两个人互相问好之后,孟达说:“那你赶紧回家吧,我先去趟李婶家给她送两条鱼。你晚上或者明天要是没事来我家吃饭呗,我给你熬鱼汤喝!”

孟达走了以后,周逸凡又把我手上的袋子接过去,赞叹道:“这儿的环境真不错,人也很淳朴。”

我看着他手里那一兜比平常市价贵五倍的柿子,心想这人真是个傻逼啊…

但我们家这边也的确有它淳朴的地方,比如白天的时候我们这边人家的家门都是大敞着的,人畜只要不随地大小便,都可以随意进出。到了家门口,我冲着屋里大喊一声:“爸,我回来了!”

“回来啦,我想着你也该到了,正给你剥橘子呢!”屋里传来一轻一重趿拉着拖鞋的声音,我爸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应我,几秒后,我看到他一张笑得皱纹变成深深沟壑的脸。

我又低头看着他手里的绿皮橘子,笑道:“给我剥?是剥给您自个吃的吧?也别吃太多了,当心上火。”

但我爸却没回应我,我一抬头,他的眼神正越过我直勾勾地盯着我身后,与此同时,刚才还在他掌心里呆得好好的橘子突然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咕噜咕噜地一直滚到了周逸凡的脚边。

我顿时有点心疼,这眼见剥了大半的橘子,辛辛苦苦地长了这么大却不能被人吃掉,竟然以这种惨淡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心疼了好几秒,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我爸僵滞的目光却仍然注视着我身后,再回头一瞧,周逸凡也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爸,一时间,两人的眼中仿佛只有彼此。

我记得在我大学选修影视戏剧理论课的时候老师曾经讲过,这种定格住背景,只让主角在其间动作的表现手法在电影和舞台剧中十分常见,目的是导演希望通过这样抽离时空的方式,达到一种间

离的效果,从而表现出主角当时丰富的内心活动。但我们并没有在拍戏,附近也没发现什么摄像机,因此让我感到很迷惑。而作为这一幕场景中唯一一个还能动的主角,我此时并没有什么丰富的内心活动需要展现,因此我就更加感到迷惑。

当然,这里面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也许周逸凡其实是我爸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或者是小时候家里穷,养不起而不得不送给外人的儿子。在我的预想里,下一秒我爸就要越过我,紧紧地揽住周逸凡的肩膀,痛哭流涕道:“儿啊,我苦命的儿啊!爹想你想得好苦啊!”而周逸凡也痛哭跪地,抱着我爸的裤腿嘶喊道:“爹!俺也想你!俺终于又见到你了!”然后我妈也被惊动,从厨房里狂奔出来,三个人抱成一团,泣不成声。

这原本应该是感人肺腑的一幕,但我又突然间想到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如果事情真如这般发展,那我这孩子就会成为一个近亲乱伦的产物,从而可能患有脑残、心脏病、癫痫、畸形等先天性疾病,那可真是一件悲摧的事情。

一想到这里,我就陷入了巨大的悲痛而不能自拔。

就在这时,周逸凡上前了一步,及时地把我从痛苦中拔了出来。他握了握我爸愣在空中的手,平和地说道:“叔叔您好,我是…林蕊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忧伤地说,没有存稿了,以后要裸奔了,现在还要每天加班,真是悲剧

然后!!不…要…霸…王…我…

第十二章

前文提到,我爸和周逸凡在我家家门口上演了一出疑似父子团圆的年度狗血大戏,虽然这出戏在周逸凡平淡自若的表现中遗憾落幕,但有趣的是,在我妈见到周逸凡的时候,以上场景又被重新演绎了一遍。

我一边思考着这让人匪夷所思的一幕究竟有什么深刻的内涵在里头,一边回过头仔细地打量了周逸凡一番。他今天穿的是细条纹的休闲衬衫,外搭简约自然的卡其色单排扣风衣,得体的剪裁带一点漫不经心的修饰,乍一看,整个人仿佛真的是从电影海报里走出来的复古贵族。之前我跟我爸妈说我的上司要来,估计他们脑补的都是一个膀大腰圆的秃瓢形象。这一见之下大惊失色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周逸凡为什么见到我爸时也有那么一愣我就不知道了。思索良久,猜测可能是他也被我爸朴实无华的外表所震撼,就如同罗中立那副著名的油画《父亲》所描绘的一样,古铜色的脸上爬满了车辙般的皱纹,粗糙的双手捧着一个残旧的茶碗。当然,我爸手里捧着的是个绿皮橘子。但不管这么说,这个父亲都不仅仅是我或者罗中立个人的父亲,还是全中国劳动人民精神意义上共同的父亲,这有血有肉撼人心魂的形象,容易唤起人们心中一股平凡而伟大的感情。

虽然这场由周逸凡代表的资产阶级和我爸代表的无产阶级所碰撞出来的火花令人感动,但这着实有些打乱了我原本的计划。在我原来的构想里,周逸凡应该在我们吃晚饭的时候跟我爸妈亲切地拉拉家常,无意有意或者状似不经意地透露出老子很牛逼老子的钱八辈子也花不完的讯息,让我爸妈产生一种谁要是投胎做了他的儿子就像中了双色球一样幸运的感觉。然后在饭后我们其乐融融地吃着我买回来的柿子的时候,再出其不意地告诉我爸妈他们这个中双色球的愿望实现了,我果真怀了个他的孩子。通过这样的前后铺垫,层层递进,既不会过于冒进,又容易使我爸妈酝酿出一种欣喜若狂的心情,从而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但事与愿违的是,我们吃晚饭时的氛围像极了另外一幅油画,那就是意大利名画家李奥纳多? 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仿佛只要一吃完这顿饭,我们就会通通被拖去刑场枪毙,所以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将这最后的宝贵时间用来对自己的人生作最后的总结。我踹了周逸凡三次,又在他那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皮鞋上重重碾了好几脚,他都仍然没有搭理我。

晚饭过后,四个人在小客厅里围着一个24寸的电视机看新闻联播,电视里人民群众喜迎十八大,被调查幸福感都不会说脏话。但我是个十分耿直的人,觉得这种光明正大的谎言实在不能接受,于是想去外面走走。走之前我也邀请了周逸凡,目的是想跟他探讨一下为什么他不按计划执行而是临阵退缩的问题。

却没想到他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了看我,淡淡道:“我不去了,你去吧,自己注意安全。”

我站在他面前又是努嘴又是使眼色,动用的面部肌肉估计比人类激吻的时候动用的三十块肌肉还多,但即便是我的脸已经扭曲地快抽筋了,周逸凡也还是视而不见。我在心里对他比了个中指,最后气愤地摔门出去了。

由于这边晚上没有路灯,而我出门时又忘记带手电,无处可去,只好到旁边孟达他们家串门,顺便蹭了一碗鱼汤喝。孟达家里有一只叫阿宝的土狗,看到我格外热情,于是我就坐在沙发上一边逗阿宝玩,一边跟对面的孟达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