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言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林景被她的淡然气到了,语气立刻变成了质问,“杨牧遥,你就这么想置他于死地?”

没想到一向脾性软的牧遥会这么难攻破,林景气得跺脚,“杨牧遥!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善言有多痛苦你知道吗?他要是就这么死了,你就是当之无愧的杀人凶手!”

牧遥无言,林景激动地说下去,“你要是真的那么恨他的话,最好给他一个痛快,不要把他害得高烧不退还要跑出医院去送死,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去把他找出来,让他死也留一个明明白白的全尸!”

面对林景咄咄逼人的话,她终于惶恐地退后了一步,死?这个可怕的字眼真的会被他付诸实践吗?

林景越说越激动的样子让她如履薄冰,这是不是说明陆善言的情况真的已经到了非常不好的地步,他真的会因此而再一次自杀吗?

回想起曾经在医院看见他拿着刀片沉思的画面,心跳几乎要停顿。

“我话已经说到这里,你去不去找他随便你。”林景冷冷说完,把她一个丢在了原地。

牧遥的心一点一点下沉,她恨他,可是…她真的,想要他死吗?

那么,他会去哪里?

陆善言…

牧遥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一定是那里!

她拔腿跑出去,忽然发现自己在恐惧…

作为《南与北》拍摄地的那个森林里,牧遥越跑越快,直到看见站在湖里那个身影越来越清晰。

她想起了之前他们在这里拍摄时陆善言跳进湖里给李年讲戏的样子, 想起了他说“把自己往死里弄”的声音,想起了他向她坦白这是亲身经历…

“陆善言!”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可是他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犹如没听到她的声音一般头也不回。

她又向前走了一点,站在水的边缘上,鞋子瞬间被打湿了,她缩了缩脚趾,好凉!林景说他还在发高烧,现在居然又站在了这么凉的水里,“陆善言,你听到了没有?你快上来!”

站在前面的陆善言身影一震,缓缓转过身来,在看见牧遥时眼神僵了僵,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你快上来好不好?”

面对牧遥乞求的话,他的目光恍惚,“…她还没有原谅我。”

牧遥一惊,他说话不清不楚,肯定是因为病上加病脑子烧糊涂了,她踩进水里,只觉得自己脑子也快被冻傻了,“你先上来,有什么事上来再说,好不好?”

她伸长手去拉他,还好他处于混沌期,任由她拉了过去。

牧遥连哄带拉,总算把陆善言弄上岸了,但没等她停稳步子,他便立刻抱住了她,“牧遥…你是牧遥?”

终于清醒了。

她推开他,伸出三根手指在他眼前晃,“陆善言,告诉我这是几?”

他有些迷茫,“你干什么?”

“快告诉我,这是几?”

“…三。”

听到他说出正确的数字,牧遥松了一口气,“好了,你要是清醒了的话,就自己回医院去。”

“牧遥!”害怕她离开,他急忙上前一步,“你来找我,是不是…”

牧遥别开脸,没什么好气,“林景说你死了就要我负责,我可担不起那么大的责任。”

听出她的意思,他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里的星光四碎。

“你快回去吧,我可不想担什么责任。”她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心里一下子烦乱起来。

没再说什么,陆善言垂了垂眉眼,沉默着率先向森林里走去,他走得大步流星,仿佛身后的无限春风都碎成了尘埃。

牧遥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碰到湖水的地方像被冰柱狠狠刺了一样疼。

平安跟着陆善言回到医院之后,林景给了她一个略带深意的眼神,仿佛在说,瞧,你还是舍不得他。

牧遥移开目光,为自己解释了一句,“我只是不想成为杀人凶手。”

林景的笑容苦涩,没有再深究,只问了最重要的问题,“你见到善言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他在湖水里,整个人都不太好,可能是发烧的缘故。”牧遥摇摇头,如实告诉她。

“你真的觉得是这样吗?”林景嗤笑一声,“杨牧遥,你不是没见过他旧病复发的样子,你真的觉得是因为发烧?”

牧遥一愣,顿时语塞了,良久之后她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抬起眼睛说:“这些都不关我的事,我该做的已经做到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愿意去找陆善言,就已经是一种让步了不是吗?林景为什么还是不满意,她根本不欠他什么。

她现在只想剪断和他的一切联系,不然的话,她还有什么资格去想念被他害死的爸妈?

林景不可思议地瞪了她一眼,随后只是漠然地笑了一下,不再和她争辩下去,转身去找重病的陆善言。

2.

病房外的过道上,牧遥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想了想,低下头去把湿掉的裤腿卷起来。

“杨小姐?”一个长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牧遥直起身体,居然是陆善言的父亲。

“陆叔叔…”他们似乎曾在木屋见过一次面,但牧遥记得,那天他和陆善言的谈话似乎不太愉快。

“好久不见。”陆鼎天在她身边坐下来,眼镜后的目光深远。

牧遥也坐下来,但不知道该和陆叔叔说些什么,只好把双手反复搅在一起,有些忐忑。

“我早就知道,你们两个最终还是会变成这样的。”

陆叔叔的话让牧遥一愣,什么叫早就知道?

“你们来木屋之前,我就已经调查过你的身世。那天晚上,我也提醒过善言。不过他的性子和他妈妈太像,又倔又硬。”

原来,那天晚上他们就为了这个在争吵…牧遥苦笑,没想到那时候陆善言就已经知道了。

陆鼎天微微一叹,“杨小姐,对于你父母的事我很抱歉,但是这不能全怪善言,他当时年轻气盛,难免做出错误的决定,况且,因为这件事,他自己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但至少,他还活着,对吗?”牧遥低着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你指事故之后,六年来行尸走肉的日子吗?”陆鼎天突然笑了笑,笑容意味深长,“杨小姐,你太看得起人的意志力了,有时候,活着还不如死去来得安逸。”

牧遥抿着唇,只感觉到心尖一下一下地疼,活着还不如死去来得安逸,这样的话,陆善言也说过。

“刚开始那几年,我记得有一次,善言几乎把自己的血都放干了,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林景对此向我解释过,接近死亡能让善言觉得解脱,觉得能偿还罪孽,所以他尝试着去接近了很多次,某几次甚至快成功,杨小姐,他受的苦,从来都不比你少。”

陆鼎天看向牧遥,姿态低而真诚,“我不是要为善言犯的错误开脱什么,只是斯人已逝,对勉强还能活着的人,请你给他一个机会。”

给他一个机会…她也想说服自己,可是…

牧遥摇了摇头,“不用我来给什么机会,只要他还活着,时间长了的话就会忘掉这一切的。”

“以善言的情况,我不确定他还能不能有足够长的时间来忘记。我看过你们一起拍的电影,不用我说,相信你也明白你对他来说有多重要。”陆鼎天面露忧虑,正是因为那部《南与北》,他才下定决心来找牧遥。

“杨小姐,我打算将善言接回木屋修养,这期间需要一个全职看护,这个人选除了你我想不到更好的人。”

牧遥愣了愣,还没回答,陆鼎天立刻又接着道:“杨小姐,算我陆鼎天请求你,只要善言的病能痊愈,你要什么都可以。”

牧遥张了张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此时,站在不远处观察了很久的聂慈为她救了场,“牧遥,你怎么在这里。”

陆鼎天看了一眼聂慈,然后站起来对牧遥最后说了一句:“你可以考虑几天再答复我,拜托了。”

牧遥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聂慈走上来,揉揉她的头发,有些心疼,“我下班了,带你去吃饭吧。”

聂慈带她去了上次他们一起去过的海鲜馆里,但牧遥在思考很多事情,根本没有什么心思吃饭。

“牧遥,你是不是在想陆善言?”聂慈英俊的脸上神色柔和,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但只是这个名字就让牧遥觉得沉重了。

她点点头,除了聂慈,她也不知道还能和谁说这些感受了,“聂哥哥,刚才陆叔叔和我说了一些话,我觉得好难过。”

“他们想让你原谅陆善言,因为他的病。”他的表情看起来一点异样都没有,就像知道一切,“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想。”她的心口压着一个天平,连她都无法把握天平的方向,而现在,这个天平完全混乱了,一下倾斜向这边。一下又倾斜向那边。

聂慈的表情顿了顿,马上又恢复如常,他说:“我知道,你只是,需要一个更好的理由。”

牧遥没有说话,默认了他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