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我爸。”时光把他的手甩开,后退两步。
蔚锋走进来,刚才他在院子里抽烟,就听到屋里的吵闹声。
“怎么了?”他看到时光头发乱了,额头上都是汗,可表情那么平静。
时光望着蔚锋,心头的委屈没控制住,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雯雯姐给我做的那件裙子,被蔚来给毁了,那是我留在结婚那天穿的,你不知道那条裙子对我来说多重要。”
蔚明海的手微颤,想上前去抱抱她,脚根本迈不开。
蔚锋走过去,给她擦擦眼泪,“没事,再让闵璐给你多设计几件。”
“不一样的,再也不是那件。”时光偏过头,做个深呼吸,“哥,要麻烦你个事情,你能不能把我送到我爷爷家,我东西有点多,一趟拿不完。”
蔚锋没立即回应,看看蔚明海,沉默了几秒,然后点点头,“我跟你一块上楼。”
“陶陶…”蔚明海只喊了一个名字,就被时光打断,“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现在知道不是妈妈不要我的,妈妈很爱我,就足够了。”她转身上楼去。
楼梯上,蔚来已经换了衣服下来,蔚来妈妈刚才看情形不对,她陪着蔚来一块上去的,怕时光到时真的打蔚来。
擦肩而过时,蔚来妈妈把蔚来护在里面,然而时光瞅都没瞅她们一眼。
时光先去了二楼,她一点都不想再拿那条裙子,可它又是雯雯姐给她的礼物,不能丢。
她找出原本的手提袋,把裙子折好放进去。
蔚锋不会安慰人,拍拍她的肩膀。
楼下,客厅里还是针落可闻。
所有人面面相觑,这个时候要是走,不合适,可留下来,坐如针毡。
蔚来还跟没事人一样,拿了个橘子剥起来。
这次管家大妈大概被她彻底气走,再也不回来,不回来正好。
蔚来妈妈看女儿还要吃东西,一把夺过来,眼神示意她老实点。
蔚明海一言未发,始终站在楼梯边,双手抄兜望着上面,在等时光。
蔚蓝走过去,“小叔,要不我去店里找奶奶,让她跟时光好好说说,奶奶的话,她应该会听。”
蔚明海没吱声,他根本就听不到蔚蓝在说什么。
很快,时光从楼上下来。
蔚锋帮她提了一个行李包,还有闵璐给她的那条裙子。
她一手拿着玩具熊,另一手抱着一捧已经半凋谢的玫瑰花,玫瑰花的包装纸当初她都没舍得扔,刚好又派上了用场。
蔚明海看着时光,如鲠在喉,想抓也抓不住的感觉,从来都没像现在这么强烈过。
时光驻足,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
她明白,对蔚明海来说,有些东西他无法割舍,她只是跟他有血缘而已,而蔚来是他疼了十七八年的孩子,跟自己女儿一样。
再作,再差,之于他,都是好的。
认亲也有一段时间,在蔚明海那里,最初的激动和喜悦,失而复得后的珍惜,一切都在慢慢归于平静和理智。
她要的,不过是一个他毫无条件爱她的态度。
而他,却给不了。
她是错位的那一个,影响了所有的秩序,回到她原本的位置,所有问题便迎刃而解。
就在这一瞬,她彻底不纠结了。
蔚明海喉结滚动,“陶陶,是爸爸的错,都是。”
时光摇摇头:“你没错,真的。蔚叔叔,很抱歉,在你生日这天让你们一家扫了兴。”
也没其他话好说,她又停了半刻,抬步离开。
到了车里,蔚锋没急着发动车子,让她平静了会儿,他才问,“想去哪?”
时光回神:“找个酒店放我下来就行,我先开个房间休息会儿,时景岩晚上就能到北京,到时我跟他一块回爷爷家。”
蔚锋:“去我那吧,我一个人住,也没别人。”
时光怕打扰他,“不用麻烦。”
蔚锋没听她的,直接驱车去他的公寓。
之后,时光也没说话,始终看着车外。
很快,车子驶离别墅区。
那个曾经她以为是家的地方,消失在后视镜里。
来过,却没有任何痕迹。
她还是她,她叫时光,时景岩的时光。
☆、第六十一章
蔚锋的车离开,别墅里死寂一般沉静。
牌局散了, 闲聊吃坚果的人也没了声音。
所有人都看向蔚明海, 却不敢吱声。
蔚明海站在楼梯边始终没动, 视线落在的方向是空旷的院子。
就在这里,他吼了女儿。
那一声呵斥,在他和陶陶之间震开了一条宽不见边、深不见底的裂谷, 把他们父女从此分在两边。
唯一敢上前说话的就是蔚蓝, “小叔,您也别着急,给妹妹一点时间, 她会理解您的。”
蔚明海的目光还在院子里,空洞,悲凉。
许久,他说了句:“都回去吧。”
家里一众人这才敢发出点动静,各自穿衣服拿包。
蔚明海不需要安慰, 而他们的安慰也起不到作用,他们了解蔚明海, 他沉默的时候不喜欢任何人多言。
蔚来妈妈没想到时光会真的跟蔚明海闹僵,还崩的这么彻底, 豪华别墅不住,连爹都彻底不要, 称呼叔叔。
她看不懂蔚明海到底在想什么, 是对时光歉疚,还是心寒。
“跟你小叔道歉去。”她对蔚来使了个眼色。
蔚来没动, 眼神拒绝了,她不愿意去。
她平时跟蔚明海撒娇使小性子都是选在蔚明海高兴时,这会儿蔚明海的表情和眼神让她也犯怵,头皮发麻。
蔚蓝没走,打算留下来陪陪小叔。
她从包里拿出门禁卡,“可能我们家的相处模式,妹妹还不习惯,她适应的是时家的习惯,习惯很难改,您也别让她改了,女孩就该迁就着点,以后我们再过来让管家给开门。”
蔚明海心头一震,他竟忘了给陶陶门禁,指纹系统也没录入她的。
蔚蓝把门禁卡递给蔚明海,其实她也猜不准蔚明海什么态度,也许会接下来,也可能让她继续留着。
蔚来妈妈斜了一眼蔚蓝,呵,好人都被她做尽了。
蔚明海没接,说了三个字:“给管家。”
蔚蓝的手顿了下,依旧面色温和,“好。”
她没耽搁,喊来管家,当着小叔的面把门禁卡交过去。
管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没多问,只管收好门禁卡蔚蓝已经这么爽快,蔚来妈妈再不情愿,也得表态,她微笑着跟管家说:“来来的门禁卡在家,改天让她拿过来。”
蔚来抬头望着妈妈,她门禁卡随身携带。
不过她没打算还,就没吱声。
改天,那得是个遥遥无期,也许再也没有下文的日子。
蔚明海淡淡道:“不用拿了。”
蔚蓝,蔚来妈妈,还有家里没走的其他人,都不明所以的看着蔚明海。
这偏心,已经太过明显。
蔚明海最疼蔚蓝和蔚来,不过最偏着蔚来,家里谁都知道,可谁让她最小,老六的关系跟蔚明海又最好,他们有意见也保留着。
蔚来嘴角弯了弯,余光冲蔚蓝得意的瞅了眼。
小叔对她到底是不一样的,她跟小叔那么多年的相处,感情谁都没法比。
蔚明海接着说了句:“那张门禁卡也快要作废。”
别人不懂,可管家秒懂蔚明海的话外音,收了蔚蓝的门禁卡,就不可能不收蔚来的,蔚来是小孩,要是撒娇不给也是没一点办法。
他把蔚明海的话头揽过来,找了个没有回旋余地的借口:“物业早就通知,近期小区安全系统升级,更换所有门禁卡。”
蔚来妈妈脸色变了变,话都说到这份上,挺没意思,还是卖个人情,“这不是还没换么,我一会儿就拿来,来来也是太不知好歹,别人的房间也随便乱进。”
这回不止门禁卡,怕是整个指纹系统都要重置。
蔚明海没再管客厅里的人,径自上楼去。
他没指责任何人,这一切的源头都在他这里。
陈秘书接到蔚明海电话时,正在跟妻子和女儿逛超市置办年货,蔚明海让他现在去别墅一趟,他应下来。
挂了电话,陈秘书很歉意的看着她们。
女儿掩饰不住的失落,这么多年爸爸是第一次跟她们逛超市置办年货,以往每年春节,他都要忙到大年三十,期间也是电话响个不停。
他们这边春节放假,可另一半球,还在工作,爸爸永远都有处理不完的工作,接不完的电话。
不过她还是抱抱爸爸:“快去忙吧,要是有应酬的话,少喝酒啊。”
陈秘书谨记女儿的叮嘱,到了他这个级别,也没人劝酒。
妻子问了句:“今天不是蔚明海生日,他不陪女儿了?”
陈秘书沉吟片刻,摇摇头,“陶陶不在那儿,回时家了。”
妻子没问原因,只说:“离开那是早晚的事,就他身后那一大家子,搁谁谁受得了?做生意,他没得说,能平衡各方利益,能鱼和熊掌兼得,可这一套放在家里就未必,要是陶陶只图他的钱,日子会太平,反正他有的是钱,怎么都好摆平,偏偏那孩子缺的不是钱。”
“不说他了,你快去吧。”
陈秘书一路上都在想,蔚明海除了会赚钱,还会什么?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别墅又恢复到了从前,空荡、冷清。
陈秘书到那儿时,蔚明海双腿自然交叠,正靠在沙发上走神,跟前的茶几上放了一杯咖啡,早就不冒热气,一口也没动。
“怎么回事?”陈秘书在他对面坐下。
蔚明海:“我是个挺失败的父亲。”
陈秘书心道,你现在才知道啊。
之前在飞机上他说了那么多,不是随意瞎扯的,就是让蔚明海从心里去了解陶陶,懂她,尊重她。
“陶陶不喊我爸爸了,她称呼我蔚叔叔。”
那一刻,就跟把他的心给挖出来差不多。
陈秘书一愣,这么严重?
他之前以为陶陶只是生气,跟蔚来有了矛盾后才离开。
“她这是得有多怨我。”
“我这辈子只失信过一次,却是对我自己的闺女。”他承诺过她,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站在她这边。
可食言了。
陈秘书双手交握,也挺无奈,“很多家长都这样,觉得是自己生的,委屈一下也没关系,要将就别人。孩子委屈后可能也就过去了,也不会一直不满。但你跟他们又不一样,人家那是生养,有感情在,孩子原谅父母也容易,你不一样,你只是生,没养。”
有些话尖锐,不说吧,又没法让蔚明海彻底认识。
陈秘书迟疑了数秒,还是吐露心声,“换句话说,你没养她,你的关心和心疼显得很单薄,渗不到心里去。”
这一句,直扎蔚明海的伤口。
他不愿承认,却又不知怎么反驳。
陈秘书还在继续:“这要换在蔚来身上,她当时哭闹成那样,你还不知道要去怎么哄她,不会顾及家里还有亲戚什么的,可陶陶跟你没那么深的感情,你无意间就偏向了蔚来。”
不仅偏向了蔚来,还觉得陶陶怎么这么不懂事?怎么不体谅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得已?
就像一家有两个孩子,大宝从小跟着爷爷奶奶在老家长大,跟爸妈不亲,一年见不到几面,二宝是小夫妻自己带着,等大宝到了上学的年龄再接到身边。
夫妻俩感觉愧对大宝,想要极力补偿,可二宝就不干了,委屈得要命,觉得大宝是入侵者,抢占了原本属于自己的。
夫妻俩想想,以前二宝被宠成那样,现在失落了,凡事就忍让,哪怕二宝再胡闹也忍着,觉得二宝是委屈的那个。
当两个孩子有矛盾时,心里不自觉就向着二宝。无意间还会埋怨大宝,怎么这么不懂事?
爱不爱大宝?
爱呀,因为是自己生的。
可是有多爱?
不知道。
因为没有付出,便量不出这感情的深厚。
很多时候,我们原谅亲人,其实不是原谅这个人,而是原谅这些年自己的付出和心血。
陈秘书以着多年的老友,还有他自己是一个父亲的身份,跟蔚明海道出了一番肺腑之言。
蔚明海一直沉默不语,之后把那杯冷咖啡端起来喝了。
陈秘书说起自己女儿,“我女儿也有不听话,也有做错事的时候,我从来不会责怪,会抱抱她,跟她一起找原因。同一个错误,她下次不会再犯,我觉得一个拥抱比打骂强,所以她没叛逆期。”
说着,他忽然笑了,“我终于有机会给你上一课了。”
在公司,在生意上,都是蔚明海给他上课,当然,他受益匪浅。
蔚明海端着空空的咖啡杯,忽然看向陈秘书,“我除了会赚钱,还会什么?”
陈秘书:“巧了,我也想了一路,到现在也没想出来。”
蔚明海手指摩挲着咖啡杯的杯沿,“陶陶和她妈妈一样,都对我失望了。”
她们觉得他不爱她们了,怎么会?
陈秘书:“你跟陶陶之间,这回的裂痕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修复的,上次她愿意回来,已经给你机会了。”
蔚明海何尝不知道,她不会再给任何人面子,那句蔚叔叔就是她的决心,她不要他这个爸爸了。
他没再接着说家里这些事,问陈秘书:“文件都带来了吧?”
陈秘书把好几个档案袋都给蔚明海,里面是几个项目的计划书,还有需要蔚明海签字核审的文件。
原本打算春节后再处理,之前蔚明海在电话里让他都拿来。
他示意陈秘书:“你回家吧,其他没什么事。”
陈秘书张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有些事,光靠说也不行,还得他自己去体悟。
陈秘书离开,蔚明海去了楼上书房。
十五分钟过去,他的视线始终还落在那页纸的第一行。
他揉揉眉心,再也没法像以前那样,做到心无旁骛。
在陶陶之前,谁都没法影响他的理智和冷静。
蔚明海开了净化器,拿了烟含嘴里,习惯性的去拿桌上塑料的打火机,又想起女儿送给他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