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安雅。”

“你又不是她,不会干她和穆唯那样没谱儿的事,我爷爷当然不会骂你的,放心吧。”

“可是听说你这种乖孙子也会挨骂。”

“他对我是比较严厉,你又不同,他只会像疼穆嫣那样疼你,我们要是结婚的话,总是要见的。再说”穆城抬起了她的下巴,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让任何人骂你,包括我爷爷。”

“谁要和你结婚了”没等穆城说话,时夏星想了想之后又说“那我不是现在就要去给你爷爷奶奶准备礼物,他们喜欢什么?”

穆城笑得十分灿烂:“你不和我结婚,为什么要给我爷爷奶奶挑礼物?”

时夏星答不出来,哼了一声就起身回了屋里,穆城立刻跟了过去:“你什么都不要买,我已经按他们的喜好都备好了,明天下午直接跟我回去就可以。”

“谁说过要去。”

出乎时夏星意料的是,穆城的爷爷比他奶奶还好脾气,从头到脚,简直将她夸到不好意思,云里雾里差点找不到北,连收下古董簪子的时候都忘了推辞,只好在晚餐的时候亲手做了几个拿手菜作为补偿。

从穆家出来,因为“出差”期满,再不情愿,穆城也只得把时夏星送回家,他本想把时夏星送到省委宿舍的大门前就走,又忍不住下车多走了一段将她送至楼下,刚要转身,就听到她说:“喂,你要不进来喝杯茶再走?”

“什么礼物都没带,就这么进去多不好。”

“切,不进来就算,来我家玩儿还要什么礼物,好像我爸爸妈妈有多贪财一样!”

穆城到底还是进了门,磨蹭到了九点才起身告辞,时爸爸让时夏星出去送他,两人走到穆城的车前,穆城又借口路黑不放心,将她送了回去。

“这次我真的走啦。”时夏星抽出了被他牵着的手,冲他摆了摆。

“好,我在这儿等着,你房里的灯亮了,我再走。”

时夏星飞快地跑上了楼,推开窗子朝下一看,他果然还立在路灯下面,昏黄的灯光将他的侧脸映的十分好看,简直要用漂亮来形容,她心中一动,压低了声音冲他喊:“穆城,你干脆爬进来吧,就像上次那样。”

穆城抬起头冲她微笑,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明亮:“我不爬,我和你光明正大地谈恋爱,又不是偷情,再让你爸爸妈妈撞见了,准会破坏杰出青年的形象。”

时夏星恨得牙痒痒,砰得一声关上了窗子。

正生着气,忽然听到窗子那边咚咚的响,她以为又是来啄风信子的麻雀,立刻走过去赶,却惊喜不已地发现居然是穆城。

时夏星打开窗子还没说话,唇边就落下了一个吻,穆城忽而变出了一支刚刚撷下的栀子花,斜斜地别在了她乌黑的发间。

趁她尚自愣着,他又轻快地爬了下去,挥着手朗朗地一笑:“今晚一个人睡,要是害怕就给我打电话。”

时夏星的心中生出了种奇妙的甜腻,好似十五六岁时和同桌偷偷议论中意的男生,正聊得高兴,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她忍了好久好久,才终于没有冲下去,随穆城一起回他们两个的家。

时夏星回去上班的第一个工作就是策划穆氏集团的四十周年庆典,她对策划这种大型庆典毫无经验,台长却连连说对她很有信心,不许她再推辞,时夏星并不傻,更有自知之明,知道台长的信心和厚爱三分来自她父亲,七分来自穆城——穆城事事都极挑剔,十分难伺候,台长认为,如果是时夏星一手策划的,即使这次的四十周年庆砸到骨头里,他也不会说半个字的不好。

可事实是,穆城一向公私分明,周年庆关系到穆氏集团的形象,做的好了就是最好的宣传,比什么广告都有用,绝不会因为写策划案的是时夏星,就看也不看地直接通过,因此这一段,时夏星简直忙得晕头转向,唯一的好处就是上班时间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往穆氏大厦跑。

“干脆做成假面舞会好了,我小时候看漫画,最最羡慕中世纪的假面舞会,即使大家都带着面具,也可以在大片的人群中一眼就找到自己的爱人,一起跳舞,直到十二点再摘下面具,多浪漫!”被穆城否定了N次后,时夏星终于又想出了新的馊主意。

“……你的意思是说,让莅临的平均年龄在四十五岁以上的商界精英和政要每人都戴个面具?哪怕其中还很有可能有你爸爸。”

“我也知道不可能,只是说说而已,谁让你这也不好那也不行,因为你的挑剔,我觉得自己无比愚蠢。”

“比起你的同事们,你绝对算得上天资聪颖。三十九周年庆的时候,这个位子还是我父亲坐,我分管的事情不多,就看了看你们台的策划团队交上来的定稿,随便改了改就改掉了百分之六十。”

时夏星心中一动:“所以呢。”

“所以我今天熬通宵,替你写。”

她正要为终于解脱了欢呼,又听到他说:“三天后你也交个方案给我。”

“不是你自己写吗,为什么还要我交方案?”

“after-party就做成你说的假面舞会吧,不是从小就想要吗,我把主宴会厅借给你折腾,强制每个员工在周年庆后都不准走,携配偶参加。不过,你要是认错了人,和别人跳舞,知道后果吧?”

“切~什么后果,你也不一定能认出我啊”时夏星根本不以为意“那你就打扮得招摇一些,让我一眼就认得出!”

四十周年庆十分成功,穆城在致辞的时候还特别感谢了他能干的女朋友时夏星,将成功全数归功于她,面对众人的赞美,时夏星只不好意思了一刻就厚着脸皮欣然接受,更难得的是,也在场的时拓先也说了句“不错”。

周年庆一结束,时夏星就忙着去换衣服,穆城因为要送来宾,只能晚些再回来参加假面舞会。

可是舞会已经过半,拒绝了无数人的邀请的时夏星也没能等到穆城,她拨了他的电话却无人接听,便负气地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时小姐,我就知道身材那么好,礼服那么美的一定是你”刘助理一看到她就撇下了男伴走了过来“是不是还没找到穆总?他要送客人,是要久一些的。”

“可是都已经快十一点了,客人怎么会还没有送完。”她准备了那么久,最期待的就是十二点的时候能让他为自己亲手摘下面具。

“你看,进来的那个不就是穆总吗,什么客人能比最爱的人还重要?”刘助理向来最会说话。

时夏星远远地一看,果然是穆城,他将黑西装换成了白西装,只是没有戴面具,不过,戴不戴都不重要,来了就好,她戴上了自己的,快步走到宴会厅的入口,拉起穆城的手就走。

“不是给你准备了面具,你怎么不带,那个和我的是一对呢!”她一边走一边抱怨,穆城就跟在她的身后,只是现场太吵,听不清他的声音。

时夏星累了一天,并不想跳舞,就拉着他的手去了露台,只不过,回头看到穆城的一瞬间,她简直以为自己累出了幻觉,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八分,而是十分,像陆执。

他伸手摘下了她脸上的面具,指尖微凉的触感是久违的熟悉,声音更让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梦里:“小星星,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变。”

理由

四年来,时夏星想过一万种和陆执重逢时的情景和对白,唯独没想到会像现在这样大脑一片空白地说这句,“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她穿着纯白的拖地长裙,领口处镶着一圈浅金的藤蔓花纹,长发乌黑,只用一条细长的金链挽起,将柔白的肌肤衬得更美,脸上的神情让陆执想到了他们的初遇。

他一直都没有对她说过,他第一次见到她并不是在西饼店,而是学校的小礼堂,那天的她也是穿着这样一条奶白的连衣裙,站在小小的木制舞台上,姿势无比优美,他还记得那首曲子是伊萨伊的,只是演奏的并不算好,拉到一半还断了,她却只尴尬了一秒就镇定了下来,声音清脆而悠扬:“后面的不记得了,换首《月亮河》吧。”

《月亮河》这样的通俗流行乐哪能在预选赛上演奏,一从台上下来,怕被老师训斥的她就拉着个法国女孩,让人家掩护自己,脸上的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一样的想赶快逃走。

旁边的同学笑着对他耳语:“陆,这个东方女孩儿是不是很美,刚刚你还不肯过来看。”

是很美,难怪班上的同学见过一眼就惊为天人,非得拉着他来这间艺术学院看。

时间一晃就过了七年,清纯换成了柔媚,她却仍然宛若一朵盛开在夜幕中的白蔷薇。

看到穆城进来,时夏星这才想起自己还拉着陆执的手,立刻尴尬不已地放了开来,走到穆城的身边,小声地解释:“我没看清,还以为是你。”

穆城将她揽入怀中,笑着对陆执说:“不好意思,我女朋友的眼神儿不太好,不过,刚看到你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简直就像是在看镜子。”

陆执终于将目光从时夏星身上移开,淡淡地一笑:“是吗,我还以为你一早就知道呢,哥哥。”

“哥哥……”时夏星一愣,问向陆执“谁是你哥哥?”

穆城替他回答:“穆因本想出去旅行散心,今天下午的飞机,在机场见到陆执,还以为是我,就追上去喊,发现不是又误了飞机,就干脆请他一起来参加今天的庆典,爷爷奶奶这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个被母亲带到法国的孪生弟弟。”

孪生兄弟!!!难怪不但这样相像,还有一样的血型,时夏星心中十分诧异,却只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抱紧了穆城的胳膊,不再看陆执。

陆执扫了眼穆城和时夏星的亲密姿势,微微欠了欠身:“我就不打扰了,祝你们玩的愉快,晚些再见。”

见时夏星盯着陆执的背影发呆,穆城轻咳了一声,将她的脸搬了回来:“先是把我当成了别人,又把别人当成了我,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时夏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抱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了上去,她这样主动的时候极少,只一刻,穆城就失了理智,低头回应,正要说的话,统统被缠绵的亲吻堵了回去。

“你还敢说罚我,来的这样晚,害我空等了一个晚上,我还没要罚你。”

两个人都失了继续留在舞会上的兴趣,十分默契地牵着手走了出去,一到车上,穆城就立刻解释:“我本来想一送完客,就赶紧过来找你,谁知道穆因又闹了点事儿,只好先去处理。”

“陈越东也带着周婉怡来周年庆了?”时夏星一向聪明。

“嗯”穆城揉了揉太阳穴,像是极头痛“他当然会来,你也知道,我和他从小就认识,有些交情,我接手了以后,穆氏就更加扩大了和东越的合作,何况这样的事情,别说陈越东,即使没有合作关系的也都要请到,不然就是目中无人。”

“你的意思是,今天过来的还有叶博良和乔夜雪?我就说穆因也不至于只因为吃醋就这样没有分寸,必定是发生了什么故事,早知道我就不那么早退场了,白白错过了这样的热闹。”

穆城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真没有想到,连你这样的人,也喜欢打听这种八卦,我还以为只有穆嫣爱这些。”

“你现在才发现我根本就是俗人一个?”时夏星撇了撇嘴“可我就是爱打听这些,你赶紧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起先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乔夜雪和周婉怡穿了同一款礼服,乔夜雪倒没说什么,周婉怡有些介意,就提了些往事,问叶博良怎么会肯要这样有过不光彩历史的人,叶博良还没说话,陈越东却先不愿意她了,穆因瞧不得周婉怡委屈,就和陈越东起了冲突,穆因那样的脾气,哪能阴得过陈越东,我和陈越东再好,穆因也是我亲堂弟,我当然怕他吃亏,只好明里暗里偏着他,连上前一段的事儿,陈越东丢了句话,要和我绝交,现在连电话也不接。”

“陈越东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吧,怎么小孩子一样,还闹绝交。”

“这事确实是穆因不对,陈越东见了乔夜雪和叶博良想必心里本来就不好受,周婉怡大概是吃错了药,也不考虑考虑乔夜雪是不是自己能惹的,偏偏跑去提什么一个月三十万,这么一说,不止乔夜雪难堪,陈越东更下不来台,向乔夜雪道了歉后,他没理周婉怡,甩手就走,这事儿本就是周婉怡自己惹的,陈越东也没做什么过火的,她却不顾人多,当场就哭了,穆因也不知道怎么了,跟着发疯,拦着陈越东非不让他走,当着众人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陈越东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我要是不管,他随便来一下子,就够穆因受一段的。”

“原来是你弟弟冲冠一怒为红颜”时夏星灿然一笑“我见过几次周婉怡,并不是这样不识大体的人,她这样子也是正常,不管多精明的女人都是一样,如果是真心爱一个人,对方不属于自己的时候就罢了,若是自己的,简直容不得他心里有半分杂念。周婉怡从小就喜欢陈越东,现在和他订了婚,当然希望知道在陈越东的心里,自己是第一还是乔夜雪第一,就算外人都知道实情,她大概也不甘愿相信,做别人的退而求其次。”

穆城看了时夏星一会儿才转过头说:“不止是女人,男人其实也是一样的。”

时夏星心中一黯,十分后悔自己的多话,便找了别的话题,岔了开来。

这一夜,时夏星没有睡着一分钟,胡思乱想了许多,却理不出头绪,穆城和陆执居然是兄弟,那么她如今就是陆执的嫂子,这样的事实太难让人接受,她偏偏又不敢在穆城面前表露出半分,生怕他会多心,只怪命运和自己开了一个这样大的玩笑。

既然睡不着,天刚蒙蒙亮,时夏星就干脆起身去跑步 ,跑出院子一拐弯,就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她犹豫了一刻,还是停下了脚步,过去打招呼:“你怎么在这儿?”

陆执回过头见是她,先是一愣,后又笑道:“时差没有倒过来,睡不着出来走走,我住的酒店就在附近,正要回去,一起吃早餐?”

时夏星答得不假思索:“好,我正巧有话要问你。”

陆执让她推荐哪家店的早茶好,时夏星没有胃口,只说吃酒店的自助早餐就好。

他们选了个相对偏僻的位置,时夏星坐着没动,陆执过去拿菜点,和穆城最大的不同是,和陆执在一起,无论什么方面,她永远都是被照顾的那一个,事事不必自己动手,而住在穆城家里,生活起居,皆是时夏星亲手为他打理。

星级酒店的自助早餐种类虽然繁多,可吃的却了了无几,陆执挑了两杯加了芝士的牛乳放到桌上,又转身去拿其它的,时夏星静静地坐在原处,转头看向窗外,她穿着粉色的运动装,头发用黑皮筋束成简单的马尾,额头光洁,一张素脸全无脂粉,被初升的太阳一照,脸上隐现出一层软软的茸毛,看起来很小,似乎只有十七八岁,只是不再像那时那样,会时时都对着他笑。

陆执最后只选了两碟抹茶蛋糕,见她下意识地要喝牛奶,一边伸手制止一边将一碟蛋糕推过去:“这个空腹喝不好。”

时夏星盯了他半晌,只问了三个字:“为什么?”

陆执微笑着反问:“什么为什么?”

见她不再说话,他低头吃了口蛋糕:“这儿的太不地道。”

他吃过最地道的抹茶蛋糕还是她推荐的,那一年他对她一见钟情,想尽了办法打听到她在西饼屋打工,推门进去,因为从没追过女孩,迟迟不知道该如何开场,只站在一旁看着她忙,最后还是她主动过来问:“您好,请问您想要什么?”

他用中文对她说:“我不知道,不如你来推荐吧。”

她怔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说:“新出炉的抹茶蛋糕怎么样?抹茶蛋糕是纪念夏天的味道。”

他买了两块,等到她下班,邀她一起吃,他并不爱吃蛋糕,一口咬下去,味道居然十分好,过了很多年,吃了许多地方的,却再也找不回那样的味道,他后来才明白,自己爱吃的哪里是抹茶蛋糕,而是那样单纯的微笑。

眼前的时夏星也在笑,不过却是冷笑,她推开面前的碟子和牛奶,起身就走:“我知道你一直拿我当傻瓜,可明知故问也太没趣了吧,你以为我是想纠缠你?我不过是想要个解释罢了,这个理由是你欠我的。”

陆执站起来留她:“你能不能也回答我一句话。”

“什么?”

“你是真喜欢穆城,还只是因为他像我?”

这个问题让时夏星倍感屈辱,怒火顿生,连声音都不禁提高了八度:“真不知道除了混蛋之外,你还有自恋的毛病!穆城一点也不像你,你以为像你这样不负责任的人这世上还能再找出第二个?”

陆执的眼神只哀伤了一秒,就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过的幸福,不过那个人不该是穆城。”

这样莫名其妙又仿若救世主的语气让时夏星恨由心生,直想拿起桌上的牛奶杯就砸过去,终究因为这里是凯撒,唯恐闹大了让穆城知道,生生忍了下来,停了许久,她才平静下来:“谁是我的幸福不用你来提醒,我再愚蠢,也不至于,在瞎了一次眼之后,再瞎第二次!”

陆执却恍若未闻,仍在坚持:“穆城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他这个人太不简单,城府太深,真的不适合你。”

时夏星对他微微一笑:“陆先生,谢谢您的忠告,不过我们好像已经分手了,您知不知道什么叫分手?分手就是,不管我们之前有多么的山无棱、天地合,现在也只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陌路,我没空听陌生人废话,您慢用,再见!”

笃定

时夏星说完,只觉得眼眶酸痛,温热的液体一齐涌上,再也不敢多停留一秒,转身就走,手腕却被陆执拉住。

她回头看去,对方正微微皱着眉,一言不发地望着她,见到她眼眶中再也凝不住的泪,又弯了弯嘴角,露出了温和的笑,伸出手替她擦去了还没来得及滴下的泪水:“你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是这样,先生气的那个是你,先吵嚷说狠话的那个是你,先委屈哭鼻子的那个还是你。”

时夏星突然发现,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有多可怕,陆执太熟悉坚硬的贝壳下最柔软的那个她,熟悉她的每一个表情和想法,只要他想,永远都能让她立刻失去平静立刻流泪又立刻觉得自己的脾气发得没有道理,即使错的那个根本就是他,所以他们从来都不曾吵过架。

在一起的那三年,不管她是口是心非地说反话,还是气急败坏地闹脾气骂他,陆执永远都不会像穆城那样紧张那样生气那样失去分寸,永远都是一脸平静地笑话她幼稚、笑话她是个小孩子,因为他太清楚,那根本就不是心里话,太清楚她越是这样说,就越是在意什么。

而她却一直都不知道陆执在想什么,因此在他们的关系里,被动的那个从来都是她,即使一再妥协忍让她的坏脾气、毫无原则地宠溺她的那个是陆执,实质占上风的那个也仍然是他。

在穆城面前,她是冷静成熟有思想的大人,在陆执眼里,她却一直都只是个容易生气又容易被哄好的小孩子。

陆执终于敛去了笑,一脸认真地说:“我知道对于你来说,我的不告而别有多混蛋,可是却并不想说对不起,宁愿就这么一直欠下去。”——因为舍不得和你撇清关系。

时夏星恨透了他这样的波澜不惊,恨透了他这样明明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心理,却还若无其事地反问那句,“什么为什么”。

反正在这个人的面前她已经丢够了脸,反正不管这些年她怎样努力地让自己成熟独立起来,他也能一眼就看出她其实并没有本质上的改变,反正已经输得这样彻底,反正连句对不起都等不到,还不如破罐破摔地直接给他一巴掌出口完败后的恶气。

响亮的耳光声震彻了整个凯撒大堂,打破了六星级酒店原本静谧的清晨,无数双颜色各异的眼睛一齐看过来,时夏星抽出了被他拉住的手腕,声音清脆悦耳:“谁要你的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一个耳光换七年,从此我和你两不相欠!”

她正要面带胜利的微笑地离去,却发现刚刚的那一巴掌引来了一个人——穆唯还穿着睡衣,头发也乱着,大概是听身边的亲信说了她在这里,急急地就从顶楼奔了下来。

他一个健步冲过来,横在时夏星和陆执之间,边上下打量陆执,边带着痞气地问:“你就是我从天上掉下来的哥哥吧,那什么,你们两个认识?”

时夏星答得极快:“不认识。”

见她转身就走,穆唯飞快地冲陆执说了句:“你把这儿当自己家就得,吃饭住宿统统免费。”就赶紧追了上去。

“呦!你还真哭了?他怎么惹着你了,你理他干吗!脸长得和穆城一模一样,能不和他一样讨厌吗!”

时夏星穿着平底鞋,束着马尾,眼圈微红,无论是身高还是气势上,都无端地让穆唯觉得自己高大了许多,以往的距离感,全然消失。

“等等”穆唯突然记起初见时,醉酒的时夏星曾经含糊不清地问过一句,“你到底是姓陆还是姓穆”,又回想起刚刚她和陆执脸上古怪的神情,恍然大悟地说“莫非你是因为以前和这个陆执有过那么一段,所以现在才和我哥哥好?”

时夏星冷冷地看了一会儿穆唯,这毫无遮掩的幸灾乐祸更加让她确定了一件事儿:“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啊,你哪里是真喜欢我,是真喜欢气你哥哥,真想给他找麻烦吧?如果我不是你哥哥的女朋友,你的那点新鲜劲儿这会儿大概早就过了!”

穆唯当然不肯承认:“怎么会,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我带你吃早餐兜风去?”

“谢谢了,我不饿。”

“那就兜风去吧”穆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过,你能不能借我点钱给车加油?”

时夏星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你哥哥还真的没有把卡还给你?怎么不问常跟着你的那些人借钱。”

“那多丢脸,我要管手下的人要,以后哪还会有威信!”

时夏星没有带包,口袋里只有两百,眼看着穆唯把其中一百当小费给了替他将车开去加油的服务生,想起穆城熬夜看文件,心疼不已地说:“你哥哥那么辛苦地赚钱,你怎么能这样大手大脚,只有两百还送出去一半!本来还想让他把卡还给你,现在他要还我也不准!”

穆唯有些不高兴,眼睛瞟着时夏星的身后说:“小气劲儿,我又不是不还给你,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哥哥吧?哦,我说的是穆城,不是从天而降的那个!”

收到消息的穆城正要走过来将背对着自己的时夏星带走,听到穆唯的话,不由地放慢了脚步。

时夏星顿了一会儿才说:“管得着吗你!”

眼见着穆城脸上的表情一滞,穆唯心情大好地想,原来他这个心理强大得简直刀枪不入的哥哥也有软肋,也有受挫的时候,便笑着跟他打了招呼:“穆总早,这个点不去公司开会,来凯撒干什么。”

时夏星这才发现穆城就在身后,气愤地瞪了穆唯一眼,走到了穆城的身边,穆城牵起了她的手,眼睛却只盯着穆唯,扔了张卡给他:“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穿着睡衣就到处走!”

如果是平时,穆唯一定会回上一句,或者干点亲时夏星一口之类的惹穆城生气,可是眼下的他因为知道了陆执的秘密,觉得什么都不如这个有趣,便晃了晃手中的信用卡,添油加醋地说了句:“你既然有正事要忙,我这就去换了衣服,替你请你的双胞胎弟弟吃饭去,刚刚他只顾着给小星星擦眼泪,早饭一定没有吃好。”

近三十年来,穆城第一次被这个从小就处处与他作对的弟弟气到,为了不让穆唯多欣赏一秒自己的胜利果实,他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立刻拉上时夏星,走出了酒店的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