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云暖也觉得奇怪,自她提出辞呈后,骆丞画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难道真的是即将到来的分别和她骤然冷淡的态度,让他猛然意识到他也是有点喜欢她的?

毕竟是真心喜欢的人,从一开始坚定地要收回感情、划清界线,到后来想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即使云暖告诉自己是把这段时光当成最后的回忆,但她心里总会有小小的希冀,希冀她与骆丞画的关系,会在她辞职交接的这一个月里发生转变。

这种转变,必须以骆丞画主动的态度、明确的表态为前提,她对此不敢抱有奢望,又觉得未必没有希望。骆丞画最近已经有了主动的态度,至于明确的表态,也许他很快会意识到,也许还需要她从旁加把力。

她不在乎谁先喜欢谁、谁先爱上谁,但作为主动的一方,云暖希望能由对方明言表白,算是对她主动的回应,也是对彼此关系的肯定。这是她的矜持与坚持,没什么道理可言,只因为她觉得应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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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暖后来不止一次地偷偷观察过骆丞画,和人说话时他果然会不甚明显地微微侧过脸,这让他看起来又温柔又专注,没来由地让人心生好感。

可观察着观察着,云暖总觉得人前微笑的骆丞画,连笑容都带着不显山露水却又无处不在的淡淡疏离。就好像他原就是站在橱窗后面,所以即使看起来距离再近,即使他笑得再温柔,伸出手去,却只能触碰到冰冷的玻璃。

那不是真实的、温暖的血肉。

这一点,得到了“骆总粉丝团团长”小许的认可。自从知道云暖辞职后,小许就打起了冷战,她既不理解没找到下家就匆忙辞职的云暖,又觉得云暖不够义气,两人交好多年,她竟然一点没提前收到风声。

冷战归冷战,中饭还是要一起吃的,所以当云暖难得的主动提起骆丞画时,小许立马忘了还在冷战这回事。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云暖,高深莫测地道:“有的人太喜欢隐瞒难过,于是最后剩下的就都是笑脸。”

云暖莫明的心里一震。

小许画风一转,又是一脸花痴样:“哎,你说哪天我们骆总要是冷下脸来训我,那我估计就走进他的内心了。嘤嘤嘤,不知为什么,忽然好期待啊!”

云暖笑骂了句“抖M”,忽地想起从一开始骆丞画就对她冷言冷语加冷脸,确实都是真真切切地情绪表露。如果是这样,那他现在转变态度,是因为有点点喜欢她,想要和她在一起了吗?

这么一想,云暖的心跳都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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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云暖在茶水间偶遇骆丞画,忙一脸献媚的迎上去,小酒窝一边有一边没有,十分的狗腿:“骆总想喝咖啡吗?我来我来我来!您先回办公室,煮好了我给您送过去。”

骆丞画一向不喜欢官僚作风,办公室里的一应私务,除了由阿姨打扫卫生外,其余全不假他人之手。云暖也一向不是个会溜须拍马的人,当初企业文化培训后他的手酸胀成那样,云暖都没给他倒过一杯水。

骆丞画带着满腔的狐疑回到办公室,不消多久,云暖敲门进来了:“骆总,您的咖啡。”

骆丞画手指点点办公桌,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心里却猥琐地想着某次同学聚会,去了一家女仆咖啡馆,他脑子里把云暖和当时看到的女仆装结合,顿觉口干舌燥。偏偏云暖倾身把咖啡放到桌上时,距离一下子近到骆丞画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胸部俏挺迷人的曲线,闻到她身上发间淡淡的清香。

骆丞画赶紧坐正身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凛然姿态,然后面无表情地示意云暖可以出去了。云暖也不多做停留,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扭腰离开。直到门关上,骆丞画整个人才松懈下来,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然后…差点喷出来。

云暖喜滋滋地回到座位,自顾自地傻笑了会儿,给骆丞画发消息:“亲爱的骆总,咖啡的味道如何?”

骆丞画:“…甜。”

而且甜得齁人。

云暖:“再说一遍。”

“…甜。”

“再说一遍。”

“…甜。”

于是云暖心里跟着甜甜的,一整天都是好心情。骆丞画盯着电脑屏幕,鼠标往上拉着聊天记录,把这段看起来毫无营养、穷极无聊的对话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然后一口一口喝完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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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过去半个月。

这天云暖刚通知接替她的新人下周一报道,就收到苏汐的短信,一个地址加六个字:江湖救急,速来。云暖找了个出门办事的借口,匆匆赶到苏汐短信中提到的行政服务中心,才知事情经过。

原来,苏汐来行政服务中心办事,结果好巧不巧碰到那个人了。

“那个人?”云暖的第一反应是何哲,想想不对劲,“哪个人?”

苏汐一开始支吾着不肯说,后来实在没办法,犹犹豫豫地拿出手机给云暖看。

“是你吗?”短短的三字短信,看得云暖一头雾水。

苏汐的脸透红,声音很轻:“就是上次我在酒吧遇上的那个人。”

云暖好半天才明白苏汐指的是上次那个回她“OK”手势,结果却是还价三百的小帅哥。苏汐终于觉得难为情了:“我去递工商资料,没想到他在工商窗口,我一看就逃了,然后他发了条短信给我。”

“他是…公务员?”

“嗯,穿着工作服,我一眼没认出他来。”

云暖刚想吐槽人民公仆的生活作风,转念一想另一当事人是苏汐,又生生压下。

苏汐弱弱地解释:“囡囡,其实…其实那次我们什么也没发生。”

云暖“啊”了一声,感觉比苏汐还尴尬。苏汐原本想找个男公关,结果被人当成女公关,最后做了逃兵,竟然还好意思收人家三百块钱,这…确实有点突破云暖的想象了。

“是他硬塞给我的。”苏汐的脸跟熟透的蕃茄似的,只差滴血,“我当时懵了,顺手接了过来。”

云暖悄悄松口气。当时她还后悔没能不顾一切地拉住苏汐,得知事情并没有发展到最后一步,她心里还是很庆幸的。接过苏汐的资料时,云暖想象了下两人撞面的情形,觉得又尴尬又刺激。难怪苏汐会这么激动,特意把她找来救急。

工商窗口果然坐着位身着工作服、容貌端正的年轻男子,不时左右张望一番。云暖扫了眼窗口前的工作牌,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念了遍上面的名字:“廖绍辉。”

廖绍辉抬头看向云暖,云暖递上资料,“她不会来了。”

廖绍辉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脸上一烫。

云暖对廖绍辉的第一印象自然是鄙视的,可刚才听了苏汐的解释,再看他此刻脸红的模样,她对这个人的看法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她甚至起了捉弄之心:“你找她有事?”

廖绍辉没料到云暖会这么直接,慌忙否认。他的举止完全不像风月场上的高手,将受理单递给云暖时,还挺不好意思的:“你们是同事?”

云暖忽然觉得挺有意思的:“不是,我们是朋友。”

廖绍辉“哦”了声,再找不到话。

第十八章

苏汐等在行政服务中心外面,初夏的阳光落在她身上,让她有种虚幻的神圣感。待得云暖走近,她一笑,身上的光环自动消失,又变得温柔可亲起来。

云暖把经过讲给她听,不怀好意地勾住她肩膀:“嗳,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你别乱说。”

“不然还是找你还钱不成?”

“云暖!”

云暖赶紧举手投降,一边抬脚走人:“好了好了,我得回去了,还得上班呢。”

苏汐喊住她:“晚上请你吃饭啊。”

云暖背对身回了个OK的手势。等她马不停蹄地赶回公司,就接到一个噩耗,事业一部又出妖蛾子了。

事情是这样的,一部厂区有个女工,上班中途痛经到脸色青白直冒冷汗,向组长报告后,由工友扶回宿舍休息。谁知回到宿舍,赫然发现妹子床上躺着个人。妹子吓得退回门外,确认没有进错门后,冲进去一把掀开被子。被子里酣睡着一个男人,脱得精光,正是厂里的一名保安,平时负责监控室。

这一下抓了个现场,事情就闹大了。

在大家都以为这是保安监守自盗、入室行窃的时候,云暖听了经过,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一番盘问后,真相竟然是那保安迷恋妹子,工厂上班制度严格,平时绝不可能中途回宿舍,保安便趁机溜进妹子的宿舍,近距离感受妹子的味道。

这事不是头一遭,在云暖技巧又强势的逼问下,那保安支支吾吾地承认已经这般多次。妹子回想近几个月来她多次发觉异常,有时明明早上叠得整齐的被子,下班回来总觉得没那么整齐,有时是枕头或睡衣出现移位,但每次都没丢东西,同宿舍的室友又都跟她一起上下班,其他人全无异常,妹子便安慰是自己记错或多疑了。

一想到变相地有个男人和她同床共枕,对方还经常裸睡在她床上、盖着她的被子、对着她的睡衣意淫,妹子当场哭着把铺盖全扔了。

出了这样的事,开除是肯定的。谁知那保安死活不肯,说记过罚款他都认,但这事没到开除的份上。他行为有逾,因为实在太喜欢妹子,但他毕竟没有对妹子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公司应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见这个理由说服不了云暖,那保安又开始打苦情牌。无外乎出门在外,常年与妻子两地分居,心里特别的寂寞,而且自从去年妻子生下大胖儿子后,他的压力骤增,工资大部分寄回家,心情苦闷。最后他再次强调自己平时兢兢业业,真的是个老实人,不赌不嫖,并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云暖立场坚定、不为所动,对方一看结局无法挽回,索性要求公司赔偿,声称既然是公司开除他,按劳动法规定,他进公司两年多,公司应该赔偿他三个月的工资。云暖做了五年HR,处理人资纠纷经验丰富,这回真是说干了嘴,才终于把事情解决。

彼时已经下午两点,云暖连午饭都没吃,路上买了个面包,从事业一部回到办公室就溜进茶水间,就着咖啡啃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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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丞画一上午没看到云暖,中午没忍住,给云暖的Q/Q发消息,一直没收到回复。这会儿他远远地瞥见云暖进茶水间,连忙拿上杯子跟进去,装作不经意地问:“没吃午饭?”

云暖饿得狠了,嘴里塞了满满一大口面包,两颊鼓鼓的,回头看是骆丞画,点点头。

骆丞画倒了杯温开水,递到云暖跟前:“慢慢吃,喝水比喝咖啡好。”

云暖接过杯子咕噜噜一气喝下半杯,递回杯子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与某人间接接吻了。骆丞画一开始也没想到,等看到云暖樱红的嘴唇贴上他薄白杯子的口沿,才想起上午他喝完水后没洗杯子,直接拿给云暖了。

也许云暖嘴唇与水杯相贴的地方,正是他之前贴过的。

这么一想,骆丞画浑身上下都热了起来。他本来还想多搭几句话,比如问问云暖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如果处理不了可以把问题转给他,诸如此类以示关心,但现在他一分一秒都待不住了。他怕他再待下去,会心猿意马地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举动来。

云暖看着骆丞画莫明其妙地进来,又莫明其妙地出去,继续大口啃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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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下班时,云暖才想起晚上与苏汐有约,忙给骆丞画的Q/Q留言。

不出几秒,云暖的电话响起。骆丞画在电话里冷冷扔下一句“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就利落地挂断电话。云暖暗暗翻了个白眼,敲开骆丞画办公室的门,然后就被骆丞画晾在办公桌前了。

骆丞画倒不是有意晾云暖,只是他抓心挠肺了一下午,对晚上的约会颇有点儿想入菲菲,连带地看到云暖,视线就会不由自主地移到她唇上,正打算晚上抛弃工作不加班呢,没想到云暖给她来这么一手。

骆丞画一边懊恼自己这么轻易地被勾起情/欲,一边又暗恨云暖不会是发现了他的心思,故意只点火不灭火吧?于是全然无辜的云暖跟根蜡烛似的,被迫在骆丞画的办公室里插到五点半,然后在骆丞画不耐烦的挥手示意下,回座位收拾东西下班。

云暖觉得今天的骆丞画很不正常,下午在茶水间已经够莫明其妙的了,下班这一出,更是莫明其妙到了极点。不会是更年期到了吧?云暖打了个寒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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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云暖直奔约定地点,到了才发现苏汐还带了个异性朋友。

云暖吓一大跳,因为苏汐的这位异性朋友竟然是张皓轩——宝仪的男朋友。两人一照面,张皓轩神色慌张,但他还是假装不认识云暖,在苏汐的介绍下,镇定下来和云暖打招呼。云暖也不揭穿,只在一旁暗中观察。

三个人的晚饭,装傻的装傻、充愣的充愣,气氛诡异到了极点。苏汐也感觉到了张皓轩的尴尬和云暖的冷淡,本来她还想吃完饭去酒吧坐坐,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情。

云暖谢绝了张皓轩送她们回家的提议,一直到苏汐家门口,她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小汐,你知不知道张皓轩有女朋友?”

苏汐诧异地看向她:“知道,不过他们已经分手了。”

云暖急了:“什么分手,他是宝仪的男朋友,五一时他们还商量着要去领结婚证呢!”

“你说他是谁的男朋友?”

“宝仪,我表妹啊。”

苏汐这下都说不出话来了,好一会儿后,她意味不明的笑笑:“原来是你表妹啊。”然后她满不在乎的,带着点儿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我的事你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云暖最看不得苏汐这样,诚然分手是件痛苦的事,但半年过去,人总不能一直沉缅在失恋的痛苦和放纵中。生活在往前,人要向前看,谁说前面不会有新的幸福?她拉住苏汐,苦口婆心地劝:“小汐,你认真点,别再这样了。”

苏汐正掏钥匙开门,闻言手中的钥匙“啪”地摔在地上,然后她条件反射地捡起钥匙,用力插向门锁。

苏汐连插几次都没能对准钥匙孔,她越心急越慌乱,越慌乱越瞄不准,云暖看得难过,想接过钥匙开门,伸手才发现苏汐的手冰凉,正颤抖得厉害。她握住苏汐的手,难过地喊了声小汐,苏汐却恍若未闻,低头抖抖索索地打开门。

乍现的亮光映照出苏汐紧咬着的唇和惨白的脸,云暖看着那门在她眼前合上,心像是浸泡在青梅酒里,又酸又软。回到家后洗完澡,云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她脑海里一遍遍回放苏汐刚才的模样,最后索性打开手机Q/Q,一股脑地把心里的酸涩郁闷发泄到何哲身上。

云暖知道这对何哲不公平。先不说她有没有资格在何哲与苏汐的感情中论是非、判对错,即使她有,也掺杂了太多自己的不平与怨愤。她知道她过分了,她是把在骆丞画身上受的委屈与不甘,统统倾倒在了何哲身上。

何哲居然在线,只是隐着身:“怎么了,囡囡?是不开心,还是小汐发生什么事了?”

“你要真的关心小汐,就好好劝劝她吧。”

“她若还没走出来,我去劝她,只会给她无谓的错觉和无望的希望。”

云暖呵呵冷笑,打字就像扔炸弹:“何哲,我之前怎么会以为你不擅长找理由的?”

何哲久久没有回复,久到云暖以为他不会再回复,他才发过来一条消息:“我知道我对不起小汐,可是囡囡,我没有对不起你。”

是啊,他没有对不起她。云暖苦笑着关闭Q/Q,给苏汐发短信:“对不起,小汐。”

临近午夜十二点,云暖才收到回信。

苏汐说:“囡囡,等我忘了他,我会好好认真的。”

第十九章

保安的事,有个后续。公司把人开除后,工厂的门卫把公司告到劳动局,要求公司补发他的加班工资。

门卫晚上睡在门卫室,偶尔会给进出的车辆开门,他以此为由,坚称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岗,要求公司支付他两年的加班工资,共计近十万元。

云暖乍闻之下,都快气笑了。了解后,方知那门卫是被开除保安的叔父。这种用人安排本就欠妥,一闹开来,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公司怎么处理,一个不好,接下来类似的薪资纠纷怕会层出不穷。

云暖带着新人,下了两天工厂,终于把事情顺利解决,没有支付加班工资。

小新人刚踏入社会,天真得很,面对纠纷手足无措。云暖很快就要走人,再则当时她负责初试,并非最后的决定者,能进集团总部的十之八/九沾点亲带点故,她不可能为此得罪人。她能做的,只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自己多年的工作心得和经验毫无保留地告诉小新人。

可惜很多时候一方肯教,一方不一定肯学。小新人态度诚恳,总是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云暖说话,就是从来不动笔。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么多的事,这么多的注意点,谁能过耳不忘?云暖好心提醒,禁不住对方不当回事,数次提醒未果后,云暖只好放弃了。

说到底,她是与人交接工作,不是来当人爹妈或为人师表的。骆丞画身为她这职位的顶头上司,她有心想帮,也是有心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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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快到了月底。

这天下班后,等同事走得差不多了,云暖敲开骆丞画办公室的门,探着脑袋笑:“万恶的资本家下班了没有?小女子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看电影?”

骆丞画其实有很多年没进电影院了,总提不起兴致,这会儿明知云暖别有目的,心里却开始忍不住期待,又因为这份期待滋味难言。云暖越是对他主动热情,骆丞画就越觉得自己可悲可笑。

他顿了顿,告诉自己还不到时候,方微微笑道:“作为感谢,我请你吃饭吧。”

云暖这次没有顾及骆丞画的喜好,挑了部文艺片,哭得稀里哗啦。从电影院里出来,她抱着没吃完的半桶爆米花,眼睛和鼻子红通通的,活像个惹人怜的小兔子。

骆丞画哭笑不得:“有这么感人?”

云暖横他一眼:“你没暗恋过,当然无法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