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汐偷偷拉云暖的手,在她手心很轻地比划。云暖凝神细辩,才知她写的是“sorry”。

宁非虽然不知前因后果,但也意识到说错话了,转过头来讪讪地看云暖。云暖抢在他前头开口,把手机递还给宝仪:“要说摆脱张皓轩的办法,没有人比你更内行。”

以宝仪的性格,张皓轩还能抱着吃回头草的如意算盘纠缠不清,只能说明她咽不下当初被劈腿的那口气,想戏弄张皓轩,想看他出丑。真要摆脱张皓轩,她有的是办法。

宝仪接过手机,转手递给骆丞画,撒娇:“姐不肯帮我,丞画哥帮帮我吧。”

骆丞画代为回了条短信,没完没了闹腾的手机竟然在他手中安静下来。

“还是丞画哥有办法。”宝仪开心地拿回手机,笑得甜蜜,“下次他要是还来缠我,我就找丞画哥帮我搞定!”

骆丞画应了声“好”,惹得一旁的林秋静脸色一变再变。

云暖没心情理会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只后悔当时真该拒绝林秋静的邀请,更不应该以为宝仪不在,把苏汐一起拉来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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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权贵,不单指位高权重钱多,还应该有一种深厚的文化底蕴在。就像云暖眼前所见。

车子沿着蜿蜒的盘山公路盘旋而上,一侧翠竹环山、连绵起伏;一侧碧波粼粼、澄静如镜。公路临水一面满栽梧桐,大片大片的枯叶落下来,金灿灿的像阳光洒满一地。山水深处,是座深宅大院,门上“袁宅”两字遒劲有力,推门时有“吱呀”声回响。

雕花窗、盘龙梁、青砖马头墙,尽显别墅古朴典雅。前庭小桥流水、鹅卵小径,精致的八角凉亭笑迎四方客,后院奇花异草,深幽静谧。此处内风水、外山水,虽不及苏州园林的规模,却尽得其精华,不逊其精致。

来时虽听林秋静介绍过,但想亦不过寻常度假小屋,有钱人附庸一下近年来大盛的中国风,万万没想到会是这般古典雅致。

“有钱真是好。”云暖没办法不世俗的感慨。

所有人深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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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人围坐在凉亭,林秋静用功夫茶具娴熟地沏茶。她今天长裙曳地,搭一条宝蓝薄披肩,动作行云流水,衬着古意的背景,仿佛入画的仕女,气质卓绝。

“都说美人如画,我说应该美人入画才是。”宁非的一句话,夸得林秋静脸都红了,当即将沏好的第一杯茶递给他。

云暖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宁非凑过身来,在她耳边一本正经地悄声问:“你不会吃醋吧?”

不等云暖回答,他起身接过茶,双手捧至云暖跟前,恭恭敬敬地拍马屁:“美女/优先。”

有人趁势起哄。云暖原本落落大方的,被这么一闹,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伸手接茶不是,不接也不是。再看骆丞画,他好像一个陌生人,一路上都没正眼瞧过云暖,此刻更是移开视线看向不远处的青山,连林秋静递茶给他,他都不察。

云暖本来还担心骆丞画会有什么出格的言行,现在看来真是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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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屋主袁老散步回来,取了果品来尽地主之谊。

袁老一生仕途风顺,性格耿直,七十岁的人看起来不过六十出头,硬朗得很。众人自报家门,一一问好,林秋静介绍说袁老研究易经多年,尤其善长看相与运势分析,昔年在官场上,便有多起成功案例,神乎得很。

宝仪来了兴致:“袁老帮我们看看,也提点提点我们吧?”

袁老谦虚地推辞:“你们年轻人书读得多,道理都通透,哪里需要提点。”

宝仪扬眉:“那袁老猜猜我们这里有几对,都是谁和谁?”

林秋静因为沏茶,坐于居中主位,宁非、云暖、苏汐、宝仪和骆丞画依次按逆时针围坐成一个半圆。也就是说,林秋静的左首是骆丞画,右首是宁非。而宝仪和云暖分别坐在他二人的另一侧。

林秋静来时只说都是朋友,自我介绍时也未提及彼此关系,所以袁老不知内情。他呵呵一笑,环视一圈,然后指指骆丞画又指指云暖,语出惊人:“你们是一对吧。”

云暖险些把茶杯摔了,连忙否认:“不是。”

骆丞画刚弯起的嘴角,就被云暖的反应给压了回去。林秋静本没觉得什么,权当听了个笑话,所以笑看向骆丞画时,她一点没料到骆丞画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喜欢骆丞画这么多年,默默守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那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哪怕深藏在清冷沉默的表象下,她都不会看错。

她觉得刚才那一霎,骆丞画卸下了身上的坚硬外壳,露出柔软而温暖的内心,仿佛冰消雪融、春回大地。这么多年,即使她离他再近,都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难道…难道深埋在他心底的那个“宝宝”不是“宝仪”?

林秋静脑中慌乱成一团,跟着急急解释:“不是,他们是兄妹。”

这一解释,一下子把问题上升到了“乱伦”的高度。袁老既没承认“错误”,也没坚持已见,只笑呵呵地道:“我去练会儿书法,你们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不用拘束,午饭让阿姨准备,想怎么烧在哪里吃都随你们。”

骆丞画跟着起身,态度恭谨:“袁老不嫌弃的话,可否允许晚辈旁观学习?”

年轻后生对书法感兴趣,骆丞画的长相和谈吐又是一等一的好,老人家自然欢喜应下。剩下几个人也就散了四处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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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汐借口想一个人走走,给云暖和宁非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两人出了院子,沿着湖走。太阳暖暖融融,湖面水波潋滟,满目苍翠绿意,一派岁月静好的景象。云暖因为袁老的“乱点鸳鸯”,心虚得不敢看宁非,一径埋头走路。宁非拉她的手,她不备之下,吓一大跳:“你干嘛?”

宁非愣了愣,随即把云暖拽拉到右手边,笑嘻嘻地道:“想什么呢?走里边安全。”

云暖怔愣,不知怎么的想起有次她故意走到骆丞画的左边、试探骆丞画左耳失聪的事,心里一下子难受起来。半晌后,她才深吸一口气,讷讷地道:“这里没车。”

宁非朝她挤眉弄眼的:“我不想走着走着,还要跳进湖里救人。”

这是什么话?云暖怒了:“这么宽的路,我的眼睛没长歪!”

“我怕路长歪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云暖乐了:“能看得出这是条歪路,看来你的眼睛不算太歪。”

宁非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居然置疑我的眼力,小学姐,你就这么没自信吗?”

云暖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刚想端出学姐的身份板下脸来,宁非已经先一步十足十撒娇的喊了声“姐姐”,唬得云暖一愣。宁非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看看看看,都说女人心里最忌讳年龄,你之前还不肯承认,口是心非了吧。”

“我什么时候忌讳年龄了?

“我叫你一声姐姐,你脸都黑了。”

“你才黑脸,你全家黑脸。”云暖唾他。

“没有黑吗?让大爷我仔细瞧瞧。”他说着捏住云暖的下巴,作认真端详状,“啧啧,还说没黑。这样可不行,来,快给爷笑一个。”

云暖拍开他的手,追着打这没规没矩的坏孩子。宁非边跑边躲边不怕死的冲她扮鬼脸:“嗳嗳嗳,形象形象,注意形象!气质气质,注意气…哎哟!”

一声惨叫,宁非被横生的枝节绊到,趔趄了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云暖大笑出声,越笑越觉得好笑,最后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宁非就这么与她对坐着,温柔地看着她笑。一直等云暖笑完,他才起身朝云暖伸手。

云暖仰起脸,秋色的阳光落在宁非的身后,他高大的身形遮挡住所有光线,一丝一毫都不曾漏下。那双明亮的眼眸盛满夏日的白光,如湖水一般清澈。

第五十章

回去时,骆丞画的手里多了两幅墨宝。

他这一天几乎都和袁老待在一起,俨然一副相识恨晚的忘年交架式。云暖不禁同情起林秋静来,她苦心安排,却是一场东流水。

云暖刚这样想,事实证明她又错了。

宝仪坐车无聊,嚷嚷着要看骆丞画的墨宝,一群人跟着附和,骆丞画便拿出其中一幅,供大家参观。

袁老的字潇洒恣意、风格遒劲,众人赞不绝口。这事本来没什么,可宝仪把字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一脸的爱不释手,就差直接开口求送了。

骆丞画不急,倒是林秋静着急了。她就跟争食的小孩子似的,虽没有恶意,但那种轻微的敌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了:“这么漂亮的字,装裱起来一定更不得了。对了丞画,我认识一个玩字画的朋友,很有眼光,你可以把袁老的墨宝交给我,请他装裱好后我再给你送过去。”

骆丞画推说太麻烦,不仅把其中一幅墨宝送给林秋静,还反过来郑重其事地跟她说了句“谢谢”。

林秋静含羞带怯,唯有宝仪白着张脸,看起来都快哭了:“丞画哥好大方啊!”

骆丞画却是状似不经意地瞥向云暖,淡然道:“还有一幅就不拿出来给大家欣赏了,保留点神秘,也许将来会有意外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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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丞画一向聪明,什么东西到他手里都是一学就会,成绩更是年年全校第一。如果不是骆爸爸的坚持,他就是个一路跳级的天才生。

可惜这个人的智商和颜值成正比,却偏偏和情商成反比。

云暖一方面告诉自己这不关她的事,三角恋也好、第三者也罢,他们三人爱谁谁,另一方面她又总忍不住想,骆丞画这样算什么呢?一会儿对她好,一会儿对宝仪好,一会儿又对林秋静好,这个男人是想当中央空调吗?

她庆幸自己抽身得快,并真心诚意地希望宝仪和林秋静也能早早觉悟,及时止损赶紧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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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过去没多久,有天林秋静喝得醉熏熏的,给云暖打电话:“要是我不那么贪心,是不是现在就不会失去他?”

云暖虽然不怎么想接林秋静的电话,又觉得她的话没头没脑的,但听她声音不对劲,还是礼貌地问她在哪里。林秋静在电话那端笑,带着哭腔的笑:“是我太自信了,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经忘记。”

云暖听得似懂非懂,隐约觉得大概是林秋静和骆丞画出了什么问题,心里反倒担心起来:“你在哪里,你还好吧?”

林秋静不肯说地址,她不想被熟识的人看到她现在的模样,尤其是云暖,那是她留给自己的尊严。她只想找个人当她的听众,这个人又只能是云暖:“我后悔了,我不该那么贪心,不该那么自信的…我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他那么铁石心肠…那么铁石心肠的一个人…对那个人却那么痴情…那么长情…”

“小暖…”最后她说,“你说要是他爱上的人是我,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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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秋静离开N市后,有天云妈妈从外婆家回来,神神秘秘地道:“囡囡你知不知道,你妹妹倒追的人是小画啊!”

云暖一惊,心想这事估计连外婆都知道了。其实她不喜欢倒追这个词,因为喜欢所以追求,只不过主动的一方换成女人,这好像恁地掉了身价,无端端矮人一截似的。

“她也真不怕,明知小画有女朋友,居然还做这种事。”云妈妈一副看不惯的模样,一会儿又开始叹气,“不过小画的条件真是没得挑,难怪有女朋友了还有人动心思。你想要能嫁给小画,那真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云暖无语:“妈,你别双标得这么厉害好不好?我记得你之前一个劲地想搓和我和他来着,怎么换成宝仪你的三观就又归位了?”

“你这孩子,这能一样吗?我怎么搓和都是旁人,不是当事人,而且我那是暗中试探,可没有正大光明地跳出来抢人。”云妈妈说到这里,忽然气不打一处来,“你以前和小画的感情这么好,小画打小就喜欢你,你说你怎么不知道长个心眼呢?”

云暖直翻白眼:“从小到大你管得这么严,我要是敢早恋还不被你打断腿?”

云妈妈这时也想起她当年棒打鸳鸯的事了,又想起骆丞画的叮嘱,顿时低了气焰:“哎,其实高考完我就没管那么严了,你怎么不把握机会?我记得高考后小画还来找过你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云暖发现身为当事人,她竟然毫不知情。

“他那时是来帮你估分填志愿的吧?说起来你能进F大,应该谢谢他才是。你说你是怎么想的,后来怎么也不关心关心小画,和他联系什么的?”

云暖从来不知道骆丞画来找过她,还是在她们生疏三年之后。她皱眉问:“高考后他来找过我?为什么我不知道?”

云妈妈莫明其妙:“他来家里除了找你还能找谁?”然后她仔细回想了半天,才百思不得其解地道,“说起来那天我下班回家,看到他等在家门外,我问他你人呢,他说你和同学玩去了,我那时心里还想你可真不懂事,他巴巴地大老远来找你,你竟然扔下他跑去和同学玩,怎么你们没有碰到吗?”

云暖暗想碰到了我还会这样问?她觉得奇怪,如果骆丞画当时真的有来找她,为什么没看到她就回去了,还跟老妈说她跟同学去玩了?转念想到宁非,她又觉得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徒增一声感慨,或者笑说一句阴差阳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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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长假,宁非约云暖一起去玩,说是弥补上次因她外派夭折的出游,地点就选在离N市不远的T岛。

云暖那天先与宁非会和,等看到苏汐和廖绍辉,她才知张皓轩后来又去找过苏汐几次,有次恰巧被廖绍辉撞见,廖绍辉帮忙摆平了这件事,两人于是慢慢走到一起。

T岛因为是新开发的旅游地,岛上还没有像样的酒店宾馆,唯有大大小小的家庭式旅店。四个人分男女订了相邻的两间海景房,推开窗就能看到海。

云暖趁着入住房间放行李的机会,偷偷问苏汐:“你和廖绍辉是认真的吗?”

苏汐趴在窗口看不远处的海,声音悠远:“囡囡,我想我是认真的,我也希望我是认真的。”

云暖犹犹豫豫的,试探地问:“那…何哲呢?”

苏汐整个人一僵。她似乎没料到云暖会问起何哲,猛地转过身来:“囡囡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吵也吵了、求也求了,什么尊严什么骄傲都放弃了,可他还是走了。他现在就是回过头来求我,我也不会理他!”

然后她像是告诉云暖,又像是告诉她自己:“对,哪怕他现在出现在我的面前,对我来说也只是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我绝对不会让一个男人有两次伤害我的机会!”

一番话说得云暖心有戚戚。是啊,天底下的男人这么多,为什么要给一个男人两次伤害的机会?云暖觉得苏汐的这句话,连带地让她都变得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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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两对情侣的组合,白天四人待在一起,晚上就分开来给彼此空间。

海岛入夜冷,尽管宁非千叮咛万嘱咐的,云暖还是穿少了。白天没感觉,晚上海风一吹,冻得她直哆嗦。

宁非伸手抚了抚她冰凉的手背,脱下外套裹住她:“这样就不会感冒了。”

皎洁的月光洒下,银色的沙滩洁白柔软,海面深幽如墨,偶尔折射出星星点点。这样的月色这样的夜晚,简直可以把人的心融化。云暖抱膝坐在沙滩上,衣服宽宽大大的满是宁非的味道,她觉得自己被一种年轻的阳光的男性气息包围,心都跟着暖起来:“那你怎么办?”

说完忽觉有热源靠近,她扭头,被抱了个满怀。

宁非紧紧拥着云暖,凑近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得意的大笑:“这样不就都暖和了?”

云暖推他,他就撒娇着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小学姐,我冷…”

云暖后仰身体躲他,故意板下脸来:“喂,别耍流氓啊。”

宁非才不怕她,反过来还使坏的挠她痒痒。云暖怕痒,立马讨饶:“哎哟,别挠我,别挠我。”

她越讨饶,宁非越不肯放过他。两人笑闹成一团,最后云暖歪倒在地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讨饶的话说得断断续续,拼命大口喘气。

宁非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手,他就这么俯身看着云暖,姿势暧昧。等云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推开他坐起身,抬手就被牢牢握住。

宁非手心滚烫,带着几不可觉的粘湿汗渍,月光下眼神炽热,缓缓朝云暖俯下脸来。

第五十一章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这个吻。

宁非蜻蜓点水地碰了碰云暖的唇,不满地道:“打电话的人算好时间的?”

云暖偷偷松了口气,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骆丞画”三字时,没来由的心慌了下。在宁非的注视下,她努力平静的接起电话。

骆丞画开门见山:“你在哪里?”

云暖莫明其妙,老实地回答说在T岛。骆丞画在手机那端气急败坏地道:“这么晚还不回来,是要在那里过夜?”

云暖心说她跟老爸老妈报备时,老爸老妈都没这种口气呢。她回了个“是”,利落地挂断电话。

一旁全程围观的宁非揶揄:“不会是家里人来查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