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忙打开手机,只有一条短信,“起床了打电话给我。”

看看时间,是两个小时前。

她忙拨回去,只等了片刻,乔远川已经接起来,“起床了?”

“我马上来找你。”

“不用,你慢慢来。”他并不急,“我的飞机是下午,来得及。”

唐思晨放下心,洗漱完,急急忙忙地下楼。

宿舍楼下是一片灌木丛,唐思晨忽然停住了脚步。乔远川靠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他侧对着自己,静静地站着,像是石刻一般,一动不动的,仿佛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他真的手里,穿着一件浅灰色衬衣,却仿佛只有骨架撑着,从唐思晨这个角度望过去,脸颊凹陷得更厉害。

这样孤寂的画面,只有他指尖的烟是生动的,唐思晨忽然一阵怆然,再也提不起勇气靠近。

乔远川却轻易地发现了她,转身轻轻一笑,“下来了?”

“你等了很久?为什么不敲门来找我?”她抬头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换了宿舍。”他的视线这样平静,回答得波澜不惊。

“没换。”唐思晨抿了抿唇,拉开车门,“我们走吧。”

刚坐上车,徐泊原的电话打过来,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准时打过来。

唐思晨没有看乔远川,捏着振动的手机,只觉得自己有些发抖。

他依然深深地看着她,微笑着说:“阿原的电话?你接吧。”说完大约是怕她尴尬,自己便下车了。

手指摁下通话键的时候,竟然轻轻地一抖。唐思晨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你昨天去了我家?”

“是啊,和叔叔约好去钓鱼。”徐泊原的心情似乎不错,“他比我厉害。”

“你也有输的时候?”

他忽然不说话了,良久,低低地说:“我有三十五天没见到你了。”“彼此彼此。”

他有些不满,“唐思晨,你听起来很心不在焉。”

隔着玻璃,唐思晨看着乔远川的背影,缺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终于还是妥协,“好了,后天的会开完,我就来找你。”

“嗯。”唐思晨挂电话之前,忽然又喊住他,“阿原……”

“嗯?”

“我很累……”她低低地重复,“我很累。”

徐泊原静默了片刻,才说:“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鼻子发酸,目光依然停留在乔远川手指间那根烟上,隔了很久才说:“没什么。”

挂了电话之后,乔远川才坐回车里,若无其事地递给他一个肉夹馍,“吃过早饭了吗?”

是她喜欢的那家店买的,只是已经微凉,唐思晨接过来,低低地说了句“谢谢”。

他侧身看着她,看她小口小口地吃着,表情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关心,只是语气却渐渐严厉,“以后记得吃早饭,这个习惯你要我说几遍?”

5-3

“哦。”她知道理亏,点头答应。

他等她吃完,又递给她纸巾,唐思晨胡乱擦了擦,他摇摇头,顺手又抽出一张出来,自然而然地替她擦拭下巴。

唐思晨没有闪避,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伸过手来。

他像是也察觉到了不妥,甚至没有擦干净,就收了回来。沉声道:“你自己擦。”

她默默地擦了擦,掌心中那张纸被捏的破成一团。

乔远川沉默着发动汽车,而他为了掩饰尴尬,随口找了话题说:“你和林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工作上认识的。”他有问必答,淡淡地说。

“哦。”唐思晨讷讷的说:“真巧。”

乔远川横着她一眼,重复了一遍:“真巧?工作上认识有什么巧的了。”

她语塞,纸团在掌心搓来搓去,半晌才说:“我是说,她是你师妹。”

他踩了个刹车,极深极深地看着她。唐思晨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并不确切,尴尬得脸颊微红。

他终于还是无奈地笑了笑。“手里的纸团扔了吧,别捏来捏去了。”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车子一路开到莫高窟,唐思晨跳下车。“我带你看特窟。”

“特窟?”

“特窟就是你花钱也看不到的窟龛。”唐思晨眨眨眼睛:“一般人要所长的批条才能着呢。”

“从第一个开始看起?”

“不。”唐思晨纠正他“我带你看真正值得看的。”

这一日是周日,游客们被身游带着,从一个指定龛走向另一个,人群拥挤在栈道上,而他们却挑那些僻静的角落唐思晨握着那串胡匙,一间间地打开寂静的特窟。

57窟。还记得吗?“我们昨天在仿制的那个。”唐思晨拿着手电一圈圈润的光晕落在壁画上,果然是各式的美人,秋波暗送,笑意淡淡。而中央立着的菩萨,佛冠与璎珞上沥粉堆金雍容尊贵。

“沥粉堆金就是用胶和泥招为沥粉,等到沥粉干透,在贴上金箔。”唐思晨将光点在菩萨的佛冠上晃个晃,“在这里。”

时光慢慢地在这些洞窟中流过,他沉默地聆听,而她如故家珍。

“157窟,文殊赴会日。还记得媛媛的歌舞吗了?那些舞姿,很多都参考了这张壁画。”她继续指给他看:“你看你看,这头狮干前,乐姬正用脚指打节拍呢。”

果然如此。

他愈发觉得有趣,凑近了细看,却毫不留情地被唐思晨址了扯:“别靠太近,呼吸会影响壁画的。”

她情急之下,动作有些大了,乔远川被他一扯,没有站稳,重重地往她身体上靠去,两个人一起撞在保护壁画用的护栏上。

唐思晨倒吸了一口冷气,腰间痛得一时同有些回不过神。

他并不比她好多少,双眉紧紧蹙着,却下意识地伸手替她揉撞痛的那处她方:“忘么样?没事吧?”

他的力道正好,唐思晨觉得稍微好一些,等到剧痛舒缓个一些。卸蓦然发现,他的脸已经近在眼前。

呼吸交替在彼此的脸颊上,唐思晨想要退开,却又退无可退。

而他像是知道她要逃避,原本的搓揉的手停了下来,两只手牢牢地扣在她的腰肢上,用力将她的身体贴向自己。

手电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仿佛扬起了无数的尘埃。

温热而煞悉的气息一点点地逼近,唐思晨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将手抽出来,挡在两人中间。想要抵挡可他甚至没有在意这点单薄的阻碍,抽出一只手,毫不费力地拉下她的手臂。黑暗中,却自然而然地寻到了她的唇最初或许是因为她的紫张,只是浅浅地触碰了一下。她想要将头扭开可他强硬的不许,身体己经牢牢地将她压在了钢铁护栏上,双手便捧着她的脸颊温柔地亲吻。

还是那样柔软,他靠的更近一些,她的睫毛便一下下地扫在自己脸上,痒得足以让他战栗。他终于渐渐失去耐心,她透不过气来,他便乘虚而入舌尖温存而挑衅,毫不留情地辗转入侵。

唐思晨终于放弃了挣扎,她的双手软软地垂在身侧,却听见他微微离开自己的唇,低低地说:“糖糖抱着我。”

那一刻,她想起他们第一次亲吻,他也是说。“抱着我。”不管他抱得多紧,他总是喜欢说“抱着我。”哪怕她一点点羞涩地回应他也能欣喜上半天。

于是心软了,她的手臂浅浅环住他的腰身,明显感知他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旋即是更加温柔的深吻。

仿佛是在广袤的星空下,无人低语时,而佛主的目光慈悲,他看着世人爱欲纠缠,却只拈花微笑。

他将三年的思念倾泻出来,一发而不可止,而她的理智却在慢慢恢复。

他已经订婚,她有了男友……这样终究还是不行的。

她颓然松开手。心底理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唇齿间的纠缠,亦渗透进冰凉的气息。

乔远川的动作终于渐渐地缓了下来。他强忍着不舍,一点点地退出呼吸间的缠绵,直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安全。

他看着她的目光眷恋,疏离,怅然,微微喘着气说:“对不起。”

唐思晨的手指痉挛着抓住自己的胸口,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于是索性快速转身离开。

洞外艳阳正烈,一时间刺激得睁不开眼睛。唐思晨无意识地用手指一下一下抚着唇。像是要努力抹去那些印记。

“对不起,糖糖。他沉默地跟着她出来。站在她身后,声音轻轻颤抖,”是我没控制住。“唐思晨很快地打断他,眼神已经彻底的清醒明亮。

“你是几点的飞机?”

他和她并肩站着,沉默许久,语气中最后一丝眷恋褪去了。“马上就去。你送我吗?”“嗯。”她握紧栏杆。

回到宾馆,带上司机,一路往敦煌机场直奔。

他们都没再说话。各自扭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仿佛那是一切。

到了机场,死机提出了行李,而乔远川吩附他,“你等会儿送唐小姐回去。”

唐思晨跟在他的身后,他像很多年以前一样,在夏天,牙着T恤板鞋来着她然后她送他去机场,一路上他们都因为即将到来的分离而沉默。

开这是真正的。最后一次了。

乔远川在安检前,转过身,定定站在她的面前。

时光没有留下任何的印记。他的眉眼依日英俊,而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语气低沉,“糖糖,还有一些话,我一直来不及告诉你。”“你说。”

“阿原虽然是我舅舅。可我们从小一起长,感情和兄弟差不多。我了解他,他不会在乎别人的眼光,也会把你照顾很好,所以你自己心里不要因为我而有负担。”他顿了顿,神情有些凄然。“假如我的存在……只是为了让你们相遇,我也很高兴……是他继续爱你。”

唐思晨的身子轻轻一颤,这是骄傲如乔远川会说出的话吗?

而他仿佛看出她负疑惑,很轻柔的抬起她的下巴:“以后见面,如果我们还会见面的话,我大概会喊你小舅妈了,你也不要尴尬,不要躲避,好吗?我想看到你放松地活着。我也希望……这世界上没有会令你觉得不安的东西。”

“乔远川……你怎么了?”她忽然疑惑起来,“为什么这样和我说话?”

他美眉宇轻轻径一皱,很轻却又松开,笑了笑说:“因为我马上安离开你了啊,真的如你所愿那样离开你。不会再纠缠你——我说话算话。”

她愣愣地看着他,双手握拳,又再放开。“你不回来了吗?”

他却不回答,低头凝视她良久,字斟句酌地开口:“糖糖。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看着他。

这一次,乔远川踌躇了很久,却只是一笑:“算了,为了也没有意义。”

她的眉尖蹙了蹙,隐约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却同他一样,所有的无奈与感慨,最后只能怅然一笑。

机场的广播开始催促游客登机。

“最后,让我再抱抱你,好吗?”

唐思晨被他拉进怀里,这个怀抱依旧温暖,却也消瘦了许多,如同刚才在洞窟里一样,他将她抱得越来越紧,几乎了的她不能呼吸,而他只是将脸埋在他胸口,有些咸涩的液体慢慢渗透进了布料中,她喃喃地说:“你要保重身体。”

乔远川的十指插在她的发丝。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了最后一句话:“我真庆幸,我曾经过了一次课,却认识了你。”

最后一丝声音扩散在了空气中,他决然放开她转身离开,不再犹豫,亦不再眷恋。

唐思晨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在等候登机的人群中前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泪水无声地肆虐。

就放纵自己这样一次看着这个男人离开吧……真正地,在自己的生命中离开。她站了很久很久,她也知道自己的手机在响,可却舍不得移开目光,直到周围有人提醒他:“小姐,你的手机想很久了。”

她看了看那串陌生的号码,接起来,是个女人的声音。

徐泊丽,乔远川的母亲。

“是唐思晨吗?”电话那边的声音满满的全是焦虑,他难以想象那样一个优雅的女人,会因为什么而惊慌至此。

“是我。”唐思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远川去找过你吗?”唐思晨一怔,这个反映让对方尖叫起来,“他还在你旁边,是不是?”

“伯母……”

“请你一定留住他好吗?”因为激动,徐泊丽的声音开始颤抖,语无伦次地重复,“唐小姐,请你一定要留住他,请他配合治疗,好吗?”

“什么治疗?”

“他是胃癌晚期,已经开始扩散了,可是他一直瞒着所有人。”电话那边嘤嘤的开始哭泣。“请你留住他,劝劝他好吗?”

从指间开始,每一寸肌肤都开始变得冰冷,手机啪一声掉在地上,强烈的不安得到证实,唐思晨忽然明白了。

他乞求她陪自己两天,他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他最后……果断的放手。

泪水刹那间汹涌而出,唐思晨不顾一切往前跑去,他怎么能这样走了?他拥有了这两天,就心意满足了吗?

“乔永川!”隔了那么多人,她拼命叫他,旁人的目光有多诧异,她一点都没在意,一心一意,她希望她能听到。

可是终究差了那么一步,她没有挽留住他,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进去了,“乔永川……”浑身都失去了力气,唐思晨软软的倒在地上,最后一次喊他的名字,她希望他能回头。

泪眼迷茫间,似乎见到乔永川的背影停留了一瞬,还是往前走了,在没有回头。

机场安保拦住了这个看似发疯的女人,将她拖离安全线以外,她蓄起最后的力气拼命挣扎,“那是我朋友,你们让我去找他。”

“小姐,你在这样,我们要直接将你拉到机场外了。”安保递给他一只手机。“这是你掉的吧。”

她终于停下所有动作,只是将手机紧紧底握着,想要拨出一个号码,可是手指在颤抖,怎么也摁不到导航键。

先拨乔永川的号码,对方已经关机。

她呆坐了很久,终于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拨通的时候,唐思晨失态的坐在地上,对着电话那头,放声大哭。

“丫头,怎么了?”

以前泊原的声音可以让她安静下来,可这次不行,她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断断续续的说:“乔远川他,他快要死了吗?可我眼睁睁的看着他走了……我留不住他……”她依然望着那扇门眼泪肆虐,却又留着最后的系翼……希望他能心软,他转身回来。

可是过了很久很久,终究没有那个人走出来,笑着唤她一声:“糖糖。”

徐泊原赶到敦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昨天在机场,那样喧哗的地方,那样内敛的她,竟会那样,在很多人的围观中嚎啕大哭,近乎崩溃。而现在,她正给壁画上色,专心致志,侧脸隐在光线中,神情柔和,“思晨……”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引得她抬起头,唯有那双微微红肿的眼睛大约是泄露了蛛丝马迹,泊原叹了口气,走上前,将她揽入怀中。

“乔远川呢?找到了吗?”“找到了。”他的语气正一点点的抚慰他,“荟文打电话来,说她会陪着她到欧洲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最好的医院,他们已经过去了。”

“真的?”

“真的。”他下巴搁在她的耳侧,闭上了眼睛,有些艰难的说,“可是远川提出一个要求。”

“什么?”他说不希望有人去看他……否则,他不会配合治疗。

唐思晨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倔强而骄傲,不容许最爱的人见到自己跌落谷底的艰难。

到头来,他们还是这样相似。

此刻,她伏在徐泊原的怀里,却想起乔远川离开前没有问出的那个问题。傻瓜,你还是想问我……假如你不放弃,我们是不是还有可能,对吗?

可是现在,他无法亲耳听到那个答案了。

第六节尾声

两年后。

文岛市。

斯闻频道。

“两年前一场舞剧《敦煌》让敦煌热从西北延续到了东南沿海的文岛。而今天,从西北大漠中传来的好消息是敦煌莫高窟的数字文化保存。在历经二十多年之后终干完成了。”

“据悉,敦煌文物的数字化保存一直以难度高,信息量大而著称。敦煌研究院后和十数个不同科研机构合作尚未能完成。那时仅仅是为了完成一个洞窟壁画的数字化就需要将壁画分割成手掌大小的图片,每一块都需要重复拍谁反复拉伸重合。这样计算一个洞窟的复制,需要六个月时间。而两年前,DAB引用先进的保真遥感技术。解决了这个难题。”

后面还有整整半小时的专题,沙发前的男人看的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