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下来后,唐云深在一个偏远的中学谋了个教职,上下班刚好带着起月。新的左邻右舍并不认识他,看他温文尔雅,起月乖巧伶俐,倒也很照顾这对兄妹。

眼看着,和平将近,岁月静好。

5

莫离弹完钢琴站起身走回唐奶奶身边,看到唐小年正在给老人擦眼泪。

老人脸上满是柔情和安心,她看着小年道:“你说,以后,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你要说话算数。”

“好。”唐小年答应道。

唐奶奶又止不住地流泪,又止不住地笑。

莫离想,也许知道现实的无望不如活在有他的记忆里。

唐奶奶又拉住站在边上的莫离的手,问:“你是?”

“我的钢琴……是您爱的人教的。”能教出唐牧朗老师那样出色和善的人,他的母亲一定对他很用心和爱护。但莫离知道,唐奶奶一定会认为她说的是云深。

果然唐奶奶欢喜道:“原来是云深教的啊。你叫什么名字?”

“莫离,莫非的莫,不离不弃的离。”

“好,莫离,你明天还会来吧?我明天打算煮汤圆,你来跟云深学琴,我煮给你们吃。”

莫离看着被老人温暖的手捂着的自己的手,点头说:“好的。”

蔚迟坐在车里,看着从养老院走出来的人。

他看着她走到一棵磐口梅下看了看,然后摘下一朵走到不知道是谁堆起来的雪人边上,把花放在了雪人头上。白白的脑袋上多了一点亮丽的橙黄。

她扬唇而笑,阳光落在她脸上。

蔚迟就这样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每接近她一次,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留在这里,不敢接近她,却又无法做到离开。

莫离回到家,吃好饭后又忍不住想起唐奶奶的事,以及回想记忆中关于唐云深的零星片段。

爷爷好像说过,他跟唐云深早年就相识,他很赞赏唐的人品和才华,后来再遇到落魄的唐云深,爷爷不忍心故友惨死在外面,便收留了他。

爷爷收留唐云深的时候,她爸应该还没出生,还住在老宅那里。莫离记得,老宅里爷爷生平的藏书著作都搬了过来,但一些旧家具却留在了那边没动。

她想唐云深的本子会不会也遗留在那边?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便迫不及待地跟阿姨说了声“出去办点事”就又出了门。

唐云深的事跟不跟唐奶奶说是一回事,莫离觉得还是得把东西找到。

赵家的老房子在一条狭长的弄堂里,这里房屋老旧,住户密集,不过原始居民大多已经离开,不少屋子出租给了外来打工人员。赵家的老宅虽然也没人住了,但也没有出租出去,加上还有一些旧物赵红卫不想处理掉,所以索性就将其留着做储藏地了。

莫离打开了那扇已经生锈的铁门。门开的那一刹,一股陈旧的带点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皱了皱眉,伸手拉了下门边的灯线。

客厅里的灯泡打出了昏暗的光亮。莫离看过去,只见灯罩上也积满了尘。四周堆着些纸箱子,所有的旧家具都挪到了当年爷爷的书房。她径直去了书房,想先从那里找起。

然而书房里的灯却坏了,只能借助客厅那一点光来看。

正在莫离就着那点不明朗的光翻找之际,唯一的光源却突然暗了暗。她心里不由一惊——这个世界上,她最怕两样东西,一是会咬人的动物,二是鬼。

即使这里她小时候来过许多次,但如今爷爷不在多年,早已物是人非,空荡荡的让人心慌。

“失策啊,头脑一热就跑过来了,真应该白天来的。”

结果她自言自语刚说完,客厅的灯竟彻底熄了!顿时,四周一片黑暗。

莫离倒抽一口凉气,默默地祈祷:“爷爷保佑,爷爷保佑……”她自我安抚地想,可能是跳闸了,出去修一下就好。

在她摸索着要去客厅时,膝盖撞到了桌子,不由轻叫了声。

正当莫离发怵又后悔地蹲在地上等那股酸疼感淡去时,灯突然又亮了。

她惊喜道:“好了?难道刚才是断电?”

后悔是后悔,但既然来了,她也不会半途就走,拖着还有点疼的腿赶紧翻箱倒柜地找。

最后,终于在一个类似床头矮柜的最下层抽屉里发现了一只木盒,里面除了那本她记忆里的本子,还有一枚用手帕仔细包裹的印章。

“原来真在这里!”莫离激动地拿着东西走到客厅里,她将手里的印章翻来覆去地瞧了瞧,印面上的文字是篆书,她只能认出中间那两个字是“看云”,她又看印章上的边款像是行草,连蒙带猜,觉得大概是“锲而不舍”。

莫离将盒子一合,走出了老宅。

等她回到车里,才又打开盒子,拿出那个小本子来看。方方正正的本子已经有些破损,边上的骑马钉也已经锈蚀。封面正中间印着三个艺术体的大字“图画本”,字的下面有一个少年,扛着竹竿,正赶着一群小鸭子。封面上,主人唯一留下的痕迹,就只有右下角处的一圈手绘卷云纹以及卷云纹中的一弯新月。

“新月?起月?”

莫离翻开第一页。第一页上,只有一首诗。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莫离记得第一次看到这首诗,她看不懂,后来上学再读到,才知道是古诗十九首中的《行行重行行》。这首诗说的,正是动荡岁月中的相思离乱之情。

第二页上,没有字,只有画——或许文字已经不足以让唐云深去描绘记忆,所以他直接画了下来。

这一页,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两人都是笑脸盈盈,他手里拿着点心,她背后藏着一枝盛开的含笑……

她记得这枝含笑,也记得唐奶奶前天说的那句“我要去把含笑送给他”。

莫离安静地翻看着,像是在回顾一部古老的默片,无声地回放着一段被封存在画里的再也回不去的岁月。

此刻,离她百米远的地方,蔚迟正坐在车子里。

有人敲了下他的车窗。

“先生,我刚看到你从那个房子里出来,我昨天好像也看到你来了。我就住边上的,你是房主吧?还是你后面出来那个女的是房主?”

“什么事?”

“哦,你是房主的话,我想帮我老乡问问,你们房子不住人的话,要出租吗?”

蔚迟:“……不租。”

莫离第三次来到养老院,带了一本琴谱过来,因为她能熟练弹奏的曲子不多,一旦唐奶奶有指定想听的曲目时,她能不掉链子。

当然,她包里还有唐云深的印章,以及本子。

她按着包里的东西心有所想,也很快找到了唐奶奶。

而正在走廊屋檐下晒太阳的老人一看到她就惊喜地拉住了她的手,说:“覃芸,你来了啊。”

莫离看向唐小年和夏初,小声问:“谁?”唐、夏两人都摇头表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