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沉默地把她送回寝室楼下。

“阮眠,如果,我说如果,我早点跟你表白,是不是……”就是我了?

他又自嘲笑了笑,也觉得这个假设很荒谬。可如果不这样假设,如何能平息得了心底滚烫的意气难平?

在无数个深夜,熬好着双眼在灯下做题,只要想着她,便觉得一切辛苦都值得,可到头来,只是他一个人的心甘情愿……

你以后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孩。

这句话阮眠觉得自己说不出,真的说不出,一个字都说不出。

她感谢这份单纯的喜欢,却无法做出回应。

是夜,天上朗月疏星,照着一人的无眠。

十月入秋,凉意渐起,窗外的树开始慢慢脱去一身绿意,阮眠也终于迎来精心筹备了好几个月的画展。

画展是由a市某个画廊承办的,一切都准备妥当,无疑是一场视觉盛宴。

阮眠一共有两幅画参展,一幅水墨画《垂钓》,画面上湖天一色,山石嶙峋,一个披着蓑衣的老翁正坐在湖边垂钓,湖面一片平静,没有鱼上钩的迹象,他摸着腰间别的酒葫芦,眉间安然自若。

另一幅是油画《幽兰》,山谷幽涧旁的草地,浅绿扑面,背景色被调得干净又朦胧,右上角有一朵迎风摇曳的兰花,栩栩如生,花瓣上甚至还沾着逼真的露珠,仿佛是清晨中被人采撷过来,一不小心就入了画中。

参展的大部分都是大师作品,这两幅画居于其中,毫不逊色,尤其是那幅《幽兰》,不少人流连其前,目光掩不住的惊艳。

阮眠在人群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

旁边的钱程更快反应过来,“齐教授!”

她拉着阮眠一起过去,“齐教授,好巧啊,你也对画展感兴趣?”

她一拍脑袋,指了指自己和阮眠,“那个……我们都是你选修课上的学生。”见阮眠没反应,呆呆的,她不停地用眼风扫射过去。

阮眠抬头,男人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眼底带着一丝笑意。

她又看看激动得两眼放光的室友,轻咳了两声,抿了抿唇,“齐教授。”

粗神经的小财迷只沉浸在“我近距离见到男神了”“次哦男神怎么可以这么帅”“我成为小富婆指日可待了”的思绪里,根本没察觉这两人间的暗潮汹涌,“齐教授,你看的这幅就是我们家阮眠的作品啊。”

暗地里却狠狠掐了手心一把,叫你平时不努力总逃课睡懒觉,要是此时也有一幅作品能参展就好了……

“不错。”齐俨点点头。

钱程简直比自己受了赞赏还开心,笑得嘴巴都快咧开了。

刚好这时,齐俨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抱歉,我去接个电话。”他一边说着一边眼神示意阮眠跟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单独辟出来的茶水间,里面没其他人,很是安静。

齐俨结束通话,回头看她。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有个重要的跨区会议吗?

他不答反问,“早上是不是忘了带什么?”

阮眠清清喉咙,“好像是。”

前几天气温变化大,她一不小心就感冒了,病根到现在还没断,偶尔还咳两下。

“自己过来拿。”

她乖乖走过去,手伸进他裤兜里摸到了一包药,轻轻握在手心里,看了看虚掩的门,门边没人,她抱住他的腰,鼻尖蹭了蹭他胸口,“齐教授你真好。”

撒娇得多了便自然驾轻就熟了。

齐俨稳住她身子,眉目舒展开来,“赶紧把药吃了。”

“再抱一会儿。”两人已经好几天连亲吻都没有,她怕把感冒传染给他。

室内一时安静得只有空调的运作声。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做贼心虚的阮眠第一反应是赶紧松开手,第二反应是去看来人,这一看不打紧,差点把手里的药丢出去。

她的双眸一下睁大了——

陈教授?

第五十章

她的双眸一下睁大了——

陈教授。

更准确地来说,是她……小舅。

阮眠颊边染上一丝羞臊,尴尬得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她喊了一声,“陈教授。”然后根本不敢看对方的反应,而是略微侧开视线,瞥了一眼旁边的男人,只见他面色沉稳,淡定极了。

陈若明也是这次画展的受邀嘉宾,刚从一场报告会上赶过来,又被主办方拉着聊了半个小时,口干舌燥,偏偏展厅没有准备茶水,他问了一下礼仪小姐,说是另外设了个茶水间,没想到却撞见了这样一幕。

他只消看一眼就知道这两人的关系绝对不像师生那么简单,虽然他们并没有多亲密的动作,可一举一动,甚至眼神间的那种浓情蜜意,无一不昭显着他们在恋爱,而且很可能是在热恋中。

他又看向齐俨。因为都是新来的特聘教授,两人的办公室就隔了一道墙,不过因学科不同的关系,也仅是见面点头的交情。

为了不让大家尴尬,陈若明朝两人点点头,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转身就要走。

却被一道低沉的声音叫住,“陈教授。”

他回过头。

齐俨微微颌首,“能和您谈谈吗?”

这次陈若明却看着阮眠,语气带着明显的疏离,“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需要谈的。”

“如果你只是阮眠老师的身份,那我们确实没什么好谈,”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深不可测,“但如果您是以她舅舅的身份站在这里,那么我觉得……我们就很有必要谈谈。”

阮眠浑身一震。

虽然她已经提前确定陈教授就是自己那个消失了四十多年的小舅,但是被当面这样点破,心底的震惊一时还是难以消化,其实她更多的是担心——他不愿意认自己。

毕竟,他当初是被阮家丢弃的,就算隔了那么久远,可这份痛楚肯定没办法被时光冲淡。

齐俨何尝不知道她的这份担心和小心翼翼,然而,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方式便是快刀斩乱麻。

从陈若明脸上略微松动的表情来看,他知道这一步棋走对了。

“先把药吃了。”齐俨抬手从茶水桌上拿了个一次性纸杯,手指量了量水的温度,觉得挺合适,递了过去。

阮眠听话地吃了药,可眼神还是在两人间辗转地飘,如同心底翻来覆去的不安。

“没事,”齐俨柔声安慰她,“你先出去找你同学,我和陈教授谈一谈,很快就好。”

茶水间的门掩上,再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他们会谈什么呢?具体的内容不知道,但隐隐猜到一定是和自己有关。

阮眠带着满腹疑虑重新回到展厅。

由于宣传工作做得不错,所以除了收到邀请函的贵宾外,也有很多普通市民前来观展,展厅里一派热闹。

“哎!”

钱程突然从后面冒出来,见阮眠雪白的脸,抱歉地吐了吐舌头,“我吓到你啦?”

“刚刚你去哪儿了,怎么都找不到?”

“我去茶水间……吃药了。”

“可怜的,感冒还没好?”

有个活蹦乱跳的人在眼前,阮眠心头的沉闷没那么重了,露出一丝笑意,“其实好得差不多了。”除了偶尔吃到凉风还是忍不住会咳嗽。

“这个月都第几次了?”

第三次了。

阮眠无奈地耸耸肩。

自从上次落水以后,身体好像就变得弱了很多,一不小心就感冒发烧。

她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两道身影走进来,整个人立刻就变得有些紧张,可碍于钱程还在旁边,又不好走过去。

齐俨朝她点点头,那样一双好看的眼睛微微挑着,递过来的眼神让人很安心。

陈若明也看过来一眼,表情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阮眠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习惯依赖这个男人,并且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画展结束,钱程见阮眠脸色不佳,便提议,“不如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会跟教授说一下。”反正后面的工作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做,她们只是留下来帮点小忙。

阮眠也觉得有些累,刚摸出手机,钱程就凑过来,笑得贼兮兮的,“叫你男朋友来接啊?”

她知道阮眠周末都不在寝室住,每次回来都是一脸甜蜜,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这两天是和谁一起住。

阮眠笑着点头,大方承认。

齐俨很快回了信息,“在外面等你。”

阮眠拿起小包,“钱钱,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

走出画廊,果然见路面停着一辆黑色车子,她走过去,拉开车门,一坐好,她就急不可耐地问,“刚刚你和陈教授聊了什么?”

齐俨熟练地打着方向盘,侧过头来,嘴角微扬,“简单和他聊了一下我们的关系。”

啊?

阮眠一时反应不过来,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正好遇上红灯,齐俨的左手伸过来握了握她手臂,无名指上的素戒贴着肌肤,触感微凉——他直接用行动解答了她的疑惑。

“那……他是什么反应?”

齐俨轻笑,“你觉得呢?”

她怎么可能知道?

“他之前一直在国外生活,今年八月才回国。”

“他曾经调查过你的资料。”他又说,“就在一年前。”

“你的意思是……”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你的存在了,回国绝不是临时起意。”

怪不得,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并没有露出一丝惊讶,甚至非常坦然地问她,“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和你认识的某个人很像?”

原来如此。

两人去了一趟超市,买了晚上和明天的食材,回到家时已经七点多了。

齐俨卷起衬衫袖子进了厨房,阮眠本来想跟进去帮忙,被他拒绝了,“你先去把药吃了,然后好好休息一下。”

回来路上还顺便买了一瓶川贝枇杷膏,润肺止咳。

阮眠按照说明吃了药,整个人窝进沙发,不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闻到一股菜香,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睁开眼,穿了鞋走过去。

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已经上了桌,她进厨房洗手,出来时男人已经盛好了汤,熬得通透的栗子鸡汤,入口香甜,喝下一口就忍不住想喝第二口,很快阮眠就喝完了一碗。

大概感冒真的好了,总算品出一丝滋味来,她又吃了一碗饭,鼻尖微微渗出了汗,身体也好像暖和起来了。

见状,齐俨也稍稍放下心来。

吃过饭后,阮眠去书房溜达了会,见那幅彩虹画被重新装裱好挂在墙上,她记得自己并没有亲自把这幅画送到他手上,后面的事和落水意外一样,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是她跟着教授外出写生时画的,当时她就站在山顶,一场小雨后,另一座山上挂了一条彩虹,光泽淡淡,却纯净得不可思议,一下就击中了她的心。

肩上有暖意覆上来,她笑着把手盖上他的大手,“什么时候把它带过来的?”

“前两天回了一趟z市,”齐俨说,“顺便带回来了。”

“怎么突然回去了,”阮眠疑惑看他,“是工作上的事?”

他犹豫了一下,点头。

心底却幽幽叹口气,有些事还没处理好,暂时不能告诉她,如果让她知道她继母因故意伤人罪被判刑两年,父亲又欠下高利贷四处躲债,而那个年幼的弟弟也……

平添烦忧。

阮眠掩口打了个呵欠,有点困了,打算先去洗澡睡觉。

她顺便洗了头发,用毛巾擦了个半干走出来,见男人坐在床边,手边还放着个吹风机,立刻眉开眼笑地走过去,躺在床上,头枕着他的腿,将长发往外拨,垂落下来。

“呼呼”的风声里,他的灰色裤子很快湿了一小片。

阮眠的头发已长到齐腰,每次洗头都要花不少时间吹干,男人温暖的指腹穿梭在发间,感觉很是舒服,她不知怎么想起之前网上一句很流行的话,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等我长发及腰,娶我可好?”

没想到他竟然听了去,低笑一声,“不是已经娶了?”

吹风机的声音还在耳边,阮眠心里嘀咕,听力要不要这么好?

齐俨见她眯着眼一脸享受的模样,只觉得心情也愉悦不少,发间的馨香萦绕着指尖,那处仿佛有股温热挥之不去。

吹好头发,阮眠钻进被子里,眼皮沉得睁不开,偏头就睡了过去。

他替她把被角掖好,起身进了浴室。

等重新回来时,床上的人已经把被子踢开了,齐俨有些无奈地抵额笑了笑,翻身上床,大概感觉到他的气息,小姑娘像有自主意识般靠了过来,轻轻抱住他的腰。

他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晚安。”

顺手关了灯,满室幽暗。

那只原本搭在他腰上的小手却开始不老实了,沿着他衣摆探进去,一通乱摸后,贴在他胸口的位置,不动了,偏偏她做这些动作时,人还是睡着的,呼吸平稳而均匀地洒在他颈侧。

齐俨的身体一下绷紧……

第五十一章

翌日,阮眠直接睡到十一点才醒来,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挡在窗外,她睁开眼还有一种天刚亮的错觉,摸了摸身侧的床,手心微凉,又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看,不禁咋舌。

之前忙着筹备画展,睡眠一直不怎么好,夜里总是睡睡醒醒,平时在寝室还好,钱程和秦心阳睡得深,她辗转反侧压得床板“吱吱呀呀”也吵不醒她们,可周五回家里睡,她一翻身就惊醒旁边的男人,最后闹得他和自己一起失眠,干脆支起一盏小灯,让他给她念书。

他声音总有种独特的质感,而且让她莫名安心,不知不觉偏头就睡过去了。

直到昨天画展结束,一切都尘埃落定,她也难得睡了个好觉,吸吸鼻子,神清气爽,一觉醒来,好像连感冒的最后一点病根儿都断干净了,就是……有点饿。

肚子应景地“咕噜咕噜”轻响起来。

阮眠坐在床边,找到鞋子穿上,然后进浴室洗漱。

十分钟后下楼,客厅里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倒是厨房传来了水声,她走进去,果然看见男人正站在流理台前忙碌着,他穿着黑色衬衫,袖子卷了几圈,露出一截精实的小臂,她的目光细致地从他沾水的指间慢慢往上移,直到被袖子遮盖的最末端,每一寸线条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很奇怪的,甚至比她对自己的身体还要熟悉。

齐俨已经发现她的存在,微微侧过头来,“还没那么快好,桌上有早餐,先去吃了垫垫肚子。”

还好他十分钟前又把早餐热了一遍。

阮眠没有出去,而是走到他身后,伸手抱住他的腰,探身去看,原来他正在料理一只鱼,手法娴熟地用斜刀切成花刀,她惊喜极了,“待会儿要吃松鼠鳜鱼吗?”

她又忽然想到,之前家里没有鱼,难道是……早上特地出去买的?

似乎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啊?”要是起早一点,说不定可以和他一起出去。

齐俨转过头来,额头轻碰了一下她的,低笑道,“叫过了。”不过没叫醒。

大概九点多这样,他准备好早餐去叫她,她困得连眼睛都没睁开,抱着他的手臂轻轻嘟囔,“好困。”

不是不知道她这段时间有多辛苦,听着那软软的声音,更多的是心疼,于是就没叫第二次了。

“我睡得很熟吗?”

“可不是,”他同她开玩笑,俊脸上带着戏谑笑意,“像小猪仔一样。”

“喂——”

阮眠窘得掐了一把他的腰,好硬,撇嘴收回手,乖乖出去吃早餐了。

深秋的正午阳光,温暖而丰沛,映得窗明几净,阮眠喝完了一杯牛奶,抬眼去看落地窗外,丝丝缕缕的白云仿佛扯成细条儿的棉花糖般贴在蓝色天边,连吹进来的风,闻着味儿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