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寒调整了一下表情。

“好了,看镜头。”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两秒前——

他侧头看向了她,眼神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和。

温千树从这眼神中寻到了他依然喜欢自己的痕迹,按捺住心下小小的欢喜,“你用微信吗?我待会把照片发给你。”

“不常用。”

“微信号是多少?”

“手机号码。”

温千树直接点开搜索框,认真输入一串数字,信号不是很好,试了好几遍后画面才渐渐清晰完整,他的头像是一片平静的沙漠,简单至极。

添加好友成功。

她很快把照片发了过去,“好了。”

霍寒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进度只有2%,他问,“你和你姑姑是怎么回事?”

“几年前出国度假,刚好遇上海啸,姑丈为了救我不幸丧生,连尸骨都没找回来,”温千树看着一角蓝空,“两个月后,姑姑发现自己怀了身孕,为了留住丈夫的这点骨血,她拼命把孩子生下来,可惜还是避免不了……”她顿了顿,“姑姑之前已经流过两个孩子,都被诊出患有先心病。”

她的语气那么平静,可霍寒却能感觉到这平静后她的心脏已撕裂成片。

“表弟出生时我去看过他,那么小那么小的身体,连呼吸都弱不可闻,医生说,像他这种情况,如果不进行心脏移植的话,很难活得过十八岁。”

听到这里,霍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是你姑姑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合适配型。”

“可以这么说,”温千树点点头,“其实还有我爸爸……他也符合条件,不过他已经……”不在了。

听周暮山说,那场车祸很惨烈,汽油泄露引发大爆炸,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不过根据现场留下的大滩血迹,经过比对DNA确定身份后,法医给出的判定是死亡属实。

霍寒安抚性地拍怕她后背。

温千树吸吸鼻子,“我没事。”

“霍寒,如果有一天……”

“不会有那一天。”

***

吴教授听说塔底的秘密后,不顾病体匆匆进山。千佛塔平时就是禁地,鲜少外人出入,所以除了方丈大师和几个弟子外,消息基本没怎么外泄。

洞内临时搭了张木梯,方便大家上下。

在林山的帮忙下,吴教授简单清点了一下塔底的藏品,他本来就是文物专家,业务水平高,一共整理出536件文物,初步判断其中的一级文物就有289件。

传国玉玺,青铜梅花盏,古钱币,青龙白玉尊……

这对于文物界,乃至国家民族,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不管是曾经在博物馆典藏名录中记载、后来在战乱中丢失,或者长埋地底、被不法分子偷掘的文物,它们的重现,无疑可以弥补文物史上的某段空白。

吴教授激动得眼眶温热,目光含着无法言说的深情,仿佛在看阔别重逢的故人,“谢谢啊,谢谢你们还留在这里。”

林山的心也受了不小的触动,只觉得,所谓的文物匠家,大概就是说的眼前这一种吧。

他想起很久前教授说过的一句话,“你为什么选择这么枯燥乏味的考古学?”

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因为热爱。因为知道在中国五千年文明中,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记载民族国家古老文明的那些珍贵而脆弱的文物,想知道它们因何而造,想看一看它们荡涤千年尘埃后的模样,想触摸它们承载历史的心跳,想听一听它们的呼吸……”

然而,和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相比,为博名利只懂得沉迷做学术文章的他,这份“热爱”实在羞于启齿。

林山暗暗握紧了拳头,或许该好好找回自己的初心了。

“老师还在下面?”温千树问。

赵琪琪到底心虚,装作没听到,“认真”地给壁画做着除尘,高明走过去,“下去好一会儿了。”

温千树皱眉,底下湿气重,他一身风湿病,哪里受得了?可她也知道老师的性子,只好让高明去泡壶热茶,等他上来可以喝。

有脚步声传来,她抬头一看,小和尚扶着扫帚睡眼惺忪地从楼梯上下来,走两步打一个呵欠。

千佛塔离他扫得院子近,加上午后天气热,他每每都跑到塔里来偷懒躲夏,师兄们见不到他人,一般也不会找到这里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温千树也在这里,她偶尔会给他带一些好吃的。

小和尚也见着了她,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绕着她转了一圈,“我听说你昨晚掉到洞里了,没伤着吧?”

温千树摸摸他脑门,“没事。”

他便放下心,想起什么,悄悄告诉她,“我在后山摘了不少好吃的果子,用竹篮吊了放在水井里,全部都给你啦!”又得意地挤挤小眼睛,“这样吃别有一番滋味。”

温千树失笑,目送他走出门。

没多一会,兜里的手机不停震动起来。

她走到外面,刚接通便是白雪歌的一声尖叫,“树啊!怎么办怎么办,我昨晚好像不小心把周暮山给睡了!”

白雪歌是她唯一的闺蜜,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姐妹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位白小姐可真是娇滴滴的玫瑰一朵,绰号“豌豆公主”,前段时间竟无聊得跑去当什么酒店试睡员,也是色胆包天,竟把酒店老板一起睡了。

这酒店老板周暮山和温千树也有点关系。

当年她母亲改嫁,嫁的正是周暮山的父亲周潜,这个继父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亲上加亲的念头,竟想着撮合儿子和继女,不过两个当事人似乎都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慢慢相处下来,感情倒是朝着兄妹的方向发展。

“今早发现他和我躺一张床上的时候,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我爸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把他腿打断的吧?”

温千树笑了,“我觉得你还是担心自己比较好。”

据她所知,周暮山也不是善茬,能叱咤商场的人,还真轮不到别人来担心。

白雪歌一阵哀嚎……

这时,霍寒从门外进来,漆黑深邃的眼睛锁着微光,点头跟她打了个招呼。

手机那端,白雪歌问,“信号好差,你刚刚说了什么?”

温千树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也遇到了一个想睡的人。”

非常想睡。

非睡不可。

第十五章

盛夏的阳光无处不在,霍寒就站在最明亮的一团里,身姿笔挺,如同一棵劲松。

温千树走过去,“你刚刚去了哪里?”

两人明明一起回来的,可眨眼间他就不见身影。

“去和派出所的人沟通了一下,”大概刻意压低的缘故,霍寒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文物局的同事还有两天才到。”

温千树明了。像这种特殊情况,上面审批需要一定时间。

有的时候,客观因素是无法改变的,她不禁有些担忧,就怕夜长梦多,发生什么变故,不过想想,只要保密措施做得好,一般不会横生什么枝节。

“你不去休息一下吗?”霍寒看她脸色不怎么好。

“不了。”按照惯例,她晚上睡不好,白天更是睡不着,不过说来也奇怪,昨夜只是短短两个多小时,居然睡得安然无梦,会不会是因为……他在身边?

她的眸色转深,“你呢,不去眯会儿?”

霍寒摇头,“我待会还有事。”

话音刚落,只见盛千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霍寒朝他比了个手势,又对温千树说,“我先走了,有事随时联系。”

他刚踏出门槛,盛千粥立刻迎了上来,“寒哥,刚得到消息,在我们走后第二天,有人也去了程文程武家,并且将里面翻了个底朝天,我猜他们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

霍寒明白他的意思。

这便是道上所谓的“黑吃黑”,明面上说是要进行交易,实际上确定卖方后,出其不意来个“暗度陈仓”,不费一分钱把东西弄到手。

当然,被黑的对象一般都是小家散户,他们没有强硬的后台和靠山,就算被吃也只能自认倒霉,倒是挺符合程文程武两兄弟的情况。

“我们的人有继续跟着吗?”

说起这个,盛千粥就郁闷至极,“那些人可狡猾了,瞄准我们的人交班间隙溜进去的,怕是已经知道我们盯上程文程武了……”

而后天就是赠灯节,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霍寒点了一支烟,“程文程武那边情况怎么样?”

“看起来挺正常的,也没见他们跟谁有过接触。”盛千粥碰了碰霍寒胳膊,“寒哥,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遵循的是最初约定的时间?”

按照以往经验,这些文物贩子最为谨慎多疑,经常更改交易时间和地点,或者将交易过程解体,看货、谈价、交易都在不同地点,动不动取消交易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霍寒吐出一口烟圈,“难说。”

盛千粥叹气,“那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锁定目标,切勿掉以轻心。”

很快到了晚上。

僧人们都在为后天的赠灯节忙碌着,禅房里的灯燃到将近半夜才暗掉。

万籁俱寂。

趴在寮房屋顶监视两兄弟的盛千粥动了动发麻的半边身子,不停挥手去赶嗡嗡嗡叫得正欢的蚊子,脖子上手臂上都被叮了不少的包,痒得难受。

实在被闹得厉害,他不费吹灰之力握住了一只蚊子,弄晕后手指弹飞,又低头给在它刚留下的包上画了个十字架。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盛千粥的呼吸也在那一瞬停了,屋里有人出来,一胖一瘦两条黑影,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他定睛一看,正是程文程武。

好家伙,总算被老子等到了。

他给霍寒发了条信息,尾随两兄弟来到后山,利落地一个翻身,翻进了一堆矮稻草里。

那两兄弟一人点了支烟,正低声说着什么,隔得有些远,听得不是很分明,隐隐只听到什么“捞一笔、洗手”的只言片语。

没有月光,夜里起了凉风,连露水闻着都有稻草的清香,味道很是干净。

寂静中忽然传来三声“布谷布谷布谷。”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鸟叫?难道这是……接头暗号!

果然,几分钟后,树林中又走出两个人,准确地来说,是一个小黄毛,一个老黄毛,后者手里还提了个行李袋。

盛千粥暗自着急,寒哥怎么还不来?

那四人打过招呼后就开始看货。

只见一抹微光闪现,光泽淡淡,越来越柔和——一颗夜明珠出现在程文手心里。

眼见着行李袋快被拉开,验完货就要验钱了,盛千粥的心越来越急,堂堂男子汉,也不是没胆冲出去,就是……他单枪匹马,可不是这四人的对手啊。

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躁动着,握着的手机忽然一震,霍寒的信息就来了——

还没来得及划开来看,前面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声响,他抬头一看,只见身材彪悍的程武正把小黄毛整个人拎起来,举在头上,狠狠给扔了出去。

而另一边,程文也和老黄毛撕打成一团,半斤对八两,胜负未分……

这是怎么回事?盛千粥傻眼了,难不成是窝里反了?

被扔在地上的小黄毛闷哼一声,正要爬起来,又被程武按在地上,用了狠劲一拳又一拳地往他脸上招呼。

小黄毛被打得一脸血,不停地求饶,可程武压根没有停下的趋势,小黄毛被揍哭了,“你再打我就报警了啊!”

就在这时,霍寒和派出所的民警一起赶到,盛千粥见大部队来了,从稻草堆里跳出来,“都别动,警察!”

程文程武反应极快,立马就要逃,霍寒一个箭步拦在程文面前,抓住他胳膊往背后一扭,清脆的“哒”一声,直接将他胳膊卸了。

程武见哥哥被制住,又回头想要救他,霍寒把程文一把扔在地上,躲过身后破风而来的重拳。

程武虽然健壮,但空有一身蛮力,打法毫无技巧,霍寒迅速绕到他身后,扣住他肩膀,脚往他左膝盖上一压,程武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跪倒在地上。

还想挣扎时,冰凉的手铐已经套上了手腕。

同一时间,盛千粥也将瘫在地上的老黄毛和被打得不省人事的小黄毛一同拷了起来。

乖乖,怪不得被打得这么惨哪,原来那行李袋里装着的全都是冥币。

带着冥币来买人家的夜明珠,这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

兰溪镇派出所,审讯室里。

明晃晃的灯光映照着小黄毛被打得青肿的脸,嘴唇也裂开,一说话就疼。

“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想抵赖?”盛千粥把笔往桌上重重一搁。

小黄毛龇牙咧嘴,“警官,我也是受害者啊!你看我被打成这样……”

盛千粥:“少说废话,先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这不是快赠灯节了吗?我进山来祈福,顺便给祖宗烧点纸钱不违法吧?”

呵呵,瞧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那怎么半夜鬼鬼祟祟的?”

“警官,你看过别人在白天烧纸钱的吗?”

“那颗夜明珠怎么回事?”

“什么夜明珠?”小黄毛瞪大眼睛,“我跟那两人可没关系啊,夜明珠是他们的。”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全程,还真的会被他蒙蔽过去。

“那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小黄毛叹气,“可能我……长了一张欠打的脸?”

盛千粥拍桌,“严肃点!”

小黄毛嘀咕,“夜明珠在他们身上,你审他们去啊,我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先到这里吧。”霍寒突然出声。

小黄毛松了一口气,又听他说,“把他跟程文程武关一块儿。”

小黄毛浑身一颤,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立刻赔着一脸笑意,“这不是刚刚被打得有些犯糊涂了吗?我仔细想想啊,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来着……”

霍寒简单了解了情况。

这人是新收的马仔,刚入行不久,处于最底层,这次的交易,对他来说就像是一次入学考试,重要性不言而喻。

“你的上级是谁?”

“这个真不能说,”小黄毛愁眉苦脸,“我们这行有这行的规矩,要说了以后就别想混了,算了,落你们手上是我倒霉。”

他的有恃无恐,无疑是料准了即使进行非法的文物交易,也不会受到太重的惩罚,毕竟目前来说,国内法律在文物保护上确实……还不算很完善。

四人的审讯一直持续到天亮。

八点多,盛千粥打着呵欠从审讯室出来,拿了一次性杯去接了杯热水,准备润润喉咙,刚一转身,就看见一道清丽的身影立在门口,“千树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们送早餐。”温千树把包子豆浆一起放在桌上,“霍寒呢?”

盛千粥歪歪脖子,“还在里面呢。”

“哇,这是什么?”他看到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保温盒。

“我熬的粥。”温千树说。

这特别待遇啊。

盛千粥啧啧两声,咬了口奶黄包,“我寒哥真是有口福。”

“千树姐,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

“你是不是看上我寒哥了?”

温千树笑,“有那么明显吗?”

当然了。

都说什么爱情和喷嚏一样是藏不住的,他觉得,一个人要是喜欢另一个人,眼神也是藏不住的。

“姐,我给你提个醒啊,我寒哥他心里已经有人了。”

“嗯?”

“是真的,”盛千粥解决掉一个包子,“我看过他心上人的照片,就在他手机里,只是一张侧脸,估计是偷拍的,但能感觉出来她长得很漂亮,笑起来左脸颊还有浅浅的酒窝。”

他又补充,“寒哥可宝贝那张照片了,有一次出任务手机不小心掉水里,废了老大的力气才把它修好,他拿到手机的第一时间就是查看那张照片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