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千树闷在他怀里笑,笑得他胸膛也颤个不停,“霍寒,我有些饿了。”

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盛千粥和杨小阳捱不住,就先出去外面觅食,估摸时间,应该也快回来了。

不出所料,几分钟后两人就把晚饭打包回来,大家围着桌子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温千树吃着菠萝炒饭,果肉清甜,饭粒可口,味道还不错,她用勺子拨了些到霍寒的饭盒里,又顺便夹走了他的两块甜酸排骨。

她的这些动作自然得如行云流水,无意中透露了两人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连反应迟钝的杨小阳都看出来了。

这一幕盛千粥并不陌生,他喝了一口汤,笑着说,“记得那次忽如姐不小心把筷子伸进寒哥碗里,结果那碗刚喝了一半的汤他愣是没再喝一口。”

他不过是有感而发,根本没有经过大脑,一说完才发现唐海脸色变了变,底下忍不住掐了一把大腿。

温千树问,“忽如姐是谁?”

盛千粥真想抽自己几巴掌,嘿嘿干笑,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话题转过去,没想到——

一直不吭声的唐海说话了,“她是我妹妹,唐忽如。”

温千树早就听盛千粥絮叨过,这唐海出身高干世家,家庭显赫,他父亲是南方某省的省委书记,事业正是如日中天之际……

她眼中本来就只有霍寒,现在细细一看,唐海长得也是相貌堂堂、气质不凡,想来那个妹妹,也差不到哪里去。

难怪那男人一直是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原来在她没有参与的岁月里,他身边已经有了一朵可人的解语花。

这样一想,温千树用力地踩上了桌底下霍寒的脚,狠狠地碾了几回,可她那点儿力气,对他来说简直是不痛不痒。

一个小插曲,菠萝饭和甜酸排骨都吃得没滋没味了。

温千树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心里的不悦,帮忙收拾了饭盒筷子后,就进了洗手间。

盛千粥听着那稀里哗啦的水流声,不知道有多忐忑,“寒哥……”

本来气氛好好的,愣是让他一句无心的话弄成了这样。

霍寒也看向洗手间,“没事。”

好几分钟后,温千树走了出来,“不是说开会吗,怎么全都站着?”

盛千粥打量她神色,见真的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大家初步商量的结果是明天分成两批到古玩市场上探探底,并且很快做出了人员分组,温千树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排除在行动之外。

盛千粥呵呵笑,“寒哥和海子哥扮成外地来看货的老板,我和小阳当他们手下的小弟,千树姐你就负责给我们提供后援支持。”

“千万啊,”温千树手撑着脸颊,笑意嫣然,“你这套思想啊过时了,现在大老板身边可不时兴带小弟了,出门在外带的都是小蜜、小情儿……”

她这话倒是不假。

而且带个女人在身边,也比较容易掩人耳目,更重要的是,温千树本身就和文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她在,很多事情都方便很多。

唐海看霍寒一眼,问,“霍寒你觉得呢?”

盛千粥和杨小阳也齐齐看过去,作为专案组的组长,他的意见基本上具有决定性的作用。

半晌后,霍寒才说,“明天你跟我一组。”

盛千粥朝温千树挤了挤眼,她回以一笑。

“不过,”霍寒又加了句,“任何情形下,你都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他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不管是从哪种立场出发,霍寒都不想她卷进这场风波中,毕竟将来要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然而,他太清楚她的性格,只要是她想做的事,任何人都拦不住。

他甚至不觉得,自己会是这“任何人”的例外。

与其让她单独冒险,还不如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多少也可以护她周全。

计划敲定,温千树就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霍寒看着那道沉静纤细的背影,轻皱了皱眉头,心底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以她性子,他以为她至少会再问一问唐忽如的事。

一夜风平浪静。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时,温千树在床上翻了个身,到底心里藏着事,人前可以若无其事,可夜深人静骗不了自己,翻来覆去到下半宿才有了零星睡意,感觉没睡多久,天就亮了。

对面河上,水声悠悠,船夫浑厚有力的本地话,夹杂着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扰人清梦。

温千树捂住耳朵,床头的手机又“嗡嗡嗡”地响起来,伸手去捞,没捞着,反而扫到了床下,她坐起来,看到屏幕上跳动着霍寒两个字,这才爬下床接通。

低沉微哑的声音响在耳边,“醒了吗?”

她还有些迷糊,“嗯。”

“早餐想吃什么?”

“都有什么?”

那边念了一串,温千树揉着眉心,人渐渐清明起来,“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是很想吃。”

“那你想吃什么?”

是错觉吗?怎么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温柔。

“我想吃什么……”她长长地拖着声音,“你又不是不知道。”

除了你,再没有别的。

“等买好了再叫你。”

温千树听着“嘟嘟嘟”声,心情莫名又好了起来。

早餐吃的是当地特色的奶黄包和豆浆。

吃过早餐后,一行人就分头行动了。

空气清新馥郁,小镇在喧闹的人声中慢慢苏醒。

温千树走着走着,忽然拉住了旁边的霍寒,盯着看了又看,他身上的黑色衬衫平整挺括,扣子扣得一丝不苟,加上他眉眼中透出来的冷峻气质,整个人看着实在是……太英气了,根本就不像老板。

她想了想,上前将他衬衫扣子解了两颗,顺便往两边拨了拨领子,直到锁骨露出来,又把五指伸进他黑色短发,随意拨弄一番,一旁的盛千粥看得叹为观止。

不得不说,就这么随便两下,看起来就像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他可能是太习惯以前那个总是正经严肃的霍寒了。

“千树姐,你也给我捣鼓捣鼓呗。”

温千树挽着霍寒的胳膊,“老板才是重点,做小弟的哪有那么多讲究。”

盛千粥觉得自己被强塞了一嘴的狗粮。

第二十四章

青山绿水簇拥着整个白礼镇,东南角的古玩市场是特地辟出来的一块,根据之前掌握的情况, 单是这个偏隅一角, 就分布着数十家的古玩店, 更不要说那数不胜数的古玩地摊,大概是时间还早的缘故, 两排店门紧闭,只有零散的小摊摆出来,小贩一看到他们,顿时目露精光, 就像看到了待宰的肥羊。

温千树简单看了一眼,地摊卖的都是些仿古的小玩意儿, 专门用来哄那些不远千里来旅游的门外汉,一个卖10块到500块不等,价格的差异视买家而定,唇舌伶俐的, 一下就可以将开价杀去三分之二, 反之, 脑门上写着“好骗”两字的,则是要在这上面多出点血,事后反应过来,也就当花钱买个教训了。

出门在外,哪有不受骗的?多上几次当, 学着学着就精了。

街边小贩不是他们的目标。

三人饶了一圈出来,街头终于有一家店铺开门了,木牌子上写着龙飞凤舞的“虹云斋”三字。

一般来说,古玩店名字应该和经营物品相挂钩的,比如在国内颇具盛名的“墨情阁”,便是经营书画、团扇之类,再如,“韵石堂”,主要就是经营金石、宝瓷和一些石雕等器物,这“虹云斋”,还真看不出它卖的是什么名堂。

呵欠连天的伙计将他们迎了进去,“你们随便看看,我去找掌柜。”

说完钻进一扇木门,人瞬间就没影儿了。

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留几个陌生人在店内有何不妥。

不过也不出奇,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在白礼镇,还真的没有过可以不花一分钱就从店里把东西拿走的先例——除非愿意拿几根手指来交换。

店里简直可以说是“大杂烩”,各种金石字画、瓷瓶、竹木牙雕、笔墨纸砚、印章……林林总总,说得上名字的,说不上名字的,温千树看过一遍,朝霍寒摇摇头。

物品虽多,可没有一样是真品,全都是摆出来糊弄外行的。

掌柜出来的时候,温千树刚好放下一只金镶玉手镯,她看过去,只见眼前站着一个高瘦的男人,颧骨很高,两颊凹陷下去,显得两只眼睛看起来有些阴森,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口被烟熏得变色的大黄牙暴露无遗,“这位小姐真有眼光,你手上的这副东西可是我们店里性价比最高的了。”

“你看,这黄金纯度高,玉呢也是好玉,水头足,颜色漂亮,跟你特别衬。”

他的话是对温千树说的,可说话时眼神却不停地在霍寒身上飘,干这行的,哪个不是人精?自然一下子就抓住了主要矛盾,“老板,你看成不?美玉送美人,可遇不可求啊。”

霍寒笑着站起来,“这美人倒是真的美,只是这玉……可不见得是真玉啊。”

掌柜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难看,“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千树打圆场,“掌柜,我们老板不远千里跑到这里来,一来是听了您这‘虹云斋’的美名,二来确实是怀着诚心想带点好东西回去,钱呢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老板有的是,你要是有什么对的‘硬货’和‘软货’,尽管亮出来便是了。”

这话一出,掌柜的脸瞬间阴转晴,“原来都是内行啊,失敬失敬。”他冲伙计喊,“快去冲壶好茶来!”

温千树和霍寒交换了个眼神,连盛千粥都隐隐有些激动。

要是一般的古玩经营商,还真的听不懂刚刚那话里的名堂,在行话里,没有“真货”和“假货”之分,只有“对的”和“错的”,视性质又分为“硬货”和“软货”,不过掌柜的反应也验证了一个事实,他肯定私底下和文物贩子打过交道。

这也算是误打误撞撞对门路了。

街上开始有人走动了,也陆续有别的店铺开门,伙计端着茶壶茶杯出来,给每人都倒了一杯茶。

温千树从外面收回目光,浅浅地抿了一口茶,还真是舍得,上好的毛尖,香气高雅,回味甜甘,不过也不稀奇,像他们这种“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暴利行业,这不过是小意思罢了。

盛千粥正口渴,仰头就喝掉了一杯茶,旁边的伙计看得一脸心痛,可还是上前又给他续了满满一杯。

又被一口干完,一滴不剩。

伙计扭过头去,掌柜的满口黄牙都笑开来,“不知道老板怎么称呼。”

“鄙姓霍。”

“原来是霍老板。”

温千树娇笑着搂上霍寒手臂,“我们这位霍老板啊,生意做得大,遍布五湖四海,前些年不知怎么迷上了古董,又因为不懂行,买了一大堆赝品,气得家里老爷子暴跳如雷,这不花钱买了大教训,现在眼睛学尖了,普通玩意儿还真入不了眼。”

掌柜连连点头,“那是那是。那些玩意儿摆着不过是糊弄一下别人罢了,哪里敢真拿到霍老板面前来献丑?”

他一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温千树,见她耳朵上翠得快要滴水的耳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动,还有脖子上那块佛像,一看就知是顶好的货色,再就是这一身清雅气质,普通人家可养不出这样的。

温千树又问,“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安排看货呢?”

掌柜说,“这个小问题,等安排好了我再通知您。”

杨小阳疑惑,“你又不知道我们住哪里,怎么通知?”

掌柜摸着山羊胡子笑了,“小兄弟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在这白礼镇,还真没有我虹云斋通知不到的地方。”

霍寒站起来,“那就不打扰了。”

掌柜乐呵呵地送三人出门,又朝里面使了个眼色,伙计会意地点了点头。

街上的人同天上层层叠叠的云一样多。

温千树身体有些不舒服,脚步就慢了下来,霍寒扶住她,“怎么了?”

“没事。”她的语气很淡,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交给了他。

霍寒小心地护着她在人群里走,“真没事?”

盛千粥追上来,压低声音,“寒哥,有人在后面跟着我们。”

“让他跟着。”

无非就是想打探一下他们的底细。

眼下昨晚住的宾馆是不能回去的了。

“前面有家酒店,我们先进去。”那个人不确认清楚肯定会一直跟着。

看着酒店门口那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盛千粥暗暗捏紧了裤兜,开始心疼钱袋。

看来这里真的是遍地黄金,一个小镇,居然也会有这样知名的高级酒店入驻。

果然,他们刚一进去,那人就掉头走开,回去复命了。

盛千粥看两人走向前台,“真要在这里住啊?”

温千树露出苍白的笑容,“你见过有老板住那些不入流小宾馆的吗?”

昨天晚上是没得选择,加上此时已经被人知道了行踪……

戏要做足全套。

霍寒自然也懂这个道理,所以他没有阻止。

盛千粥不停地抓头发,“可是……”

他身上的钱,恐怕连住一夜的零头都付不起。

“没事,”温千树说,“我来出,你如果过意不去的话,将来跟你领导提一下,给我颁一个‘好市民奖’,或者可以帮我申请终生免费去公园的福利。”

她说到最后简直是开起玩笑来了。

盛千粥却听得很认真,甚至暗暗记在了心里,真是个可爱的小伙子。

温千树订了三个套间和一个总统套,递了一张黑卡给霍寒,自己靠在柱子上休息,“密码是你的农历生日。”

霍寒:“……”

盛千粥在旁边偷笑,怎么有一种寒哥被人包养的感觉?还好他是知情人士,不至于对这个密码感到大惊小怪。

倒是一路都对酒店内部金碧辉煌的装修啧啧惊奇,有生以来还真没来过这样的地方,步子都是虚的,连路都不能好好走了。

霍寒已经事先发过信息给唐海,半个小时后,唐海和杨小阳把行李带过来,大家在总统套间碰面了。

唐海和杨小阳走了几家古玩店,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店里摆放的都是赝品,因为是生面孔,掌柜个个讳莫如深,探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温千树捧着个杯子在唐海旁边坐下,“我们这边还好一些,不过掌柜好像还是有些怀疑我们,没多透口风,相信接下来也不会立刻安排去看货。”

准确地来说,他们还在被考察期。

唐海说,“如果要是有熟人带路,一切都方便很多。”

杨小阳提议道,“程文程武兄弟怎么样?我记得他们交待过,曾经在白礼镇生活了一段时间……”

霍寒摇头,“有一定风险。”

毕竟不确定程文程武被警方扣押的消息有没有泄露出去。

杨小阳又问,“那为什么不去找当地警方帮忙?”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沉默了。

温千树喝完热水,感觉小腹的疼痛减缓了不少,她放下杯子,“你觉得白礼镇的古玩市场长盛不衰的原因是什么?”

杨小阳震惊极了,“你的意思是……”

“不只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温千树轻敲着桌面,“在这个地方还有各路黑道势力,加上你刚刚猜测的那个原因,它们就像两股强大的力量,既交织又排斥,共同维护着古玩市场的平衡。”

“我说得对吗?唐海。”

唐海忽然被她点名,难得怔了一下,笑着点头,“是这样,分析得很好。”

温千树笑容清甜,“谢谢。”

她似乎又想起什么,“我总觉得你有些眼熟,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唐海用余光看了看霍寒,“我们本科是同一个学校。”

温千树“噢”一声,“原来是师兄。”

可惜的是,她大一那会,他已经毕业了,他们唯一见过的一次是在她伯父的葬礼上。

很显然,她已经不记得了。

有了共同话题,两人很快聊起天来。

盛千粥不停地看对面一直沉默着的霍寒,虽然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情绪,似乎在沉思些什么,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见气氛有些不对,飞快地拉着杨小阳跑了。

屋里只剩下三人。

唐海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几分钟后也离开了。

温千树整个人窝进沙发里,“累了一天,你还不去洗澡休息?这里房间多,待会我随便挑个就行。”

“你应该不介意吧?”

能介意什么?她一开始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吗?

大约二十分钟后,霍寒顶着一头湿发从浴室出来,换洗衣服忘了带,他只在腰间简单围了一条白色浴巾,他踩着地毯走了几步,脚步猛地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