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定,”霍寒说,“时间紧急,我们人手不够,且大都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目前圈定的范围又太宽,很容易被钻空子。”

雨水打得眼睛刺痛,盛千粥凝视脚下这片土地,用力握住拳头,在心里暗暗发誓,“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你们的。”

***

事先踩好的点被人发现不说,连精心设置的计划也打乱了,德哥阵阵怒火攻心,看什么都不顺,相思岭这一站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绝对不能出任何闪失。

军哥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他已经无需再靠立这样的功来巩固自己在TY集团的位置,此番也只不过是过来看看热闹而已,本来并不打算亲自参与到行动中,但听说文物保护专案组的组长霍寒也来了,便想会一会他。

毕竟听手下说,过去这个男人可没少给集团的生意添堵。

出去打听情况的小马仔回来了,“德哥,他们只有十几个人。”

德哥松开颈边的金链子,扯住小马仔的领子把他提了过来,“你看清楚了?”

“看、看清楚了。”小马仔说,“除了之前那五个人,其他都是镇上临时找来的。”

德哥把他扔到一边,“通知我们的人,带上家伙,按原计划行动。”

军哥起身,拍拍裤腿,“小曾,我们也一起去。”

“是,军哥。”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七个穿着夜行衣的黑影在树木中飞速移动,在一棵大树后停了下来。

夜色是最好的隐蔽,淅淅沥沥的雨则是很好地掩盖了他们的动静。

德哥戴着夜视镜,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霍寒,他对着另一个方向,侧脸如冰,紧绷成一条线。

小马仔又补充说,“对了,他们还带了枪。”

德哥顿时咬牙切齿,“换另外的点。”

他的恼怒不是没有道理的,霍寒亲自守的正是主墓室所在的地方,按照以往的经验,从这里打洞,最为省时省力,而且成功率极高。

人数处于劣势的前提下,更不宜和这个劲敌起正面冲突,理想的效果是悄无声息,速战速决。

最后选了一个防守最薄弱的点,不费吹灰之力就击晕了守卫的两个年轻人,把他们抬到几百米外的草丛里,用金属探测器确认后,几个手下就开始干活。

这次采用的是地下挤压式爆破,他们带了非常先进的装备,先用洛阳铲在地面往下打出一个直径约10厘米的洞,一直延伸到地底深处,再往里面填一定分量的自制炸药,以电池激活雷管引爆。

由于引爆地点在地底深处,所以传到地表的爆炸声极小,又被渐大的雨声盖过去,几乎没有引起一丝异样的动静。

“德哥,好了。”

留了两个人在上面放风,德哥、军哥、小曾和其他人一起沿着新打出来的洞慢慢下去,清理完障碍物,墓道出现在眼前,由于地点选得较偏,离主墓室还有一段距离,路上还要躲避机关,所以一行人走得并不快。

时间来到凌晨四点,盛千粥终于和大部队取得了联系,“寒哥,陈副厅长他们已经到达风来镇,很快就能上山。”

杨小阳听得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看霍寒一眼,他脸上仍然是凝重的表情,心里不禁也跟着重了起来。

“通知下去,继续加强防备。”

十几分钟后,所长喘着粗气跑过来,“不好了,东北角的点已经半个小时没人过来汇报情况了,会不会是……”

霍寒从腰后摸出枪,“去看看怎么回事。”

同一时间,地底下。

德哥几人已经来到了主墓室,墙壁上保存完好的精美壁画,琳琅满目的丰厚陪葬品,正中央摆着的精致棺木,隔空都能想象其中藏着的稀世珍宝……

藏品之多,已经远远超过想象。

果然不虚此行。

两个手下看得眼睛都不会转了,连军哥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小曾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似乎不为所动。

德哥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干活!”

没想到的是,棺木才撬开个口,德哥手里的声波感应器就震动了起来,这是事先打好的暗号,三下意味着对方已经在危险的范围内,“妈的!”

他们的人这么快就暴露了?饭桶!

感应器还震个不停。

德哥眼睛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头发抓得像鸡窝,“你们!给我听着,我德哥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都给我砸!最好一个都不要留!”

说着,他自己扬起铲子,用力地把前面的壁画铲下一大块,他沉默地发泄着自己的愤怒,两个马仔也有样学样,举起花瓶、陶罐就往地上砸……

地上都是碎片。

“你他妈疯了是不是!”军哥脸色很难看,一挥手,“撤退!”

众人退出了主墓室,德哥怒气还没消,抱着个炸药包,两个马仔见状立刻躲得远远的,他把炸药包丢给小曾,“你有经验,你去,把主墓室给炸了!”

军哥看小曾一眼,没说什么,和德哥一起退了出去。

小曾站在原地,看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墓道尽头,狠狠地咬了咬牙,做出了个决定,进来时他留意了一下,附近有个防盗的假墓室,他来到门口,飞快地测算爆炸距离和范围,选了个适宜的位置把炸药包放好,然后退到洞口,点燃引信。

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

小曾刚回到地面,顾不得满身的汗,只听到一阵轰响,像在自己的心里炸开一样,这个炸药是特制的,威力极大,不知道现在地下是什么情况?

不过也没时间给他想这么多。

双方已经交战上了。

马仔们没有防备,自乱了阵脚,被子弹逼得四处躲藏,一个腿中了弹,痛苦地弓成一团,呻吟着,之前在上面放风的人已经被制住了,德哥在草地里打了个滚,周围泥土草叶飞溅,他躲到一块石头后,朝外面胡乱放了几枪……

军哥已不见踪影。

小曾也迅速隐藏起来。

天边已经隐隐泛起鱼肚白。

得到消息过来支援的马仔加入混战中,空气中子弹来来往往,穿梭个不停。

“寒哥。”盛千粥趴在地上,“这样耗着对我们不利啊。”

对方现在在人数上占了上风,而这边大多都是没实战经验的,而且还有几个没有武器……

霍寒扣动扳机,又打中了一个马仔的左腿,尖叫声在山林里回荡。

对方的攻击更激烈了。

派出所的一个小伙子也受了伤。

德哥重新上了子弹,专盯着霍寒的方向打,一开始还有些章法,后面就纯粹泄愤般乱打一通了。

霍寒屏息凝神,眼神锐利地观察着情况,时不时做出个虚假的试探,终于确定了对方的最新位置。

这时——

盛千粥嗓子一嚎,“大家!大部队来了!都给我打!”

枪声更密集了。

德哥见情况不妙,便想着撤退,他刚露出点迹象,对面就射了颗子弹过来,他拉住个马仔挡在自己前面,准备从侧面退出去,马仔的腿中枪,直接跪了下去……

霍寒又眼疾手快地补了颗子弹过去,正中德哥的胸口,那处立刻漫开一片鲜红色,在马仔的掩护下,他逃进了树林里,伤口不停地滴血,沿路的草上点点嫣红。

不知走了多久,德哥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如临大敌地抬起头,浑身已经没有力气,无法抬起枪来。

难道今天自己的命真的要交待在这里了?

他看清了来人,眼底露出一丝惊喜,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挣扎着去抱他的腿,抱不住,手搭在他干净的鞋面上,“樊爷,救……救我。”

那被德哥叫做樊爷的人慢慢蹲下身,两根手指抬起他的下巴,他忽然睁大了眼睛,大得那样不可思议,似乎要掉下来——

那人把枪捅进了他嘴里,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他用的是消音手枪,子弹无声地喂进了德哥的嘴……

德哥跌落在地,仍死不瞑目地睁着眼。

这一幕被随后跟来的小曾收入眼里,他不敢相信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男人做了他追过来准备做的事。

第四十二章

那人把枪捅进了他嘴里,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他用的是消音手枪,子弹无声地喂进了德哥的嘴……

德哥跌落在地, 仍死不瞑目地睁着眼。

这一幕被随后跟来的小曾收入眼里, 他不敢相信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男人做了自己追过来准备做的事。

从青鸣寺到白礼镇, 再到相思岭,连串计划被泄露, 德哥或许已经有所怀疑,小曾想到他把炸药包丢给自己时的情景,那时就起了念头,一不做二不休, 干脆趁着混乱……

为免到头来功亏一篑,德哥这个人不能再留了。

杀他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德哥叫他“樊爷”, 难道是白夜身边的那个“樊爷”?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到底……是敌是友?

小曾暗自揣测着,内心起了从未有过的起伏,他看着那人的背影飞快地消失在树木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隐藏好所有的情绪, 身后枪声渐近, 他翻身滚进小草坡,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军哥本来在两个马仔的掩护下几乎成功脱身,没想到棋差一招,被一支小分队从后面来了个包抄,寡不敌众, 马仔被打得哭爹喊娘,干脆举起双手投降。

看得出对方想留活口,子弹在四周扫射,威慑力十足,却不足以致命,最近的一颗在胳膊上擦过,军哥连连放枪,被后坐力冲击得跌落地上,极其狼狈地吐出一口血唾沫。

眼前黑影一闪,他定睛一看,“小曾!”

“军哥小心。”

小曾面无表情地连着发了几枚子弹,“你先走,我掩护。”

军哥一咬牙,扶着他肩膀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躲开越来越密集的射击,准备矮身钻进灌木丛时,对面“咻”的一声破空射过来一枚子弹,小曾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子弹没入肩侧,血一下流了出来,他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军哥被他压在身下,躲过一劫,“小曾,没事吧?”

小曾脸色泛白地摇摇头,“没事。”

“再坚持一会,我们的支援很快就会到了。”

对面,盛千粥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又打中一个!”简直可以跟神枪手看齐了,今晚得给自己加个鸡腿。

杨小阳不由得也为他生出一股骄傲感,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砰砰砰”连续开枪,回应的是一连串的“砰砰砰砰砰”,他一下蒙了,“千万!你有没有发现对方的人好像多了不少?”

“卧槽!”盛千粥一把压着他肩膀把他抡到地上趴下,“还真的是!没想到这帮兔崽子也找了后援。”

一阵激烈的枪声后,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杨小阳抬起头,“他们是不是走了?”

盛千粥正要说话,见霍寒的身影从左前方一跃而现,“寒哥,人都走了?”

这是和TY集团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他一拳头砸草地上,“我还没爽够呢!”

对方的后援火力很猛,一伙人直接从防守最薄弱的西北角突围,加上外面还有人接应,借着山路弯弯绕绕,一下就消失了踪影。

杨小阳此时还胆战心惊着呢,耳朵嗡嗡嗡的,脑子也有些晕,听说结束了,暗地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盛千粥习惯性伸手来搭他肩膀,没想到一下把人弄地上去了,咧嘴笑,“小阳你不是吧,这就吓到了?”

杨小阳窘得脸色发红,傻愣着坐在地上,霍寒给他搭了把手,“起来吧。”

刚把人拉起来,所长跑过来了,“领导,手下人汇报,那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大家脸色微变,交战那会儿子弹都往对方胳膊腿上招呼啊,怎么会……弄出人命来?

霍寒面色一沉,“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等到了现场,杨小阳好奇地瞅了一眼,就捂着嘴巴背过身去呕吐起来。

霍寒在尸体旁边蹲下来。

盛千粥惊道:“这不是德哥吗?”死得也太惨烈了吧?

“子弹穿喉而过,死亡时间不超过半小时,”霍寒说:“这不是我们的人杀的。”

那么……会是谁?

所长冷不防打了个冷颤,“领导,你、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内部厮杀?”

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况。

上一秒是兄弟,下一秒就撕破脸成了仇人,对这些舔着刀子度日的人来说,哪里会有什么真情义?一切都以利益为中心。

霍寒陷入沉默中。

那人的目的是什么?想借他们的手除去德哥?制造他死在警方手里的假象,自己倒推脱得一干二净,但为什么会用这样的方式?

德哥胸口中弹,但不足以致命,他一路逃到这里……现场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这意味着对方是他认识或信任的人,他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这个人手里。

德哥在TY集团内部职位不低,杀他的人有两种可能性,一、手下的资深马仔,暗地里和他积怨已深,借机铲除他以博上位,二、在集团内部和他同等职位甚至高于他的人。

按照德哥多疑敏感的性子,他不太可能容忍有异心的手下留在身边,且这人有极大的发展潜力,甚至已经是他的左右手,否则的话,博上位就失去了意义。

所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TY集团组织性强,在地位平等或略高的基础上,容易建立信任,不过他们平时应该接触不多……

总的来说,那人必定和德哥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利益关系。

盛千粥等杨小阳吐完,给他递了一瓶水,“缓缓。”

唇刚碰到瓶口,脑中又浮现那张狰狞血腥的脸,杨小阳再一次:“呕!”

这周围都是灌木丛,堪堪被踩出一条新路,几乎找不到完整的脚印,霍寒往后退了两步,察觉脚下有异样,移开鞋子,只见绿丛中染着一丝半旧的红,他勾起那红绳,一枚白玉佛像跟着被带出来。

他细致地看了看,指尖一顿,在佛像后面摸到一个小小的字,拿近一看,目光瞬间冷了下去。

他把玉佛塞进口袋。

可那个字的纹路却仿佛乱麻缠住了心间。

繁。

佛像后面刻着的是“繁”。

会不会只是巧合?

“霍队,”工作组的同事过来,“陈副厅长让你到墓里去一趟。”

“知道了。”

盛千粥说:“我也去。”

墓道里一片狼藉还未清除干净,几个人看到霍寒出现,“霍队。”

霍寒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残余的火药味扑面而来,他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陈副厅长背着手站在主墓室门外,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站立得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几乎和这昏暗的墓室融为一体。

霍寒走到他旁边,轻声叫了句,“陈副厅长。”

好半晌后,陈副厅长才出声,“那帮畜生!”

霍寒走进墓室,满室死寂,戴着手套清理现场的同事无声地进行着手上的动作,他们将地上的碎片轻轻扫成一堆,小心地用报纸包好,一个碎了壶口的水壶在他脚下,他的眼睛看着正前方被铲得面目全非的壁画……

沉默,就像庄严的默哀。

盛千粥在他身后咬着发白的唇,红了眼眶。

***

接近午夜,霍寒才回到老太太家,回来前随意跳进村口的小湖,洗去一身的风尘,可心底那股无法排遣的情绪却越压越重,他先进房间看了看温千树。

她蜷缩在床上睡着了,呼吸浅浅的,睡得不深,他在床边坐下,细微的动作就把人吵醒了。

温千树揉揉眼,“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映着窗外投进来的淡淡月光,他脸上的疲惫却那么明显,她挨过去,靠在他胸口,去听他的心跳,“发生什么事了吗?”

霍寒只是亲着她眼角,不说话。

温千树便知道他心底藏着事了。

她有些笨拙地、像哄孩子似的拍着他后背,不知缘由,所以无从安慰,幸运的是,她未说出口的话,这个男人都懂。

“一定累坏了吧,来,我肩膀给你靠靠。”

霍寒真的靠了上去,闻着她身上的清香,慢慢闭上眼。

“我跟你说啊,给你三分钟时间,三分钟以后我要看到那个我熟悉的霍寒,他从来都是意气风发……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