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吻持续了五分钟。

霍寒低低地喘息,但眸色已恢复了平静,温千树捏捏他下巴,“说吧,什么事。”

他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

温千树梳理出三个要点:德哥死了;部分文物被毁;几个马仔被捕,其他人成功逃脱。

难怪他刚回来时情绪那般低沉。

“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该往好的方面想啊,虽然有不小的损失,但大部分的文物还是保住了,你们和TY集团第一次交锋就占了上风,打得他们狼狈逃窜,这一战对以后打击文物犯罪有着重要意义。”

不擅长安慰别人、遇事总是先往悲观面想的人,却这样千方百计地想让他的心好受些,霍寒抿唇笑笑,拉着她一起躺下来,搂在怀里。

木床又是一阵“吱呀”,隔壁传来老太太的咳嗽声,估计她又误会他们在做什么坏事了?

可真的是很纯洁地……盖着被子睡觉啊。

温千树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正要睡去时,又听他在耳边轻声问,“繁繁,我能问一些你爸爸的事吗?”

第四十三章

温千树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正要睡去时,又听他在耳边轻声问, “繁繁, 我能问一些你爸爸的事吗?”

“我爸爸?”

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了?

“你想知道什么?”

霍寒问:“你爸妈什么时候离的婚?”

温千树:“他们刚办完离婚手续, 没多久我就遇见了你。”

那就是七年前,时间上基本吻合。

“离婚原因是什么?”

“我爸……婚内出轨。”

霍寒沉默几秒:“之前有迹象吗?”

温千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没有,很突然,那个女的我之前从来没见过。”

所有人都难以相信她爸爸会做出那样出格的事,直到离婚协议书签署, 那场持续了将近二十年的婚姻,只用几个月就断了个干干净净, 他们各自妥善安排好了往后的人生。

几乎从那时起,她和爸妈的关系就像风中的蜘蛛网一样,摇摇欲坠。

“你爸爸把所有遗产都给了你,你……继母没有一点意见?”

温千树摇摇头, “听说葬礼结束她就消失了, 好像是去了国外。”

当时心情低落, 来不及细想,现在推敲起来,似乎哪里不对劲?

爸爸既然愿意为了那女人抛妻弃女,又为什么连一分钱都不留给她?

“有办法找到她吗?”

“我只和她见过一面,连长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温千树掩口打了个呵欠, “不过,可以让周暮山去查一下。”她撑开重重的眼皮,“这个女人很重要吗?”

霍寒现在也只是大胆假设阶段,“等我理清了再跟你说。”

“好。”她枕在他胸口,陷入黑暗梦乡。

霍寒也累,可毫无睡意,听着怀里人渐渐均匀的呼吸声,一夜睁眼到天明。

次日,吃过早饭后,温千树也跟着大家来到相思岭,古墓四周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还安排了一支小分队专门进行巡查工作。

由于古墓已经被人为破坏,所以只能申请抢救性发掘,事关重大,上面连夜派了工作组和文物专家下来,在附近临时搭建了几个帐篷,作为文物的暂时安放点。

温千树刚掀开帐篷,一个戴着工作牌的中年男人看到一个年轻女人进来,刚想说什么,又看见跟在她后面的霍寒,“霍队。”

“没事,我们只是过来看看,你们继续忙。”

温千树看过去,木桌上堆着小山似的碎片,他们正将同类型的碎片挑选出来,方便后续修复。

她的视线又落到左手边的石像上,“这是汉代的墓?”

之前那个男人抬头看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惊讶,“是的。”

这座石像是汉代特有的祥瑞之物,一般放置在陵墓前,起到镇煞驱邪、守护死者灵魂的作用,尤其受皇室和贵族的推崇。

她点点头,继续看。

在后面的桌上放着的是金缕玉衣,玉片量多且细腻,做工精致,可以推测墓主人身份高贵,至少也是个高级贵族,旁边是一排的彩色陶俑,有动物也有人,其中又以六畜和士兵、宫女居多。

另一张桌上则是些看起来比较没规律的文物,白鹤长颈宫灯、铜羊灯、玉石薰炉、残损的绢绣、古钱币、淡紫色的玻璃花瓶、雕花铜镜……

琳琅满目。

它们曾经深埋地底、不见天日,跨越千年时光,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重新面世。

它们是解读历史的密码,将引得无数文物专家、历史学家前仆后继、乐此不彼地贡献大好年华,每日每夜和它们相对,感受它们的呼吸和心跳,还原那段完整、真实的历史。

几个工作人员安静地进行着手上的动作,温千树退了出来,“我可以去墓里看一下吗?”

霍寒脸上闪过一丝犹疑,但还是说:“走吧。”

走在长长的墓道,迎面几个人抬着棺木出来,两人侧身让过,温千树不小心被碎石绊了一下,霍寒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小心点。”

墓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碎石子?难道是……

霍寒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炸毁的是假墓室,主墓室基本没什么影响。”很可能是当时情势紧急,慌不择路下,只为一逞报复之心,而且假墓室离出口较近,实施起来更方便。

温千树问:“除了陶罐、瓷器之外,还有其他损失吗?”

霍寒扶着她往前走:“有。”

从他的语气里,温千树隐隐预感到什么,走进主墓室,如同置身一片冰天雪地中,眼前所见将她的眼睛紧紧钉住了。

一颗心仿佛在冰水里泡过,又被寒雪严严实实地裹住。

千佛塔底的壁画被盗,她内心也没有涌现出这样激烈的情绪,至少那时知道它们是被完整切割下来的,而且为了将来能卖个好价钱,也会被好好对待,然而……

这一面被铲得光秃秃的墙,残余的壁画大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轮廓,地面堆积着的碎屑,如同枯骨。

这是一场谋杀。

她曾经以为壁画是没有生命的,修复也只是为了让它们永远、安静地死去罢了,从事壁画修复好几年,她从来都是只怀着一颗敬仰之心,专注做好自己手上的事。

从未有过情感,转身时也能一派洒脱。

可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壁画原来有生命,她似乎听见了它们在哭——

是它们在哭?

还是文明在哭?

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淌下来,温千树怔了一瞬,呆呆地抬手去擦,她怎么哭了?

霍寒走过来,她转身扑进他怀里,泪水很快把他胸口的衬衫润湿。

他早就想到她看到这些心里一定不好受,但以她的性子,应该也是隐忍着不发作出来,没想到竟然哭成了这样。

温千树也没想到自己会变得这么脆弱,眼泪像有自主意识般,怎么也止不住,她轻揪着他衣摆:“再多抱一会儿。”

好一会后她才松开他。

霍寒看着她哭得眼眶红红、鼻尖也红红的模样,手指把她挂在睫毛上的泪擦去,“事情已经这样了,该往好的方面想。”

这是昨晚她安慰他的话,仍然清晰在耳。

温千树点点头,勉强平复了情绪,走到另一面墙前,或许是时间上已经来不及,杀人凶手狰狞着脸挥着铁铲,在墙身上用力划了一道,然后愤然丢下铲,仓皇逃窜。

它幸免于摧毁的灾难,却也受了重伤,正孱弱地呼吸着。

她仍然能辨认出上面的内容。

高大的男人坐在骆驼上,衣摆被沙漠的风吹起来,驼铃也在摆动,后面还跟着几只骆驼,背上驮着丝绸、茶叶、瓷器等物品,这不是……

“霍寒,快过来!”

“怎么了?”

“你看看这个,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在敦煌莫高窟看过类似的?”

先前一直忙着巡查和文物清理,霍寒倒是没仔细看这半毁的壁画,听她这么说,他也走过去细细端详起来,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亮光。

温千树又说:“如果没记错的话,莫高窟323窟北壁壁画,关于丝绸之路的记录,一共分为三个部分,‘汉武帝甘泉宫拜祭金人’、‘汉武帝送别张骞’、‘张骞到大夏国’。”

温千树指着墙上的某部分,“你看这里,像不像是张骞回长安路上的情景?”

在这幅壁画中,坐在骆驼上的仍是那个高大男人,可骆驼背上的货物却换成了作物种子、胡琴,后面还跟着鸵鸟、汗血宝马……

“这颗会不会就是安息国国王回赠汉武帝的鸵鸟蛋?”

两人目光对上,些许的欣喜轻轻碰撞在一起。

如果猜测属实,这将是个重大发现。

墓室壁画不以个人生平为着落点,反而留下了这辉煌壮阔的一笔,以光辉照亮整个陵墓……这个墓的主人到底是谁?又有着何等高贵的身份?

回到地面。

霍寒把这个发现汇报给陈副厅长,对方也难掩激动之色,温千树将被他握得生疼的手抽回来,在身后甩了甩。

“温小姐,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久仰大名了。”陈副厅长是个直性子,也不拐弯抹角,“我知道你是壁画修复的高手,刚刚我跟领导请示过了,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加入我们的队伍?”

不等温千树回答,他又说:“我们国家非常重视一带一路建设,壁画中的关于丝绸之路的内容,将会弥补、丰盈那段时期的历史,无论从任何层面来说,它的发现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上面下的指示是,不惜一切代价,全力修复。我看过你修复的《飞天》,它曾经被划归为不可修复行列,但在你手上获得了新生,这是修复史上的奇迹……”

陈副厅长倒是和温千树想到了一块,本来他不提出,她也会主动申请加入修复队伍,加上盛情难却,自然是水到渠成地答应了下来。

这事就算拍板定下了。

***

三百多公里以外的偏远县城,一座私人宅院里。

军哥正倚在门边抽烟,手臂上的擦伤已经处理妥当,这轻伤倒是不放在眼里,不过替他受了一枪的小曾情况就有些不妙了,子弹卡在肩胛骨,路上又没麻药,工具也简陋,好不容易才取出来,现在人还躺床上发着高烧。

年纪不大,却是硬汉一个,疼成那样,又烧得厉害,要换了别人,早疼得叫娘了。

这份欠下的人情他会记着。

军哥把烟丢到地上,脚碾灭,木门被从外面推开,他看到来人,换了满脸笑意,“樊爷,这次倒是多亏了你。”

樊爷又戴上了他那副终日戴着的口罩,只露出一双鹰般锐利的眼睛,声音也沉得骇人,像被砂纸打磨过似的,“刚好在那附近有事。”

“这事儿,白爷那边……”

“叶明德死了,这事得你去给白爷交待。”

军哥重重叹气,这也死得太不是时候了,怎么偏偏给他遇上了?真是倒霉催的。

“咳,还能交待什么?我顶多就是个办事不力的罪名,这死的可是南方地区的总负责人,白爷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得力干将死于非命,他能善罢甘休?”

“再说了,人又是死在那帮文物保护警察手里,白爷就算再愤怒,也不至于搞混矛头吧?”

何况,还从未见过白爷有过愤怒的时刻,印象中那人永远是沉稳冷静的,而且在陌生人面前,如果他愿意,绝对能让对方感到如沐春风般的自然。

樊爷一声不吭,往裤兜里摸烟盒,指尖狠狠一颤,再把裤袋摸了个遍,之前放里面的玉佛……不翼而飞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用打火机点了烟,吐出一口烟圈,眯着眼去看天边挂着的月亮。

是满月,像个大玉盘。

耳边又仿佛想起了那绵软稚嫩的声音,“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白云端……”

低垂眼皮,眸底难得漾起一丝柔和。

一根烟燃到头,他毫不察觉,太大意了,那玉佛到底是落在了什么地方?

第四十四章

月上中天了,村里各家各户都睡得早,连看门的大黄狗也歇了声响, 拥着一窝小狗崽安静睡去。

万籁俱寂。

温千树平躺在木床上, 双腿搭在床边, 轻轻地晃了两下,霍寒在她身后, “这个力度合适吗?”

她舒服得轻哼出声,“还可以再重一点。”

霍寒加大了力度,帮她揉着肩,手法老道, 他的手指所到之处,仿佛冰封后的湖面, 迎来春日阳光,春水融融,她整个人被他揉得轻飘飘的,忍不住合了眼皮, 问道:“你是不是有学过按摩啊?”

这倒是没有。

早年父亲还在世的时候, 每日从厂里做工回来, 总是腰酸背痛,他和妹妹在房里写作业,常听见他的呻吟声,母亲身子弱,忙活了一天手上也没力气, 按两下手腕就疼得不行,他就学着给父亲按肩,慢慢学下来,后来就无师自通了。

父亲去世后,这手艺便也就搁置了,倒是在她身上又重新捡了回来。

她的肩薄,摸上去大多是骨,他不敢用大力气,可用小了又没效果,这力度也需小心拿捏。

揉完肩再揉胳膊、腿,全身上下酸疼的地方几乎都被他揉搓了个遍,俊朗的侧脸就近在咫尺,额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唯有那高挺的鼻梁看得尤为清晰,还有那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周围,温千树轻轻呼出一口气。

美色当前,却不能扑上去大快朵颐,真是……

“还有哪里酸吗?”

“有啊。”她靠过去,微微挺起的胸在他胳膊上蹭了蹭,“这里也揉揉。”

那处虽算不上丰盈,却形状极美,肌肤如同牛奶,又白又嫩,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女人叫温千树,是他的女人,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他血脉偾张。

霍寒感觉到指尖凝聚着一股灼烫,不一会儿又摧枯拉朽地集中往某个地方去了……

……………………

许久后。

温千树低呼一声:“我的天。”

红着脸埋到枕头里去了,任霍寒怎么哄都不肯再理他。

这才是真的流氓啊!

她忍不住踹了他一脚,霍寒就坐在床边,完全没有防备,被她踹得身子歪了歪,下意识一把扣住她脚腕,用力圈在手心里。

温千树脚腕被制住,想着自己刚逞完凶,又落他手上,肯定没什么好结果,看他的样子,难道打算……挠她脚心?不就是不小心暴露了这个弱处,时常被他拿来打击报复,看这一招百试百灵,用起来没完没了是吧?

没想到的是,他低下头来,在她脚背上亲了一下。

就像一根羽毛划过。

温千树感觉自己的心都快化开了,对于这个男人有意无意间呈现出来的温柔,完全没有一点的抵抗力。

正打算投桃报李,猛然间看到了他微红的耳根,笑得如寒风枝头的花,她轻捏住他下巴,将他脸侧过去,亲他的耳朵,一下、两下、三下……

“霍队,不要害羞噢。”

霍寒不由得失笑。

这么快就来颠倒黑白了?也不知道刚刚红着脸、双眸含水的人是谁?

还是由着她去吧,免得变本加厉,弄得这一宿都睡不了觉。就算他们不睡,隔壁老太太也要睡。

果然,温千树闹了一阵,占了不少便宜,加上整个人又放松不少,很快就睡着了。

霍寒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出生在富庶之家,是爸妈的掌上明珠,吃穿用度样样精细,过的也是众星拱月的生活,或许以后会嫁个门当户对的丈夫,生儿育女,一世无忧。

谁能想到会发生那么多的变故?

又没他在身边,这么多年肯定没少吃苦头,娇生惯养的脾气也被磨得七七八八,他倒是宁愿她骄纵任性些,活得肆意些,反正他也乐意宠着惯着。

温千树转了个身,脖子上挂的玉佛掉了出来,正挨着霍寒胸口,他拿起来,上面还带着一股暖意,映着窗外月光去看那小小的“繁”字。

这玉佛原来是一对,她身上戴的和他之前在树林里捡的,严丝合缝地合成了一个圆。

她父亲千敏之死得蹊跷,连尸身都没找到,遗嘱也是早就定下的,作为唯一的女儿竟然连葬礼都来不及参加……而这块身份明显的玉佛又恰好在这个地方出现,当中会不会隐藏着什么秘密?

第二天一大早,温千树刚睁开眼睛,霍寒已经吃过早餐在院子里劈柴了,老人家腿脚不便,也没力气做这些粗活,他天刚亮就起来了,到村口来回挑了三担水,灌满水缸,顺手往木盆里倒了半盆水,找了块薄木连接盆口和地面,敲了敲盆,几只呆头傻脑的小黄鸭排着队沿着薄木而上,扑通扑通跳进水里,玩得好不快活。

温千树倚在窗口,一眼就看到映在晨光里的高大男人,看他把手臂粗的木头利落分成两半,使力时身体线条紧绷成某种性感的弧度,真是赏心悦目啊!她默默欣赏了几分钟,这才准备下床去洗漱。

吃早餐时,饭桌上只有她和老太太。

羊奶是邻居家新挤的,特地送过来给客人尝鲜,闻着有一股味儿,但老太太说这很有营养,对身体格外好,温千树听她说着话,不知不觉就把一大杯羊奶喝完了。

此处民风朴素,听说这家住的客人是大城市来的,做的还是非常了不起的工作,一股脑地送了许多东西来,把老太太小小的房间塞得满满当当。

刚放下杯子,老太太不知怎么突然跟她问起:“听说山上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