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温千树轻皱眉心,在他肩上按了两下,他侧过头来,俊脸像画笔勾勒出来的线条,清晰挺拔,“我不会有事的。”

背上的伤口看着多,但大多都不深,只是皮肉伤而已,影响不大。

他又看看时间,“不早了,大家去休息吧,养精蓄锐,明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唐海说:“我去和黄镇长商量具体事宜。”尤其是要重点摸清环山路附近的地形,还有就是封路。

盛千粥和杨小阳也跟着走到门口。

霍寒喊住他:“千万,你留一下。”

盛千粥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整个人就像被钉住了一样,根本挪不开步子。

杨小阳见状,自己先走了。

温千树也走出去,还体贴地把门关上。

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霍寒拿起杯子喝了两口水,“是不是不满意我刚刚的安排?”

盛千粥头皮发麻,嗫嚅着,好半天才憋出两个字:“不是。”

“那怎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盛千粥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直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寒哥,我对不起你!我是个懦夫!我不配当你的兄弟……”

眼前这一幕也让霍寒极为惊讶,他连忙走过去把盛千粥扶起来,“这是怎么了?”

“我不该丢下你跑掉的,我太自私了,我没脸回去见我爸……”盛千粥字字控诉着自己的罪行,还想往脸上甩耳光,霍寒握住他的手。

又好气又好笑,“这脑子平时挺灵光的,怎么突然就犯傻了?”

盛千粥抽噎得说不出话来。

到底年纪小,什么都写在脸上,心里过不去的就是过不去。

“我们来假设一下情况,如果当时你没走,会怎样?”

盛千粥回想了那惊险的画面,牙齿都打起哆嗦来,“肯定逃不掉。”说不定都被砸成一团肉泥了。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着炸弹往里跑吗?”

“知道。”为了给他争取更多的逃生机会,所以他才对自己逃跑的行为如此不齿。

霍寒说,“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不会改变那时的决定,你带着周大哥出来了,这算赢,我也平安无事,这是双赢,上天还是待我们不薄的。”

“我再教教你什么是真正的兄弟情义。”

盛千粥一愣。

霍寒继续说:“所谓的兄弟情义就是,兄弟如果要你挡枪,你就毫不犹豫帮他挡枪,兄弟要你跑,你也得想都不想撒腿就跑。”

“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几分钟后,盛千粥泪流满面地从病房走出来。

温千树在走廊尽头和霍斯衡打完电话,回去时霍寒已经趴在床上了,他背上有伤,每夜只能以这个姿势入睡。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脱去外套,挂在椅子上,掀开被子在他旁边躺下。

刚挨上枕头,男人温热的呼吸凑近,耳朵被他轻含住,浑身起了细细的颤栗,“寒……”

两人在柔和的灯光下安静接吻。

是夜,窗外寒风呼啸,情人间的体温将室内蒸得温暖如春。

凌晨三点半,借着夜色遮掩,文物保护专案小组的几个工作人员开始将装着“文物”的大木箱往特制的防弹车上搬,不远处的山上,军哥用夜视仪密切留意着情况。

天色蒙蒙亮。

马仔过来汇报情况,“货已经搬完,车还停在原地,没有移动的迹象。”

军哥说:“再等等。”

他目光贪婪地看着那两辆黑色的车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叫不叫为他人做嫁衣裳?”

“可不就是!”马仔们都附和。

还有精明些的说:“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军哥心情不错,“到时把他们打成马蜂窝,哭都没地儿哭。”

笑声散在风中。

太阳出来了,仿佛怕冷似的,只在天边露出一半红通通的脸。

霍寒和唐海的身影出现在北雁塔古墓。

霍寒在车周围走了一圈,“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文物”已全部装车,车的轮子也动了手脚。

霍寒一挥手:“出发吧。”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

车子一前一后迎着朝阳缓缓爬上环山路。

军哥也下令:“通知我们的人,准备行动!”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霍寒一行人离开后,由杨小阳带领着几个人,开了两辆货车,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几个木箱,尾巴喷着黑烟,一扭一扭地往老路开去……

才拐了第一个弯,黑色防弹车就停了下来。

马仔放下望眼镜:“军哥,看情况应该是轮胎漏气了。”

军哥摆摆手:“等着。”

只要车和货还在眼皮子底下,就出不了什么事。

只是啊,那修车的人似乎是个草包,换个轮胎而已,都花去了将近大半个小时,太阳都整个出来了,车子才重新上路。

山风悠扬。

开出十分钟,数颗子弹穿风而来,车前盖被打得“砰砰”作响。

霍寒摸出手·枪,“大家注意警戒!”

车子继续往前开。

“军哥,他们的车防弹……”

“你他妈废什么话?赶紧给老子打!打轮胎也不要紧!”

马仔们集中对付起轮胎来:“砰砰砰……”

一辆车被打中,歪斜着车身往山体上撞,紧急制动停了下来,两侧车门打开,借着它的屏掩,霍寒往山上放了一枪,打中一个马仔的手。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军哥死命放枪,枪声在深山里回荡。

山城的人还以为是哪家死了人在放炮,纷纷感慨,这家人真是有钱啊,光是礼炮就鸣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这得花多少钱啊。

TY集团带的人多,伤了一批还有一大波涌上来,唐海闪过一粒枪子,朝霍寒做手势,“可以撤退了。”

文物已经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霍寒:“撤!”

枪声止歇,只余风声。

军哥哈哈大笑:“还以为有什么能耐,竟然弃车逃跑了。”

“来人啊,给老子把东西搬走!”

“军、军哥……”马仔已经吓得面无血色了,“木箱上有定时炸弹。”

军哥脸色大变,拔腿就跑。马仔们也拼命跟着跑。

趴在一块大石头后,等了十分钟,那炸弹竟然还没有爆炸。

军哥咬牙切齿,往马仔身上踹了一脚:“你奶奶的,不是说倒计时两分钟?眼瞎了!?”

马仔吃痛,“真的是两分钟,我要说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他妈给我再去看看。”

马仔哪里敢,转身就往山上跑,大腿被军哥射了一枪,捂着伤口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

军哥又跟拎鸡仔一样拎起一个马仔,“你给我去看看。”

有血的教训在前,那人抖得像筛子一样往车的方向走过去,刚探头进去看一眼,妈呀,倒计时还剩下三秒了,吓得双腿都软了,直接跌倒在地。

军哥自己躲到石头后面,唾了一口,“孬种!”

那人绝望地闭上眼等死,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他又睁开眼,大着胆子爬起来再看一眼那炸弹,怎么回事?倒计时又跳回三分钟了?

这是耍着人玩儿吧?

“妈的!”军哥把那假冒伪劣的定时炸弹摔在地上,“老子被人当猴耍了!”

马仔大口地吞了吞口水,“军哥,箱子里……都是石头。”

军哥定睛一看,果真不假,双眼都瞪得出血了!敢情这是连环耍?这脸面都丢到阎王老爷那里去了。

“好你个霍寒,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一声枪声,惊得山林里的鸟乱起一片。

渐渐地,四周又恢复了平静。

山城被暖融融的阳光笼罩着。

温千树站在窗前,焦急地等着。

霍寒已换了一身衣服,他走进来,从后面抱住她,她的一颗心这才落地,“顺利吗?”

他轻轻地“嗯”一身,闻着她身上清淡的香味。

“繁繁,后续有唐海跟,接下来我有几天时间,你要不要和我回家。”

温千树瞬间心跳加速,“回家?”

“我们先把周大哥送回去。”霍寒说:“再顺便回一趟我家。”

他已经托同事买了对戒,先回家,再去拜访她母亲,把该办的事都办了。

温千树偏过头来,吻他的唇,“好。”

第六十二章

周大哥老家在孤云镇,此镇隶属西安市的某个小县城。

已是深秋光景,落叶铺地, 街上很少人走动, 清冷而安静, 温千树从车窗里看出去,只见两个环卫工匍匐着腰清扫落叶, 她呵出一口气,窗上蒙了成水雾。

她在上面写了两个字:“寒树。”潦草地圈了一个心形。

霍寒正开着车,不经意侧过头来,一路有些沉重的心情, 看见她孩子气的这一幕,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温千树说:“我忽然想起一句话。”

“嗯?”

“寒来千树薄。”

他已经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轻咳了两声,就是不去点破,“这句话怎么了?”

温千树在他大腿上戳了两下,“少装!”

霍寒轻笑出声, “真不知道。”

她一脸狐疑, 打量着他的神色, 还真的看不出什么端倪,“这不很简单吗,我们的名字都在里面啊。”

重逢以来,两人还没在一起之前,可以无下限地挑战他的自制力, 因为知道他不会对她怎么样,可挑破关系后……三天三夜下不来床绝对不是耸人听闻。

毕竟有前车之鉴,这男人体力好得令人发指。

霍寒别有深意地“喔”一声。

温千树从袋子里翻出两个面包,自己先咬了一口,然后递到霍寒唇边。

他说:“你先吃。”

“一起吃。”这样可以吃到两种口味的。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完了两个面包,温千树又拧开保温瓶盖,热气氤氲,淡淡的人参味在车里飘开,她喝了几口,剩下的都留给霍寒。

将近九点,车子在一扇木门前停了下来。

周大嫂已经事先知道了消息,特地帮儿子跟学校请了假,母子俩冒着寒风站在门口,身影单薄如秋叶。

不知哭过多少回,眼眶一圈圈地发红。

霍寒和温千树下了车,周大嫂看见他手里抱着的木盒,情绪一下崩溃,“老周……老周啊……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字字含泪。

她身后那个高瘦的男孩此时也泣不成声。

那样伟岸正直的丈夫和父亲,此时盛装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

有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寻常的夏日夜晚,吃完晚饭,一家人在院里看星星,如往常般说要去外地出差的人,从那以后就一去不回了呢?

又有谁能想到,一家三口重逢竟是这般情景?

温千树看得眼眶发热,背过身去,霍寒把她搂进怀里。

风沉重地压着树梢。

“嫂子,节哀。”

周大嫂止了泪,“霍寒,谢谢你。”

谢谢你把老周带回来。

“外面风大,先进去吧。”

她一手抱着丈夫,另一手牵着儿子,慢慢地走进去了。

温千树和霍寒跟在后面。

院子里很干净,连一片落叶都看不到,水井边还摆了几盆不知名的花,在浓浓的秋意里,依然盛放得炽烈。

周大嫂屋里屋外走了一遍,“老周啊,你这么久没回家,眼生了吧?我带你去看看,这是我们的客厅,这是卧室……”

“东明,”她回过头来叫儿子,“咱……去送你爸最后一程。”

墓地早就选好了,就在对面的山头上,墓碑是连夜让师傅刻出来的。

正午的阳光丰盛,周大嫂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鬓角雪白的发随风轻动,她儿子已经哭得眼都肿了,一声声“爸爸”喊得人肝肠寸断。

温千树看得很不是滋味,一想到自己的爸爸……顿时心口像塞了巨石,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霍寒抚着她后背,柔声安慰。

那边突然传来周东明的惊叫声:“妈!妈?”

霍寒感觉跑过去,周大嫂已经哭晕了过去,他把她背起来,一路背下了山。

还好只是情绪激动导致的晕厥,周东明在母亲太阳穴上涂了点药油,她就醒了过来,悲痛被压在心底,她握住霍寒的手,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多亏了你。”

霍寒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和老周跟亲兄弟没什么两样,这些年他不在,一直都是你帮衬着这个家,客套的话我就不说了,老周这辈子有你这个兄弟,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周大嫂抹掉眼泪,“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她掀开被子,“我去做饭。”

“在做着了,嫂子,你先躺下来休息会。”

周大嫂透过木窗看出去,厨房里站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东明正帮着打下手,她收回视线,“那是你媳妇吧。”

霍寒:“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