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明了,温千树终于有了醒来的迹象,先是那黑长浓密的睫毛轻颤两下,接着眼皮睁开,黑色眸子露出来,又很是懵懂地去揉揉,终于把视线揉清楚了。

一张清俊的脸跃入她的目光里。

温千树有轻微的近视,但平时基本上都不戴眼镜。

大概是觉得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不是单用眼睛就能看得清的。

她额头抵上他的,是正常的温度,退烧了。“早。”

霍寒被她的长发拂得脖子微痒,声音带着低哑的笑意,“早。”

不可描述。

她温热的呼吸贴在他耳边,“需要我……帮忙吗?”

一通胡闹后,时间飞快地来到八点半。

温千树把床单、被单丢进了洗衣机,抱着被子到阳台上去晒,回到卧室时,看到霍寒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不是普通的休闲服,看着还挺正式的,她难得愣了一下,“又要出去吗?”

霍寒几分钟前接到陈副厅长的电话,简单说了几句话就挂断了,可心情还有些难以平复,缓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嗯。”

“也是和上次一样?”

“不是。”

看他神色,感觉并不是心情凝重,她又问,“要去多久。”

“还不一定。”

她轻撇嘴角,“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温千树只是随口一问,他却好像当真了,眉头轻皱,似乎在思考什么,“我跟陈副厅长请示一下。”

还真的有戏?温千树眼睛亮了亮。

片刻后,霍寒收了手机走过来,“可以。”

她一下跳到他身上。

***

冬日的阳光又软又暖,像天上下了一道道的金线,花园里有两个孩子在追逐着跑,笑声清脆如银铃,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年轻女人跟在后面,“小祖宗,小声点,别吵着人了!”

两个头发霜白的老人家靠着坐在长椅上晒太阳,坐着久了,后背就热烘烘的,老妇人慈祥地笑着和女人搭话,“姑娘真是好福气,这双生子看着好生机灵可爱。”

那女人名叫乔雪桐,除了这两个儿子,家里还有一对双胞胎女儿,老公今年又琢磨着想生第三胎……她也跟着笑,嘴上却说,“调皮死了,管都管不过来。”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听到妈妈在讲自己坏话,如出一辙地挤眼睛吐舌头,又追着跑开了,乔雪桐赶紧追上去。

二楼的病房里。

小曾慢慢睁开眼睛,又用力闭上。

这一睁一闭,仿佛经历了两个人生。

身上的疼痛是真实的,闻到的消毒水味也是真实的,那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是真实的!

他重新看着周围的一切,目光带着虔诚和庄重,他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蓝白相间病号服,看打了石膏被吊在床尾的脚,心跳如雷鸣,扑通扑通,一声盖过一声。

他的心还在跳动!

他有些艰难地想去摸摸它。

小曾知道自己的心脏异于常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得了一张与生俱来的免死金牌,但凡子弹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偏差,照样可以送他去见阎王。

山鹰对那微弱偏差的掌握力实在太好了,既制造了死亡的假象,又没有真的夺去他的生命。

说实话,在那样凶险的情形下,他从未抱着自己能全身而退的奢望。

自己是退出来了,可山鹰还深陷在龙潭虎穴中。

小曾抬手盖住了眼睛,可温热的液体还是沿着眼角流下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哭让他有一种真正还活在这世上的真实感。

“你醒了?”护士走进来。

从护士口中,小曾知道了昨晚自己被救的经过。

“你也是运气好,那时刚好有一艘渔船经过,他们是固定每周五的晚上出海的,哦对了,救你的是陈家两兄弟,他们说经过那片海域时,忽然看到海水发光……”

“海水发光?”

“是啊,”护士点头,“听说是你外套在发光,好神奇。”她四处瞅了瞅,“那陈家兄弟又赶着出海了,托我跟你说一声,想跟你要了你那件外套,说是出海这玩意儿顶用。”

小曾想起了出门口时,那重重按在自己背上的手,带着冷冷的湿意,难道是那个时候……山鹰把特制的荧光材料涂在了自己背上?

护士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忐忑地问,“应该可以给的吧?”

“嗯,没事。”小曾对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今天天气不错,”小曾看向窗外,“能推我到窗边晒晒太阳吗?”

护士迟疑几秒,“行啊。”

小曾刚做过手术,还不宜移动,她只好小心翼翼地把整张病床都推到窗下。

久违的阳光照在身上,暖得让人想哭,风吹过来阵阵好闻的植物气息,沁人心脾,有人在楼下走动,欢声笑语着,小曾竟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他的视线落到树梢上的一只红色气球上,轻轻地笑出声来。

外边有脚步声越来越近,门被敲响,一会儿后几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为首的正是陈副厅长,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女,他全身一僵,愣了足足三分钟,这才缓缓地抬起手,郑重地敬了个礼,“陈副厅长。”

人已经是热泪盈眶。

陈副厅长走过去,“小曾,欢迎归队。”

这句话是以领导身份说的,而接下来虚环着的“拥抱”,却是以同事、以长辈的名义,对这个披荆斩棘游走在黑暗中的勇士献上的敬意。

“这位是霍寒,这是他老婆温千树,这两位是唐海和盛千粥。”

小曾一一和他们握过手,看着温千树时,眼底闪起了泪光。

他已经知道她是谁。

由于伤重需要静养,几人待了十几分钟就准备离开了,温千树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轻声地问,“他现在还好吗?”

小曾点头,又重重地点了几下,“他也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谢谢,”温千树笑了笑,“祝你早日康复。”

小曾微笑着看她纤细身影消失在门口。

从医院出来,陈副厅长和霍寒、唐海等人还要开紧急会议,温千树就一个人回了招待所。

温莞打电话让她跟霍寒一起过去吃晚饭,她看着窗外一层层涌过来的薄薄暮色,“下次吧妈妈,我们已经吃过了。”

温莞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说,“好。”

挂了电话,温千树进浴室洗澡,吹干头发出来时,外面天色已全黑了,她又拿起手机,屏幕干干净净没有一条信息,于是就开了电视,这个时段除了新闻联播也没别的好看了。

七点半了,霍寒还没有回来,但让人送了饭菜过来,三菜一汤,菜色还不错,但她没有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后来不知怎么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十点多,霍寒披着一身寒气进屋,看到窝在沙发上里的人,先是皱眉,然后进浴室用热水洗过手,用毛巾擦干走出来,正准备把她抱到床上去睡,谁知双手刚挨上她腰身,她就醒了过来。

温千树睁大了眼睛。

男人身上穿着正式的深蓝色制服,线条流畅又贴合,里头套着挺括的白色衬衫,还打了条领带,相衬之下,整个人就显得丰神俊朗了。

她之前看唐海穿过这样的制服,也想象过霍寒穿在身上的样子,可再多的想象也不及亲眼所见——

简直帅得不可方物。

如果说以前想的是看他穿制服,那么现在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好想一件件把它们脱下来。

霍寒看着她那不加遮掩的眼神,不自觉喉头发紧,连声音都是一寸寸压上来的,沙哑得不可思议,“怎么?”

她满脑子都是些不可描述的画面,哪里把他话听进心里,只是顺着问,“怎么突然换了一身衣服?”

霍寒清了清嗓子,“会议需要发言。”

“老公,”温千树搂住他脖子,“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她嘴上说着商量,可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客气。

领带已经被她扯开,转眼间扔到地上去了。

最上面的两粒衬衫扣子也已经失守,可她仿佛又对它们失去了兴趣,柔弱无骨的手渐渐……

完全没有一点防备。

原来她的目标不是的金属扣,而是——

下一秒,某种轻轻呻吟的声音响起……

霍寒倒吸一口冷气,喉咙猛地往下滚动,眸色也瞬间幽深如夜色。

第四卷 :生死坡

第七十三章

房间安静,只有风吹起窗帘时带进些许的日光。

搭在沙发背上的深蓝色的制服外套还能勉强保持平整,同款长裤白色衬衫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各种衣物这里丢了一件, 那里挂了一件, 可见昨晚的战况激烈。

两人平时都醒得早,今天也不例外, 六点多钟就先后醒了,霍寒九点有个会议要参加,还有不少腻歪的时间,然而, 以往总是主动撩拨的人此时正软绵绵地窝在他怀里,听不见一点动静。

温千树感觉全身像被重组了一遍, 哪儿哪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昨夜主动放的那把火太烈,没把握好分寸,一直烧到了快半夜, 她嗓子都险些喊哑了, 而他还……

快三十岁的男人才是真的如狼似虎。

他的浅吻一下一下落在她肩上, 胡茬蹭着柔软肌肤,带来阵阵痒意,“昨晚不是还放了狠话?”

她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彼此的鼻尖轻触。

这样交流起来就更方便了。

温千树:“先欠着。”捏了捏他下巴,“改天再收拾你。”

“欠着?”他温热濡湿的气息喷在她手心, “要计利息。”

计吧计吧。

她埋进他颈窝,摸摸他喉结,“不是安全期,昨晚有一次……出来的时候……掉了,会不会就这样怀上了啊?”

“怀上了就生下来。”反正结婚证都领了,又不是未婚先孕,合情合理合法,到时候准生证也好办。

他们都没有经验,但会学着去做一个好的爸爸妈妈。

“说实话,”温千树语气变得很认真,“只要TY集团一天不除,白夜还逍遥法外,我就没办法安心下来。”担心霍寒,也担心还潜伏在TY集团的爸爸……

白夜这个人她接触得不多,甚至一开始时对他印象还不错,但谁能想到一个气质温和斯文,看着像高级知识分子的男人,撕开外面那层伪装,竟然是这样的心狠手辣、无恶不作之人?

想想就觉得全身泛起一股凉意。

霍寒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很快,很快就会好了。”

“嗯。”

“有时间就想想将来我们的女儿要叫什么名字。”

果然,温千树的注意力被转移开了,“还早着呢,等她生下来再想也不迟。”

她抿唇笑了笑,“我觉得我们应该先讨论一下,她应该姓霍还是姓温,女生的话,温姓比较好听……”

在这个问题上霍寒有莫名的执念,“女儿要跟我姓。”

“要是儿子呢?”

“我只想要女儿。”

“万一生的是儿子,你……”

“我照样会疼他,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教他成为一个男子汉,”霍寒清楚她心中所想,“但我还是更想要和你生一个女儿。”

他声音低了低,“有点可惜,要是能更早遇见你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在她的人生里提前出场,一路陪她共度风雨,在身侧为她保驾护航。

温千树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吸了吸鼻子稳住情绪,“好,那你一定要努力让我生个女儿。”

“我还不够努力?”

“喂——”

***

招待所离开会地点并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了,两人吃过早餐,就慢慢走过去,提前了二十分钟到,刚走进大厅,盛千粥、唐海和杨小阳后脚也到了。

“寒哥,千树姐。”

温千树本来就是打算跟着过来看看他们就回去的。

“小阳,你的伤没事了吧?”

杨小阳已经不是最初那个稍显羞涩的年轻警察,连日来的四处奔走,不仅让他的皮肤更黑了些,更是难掩眉间眼底的坚毅之气。

他的眼角下方有道伤疤,刚长了新肉,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

“没事了,千树姐,”他摸摸脑袋,“只是小伤。”

盛千粥穿着一身正装,嬉皮笑脸地搂住他的肩,“这可是荣誉勋章啊!多一道不嫌多,看看你偶像寒哥,身上的伤多了去了……哎卧槽!”

他没看错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寒哥脖子上那块……是吻痕吧。

他朝温千树挤挤眼,意味深长地说,“千树姐,了不得哦。”

温千树早顺着他视线看到了“铁证”,抵赖不掉,只好笑笑,在身后对他挥了挥拳头。

盛千粥“嘿嘿”笑着把杨小阳推走了。

杨小阳边走边回头。

盛千粥问:“你早餐没吃饱?”

杨小阳一头雾水:“饱了啊。早餐太丰富,还有些吃撑了呢。”

“所以我才把你拉走啊,”盛千粥说,“你没见寒哥和他老婆在大把大把地往咱们嘴里塞狗粮吗?”

“老婆?”杨小阳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领证了?”

“傻!你没看戒指都戴上了?”

这杨小阳骨子里还是没去掉那些天真气,估计在男女之事上也是一片空白,不然不会傻成这样,盛千粥年纪虽轻,但这些年跟着霍寒走南闯北,也长了不少见识,可不介意多提点提点他,“现在的初中生,刚谈上恋爱,就一口一个老公老婆叫上了。谁跟你一样,思想还停留在八百年前。”

杨小阳脸憋得微微红了,“我这不是没有……没有……”何况在他心里,老公老婆是很正式很亲密的称呼,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口呢?

盛千粥笑,“以后你多和姑娘谈谈就知道了。”

杨小阳心想,说得好像你跟姑娘谈过恋爱似的。

会议还有十分钟开始。

霍寒跟唐海已经进去了,温千树也准备回招待所,刚走出门口,迎面就看见陈副厅长朝这边走过来。

“千树。”

温千树回以一笑,“陈副厅长。”

陈副厅长示意身后的人先进会议室,“能和你谈谈吗?”

两人进了左手边的一间小型会议室。

陈副厅长直入主题,“小树啊,我想和你谈谈你爸爸的事。”

温千树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并不是以省厅领导的身份在跟自己说话,此时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长辈。

她很早就知道这位陈知德陈副厅长了。

伯父千行之的葬礼就是他主持的。

而他的弟弟陈知祥律师也和父亲交情甚笃。

“陈叔叔,我想知道,为什么会是我爸爸?”温千树声音轻,但很清晰,“是你们选择了他吗?”

一是因为他的心脏异于常人,能在关键时刻获得更大的生还可能。

二来,他是千行之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