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a市的时候已是上午十点,傅时谨的烧虽然退了,但脸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好,额头浮着一层薄汗,应该是偏头疼又发作了。

梅苒今天是晚班,所以直接回了家,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不免有些担忧,“你先跟我上去吧,我家里有针具,可以帮你针灸。”

傅时谨并没有推辞,跟她一起上了楼。

梅苒有一个向来不轻易示人的宝物“九针盒”,是父亲千方百计从别人手里买来送她的。

古有“伏羲制九针”的说法,当然,发展到现在也有了一定的改变。

九针,即为:磁性圆梅针、毫针、梅花针、三棱针、铍针、锋勾针、鍉针、鑱针、圆利针、火针。

其中,锋勾针中间粗而长,两端细而短,针头勾回,针尖锋利,故名。此针具有泻热、舒筋通络、活血止痛的作用,是偏头疼的首选用针。

梅苒洗干净手将它取了出来,用酒精棉擦过后,想起什么,这才转过头说,“你先把衣服脱了。”

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全部吗?”

“不用,”梅苒轻声说,“只需要脱上衣。”

他的动作很慢,扣子是一颗一颗从上往下解开的,梅苒耐心地在一旁等着,尽量不让他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任何的异样,然而,余光依然难以避免地窥见那白色衬衫下的精壮肌理,几不可见地吞了吞口水。

“会很疼吗?”傅时谨并不担心是否疼的问题,他只是很想在这个时候,在她离自己只有咫尺距离时,和她说说话。

“不会,”梅苒说,“只要你配合我。”

她的手法很是娴熟,以左手食指和中指按压住穴位,右手持针迅速刺入,傅时谨只觉得她微凉的手指所到之处蔓延开一阵酸麻,全身竟很奇异的舒服起来,连头疼都似乎缓解了不少。

梅苒取了消毒棉球压在穴位上片刻,然后将针重新消毒收好,“好了。”

许久没有听到回应,梅苒诧异地抬头一看,原来他已经睡过去了,她擦干净手,进房间抱了一床薄被出来,轻轻盖在他身上。

看看时间,还来得及出去买菜,梅苒拿好包和钥匙就出门了。

她住的小区附近就有一个大型超市。

半个小时后,梅苒买回了需要的食材和水果,傅时谨还睡着,颀长的身子微缩在沙发上,呼吸比之前平和许多,她看了一眼,便进厨房做饭。

她记得自己还欠他两顿饭,看来今天可以还掉一半了。

梅苒拿勺子尝了一口汤,感觉还不错,正准备熄火时,余光瞥见一道影子从门口处斜过来。

男人倚在门边,不知看了多久,和她四目相对时,他轻勾起唇角,“煮什么,好香。”

语气自然得像下班回来的丈夫问在厨房忙碌的妻子。

梅苒也有这种感觉,耳根又一热,收回视线,“很香的应该是人参鸡汤,你先洗手,差不多可以吃饭了。”

两人面对面坐在饭桌上,梅苒喝了一口汤,想起什么,“除了不能喝酒、茶和咖啡外,饮食也要清淡,我上次给你姨婆写过几道药膳,和我之前开的药相辅相成,结合来吃,效果应该会很好。”

吃饭的时候她还是没忘记自己的医师身份,傅时谨笑道,“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保持心情平和,进行适度的运动,尽量不要做剧烈运动……”

“比如?”

“比如什么?”梅苒疑惑。

“有哪些是剧烈运动?”

梅苒认真地想了想,“这个很难定义,也因人而异。基本上能让心跳达到120以上,呼吸困难的运动都算剧烈运动。”

“床上运动算吗?”

“啊?”梅苒瞪大双眼,天啊!是她理解的那种床上运动吗?

男人眼底的坦然和沉静证实了她的猜想,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心好像跌落了谷底,又被冷水一层一层地裹泡着。

梅苒艰难地把自己从那片失落中挣出来,她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适当的性.行为是允许的。”

“那就好,”傅时谨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我不希望因为这个让我心爱的女人受委屈。”

梅苒夹了一块栗子肉放进嘴里,味如嚼蜡。

心、爱、的、女、人。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女人这么幸运。

“你的女朋友一定会非常幸福。”

“我还没有女朋友。”

啊?梅苒疑心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事实上,我一直在等一个人。”

那样一双如深潭般的棕色眼睛,此时竟浮现出一丝落寞和黯然,看得梅苒的心微微揪疼。

她又不敢再问下去了。

可他依然步步紧逼,“苒苒,同样是女人,如果是你,如果有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跟你说喜欢你,甚至想和你共度余生,你会是什么反应?”

时间仿佛突然被人按了暂停键,在那一瞬间静止下来。

“我……我不知道……”

梅苒面容平静,心湖早已泛起阵阵涟漪,十指在桌下交缠着,牵扯得连呼吸都有些乱了。

幸好,及时的一通电话拯救了她。

“时谨啊,不是说今天早上回吗,现在到哪儿啦?”

“姨婆,”傅时谨握着手机,视线依然落在对面人身上,“我已到a市,现在在梅医师家里。”

那边传来一声声意味深长的“噢噢噢”,连梅苒都听得格外清晰,因而心里的那份颤动便来得更强烈了。

“那个,什么,老杨临时有事可能没办法去接你,你让梅医师再多收留你一下午啊!”

傅时谨无奈地揉揉眉心,“这样太麻烦她了。”

“你把手机给她,我来跟她说!”老太太中气十足地吼着。

梅苒连忙说,“婆婆,不麻烦不麻烦。”

“这不就是了,”老太太“嘿嘿”笑,“那先这样吧,我去睡会儿午觉。”

“下午你有什么安排?”

梅苒想了下,“好像还有一份医疗研究报告没写,晚上就要交了。你呢?”

“你这里有客房吗?”他环视了周围一圈。

“只有一间书房,不过,”梅苒有点迟疑,“没有床。”她看了看他稍显憔悴的脸,唇里又一个“不过”吐出来,“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睡我的床,有新的床单和被褥,待会儿吃完饭我给你换。”

“好。”

梅苒:“……”

他答得如此干脆利落,倒显得她有那么一些“心思不正”了。

一个小时后,梅苒坐在电脑桌前,右下角提示栏浮着一个红色感叹号,一直在提示无法连接网络,她算了算日子,轻叹一口气。

应该是宽带欠费停用了。

算了,她耸耸肩,还是先把报告写好,拷到优盘里,晚上值班时带过去用办公室电脑发吧。

傅时谨躺在床上,枕头上还有着她的气息,像阳光一样温暖又美好,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和她离得这么近,近到她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键盘声,时而很急,时而又会停顿许久,他在这间隙里睡意渐沉,偏头睡了过去。

落地窗外有微风扬起窗帘,撩动着一室的安宁。

一门之隔,两颗柔软又火热的心。

梅苒在上晚班之前特意洗了个澡,可刚查完房回来,身上又罩了一层湿意。

小助理在桌上摆了一个自动的小风扇,鼓着两腮呼呼地吐气,“太热了太热了!师姐你说怎么就这么巧,空调说坏就坏掉了,这么热的天,真是要命啊!”

梅苒用纸巾把颈边的汗擦去,将微湿的头发重新扎好,这才看向她,“心静自然凉。”

田甜仰头哀嚎一声,“怎么静得下来呢?”她整个人都像一个拧开的水龙头一样,源源不断的水从毛孔里冒出来,连玩手机都要小心翼翼垫一张纸巾。

梅苒笑笑,开了电脑,把之前的报告发到指定邮箱,不一会儿那边就有了回复,大意是告诉她方案已通过,好好准备参加接下来的医学研讨会。

这个研讨会在b市召开,为期七天,与会人员都是各大医院派出的骨干医师,上面对此很是重视,之前梅苒已接到过通知,所以并不觉得意外。

她正准备关掉页面,忽然想起什么,犹豫片刻,登上了一个许久不曾用过的邮箱。

最新的一封邮件显示七年前的七月七日,未读,发件人ansel。

“唉!”旁边传来小助理的一声长叹,“都这么多天了,这个‘你好好想想”还没回关我男神,真心疼……”

梅苒只听闻那一声叹息,后面便什么都听不到了,她仿佛被人瞬间抽走了灵魂般,那双明媚柔软的眼睛密布着震惊。

mr:

因为一个声音而喜欢上一个人,于我而言荒谬至极可它真实地发生在我的生命里

犹豫许久,我觉得要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我想和你在一起,想做你的人生伴侣

我知道这很唐突

……

我们能见一面吗?

他说给她七天的时间考虑,时间一过,如果没有回复,他便知道她的答案。

他给她七天,而她直接消失了七年……

眼底泪潮涌动,轻轻一动,便有点点波光泛起,梅苒深吸了一口气,关掉页面,却关不掉心底的那份深深的悸动。

这晚,梅苒在值班室度过了漫长而无眠的一夜,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同样有着一个躁动不安的灵魂。

梅梦然躺在床上,睁着发酸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亮起来的手机屏幕。

这个叫“你好好想想的”到底是谁?!凭什么她能得到ansel的关注,而且还是唯一的关注!?

更该死的是,这都两天过去了,她竟然还没有回关!

到底是脸有多大?

梅梦然突然坐起来,将一头长发揉得乱七八糟,心中的一番郁闷难平无法排解,整个人几乎要疯掉。

你、好、好、想、想。

真想将它背后的那个人揪出来,看看她的真面目到底如何!

次日,梅苒在家休息一天,便要准备前往b市参加研讨会了。

刚好梅鸿远也在b市,父女俩难得见上一面,吃了一顿饭又匆匆分别。

前三天的会议议程比较繁复,梅苒一刻都不敢松懈,幸好到了最后两天,基本上是自由交流环节,她坐在一堆来自全国各地的医学权威和专家、教授中间,压力倍增,不过也受益匪浅。

她并不算是那种踏踏实实只会啃医书的学生,之前跟的导师更加重视的也是临床实践,她本人更喜欢钻研一些“旁门左道”的医学秘经,特异独行下,也取得了某些突破性成果。

回到a市已经是晚上了,实在太累,梅苒和同行的师兄周一渺在路边随便找了一家小饭馆就坐下来。

“上次记得你说过曾遇见一个hiv感染患者?”

“是啊,”梅苒用茶水把餐具洗了一遍,略微想了想,“她也不算是我的病人,只是偶然遇到,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周一渺笑了笑,“只是突然想到,随便问问。”

他的视线落到对面人身上,不偏不倚,平静如水,不显露一丝真实情绪,“这几天累坏了吧?”

“还好,”梅苒喝了一口茶水,“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你想象的是怎样的?”

“嗯,”梅苒咬唇,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丝赧然,“之前一想到要在那么多权威专家面前发言,我就怕自己会腿软,或者找个洞钻进去。”

周一渺被她逗笑,“真的这么紧张?可是当时你表现得很好,结束的时候我在台下把手都拍红了。”

他依然那么清晰地记得,她站在台上,站在全场最耀眼的地方,语声不急不缓,不卑不亢,那眼底的风神像泉水一样清澈干净,美得几乎让人醉过去,他一瞬不瞬舍不得移开眼睛。

或许以后的生命中,再不会有那样的时刻,可以心无旁骛地、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她吧?

梅苒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又喝起茶来。

人不算多,菜却上得很慢,服务员小声解释,“老板和老板娘正在吵架,本来想劝架的厨师被老板娘一个巴掌扇晕了过去,现在是老板在炒着菜……给你们造成不便,实在抱歉。”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默契地笑开了。

“其实,”周一渺笑意更深,他的手指轻敲着茶杯边缘,“我曾经也想过开一家小饭馆。”

梅苒来了兴趣,“那怎么没开成,反而成了医生呢?”

他耸肩,微抬起下巴朝厨房的方向,“大概是怕将来也娶到这样一位老板娘吧?”

梅苒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幸好我有先见之明。”

“你放心,将来嫂子一定温柔贤淑,肯定不会动不动就和你吵架。”

周一渺用筷子轻轻拨动杯里浮动的茶叶,闻言抬眸看她,眼底的光华便无可掩饰全然露了出来,有千言万语在唇边打转,最后只出来轻轻一句,“师妹,但愿借你吉言。”

吃完饭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饭馆离梅苒住的地方很近,周一渺把她送到楼下,目送那一道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越是靠近,越是无法控制。

前进一步就可以参与到她的人生中,可万一失败,可能连这夜这般的自然相处都成为奢想。

他前半生的运气都用光了,又怎么敢去赌?

头顶的繁星满空,月光如水,却照不进这个男人心底那个最深最暗的角落。

***

“师姐,你怎么换手机了?”小助理把玩着桌上那部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黑色手机,啧啧称奇道,“这种型号的诺基亚手机现在都算得上古董了吧?”

自从上部手机碎成渣渣后,梅苒就一直忙,也没顾得上买新的手机,幸好家里还有一部父亲之前搁置不用的手机,她就暂时拿来用了。

“差不多吧,除了发短信和打电话也没别的什么功能了。”

“那你用得惯吗?”

梅苒摇头,想了想说,“周末有时间的话去换一部新的。”

小助理“嘿嘿”两声,“我就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啊,上不了网就跟孩子断了奶似的。”

“贫嘴!”梅苒拿病历本在她头上轻敲了一下,“我先去开个会。”

在她走后,田甜又拿出手机,刷了没一会儿,她的嘴巴就瘪了下来,“唉,这都几天了,‘你好好想想’还没关注我男神,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啊!”

微博上,“你好好想想今天关注男神了吗?”在热搜榜连续挂了七天,阅读量评论数惊人,可正主儿就是偏偏没个消息,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高冷的男神被人这样冷落,怎么不让她们这些真爱米分们操碎心呢?

“哇靠!平安西京耶!!”田甜突然爆出一声粗口,“这个‘你好好想想”到底是什么背景啊?”

原来是热心的米分丝们见当事人一直都没有反应,又一拥而上把她的微博扒了个底朝天,这一扒可不得了,这名字挫挫的“你好好想想”来头可不小,除了知名天后余声和她互关,首富梅鸿远集团的旗下官微是她的米分丝之外,几天前,连平安西京都关注了她……

众米分丝们纷纷懵逼目瞪口呆脸,“天啊,水太深,雾太大,细思恐极!”

“妈妈我好像关注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啊!

于是,“你好好想想”在继成为拥有千万米分丝的知名古董收藏家傅时谨的唯一关注后,又被“平安西京”推上了热搜榜……

一时之间,“你好好想想”身份成谜,千万米分丝们热血沸腾地猜测起这个神秘又低调的女子的身份,几乎成了一桩“全民盛事”。

“你真的不知道这个‘你好好想想’的身份?”梅梦然的经纪人又问了一遍。

“不怎么清楚,”梅梦然有些黯然地摇头,“其实,我和ansel私底下的接触并不多。”

她经纪人连连叹气,“之前我还以为这只是傅时谨因工作而申请的微博,回不回关倒没什么所谓,可眼下不一样了,他竟主动去关注别人,而且还是唯一的关注!你之前先关注他示好他也没个回应,现在倒好……这不是给我们‘啪啪啪’打脸吗?”

她连珠炮似地说完,又疑惑了,“话说我也挺好奇这个人的身份,连余声都关注了她,会不会也是圈内人士?”她暗自猜测,“说不定这是个突破口。”

“是啊!”助理小夏也说,“虽然不知道她是谁,可身份一定不简单,我在网上听他们说连梅氏集团的官微都关注了她。”

“什么?!”神色怏怏不乐的梅梦然突然尖声问道,“你刚刚说,梅氏集团!?”

她之前烦心得厉害,根本没去看具体内容和后面的进展,一听这四个字仿佛茅塞顿开般,“你好好想想?想想?难道是她?不,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她!?”

在场的两人见她疯魔了般自言自语着,一时倒是纳了闷,经纪人问,“梦然,你想到是谁了吗?”

梅梦然早已拿起包夺门而去。

中医部的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梅苒抬头一看,一个人影冲了进来。

“梅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