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完了到处找你,才知道你早早退场了,”顾持钧说,“不过,那地方是不适合你,早点走了也好。就算你不走,我也要先带你走。”

“我走了无所谓,你走了那庆功宴不是大大失色?”

顾持钧极低地“呵”了一声,没回答,只是隔着层层的夜色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努力找一点轻松的话题,轻轻说:“半夜跳窗翻墙,这算什么?要让你的影迷知道的话,恐怕只觉得偶像太跌份了,心都要碎一地了。”

“你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顾持钧展颜一笑,俯身下去作势要听我的心跳,“让我听听心碎了没有。”

没有任何来由的,眼眶忽然一热。

一句话都答不上也不需要说什么,在他倾身过来时,手臂抬起来,像自己有了自主意识主动搂住他的腰。察觉到手臂下的身体微微一僵,顾持钧低声一喘息,反客为主,更用力带我入怀。

他比我高不少,我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双臂更紧的攀住他的腰。他身上有从宴会厅带来的淡淡香槟酒香,在这样的午夜中,醺然醉人。

我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抚着我的头发,抱着我这么静静矗立在我的卧室里,好像这是一场早已约好的午夜幽会。就像罗密欧和朱丽叶隔着阳台相见一般,气氛旖旎缠绵。

“你喝醉了?”

“要不要我背你的电话号码给你听?”

“……不用了。”

“相信我没醉?”

“不相信,不然你怎么会爬墙而不事先给我打电话?”

“……完全忘记了。只想见你。”

我感觉他颈侧的皮肤微微轻颤,喃喃说:“真是笨。”

顾持钧轻轻吻上我的鬓角,声音不高,是字字句句都沁入心脾,“你能跟我说以往的那些事情,我很高兴。之前的种种,我完全不介意。罗密欧遇见朱丽叶之前也遇到过罗瑟琳,以后你只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罗密欧朱丽叶,我们真是想到了一处。跟顾持钧走到了这一步,再推开他也就难了。而且,我也不想再推开。拒绝他的滋味从来都不好受,遭罪一次、两次就已经足够了,我不想再难受第三次。

我的卧室异常安静。静静的沉默中,我想起一句曾经看过的诗“爱情是深海般的含蓄”,午夜的风溜溜达达从窗帘下吹进来,贴着我光裸的小腿卷了一卷,就像清澈的湖水被微风带起了涟漪。

顾持钧低声说:“许真,我爱你。跟我在一起吧。”

我不再做声,手臂却不由自主收拢死死抱住了他,觉得眼眶喉咙都那么酸涩。

说实话,和顾持钧发展到今天,当真意料之外,也从来不在我的人生计划中。

我没有太长远的人生计划,但大学的时候已经合计好以后要走的路子——要么大学毕业后进企业或者银行当个高级白领,不然就留在研究所和大学里,从事研究。

感谢老天给了我一个不错的脑袋和还算平头正脸的相貌,我可以像每个人那样走上平稳的道路,一辈子波澜不惊,毫不出奇。

也许我会遇到志同道合愿意与之共度一生的男人,也许遇不到,但都没什么要紧的。

我爸这辈子不也过得挺好?

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罢,我都能照顾自己。顾持钧出现,我的人生道路也随即出现了岔路,他站在那条不知名的道路上,微笑着引诱我。

不管顾持钧是因为什么原因来接近我,但他讨好我,挤出时间跟我一起吃饭打球,为我下厨,在他母亲生病的时候,还不忘给我寄各种各样的明信片和毕业礼物……他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处心积虑也好,步步为营也罢,付出的统统是真心,那是骗不了人的。

对我细致到这个份上的男人,这个世界上,找遍了也只有他一个。

平心而论,我不是不想谈恋爱,但一个人独自行走得太久,也忘记依靠人的滋味了。

顾持钧放开我的时候,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

他心情很好,握住我的手走到了门旁,摁亮了灯,参观我的房间。我房间东西极多,也不甚整齐,各种纸张盒子堆得到处都是,他饶有兴趣地到处打量,我觉得他很想发表意见但按捺住了。

“东西真多。”他最后站在书桌前,合上那摊开的书页,来了这么一句。

“是啊,住了几十年,什么都舍不得丢。”

顾持钧笑了笑,盯着我的书架看了会,又侧头看我,“晚上我在你家住,行不行?我不敢再开车回家了。”

我叹气:“恐怕有问题。”

“为什么?”

“跟我来。”

我带他去参观各个房间。

其实不是不答应他住下,我们都已经是这种关系了……但一切都那么不方便。

这几天,我把爸爸这么多年收集整理的化石再次整理了一遍,从楼上到楼下,卧室的床上到客厅的沙发茶几……统统堆满了沉睡几千万上亿年的宝贝化石。每一个我都装在了木盒子里,贴了标记,写上了年份和地点。沙发虽然能整理出来,但窄小,顾持钧身形高大,肯定睡不下。

为了保存化石,一到夏天我长期开着冷气,屋子里很是凉快,只是费用也不菲。我们穿过储物室和卧室间的走廊,顾持钧一路低着头看箱子盒子外的标签,飞快理出了思路。

“你在整理化石?”

“是的,我足足想了一年,还是打算都送掉……”我轻声叹气,“一部分赠送给博物馆,一部分赠送给其他的古生物学家。”

从去年爸爸刚去世开始,就有一些人旁敲侧击地问我这些研究价值极高的化石和他平生的学术研究资料作何处理,我当时心情太糟,一概不回应,讥讽地想,每块化石都爸爸的心血结晶,看到这些化石就觉得爸爸音容宛在,怎么可能送给你们?但现在也慢慢地想通了。我没继承我爸爸的衣钵,这些化石放在家里毫无用处。

顾持钧没有多发表意见,只说:“不论你怎么处理,你爸爸都不会有意见。”

是啊,爸爸永远不会对我有意见,不论他活着还是已经去世。我只想确认,自己有没有做错。我靠着墙,手抚着额头,看着那些化石,或许是因为夜色深沉,或许是因为刚刚那个梦,心头隐隐绞痛,忽然又舍不得——于是苦笑,思想建设还是没做好。

顾持钧指了指左侧窗帘后的屋子,“那间房子是做什么的?”

“跟我去看看吧。”

我拿钥匙开了锁,打开了灯,顾持钧一时间都怔住了。

“啊……”他轻叹出声,“这是你父亲的实验室?”

“没错。”

他环顾四周,伸手指了指屋子中央的黑乎乎的大家伙,居然准确说出了名字:“那是……NXI的扫描电子显微镜?”

顾持钧果真是学富五车,连电子显微镜都认得出来。我点头,“没错。角落的那个是多功能生物显微镜,还有那台主机,是分析系统。”

他说:“这屋子里的仪器恐怕不便宜。”

“挺贵的,非常贵,每次维护和更新都要花几十万,”我说,“我爸这个人,为了自己的事业是不计较成本的,所以怎么说呢,也不善理财吧。”

小时候我对家里的财务状况一概不知,爸爸从不跟我谈钱的问题。我也是上大学后才领悟到似乎我家从来没有面临缺钱的困境——我爸爸买古生物研究仪器都是一掷千金,送我去上一年学费几十万的贵族中学眉头都不眨一下,我们在国外考察时,只要有条件,不论是租车还是住酒店都是最好的。

后来爸爸病卧在床,我掌握了家中的财产权后才知道,原来三十多年前,我爸手里的确有一笔数量惊人的款项,但我爸爸不善理财,有钱只存在银行,需要的时候就从里提取出来,慷慨的花掉,然而几十年来的通货膨胀,再多钱也经不起坐吃山空,到了他因癌症病卧在床那年时,那笔款项恰好被消耗一空。

参观完了我家,顾持钧最后得出个深沉的结论,“看来你家是真的睡不下了。”

“不光睡不下,洗漱用具、睡衣……什么都没有。”爸爸的睡衣倒是有,但我不想拿给顾持钧穿,我家确实不适合待客。话说回来,这么多年家里也没什么客人来访。

“既然住不下,”顾持钧沉吟着,侧头看我,“那去我家吧。”

“嗯……啊啊?”我反应过来。

顾持钧一脸无辜:“我喝了酒,不敢再开车了,你送我回去吧。”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他酒后开车来找我已经够危险了,我不能让他自己开车回去。

我简单地换了衣服,把睡衣洗漱用品装入一个行李箱,就开车送顾持钧回他在市中心的公寓,当晚就在这里住下了。

卧室都在楼上,装修得简洁不失温馨。顾持钧领着我参观卧室——主卧大得吓人,白色的床罩盖住了一张大床,枕边搁着很多书,家具不多,床边有沙发茶几;客卧也不见小,很周到体贴地带着卫生间。

顾持钧笑容坦荡征求我的意见:“你要住哪间?”

我脸一热,转身就要进客房。

这么晚了,亏他还有精神跟我玩这种戏码,我对他佩服得要命。

顾持钧却一把捞住我的腰,我只觉得被他带得脚步踉跄,转身过来未及站稳,有温热柔软的事物轻轻贴上我的唇。

我半边身子一麻,完全不知道如何动作。好在他没有更进一步,只让双唇轻轻摩挲。

我心如擂鼓,睁开眼睛,走廊里开着壁灯,廊影错落,橘色的光线亲昵暧昧,就像他的这个浅浅的吻。我看到自己的脸倒影在他黑色的瞳孔里,我看到他眼睛里的温柔越来越浓,浓到几乎化不开。

我的心里好像变成了一口湖,他的温柔和所有的感情,就像巨大的波浪一阵一阵地拍打我的心口。

顾持钧是爱我的。

起码这一刻,他非常爱我。

能够被人所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幸运和幸福。

就这样四目对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松手放开我,手贴在我的腰上把我往客房一推,跟我道了句“晚安”,才心满意足地回他那间偌大的卧室睡觉。我洗了个澡,踹掉鞋子,人也不自觉朝床上倒下去,把脸埋在了柔软的布料里,心绪复杂难平。

昏昏沉沉在陷入梦乡的时候,我忽然想起爸爸去世的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忽然精神好了起来,居然能跟我说上几句话。他那时候已经被癌症折磨得形销骨立,颧骨陷下去,却微笑着跟我说:可惜啊,爸爸看不到你结婚生孩子了。我还一直盼着牵着你的手,送你进结婚现场呢。

我想哭又不想让爸爸难受,硬生生从嘴角挤出个笑。

爸爸的话却格外多,又说:我走了,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

我说我都二十多了,不要人照顾。

他摇摇头:女孩子总要找个可靠的人陪在身边才好,你这个孩子啊,太逞强了,现在连个男朋友都没有。要是有人陪着你,我也放心点。说起来,这是我教育失败啊。

我板着脸强笑:哪儿失败了?我不觉得自己失败了。

爸爸就笑了,伸手抚摸我的头发。

我轻轻说:爸,你的移植手术会成功的。

爸爸笑了笑,缓缓闭上眼睛。在我以为他要睡过去的时候,他忽然说了句:以后别再半夜开车了。

我仰起头,生怕自己掉下泪来,想起年少无知的时候,不知道我让他操了多少心。我的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不孝女。

所谓知子莫若父,知父也莫过女,至少在我家的情况是这样。我知道我爸在担心什么,我和林晋修的事情他这么多年也有所耳闻,大抵是知道我怕了感情这回事儿,所以一直到最后都放不下。

但他可以不用担心了。我已经想得清楚,就像顾持钧说的那样,试一试吧。虽然我们身份悬殊,年龄也相差十岁……但我还年轻,可以试得起。

能和他走到哪一步我不知道,总之,尽力地走下去吧。

————以下接出书版

或许是因为床太软的缘故,第二天我起得早,顾持钧还没起,我去了趟厨房,发觉冰箱里有很多现成的材料,我热了牛奶,煎了鸡蛋和饼,做了顿早餐。

顾持钧下楼的时候,我刚刚把煎蛋盛出来。

“你起得真早,我还打算做早饭的,太勤快了。”我夹出煎饼,嘟囔道:“不过我的厨艺可不如你啊。”

“没关系,你做得都很好。”这样的对话让我产生一种“老夫老妻”的错觉。但实际上,我们昨晚才确定关系,不知道别的男女在确定关系的第二天早上,会说出什么样的话。他还一身淡灰色睡衣睡裤,头发都没打理直,些微翘着,看上去很有趣,但是一脸容光焕发,看上去异常年轻。他施施然走到我身后,伸手扳过我的脸在额头印下一个吻,又仔细看我脸色。动作纯熟得很,简直就像在演某部爱情电影。我随后又在心里笑了一下,他可不就是影帝嘛!

我们坐在餐桌前吃早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起得这么早,是不是睡得不习惯?”

“稍微有点。”

“习惯就好了,”顾持钧不以为意,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串钥匙和一张卡给我。“这屋子的钥匙和门卡。”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持钧危险地一眯眼,“男女朋友迟早要住在一起的,你打算找什么借口?说来我听听。”

“不……”我看着他好半晌,真怕他戳穿我,只好虚弱地抗议,“那也太快了。再说我爸爸那边的事情我还没处理完……”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当然,我陪你一起整理。”他一锤定音。

“工作不要紧?”

“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还有些小事,让章时宇去处理好了,我要休个假。”顾持钧倒是云淡风轻。《约法三章》从拍摄到上映,现在票房喜人,他劳苦功高,休假完全在情理之中。

于是我好心地提议,“那你可要好好玩一下。”

“不是我一个人,是我们,”顾持钧道,“去年在这张餐桌上吃饭的时候,我就说电影完了要休假,当时就想着,带你一起去。”

好吧,我只能说他还真是深谋远虑。他心满意足地干掉了我为他准备的早餐,又问我,“有护照吗?”

“很小就有,跟着我爸爸满世界跑呢。”

“我想也是,”他吩咐我,“一会儿我们去你家,你把护照拿给辛馨。”

辛馨这个名字倒是很熟,我想起毕业前的一通电话,随口问:“这是你的新助理啊,我跟她通过一次电话。为什么把孙姐换掉?”

顾持钧眉毛都没动一下,“她要结婚了,公司安排了新人。怎么了?”

“噢,没什么。”

白天我和顾持钧回到我家,他帮我一起整理化石。他做事相当认真,简直就是以实验物理学家的勤勉,戴着手套,把化石装入一个个的小盒子,贴上各种标签,被我各种使唤也从善如流。我们坐在地上,我感慨道:“难怪导演们都喜欢你。”

“天赋不够好,”他说,“只好勤勉了。”

“你还没有天赋?太谦虚就是骄傲了!”我失笑,“沈钦言曾经跟我说过,说你是那种难得地从角色的心理去理解角色的人,所以演技特别真实。”

他不置可否,顺手把脚畔的盒子放到箱子里去,“那个年轻人,如果我没看错,很有天分。”

“啊?”我吃惊,“新年时你看他们的舞台剧,你不是对他从头挑剔到尾吗?”

“我那时候在吃醋,怎么可能说他的好话?”顾持钧一脸理所当然。

我一笑,暗地里嘲嚷这个人还真是……真是什么,却也不知如何形容了。

“他现在虽然青涩,前途倒是不可限量。如果以后他的成就比我高,我毫不奇怪,”顾持钧若有所思,“我会花很多时间和精神去研究一个角色,但这不仅仅是因为工作,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心理学上的研究。这个人出生于什么样的环境,对他的心理造成了什么影响,统统都反映在他的行为上,这又恰恰是观众通过大荧幕看到的……这类研究非常有趣。”

“喜欢写剧本也是这样?”

顾持钧颔首,似笑似叹,“这大概也是家庭影响吧。我们一家人都是科学家,都奉行实验研究的原则。”

我莞尔。

他顿一顿,近乎感慨,“沈钦言和我不一样。他有一种天生的领悟力。一般来说,我站在镜头前就很清楚自己在演戏,但他不是,一上舞台就再也注意不到观众,所以我说,算得上是天生就有表演才华。”

我大大诧异,“这评价还真是太高了。”

“不过,才华需要展现出来才能称其为才华,”顾持钧看向我,“能遇到你,算是他这辈子运气最好的一件事情。”就个人观点,我绝不同意顾持钧这番话。沈钦言有自己的人生境遇,我充其量是推了一把,把他推往哪个方向,我不知道,推他上了哪一条路,我也不知道,他在这条路上走得是否顺畅,我当然更不知道。毕竟,得福者未必非祸,得祸者未必非福。但光就这席话,就可以知道顾持钧的气度多么让人称道。任何一个圈子的绝大多数人,看到后来者居上总是有种心不甘情不愿的挫败感,甚至不予承认,设置障碍给后人。但他那么坦荡,承认得异常痛快。

我没忍住,“于是,你除了吃醋,对沈钦言没有别的感觉?”

顾持钧知道我在想什么,笑着摇了摇头,“永远都有更年轻更有才华的演员在后面追赶,不承认这一点无异于掩耳盗铃。”他抓过我的指尖轻轻一吻,“我是个很幸运的人,有自己的表现方式,遇到了赏识自己的导演,被绝大多数观众认可……尤其是你。这种运气足够绝妙,没什么可挑剔了。”

那是我印象中第一次这么正儿八经跟顾持钧聊起电影相关的话题,我历来觉得,只要他愿意,任何话题都可以相谈甚欢,但话题一旦深入,我一窍不通也兴致缺缺。我同他说:“我可完全没继承到我妈的艺术细胞,如果你觉得我很无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顾持钧拍我的头,“早就应该说实话了,我还以为你喜欢听。其实我也觉得枯燥得要命,你看成品就足够了。”我们一起笑起来。

两天后,博物馆和研究所的人取走了满屋的化石和仪器,屋子一下子空了。博物馆方面为了显示诚意,还特地挑了周末办了一个小型的接收仪式,鉴于我爸在古生物学界的地位,还来了好几位记者。顾持钧自然不能陪我一起参加接收仪式的,如果他一出现,这则科学类新闻立马变成娱乐新闻,那绝对不是我乐意看到的。

整个接收仪式我都有点轻微走神,爸爸一辈子低调,现在大肆宣传,有点滑稽。离开博物馆是下午,我琢磨着回家还是去顾持钧家,却接到了林晋修的电话。大抵是为了在新家庭内建立感情,林伯父在明晚安排了一场所谓的“家庭”聚餐。

“不想去?”林晋修道。岂止不想去,简直是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这事屈指可数。”

“知道了。”

林晋修的话还可以半听半不听,母亲的话倒是不能不听了。沈钦言的事情,我到底欠她人情。这通电话让人不开心,吃饭更是让人不开心。

饭店是本市的一家老店,以昂贵和苛刻出名,我们这“所谓的一家五口”穿着正装衣冠楚楚面容严肃端坐在圆桌旁。我连和自己妈妈在一起都找不到话题,更别说和他们在一起。

大抵是我们神色都过于严肃,连来来去去的服务生都被我们影响情绪,话不敢多说一句,脚步都不敢踏得太重。如果跟人说这是一家人,恐怕十个里有八个会一脸愕然:什么,一家人吃饭?居然不是开商务会议?人家说在饭桌上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品质,依我看,这话虽不中听亦不远矣。

林伯父大半时间跟我母亲讲话,话说回来这倒是第一次看到他们两人相处。两个人话都不多,只是点菜的时候略有交谈,大抵都是关于吃什么的话题,只是在林伯父说那句“菜都不要放辣椒”的时候,我才略微惊讶,抬起头和母亲略一对视。“最近胃不太好。”她跟我解释,“吃不下什么东西。”

我轻轻“啊”了一声,难怪每次见到她都觉得她脸色比前一次更苍白。但一时竟也想不起什么话,叮嘱她好好吃饭?她根本不需要我叮嘱吧。“总之,您好好养身体吧。”母亲点了点头,我反倒有些局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