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持钧不置可否,只说:“你这个名字真是取对了。”

我莞尔,“不是说工作的人最有魅力吗?你对工作,也很认真的……呃,当然不是说现在。”

顾持钧放下壶,啼笑皆非地看我,“我家宝贝居然开始教育我了?”

我不理他,回书房去写论文。开学三周后,教授们纷纷露出魔鬼本色,许多课后都留了论文让我们写,查资料,用软件分析数据,忙得人焦头烂额,尤其是那种听都没听过的案例。

资料查了一半,顾持钧端着切好的水果进屋,放到我手畔。我还是拿过手机,给母亲打了个电话,目的很简单,恭喜她也获得了提名,她“嗯”了一声,完全是“早在意料中”的语气,又说:“回国这一个多月,你和顾持钧住在一起?”

我“嗯”一声,“基本上是。”

母亲短暂地沉默着,不像上次我们在瑞士的那通电话那样批判我,我觉得事情到了现在,她也该明白了,对我这个年纪的人进行教训,恐怕不会收到效果。在怎么处理我的问题上,她比起之前可要理智多了。

“周末出来跟我见个面。”母亲最后说。

我答应了下来。我和她的想法一致,有些话需要当面说清楚,我们母女的性格说到底还是有些相似的,大多时间可以装聋作哑地忍着对方,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终归要谈一谈。

第二十三章怀疑

研究生不好念,除了上课写论文之外,我又开始忙起来,就是去院庆现场指挥部的办公室帮忙打理各种事物,我的主要责任是联系校友。我们学院能人辈出,初审后的邀请名单都不下数百人,这些前辈大都功成名就,著名学者、著名公司CEO……遍布国内外,都轻视不得。要知道,学校的捐款大概有四分之一都出自商学院校友之手。

校友会给了我们详细的名单,几百份邀请函都要发送到对方手中,传真、快递、电话……等待回执、汇总人数,琐碎的事情繁杂而枯燥,我们通常从早忙到晚。三五人一个办公室,忙起来全办公室白色纸片乱飞,连饭都不能正常吃。

工作上的辛苦是小事,但林晋修也每天都出现,这让我着实压力很大。以我的想象林晋修本来已经接近毕业,自然跟这种热热闹闹的活动不沾边,但我到筹备组报到的第二天,他也来了办公室,两手拎着好几个纸袋。大家喜笑颜开跟他招呼,“学长回来了!”他微笑点头,走到我们的长桌前坐下,放下纸袋。“辛苦了,”他微笑,“犒劳品。”

纸袋里全都是全市各家老字号的小吃和点心,人家排队买都买不到的那种,整个校庆办公窒欢呼雀跃,恨不得跟他做牛做马。众人流泪,“学长你真是伟大!我们爱你!”你看,这就是林晋修,做事滴水不漏,一点点小事就可以把人收服得妥妥当当。

一个星期前他通知我说暂时要去一趟国外,说是外祖母去世。现在应该是一回国就出现在这里。现在看得出来,他养病的效果不错。他穿着休闲,毛衫牛仔裤,就像这间大学里的每一个学生。

林晋修走到我身边,拿起我的茶杯,给我泡了新茶。

我诧异地看着他,长久以来,都是我在他面前伏低做小,泡茶这种体贴温譬的动作,从来没有过。

我震惊了三十秒,迅速说:“谢谢。”

林晋修不以为意,翻看我们的计划表,“我以后就跟你们一起忙吧,毕业之前最后做一点事。进度如何?”

我干笑,“学长……不用麻烦你了。”

他瞥过视线,抖了抖手里的名单,“你们忙得过来吗?”实际情况是这里不是我负责,我说话不算,老师不知道多欣喜他来帮忙,当即就点头说了好。

那天跟他一起吃晚饭,我问候他,“节哀。”

“还好,”他很平静,看不出什么哀恸之色,“外祖母今年八十八岁。”这个年纪倒算得上高寿了,是喜丧了,我点点头,不再多言。

他瞧我一眼,脸上的神色看不出什么意思,用谈论天气的语气道:“外祖母把盖亚的股份留给了我。”他话里的意思我知道,我不由自主地表情有点僵。股份在谁那里都不重要,反正都是他们家的人转手。所以,他现在插手盖亚的事务更加名正言顺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晋修在我面前真没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妥帖,他跟我们共同进退,帮我们准备资料打电话斟酌邀请函的措辞。我跟他于是变成了低头不见抬头见。

我不得不承认他真是厉害,我和其他筹备组的同学打电话给那些著名校友时总觉得底气不足,有时候一通电话从公司的前台小姐转到助理秘书,经过若干次才能最后转到邀请人手里。但林晋修一出面,简直是势如破竹。我们听到他彬彬有礼地打电话,不论对方是谁他都能相谈甚欢。这就是林晋修的本事,到底是出身世家,很清楚那个圈子里的人的喜好,只要他愿意,待人接物与人相处时,他完全可以做到百分之百完美。这一点,不能不服。

眼看看到了周末,我们照例忙得脚不沾地,尤其是周六那天,更是从早忙到晚,加班加点忙到晚上十一点,偶尔看一眼窗外,学校都快入睡了。我想起我和顾持钧的约定,今天要去他那里,又匆匆发了信息说今天不过去了。

众人慢慢散了,我问林晋修,“你这么熬夜,身体不要紧?”

“没事,”他简单回答我,又说,“走吧,我送你。”

“不用了,”我连忙说。

他淡声道:“客气什么?”又卷起袖子,开始整理我散在桌面上的文件。

韦姗一边关电脑,视线扫过来,对我们暧昧地笑,“看了你们分分合合四年……难得看到这温馨的一幕啊,好感慨!”

我心里一跳,正想呵斥韦姗,林晋修则笑了一笑,那笑容是如此公式化,也什么意思都看不出来,“现在和以前不一样。”

“所以我应该知趣一点,对不对?”不等我澄清,韦姗笑了两声,抓着包走人了。

韦姗一走,这屋子彻底全空,我也准备走人,林晋修在我身后带上了门,跟我一起下楼,两个人的脚步声落在走廊中。

离开大楼我才真正意识到,秋天到了。入夜就冷,秋风吹过,带上萧萧瑟瑟的凉意,道旁的梧桐树便轻轻响上一阵,路边那块草坪花坛中没有一点声音,却带来了迷人的暗香。

秋天的月亮升得高高的,月色光芒像温柔拂面的手落在我脸上。林晋修走在我身边,开口道:“车子在停车场。我送你。”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意思,平板得像南极运来的冰。不是我自视过高,但他很清楚我现在和顾持钧住在一起。

“太晚了,我就在宿舍住。”我跟他说。

他略一点头。学校的林荫道上有大片落叶,地毯一样。我和林晋修踩着落叶并肩而行,天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大一时候那个夏天,暑假时我和父亲在中东待了许久。回国时却因天气不好滞留机场,恰好遇到林晋修。大抵是在国外相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巧合感,又或者是因为我爸爸也在一旁,于是我能平平淡淡貌似普通朋友般跟他说上几句客气的话。

我爸爸对他的印象不错,在林晋修邀请我去喝杯咖啡的时候,他笑着挥了挥手,说:“你们年轻人去吧。”后来我们喝了咖啡,离开了机场,跟他在机场外不知名的林荫道上散步,看着阳光中漫天浮尘飞舞,只觉得气氛异常平和。就是那时候,他告诉我,他即将出国念研究生。我于是微笑回答:“很好。”林晋修看我一眼,表情平淡得很,带着那么一丝戏谑,“所以,你以后不用在学校里躲我了,也不用特意跟我抬扛了。”

没错,这一年我是想方设法躲他,有他参加的活动我一概不参加,不得不在一个教室或者办公室的时候我都缄默少语。虽然竭力躲得不动声色,但他没可能不知道,不过知道也就是知道,他从不跟我谈起这个话题。这次他能主动提起来真是罕见,我表示同意,“是不用避你了,”林晋修不置可否,说起别的话题,“许真,你想不想出去念书,”我摇头。

对我来说,书在哪里念都是一样,何况,静海大学已经是非常非常出色,至于各地的风俗人情,从小到大,我见得已经够多,对我而言,平平安安波澜不惊念完这几年大学,不要重复中学的惨剧才是当务之急。

林晋修侧目看着我,“谢谢你了。”

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说的是放假之前,他疲劳过度晕倒,我送他去医院的事情。林晋修做事的时候当真不要命,还在大三就把大四的所有学分都拿到了手,忙得没日没夜,那阵子他似乎还严重失眠,恰好被也在图书馆通宵自习的我撞见他半夜昏倒在图书馆,我一边急救一边打电话,送他去了医院。

那时夜深,我陪了他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回学校考试,考完回家跟我爸上了飞机去了中东。我摆手示意不碍事,“以后在国外,别这么累了。”他当时只是笑。

沉湎于往事的思绪被林晋修的声音打断,“过两天把东西收拾一下,你妈妈下周会搬到我家,你也会搬过来。”

搬去他家?这种主意亏他能想得出来,再说,我身上还疼着呢。我皱着眉心回了一句,“真到了他们结婚的时候,肯定要到学长家再次拜访的。久住的话,还是算了吧。”

“这件事情,是你妈的主意,”林晋修淡淡回了我一句,“我没有反对罢了。”

“那我会眼她说的。”

“怎么?”林晋修瞄我一眼,“跟我住在一起很尴尬?”

如此坦白,我反而哑口无言。他和我母亲早就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了,这两人的话,我谁也不打算信,也不讳言,“跟你无关,是你们家的关系。别人不清楚我,你还不清楚?我和我妈可不一样,我不可能适应你家的生活。”

“规矩是人定的,什么地方不适应,改就行了。”

他说得轻松,我一个没忍住,“继母带着拖油瓶女儿住进你家,凭空多出来一个不知道哪门子的妹妹甚至是遗产继承人,还嫌家庭矛盾不够大?”

林晋修瞥我一眼,“许真,如果你真想继承遗产,不如嫁给我来得快。”

“不是那个意思。”我恨自己多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是现在这种情况了。

林晋修不咸不淡继续说:“你可以考虑一下。嫁给我,我名下的固定资产一半就是你的,我母亲留给我妻子的信托基全和珠宝,哦,还有我刚刚去世的外祖母……”

我及时打了个喷嚏,总算止住了林晋修的声音。

今天早上出门时天气还不像现在这样冷,因此我穿得不多,长袖衫牛仔裤运动鞋,就这样在外头走了一段路,寒意终于浸透了衣服,后背一凉,喷嚏之后眼泪都快呛出来,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念着我。

“这么激动?”林晋修边说边递纸巾给我。

“没那回事,”我也不用跟他客气,接过纸巾迅速擦脸擦手,“这话你大可跟别人说,对我不行。我车子房子都有,还有一双手。”

林晋修嘴角微微扬起,那是这些天来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微笑。“的确是你会说的话,”他顿了顿,脱了淡灰色的外套顺手披在我身上,只剩下一件格纹毛衫,“财产问题暂时不讨论了,先把衣服穿上,你现在穿太少了。”这举动实在暧昧,我好不容易缓过劲,连忙抓着外套要脱下来,“啊,不用了……”

“穿着,你还要回宿舍,”林晋修声音强硬,正面立在我面前,双手使劲在我肩上压着我的衣服,“我现在也算你半个哥哥,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这话好冷。我记得婚礼安排在年底,目前他们还没结婚,这“半个哥哥”也着实尴尬。我想脱下外套就不得不去扳他的手,拉拉扯扯又难看,抓着衣服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林董,我的老婆,不劳您费心了。”顾持钧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我还来不及发愣,身体一歪,脚步踉跄着被身后的人带入怀中,腰身被搂得紧紧的,而肩上的外套已经被他拽走又扔回林晋修手里。

我仰头一看,顾持钧的下巴线条绷得紧紧的,阴沉到了极点,林晋修脸上的微笑荡然无存,在几秒之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凛然的冰冷,就像我之前几次在他脸上看到的某种情绪,极度的不悦又很很压制下去了的某种情绪。

他不做声,我知道他在忍耐,顾持钧也是。

我不知道这算什么戏码,也从不觉得自己居然有那么大魅力。林晋修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衣服,抬起眼又对我点头,“我先走了。”

我呐呐,“学长,慢走。”

一辆全黑的SUV驶到我们身边,林家的司机下车打开了车门,林晋修上车。车子穿过带着薄雾的夜空,扬长而去。

环顾四周,我这才发现,我们正站在学院外的停车场旁,顾持钧的车就停在里面。我慢慢呼出一口气,平息了心情才轻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有一阵子了。”

我假笑,“我跟你说过……今天不回去了。”

“所以我来学校接你,还好我来了,”顾持钧拽着我的手腕把我拉到车子旁,一手打开车门,把我塞到车子里去,“很有收获。”

这活当真刺耳,但我只能受下来,解释道:“我和林晋修一起忙完了院庆的事情,说了几句活,你别想多了。”

“我本来没想多,你这么着急解释,可就是欲盖弥彰了,”顾持钧眼神灼灼似有火光燃烧,“被我撞见了可不巧,是不是?”

我苦笑。当真是时机不好,偏偏让他撞到这幕,不知道我和林晋修边走边闲扯的话他听去了多少。以他平日里的作风,恐怕会吃醋到死。但他只是沉默,没有质问我,也没有我预想的大发雷霆,一言不发发动了车子。

我小声说:“我来开吧。”

他不答。实际上这回家的一路,他一句活都没说,直到车子最后在车库停下,车内的气氛尴尬到了极致,而我也愈发战战兢兢,呐呐扯他的胳膊,“别生气了。”

他灭了引擎,又侧过身子,脸上再没有怒意,如深海一样平静。他伸手轻抚我的脸,在我额头上印上一个吻。“许真,你记住,我顾持钧是全心全意对你。”

我轻轻搂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颈窝,“我知道。”

原以为这事就算揭过了,但顾持钧显然不是那么大度的人,那天晚上他把我折腾得够呛,第二天我险些都没爬起来。想起和母亲约好的会面,我坚持着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心中却痛苦不已。

有些人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有些人是三年不见都不会想念,我母亲就属于后者。我正扶着头纠结,又被顾持钧叫去吃饭。时间不上不下,我吃得食不知味。解决了这顿接近午饭的早饭后,我回卧室换衣服。打开衣柜却犯了难,满柜子衣服,也不知道选哪件适合。

顾持钧走进来,打开衣柜选了套衣服给我,那是他上周给我买的,一件系绳收腰的白色连衣裙,下面要穿上灰色长筒袜和长靴,我只在他买回来的那天试穿过一次。

“这套。”

说起来倒是有趣,我和顾持钧住在一起之后,我的衣服鸠占鹊巢地占据了他卧室的衣柜的一半,我本来没这么多衣服,其中三分之一是顾持钧为我添置的。他的审美远超过我,为我选的衣服并不太贵,大都是舒适大方为主,我若干次说别给我买衣服了,他也置若罔闻,乐此不疲,大有把我从头改造到脚的趋势。

我套上裙子,顾持钧伸手埋平了裙子上的褶皱,低着头为我系上腰带,我看着他手的动作,终于没忍住,半开玩笑地说:“原来你也跟我妈一样,真那么嫌弃我的打扮?”

顾持钧显然没想到我这么问他,迅速抬起头,我看到惊讶的神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下一秒他双手扣过我的肩头盯住我的眼睛,回答:“不是。我从来都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孩子,这种美丽与衣着无关。”

我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有数的,他这种评价不在我意料之内,我一时间目瞪口呆。“真的,”顾持钧微微笑了,“我从来都这么觉得。”

我脸一热,“你什么美人没见过?骗人吧?”

“在酒店里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想真是漂亮极了,一双大眼睛睁得圆圆的,好像会说话,还以为你是梁导从哪里挖来的新人,”顾持钧说了这句才抬头,对我微微一笑,“没有人能跟你比。”

我们都已经这么熟了,可我看到他的微笑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加上他说的又是这么深情的甜言蜜语,我不能免俗地心花怒放,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轻吻了一下。

他从衣柜里捡了件常穿的针织衫和风衣,开始穿上。

“你也要出门吗?”

“你不是要见你妈妈?我跟你一起去。”

“啊……”我诧异,“你去做什么?”

“我可以不去,”他低头扣着衬衣纽扣,没抬头,我只看到他的眉尾危险地向上一抬,“你先告诉我不去的理由。”

顾持钧真正发脾气的时候不多,但他心情不愉快的时候我绝对不想对付,只好嘟囔了一声“好吧”,反正都已经是这种关系了,总要见面的。

母亲大抵是没想到我和顾持钧一起出现,非常吃惊,但下一秒就恢复了镇定,招呼我们坐下。再次到她酒店的套房,不知为何,只觉得这里和上次很不一样,明明家具一样没少,但我还是觉得少了很多东西。随后我才明白过来,这屋子是少个人。

“小蕊姐呢?”

“她病了,我放她假。”

我轻轻呵了口气,纪小蕊不在的时候,这偌大一套房居然只有她一个人,难怪这样冷清。而林氏的豪宅比起这酒店套房不知道又大了多少倍,林家父子三个通常都不在家。

母亲轻轻呼出口气,在沙发上落座,又指了指长沙发示意我们坐下。沙发前的水晶茶几上有只瓷瓶,插着一束桅子花,开得正好,香气扑鼻。这个季节哪里来的桅子花?想必是特地找来的。

我和顾持钧对视一眼,也坐下。她和顾持钧认识这么多年,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太可能当面发作。

“妈妈,”我打开话题,“看到您获得提名了。”她随便点了下头,对名利置之度外的样子。我想也是,即将嫁给林远洋的人,还在乎什么无聊的名利?只要她点个头说自己需要那座小金人,组委会肯定眼巴巴送上门恳求她一定要收下。不过以她的傲骨,未必做这种事情。

“妈妈,您找我什么事?”

她微微皱着眉头,“没事就不能找你?”我尴尬地赔笑了两声,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她看我一眼,终于说到了正题上,“许真,之前我也跟你说过,《约法三章》拍完后,你就过来跟我一起住,现在是时候了。”

顾持钧闻言看了我一眼,略有惊讶。我对他摇摇头,不卑不亢道:“学长已经跟我说过这事,我的答案是拒绝。妈妈,你的好意我领了。”

她皱眉,看了眼顾持钧,“跟我一起住委屈你了吗?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子?几个星期没见,怎么瘦得那么快?”

我连忙否认,“哪有?我没瘦。”

“睁眼说瞎话,自己去镜子里看看,下巴都尖了,气色不好,脸也比以前小了一圈,”她语气加重,“你平时没吃饭还是作息不规律?这么大的人都不会照顾自己?”

我怎么可能不会照顾自己?我摇头,“我真的都挺好的,不信你问持钧。”我扯了扯顾持钧的衣袖,让他帮我说话,谁知道他严肃地转头,锐利的视线在我的身上扫过,重重道了句,“是瘦多了,”他回头看我母亲,满脸都是歉意,“梁导,抱歉。我没照顾好小真,以后不会了。下次您见到她,绝对比今天的气色好。”

我可不希望顾持钧陪我一起来挨训,匆忙打断他,“好了,不说这个话题了。妈妈,你就安心嫁给林伯父吧,他家的事应该挺多的,你不用操心我了。”说实在话,能让她不管我,要我做什么都乐意。

顾持钧伸出右手轻抚过我的脸,又往下,轻轻握住我的手,转过身正对我母亲,表情异常郑重,“梁导,我知道你觉得小真和我住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顺,当母亲的人总是心疼女儿。我们马上结婚,这样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我又惊讶又脸红心热,正要小声嘟囔,“我不要这么早结婚,”他轻轻一捏我的手指,我顿时闭了嘴。其实这几个月,顾持钧多次跟我谈过结婚的话题,但就这样坦坦荡荡在我母亲面前郑重道来,还是第一次。

母亲脸色一沉,“少篡改我的意思!谁让你们结婚了?”

顾持钧面色沉稳,“我家人非常喜欢小真,只要您点头,我大嫂可以在两周左右订好教堂……”

眼看着这谈话的方向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我也越来越紧张。我不是没看到过顾持钧和我母亲意见有分歧,但那都是因为电影产生的,此时这种情况我前所未见,好半天完全插不上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母亲的眉心越来越紧,而顾持钧也显得越来越严肃。

缓解尴尬的是卧室里的电话声,母亲对我一扬下巴,“去接电话。”一副把我当秘书用的口吻,我也松了口气,冲到卧室去接电话。

结果是林伯父的秘书打来的,说下午五点时派车来接她出去吃晚饭。我搁下电话走回客厅,下一秒就停住了脚步,透过虚掩的门,我看到母亲严肃的侧脸,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我这才想起,这似乎是我和顾持钧确定关系以来,我们三个第一次出现在一间屋子里。

他们在说话,本来不想偷听,但我偏偏是个耳聪目明的人,哪怕他们的低声交谈也能大致听得清清楚楚。

“不论您怎么想,但小真选择了我。你不能代替她做主。”这是顾持钧的声音,清清楚楚。

“她到底还是孩子……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也和家长对着干,长辈的话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母亲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寡淡,好似自嘲。

“不是这样。梁导,你真是不了解小真,”顾持钧沉默了半晌,“她和您不一样。她不是因为赌气才不跟你住在一起。她的每一个选择都有自己的道理,没有人可以干涉她的决定。”

“怎么,你跟我说你比我了解我女儿?”母亲冷冷反问。

顾持钧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您说呢?”

“行了,不要用心理学的那套来对付我,”母亲显然不爱听这话,“电影公司那边准备怎么办?”

顾持钧不以为意,“我的态度已经是答案了。”

他们相熟多年,很多话一点就透,根本不必往深了说。只苦了我这个偷听的,云里雾里不知深浅。

出去的时候,母亲已经结束了和顾持钧的交谈,站了起来,又对我招手,“陪我出去一趟。”

我一头雾水,“去哪儿?”

她不回答这个问题,把视线一转,转头看顾持钧,“你先回去,我和许真有事出去。”

显然,我的男友也不是那种可以被人指挥的人,他不卑不亢抬起眼皮看她一眼,“梁导,我和小真一起上门拜访,也自然应当一起回家。”

“顾持钧,这是我们母女的事情,即便是男友也不能对她管头管脚。”她语气刻板,表情也很平板,拿起桌上的手袋,再次强调了一遍,“许真,拿上花走吧。”这话非常不客气,顾持钧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相信他有一百种反驳我母亲的方式,但此时,他不太可能跟我母亲真的发生争执,他偏了偏头看我,我知道他在征求我的意见,他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全看我的意思。

我对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稍等,也不动脚,先问我母亲,“妈妈,你先告诉我,去哪儿?”

她大致是没想到我如此纠结这个问题,皱了一下眉才说:“去探望我的一位朋友。”

“是您的朋友,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吧?”我沉默了一下,“我有必要去见他吗?”

“有。”她只说了一个字。

“那好。”我跟顾持钧点了下头,把他扯到一边,放低了声音,“你先回去吧,有事的话我打你电话。”

他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心。我们在酒店的车库分道扬镳,顾持钧开车回家,我和母亲上了另一辆车。车子很快上了正路,飞驰在平坦宽阔的马路上,前排是司机和保镖,后排是我和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