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母亲单独相处绝对是我人生中最煎熬的事情之一。她在我面前的话一直不多,偶尔说几句都是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宁愿一辈子不跟她交谈。

“妈妈,这是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

我无言,这答案等于没说。

母亲转头看我,“你有没有想过,几年后你们怎么办?”

“什么几年后?”我愣愣。

“你和顾持钧。”

“哦……”我还是在发愣。

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看来就是没想过了,还是你打算过一天日子撞一天钟?”

这叫什么话?我被她说得有点火起,忍不住开口反驳,“我是不知道你们这个圈子怎么样,但再怎么混乱,也不是没有生活美满幸福的夫妻。演员和其他职位也差不多,不过是一份工作而已,世界上的每个人都要面对工作家庭的协调问题,这跟职业没有关系。顾持钧如果连工作家庭都处理不好,我现在也不会跟他在一起。”

她不置可否,又问我,“如果以后顾持钧移民,你也打算放弃现有的一切,跟他一起?”

“移民?他没眼我说过,”我又想了想,“也是,他家人都在瑞士,他又是个那么看重家庭的人……嗯,等过几年再看吧,如果他有这个想法,我会跟他商量看看,不是什么大问题。”

母亲瞥我一眼,表情有点阴郁,但总算没再开口。我也知道这番话让她心里不痛快,但我说的是实情。和林氏相比,我的确更喜欢顾家人。

说话间车子拐上了另一条道路的主干道,道旁楼房渐少,取而代之的是高大茂密的梧桐树,叶片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秋天风情别有一番滋味。

我微微皱起眉头,这条路我不可谓不熟,我转头问母亲,“您的朋友住在这附近?”

“是的。”

我微微凝结了眉头,眼睛盯着窗外,生泊错过了任何细节。果然,车子直直往前行走了一千米左右再朝右拐,我心里也焦躁起来再也按捺不住,“这儿前面是公墓!你带我来墓地?”

她点了点头,默认。

我看一眼怀里的桅子花,深吸一口气,提示自己控制情绪,“妈,你来墓地看谁?”

“跟你说过,我的一位朋友。”

我脸色顿时僵硬,被欺骗的怒火在胸腔中节节攀升,“我没答应你来墓地!你说是你朋友,怎么不告诉我他死了!”

说着我一下子站起来,却因脑袋撞到车顶而跌坐回去,“你自己要来墓地看死人是你的事情,别扯上我!停车!”我的“停车”两个字是对司机喊的,司机自然不理睬我。

我越发焦躁,“让司机停车!”

半晌后母亲终于挥了挥手,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她这才开口,“怎么忽然发这么大的脾气?”语气里惊讶大过愤怒。

自我们母女重新恢复联系这一年多,我在她面前太过谨小慎微,竭力装成一副乖乖女的模样,她大抵是没见过我发脾气,现在难兔惊讶。我连看都不想看她,自顾自地开始从包里摸出手机,“我不去墓园,你请便。”

她脸上挂着霜,“别发脾气了,你应该来的。”

“应该?您还真是一厢情愿啊,您真觉得我们母女之间有什么义务和责任?别搞笑了,”我口气实在好不起来,“我为什么要去见个死了二十多年的死人?再说,您征求过我的意见了吗?”

她是真的气坏了,“你爸是怎么教你的?二十多岁的人,基本的尊重都不知道?”

“我只对值得尊重的人尊重,至于您,我看还够不上这种分量,”她不提我爸还好,提起来我火气更大,冷冷道,“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后悔了?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可以再找个听话的乖女儿,我许真,不奉陪了。”

前座的司机和保镖对视一眼,想必也没想到这场争吵,十分钟前我自个都没想到,怎么能来个预先通知?

“原来……”母亲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搭在膝盖上的手不住地抽搐着,“这一年时间,你从来没当我是你母亲?”

她本来就消瘦,只化了一点淡妆,神色中的憔悴根本藏不住。

我面无表情,“没错。”

这两个字把她刺激得不轻,怔怔看着我好半天没说出一句活来,我依稀觉得她眼眶慢慢红起来。而我,却也没话跟她说,面前的这个女人说起来是我母亲,实则对我的了解还不如她养的那只猫。我到底还是扯开车门下车,朝着来时路往回走,不再管她是去是留,只觉得心绪难平。

我对母亲的要求并无太高,但起码,我希望我可以和她站在一个平等的地位进行交流,这一年多来,我发现这事还真是不可能。跟她在一起,简直不能沟通。她对我颐指气使,举手投足都是导演的气派,我只需要遵循她的意思,不必质疑,不必发言,不必有自己的想法,乖乖当听话的女儿任凭她安排,这就足够了。

慢慢走过一条长街,我在路边长椅坐下,又给顾持钧打了个电话,让他来接我。

当真是秋天了,路边的落叶厚厚一层,我踢开落叶,坐在长椅上忍不住把衣服裹紧一点。有只卷毛的小猫走到我脚边,舔了舔我的鞋子,又眨眨眼睛看我,顾持钧半个小时内就到了,到的时候我正在喂那只流浪小猫吃饼干。我并没有收留小猫的打算,放下饼干,拍了拍毛茸茸的猫头走到车门旁,顾持钧则忍不住笑了,“挺自得其乐。”

我笑着耸肩,把包扔进后座,打开左侧车门把顾持钧赶到副驾驶的位子上,自己握住了方向盘。现在顾持钧赋闲在家,平时去超市商场购物多半是他自己开车,车技也渐渐娴熟,但只要有我在的时候,还是我掌握方向盘。

他舒舒服服靠上椅背,环顾四周,“这地方比我想象的幽静。你跟梁导的吵架看来比我想象的严重啊,居然把她扔下了?”

“这叫什么话?”我不满。

他说:“除了你生气发脾气主动下车,她绝对不可能把你扔下的。”

这番话听上去真是话里有话,我瞪他一眼,放慢车速让车子乌龟一样爬行,“怎么,那么了解我妈妈?”

“你妈妈这个人,心思藏得很深,平时情绪也从不外露。她从不把话挂在嘴上,很多感情、很多事情,她不说出来不等于没有,”顾持钧这么回答我,“她并不算是一位好母亲,但她上次把你留给你父亲后,足足后悔了二十二年,现在不可能再扔下你了。”

我心道,所以说找个大十岁的男友就是不好,生活经验比我多得太多,人也太聪明,什么都瞒不住,说什么都像足了说教。

“她对你的愧疚,我想你也有数,”顾持钧终于把话题拐到了点子上,“毕竟这一年多来,是你第一次眼梁导发脾气。你们吵架是为了什么?”

他那么精明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瞒过。我叹了口气,打了方向盘,车子拐上了一条林荫小路,“你知道刚刚那条路的前方是哪儿?”

“导航仪上显示是墓园?”

“对,墓园。我爸爸就葬在里面。”

顾持钧若有所思,“但梁导却不是来看你父亲?”

“不是,恐怕她根本不知道我爸葬在哪?”我说,“你也看到她今天那心情压抑的样子,她来探望的多半是她曾经的早死的旧情人……死了二十年的旧情人偏记得这么牢固,但我跟她认回这一年多,她可从来没有提过一句要去给我爸爸扫墓的话,完完全全抛之脑后。”

顾持钧若有所思颔首,“小真,你的生气是有道理的。”

“我并不是那么苛刻的人,”我继续说,“她怀念旧情人我无所谓,我爸也不要她惦记着,但她试图拉上我一块去扫墓就让人无法忍受了。我不想奉陪。”

顾持钧说:“你刚刚跟我说的这些想法,你有没有亲口告诉她?”

“我为什么要告诉她?”我说,“我妈可从来都不是一个良好的聊天对象,她都不顾及我的想法,还要我先考虑她?没这种道理的。”

“你脑子里的想法这么多,又不清楚地告诉她,你们怎么才能交流?”

我假装没听到他的话,专心开车。我知道他这个人说教起来很厉害,大抵是因为自己家庭完美,严母慈父,兄友弟恭,他不想看到我和我母亲闹得不可开交,出生环境决定了性格,我不指望他能理解我。

实在不乐意就这个话题进行下去,我很快提起别的事情,“你和电影公司出了什么事情?你和我妈的聊天,我听到了一点……啊,我不是有意要听到的。”

“不是大事,正在处理。”他回答我。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敷衍呢?”

“没有值得你操心的事,真的,”他的声音里全是安抚之意,“放心。”

“是不是跟我说了也不管用?”

“虽然我很想否认,但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几份合同的细节问题,你确实帮不了什么忙。”

我说了句“好吧”,从后视镜看着他的脸。所以你看,隐瞒都是相对的。他觉得我不能对我母亲打开心扉,但实际上,他也瞒着我很多事情。

第二十四章心结

院庆的筹备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时,淅淅沥沥的秋雨下起来,屋外的雨连成了线,万根银丝在秋风里晃晃悠悠,天气也越来越冷。我和韦姗收拾了一下东西,出了教室。今天林晋修难得没出现,我心情比平日好得多,在若干天后第一次和韦姗一起去餐厅。雨不算大,我们都没带伞,走得飞决,韦姗忽然说:“啊啊,你看,那个从头到脚都在散发雄性荷尔蒙气息的人是谁?真是又狂野又性感!啊,他正在冲我们笑呢!”

我一边抬头一边笑,“你还真是好眼力,隔着雨雾也能看清……”这一看完全愣住了,连忙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楚那个撑着一把伞,又晃着另一把伞,正在对我笑的男人居然是顾持钧。

我完全傻了。他身上一件皱巴巴的长袖T恤,外面罩一件破旧的短夹克,有着破洞的牛仔裤卷着边,脚下是一双定位不明的鞋——介于拖鞋和凉鞋之间,这都不算什么,最离谱的是,他居然贴了把胡子,头发乱得好像刚刚起床时的模样。不知道他这副打扮,校园保安怎么没把他抓起来。

顾持钧把伞移到我头顶,“送伞给你。”

“不怕被人认出来吗?”

他笑了一笑,“你猜有几个人认得出来我?”

这倒也是。我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得不说,他正如韦姗说的那样,又狂野又性感,不再是平日里那个让人觉得高高在上的影帝了,带着一点大大咧咧的粗犷感。

顾持钧笑眯眯躬身,凑到我耳边,“迷上我啦?”我脸一红,刚想说话,韦姗溜溜达达跟上我用眼角余光看着顾持钧好半晌,又激动地捅捅我,“不介绍一下?”

我抽着嘴角笑,“这是我朋友,这是我同学韦姗。”

“你难得有几个异性朋友啊,”韦姗小声跟我嘀咕了这句,笑得甜丝丝的,热情跟顾持钧招呼,自我介绍了一番。

顾持钧一把揽着我到伞下,又把手里的另一把伞递给韦姗,“听小真说过你。”我又一怔:他连说话声音都变了,比他的真实声音听上去更低沉。这伪装还真是面面俱到,连他的粉丝韦姗都没能认出来。

韦姗跟他道谢,视线停在我的肩膀,狐疑道:“你们什么关系?”

我说:“呃……”

顾持钧看韦姗,“你说呢?”

“男朋友肯定不是……”韦姗说,“网友?”

顾持钧大咧咧一笑,“为什么不是男朋友?”

“这还用说吗?”韦姗说,“许真可早就名花……”

我心头一紧,连忙给了韦姗一眼,又把她往外推,“别瞎说,快回宿舍吧。”

“既然都遇到了,”顾持钧肯定也已经猜到她的后半句话,但脸色不变,笑容满面,“韦姗,也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不了不了,”我赶紧在韦姗开口之前打断他的话,同时扯他衣袖,“我们还有事情要谈,先走一步,韦姗你先去吃饭,明天见啊。”

我也不管韦姗的抗议,赔了个笑,匆匆拉着顾持钧就离开学校。他的伪装虽然到位,但我不敢保证韦姗和他待久了会不会认出他。顾持钧把车停在学校附近,一路上因为雨大,我们几乎没怎么说活。一朵朵伞云从我们身边流过,但我能感觉顾持钧心情不好。坐进车子的时候,他才开了口,“那个韦姗是你最好的朋友?”

“啊,算是吧。”我发动汽车,“你自己开车来的?下雨了路又不好走,你的车技又糟糕……我给你发短信了,说晚上不回去,你没看到吗?”

“看到了,但我还是想来,”顾持钧放下伞,“送伞是一方面,还有,我想见你的朋友。”

“哎,你不知道韦姗……她床头贴着你的海报,我怕你们在一起吃饭没几分钟,她就能认出你,现在不过是一时迷糊了眼。”

顾持钧声音冷峻,“认出来又怎么样?到了现在,你还不愿意把我介绍给你最好的朋友?防着别人就罢了,连你的朋友也要瞒着?”

这话的语气实在不对,我忽然不想开车了,下意识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顾持钧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我低头,才注意到他的裤沿都湿了,他为了送伞给我,特地变了装,又在我们的教学楼下等了许久,可我却用如此不耐烦甚至觉得麻烦的态度对他。真是糟糕透了,我下意识觉得局促,“你生气了?”顾持钧伸手盖住眼睛,不发一言。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哀求,“别生气了啊……我考虑不周……我错了行不行……持钧别生气了……”我在他面前很少做这种撒娇的事情,真是破天荒头一次,只觉得被逼无奈。

顾持钧拿开盖在眼睑上的手,面无表情睁眼看我,“回去谈。”

一路上我都忐忐忑忑,好不容易挨到回了家,他直接进屋,把湿漉漉的伞扔在地板上,我匆忙把伞捡起来又小心擦干水迹,跟在他身后进了玄关,又尾随到了衣帽间。

“你最好的朋友居然不认为我是你的男友,而你不打算澄清?”

“我没这么想,但……现在时机不对,不好解释。”

“时机?”他也没回头,背对我摘了贴的胡子,脱掉略湿的短夹克和T恤,换上居家的白衬衣,“韦姗说你名花有主,是指的林晋修?”

我深吸一口气,“我和林晋修的事情都告诉你了,我和他之间什么都算不上,但是……一直以来都有人误会,韦姗……也是……”

顾持钧低着头,慢慢挽起了衬衣袖子,压抑着声音,“我每次去大学都很有收获,上次我们就不提了,这次见到你最好的朋友,她以为你和林晋修暧昧牵扯而不知道你的正牌男友我的存在。噢,而你告诉我,这仅仅是个误会?”

我整个人似被魔术师用定身法定住,心里酸楚难当,低头喃喃说道:“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他就像一只竖起毛、弓起背的豹子,什么涵养都扔到了一边,“你对不起我什么?许真,你心思缜密,很多小事你都会在心里反复思量数遍,真的会考虑不周?”随即我听到凳子被踢飞的声音,我错愕地抬头。

他大步流星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腕拖过我把我扔到客厅沙发上,居高临下看着我。“不是这样的……你别生气……”我支起身子,伸手努力抱住了他的腰,“你听我说,我不想告诉韦姗,是因为她曾经欠过林晋修很大的人情,足以让她还上大半辈子。她什么都好,就是这件事始终想不明白。所以她先入为主,总觉得我应该和林晋修发展。我不想因为这事跟她争执。”

“仅仅是这样?”

“真的,是这样。”我咬着唇,觉得眼睛酸疼。真要命,为什么每次都是在他面前流眼泪。顾持钧实在太懂得怎么逼迫我,我不想再领教一次了。我的眼泪起了作用,顾持钧沉默许久后,伸手抱住我,我仰头看他,他虽然还是板着脸,但眸子里的戾气却一点点掩了下去。

“别哭了,好像我欺负你一样。”顾持钧轻轻吻我头发。我埋首在他腰际,轻轻嘟囔,“刚刚还以为你要吃了我。”

“我是想吃了你,”顾持钧也不讳言,抚着我的头发,“我不是你在电影里看到的那么无所不能的人,实际上——”我看着他。“实际上,在有些事情上,我承受不起损失,我会担心很多事情,”顾持钧轻轻抚着我的头发,“对你,我永远会患得患失。”

原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不提,随后的几天我也特别赔着小心,既然院庆办公室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我每天上完课就回家,图书馆都不去了,也不参加讨论小组,借了书回来写论文,生怕再惹他发火。现在才发现,顾持钧这几天统统早出晚归,每天都是临近晚饭时分才抱着超市购物的纸袋回家。

当然,理论上说,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在电影公司总有些事情要处理,大概是因为他闲得太久,我险些忘记了,他也是个有工作的人。让我觉得忐忑不安的是周五接到的一个电话,居然是某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打来的,听对方声音似乎很紧急,我回答说顾持钧不在家,有什么事情可以转告我的时候,那名黄律师立刻否认,说没什么要紧事。对方语气变化之快,让我心存疑虑。更让我迷惑的是顾持钧的态度,他只一笑耸肩,让我别放在心上。

我却没那么容易放心,只是想,顾持钧难道卷入了什么法律事务里去?我对律师的态度完全继承了我父亲,他觉得,这辈子最好不要和律师打交道,除非你的余生除了消磨时光,再无其他事情可做了。顾持钧对此事避而不谈,并不妨碍我得到真相。第二天我挑了个时间打电话给纪小蕊,想委婉地从她嘴里套话,不料接电话的是章时宇。

于是,想问的话题就变得难以启齿,吱吱呜呜了两句就要挂电话。“许小姐,”章时宇对我很客气,“有事的话,你可以跟我谈。”

“章先生,我其实也是想找你……”我叹口气,“顾持钧和电影公司,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不过我没想到他回我也是简单一句,“没什么事情。”

“怎么可能没事?”他说话和顾持钧一个口吻,我有点头疼。章时宇当顾持钧的经纪人六七年,顾持钧的事业也就是他的事业,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大概被顾持钧叮嘱过了,什么都不能告诉我。

“是不是他的工作上出了问题?”我咬牙。章时宇没直接回答我,只平板着声音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这个回答让我心头一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我不知道啊,我要知道了就不问你了。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他避重就轻,“他自然有他的考虑。”

我垂着眼皮看着地面,“章先生,当时要撮合我和顾持钧,你是不是觉得后悔了?”章时宇不是个专制的经纪人,何况以顾持钧的大牌程度,他也未必能全管得了他。以我的看法,他们的关系更像是要好的朋友。顾持钧也是人,勤勉了十多年,忽然要谈一段浪漫的恋爱,他不会有什么意见。只是没想到这个恋爱对象居然是个定时炸弹,恐怕他心里真是悔不当初。

“不是后悔。是吃惊,”章时宇用词谨慎,“我的的确确没想到你和林二公子关系这么不一般。恐怕也没人想得到。”

这话潜台词非常明显,你许真仅仅是认识林晋修也就罢了,偏偏还暧昧纠缠得要死。事情顿时就复杂化了。我有些尴尬,“我和林晋修的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说着声音哽了哽,事已至此,怎么解释也没有用了,“我明白了,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从章时宇那里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所谓无巧不成书,我从沈钦言那里得到了真相。三四个月不曾见到的沈钦言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他已经今非昔比。他来学校找我,戴着个大大的墨镜。在外头说话不便,我们就坐到车子里去,开车的是他经纪人,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一脸的精明强干,他介绍叫王南,我叫她南姐。南姐跟我握手微笑,言辞上对我异常客气,打了个招呼就下了车,似乎要给我们留出说话空间。

“怎么有工夫找我?”我开玩笑,“还以为你成了明星,把我忘记了呢。”

他摘下了墨镜,我看到一双熬夜过度的眼睛,好在一如既往地清澈。

“许真,”他声音忽然沙哑,“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想见你,想得要命,但……”

我后悔失言,“我知道我知道,我在开玩笑。”他是什么人我也不是不了解,我也真是失心疯了。可见最近烦心事太多,判断都不准确了。

他垂着眼睑看着地面,表情是难以形容的苦涩,就像一个在沙漠中长途跋涉的行人。我认识他的时间并不算短,却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即便是他提起他的生父和那复杂的家庭情况都没有。

“抱歉。”我轻轻说了一句。

沉默一会儿后他才开口,“你和顾持钧在一起,是吗?”

我点头。

“会……结婚吗?”

我脸一热,“应该吧。”

“那……你们结婚后有什么计划?”

“嗯?”我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扭过脸看着他,“什么计划?”

沈钦言也侧过脸,“顾持钧准备息影,所以……”

“啊?”我们惜然对望,沈钦言静了两秒蓦然眼神一亮,“你不知道?”

电光火石间,我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联系到这几个月顾持钧都待在家的事,我心头一沉,“我是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告诉我。”

娱乐圈消息传得快,两人又在同一个公司,总会得到一些风声。沈钦言犹豫了一下,似在考虑说还是不说,我瞪着他,他总算交代了,“我听说,他正在跟电影公司解约。”

“解约?解什么约?”我目瞪口呆,这么大的事,顾持钧居然一个字没跟我说。

“那你知不知道……”沈钦言顿了一顿,“顾持钧这几个月的工作完全停止了,都没有参加任何宣传和广告活动,连慈善活动都给推了,完全没有接新片的计划。”

“他跟我说,电影公司放他假。”

沈钦言摇了一下头,目光有些深邃,“不是的。”

我心头一紧,“那是怎么回事?因为我的关系?”

他脸皮绷得紧紧的,仿佛我在逼他吃氰化物一样或者说出一个让他深受其害的秘密,此时我也顾不得了,目光灼灼盯着他,等他把后半句说出来。

“圈子里的传言说,顾持钧把你从林晋修手里抢走了,林晋修极为震怒,封杀顾持钧。顾持钧气极,随后提出跟公司解约,但解约的时候被刁难……”我觉得自己在听小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两个人我都认识。什么叫从林晋修手里抢走我?我从来没和林晋修越过那条底线,为什么会被传得如此不堪?那我成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