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凤英执着素素的双手微颤,“素素啊,到宫里要照顾好自己,爹爹那天和你说的,你可都记得了?”

“娘,素素记得了。”素素咬着唇,滚烫的眼泪还是落下来,滴在她玉白的手背上,一朵接一朵,溅散开来,只是极灿的绚丽已经花开无期。

周凤英也是泪流满面,“娘会多请旨进宫看你的。”

看着这样哭丧般的场面,秦贤平只好走过来沙哑着声音说:“大喜之日,都把眼泪给我收起来。素素嫁予太子,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也是我们秦家的福气。”又走近压低声音对素素说:“宫里不比家里,别任性妄为,爹爹的话你可要记好。”

素素点了点头,转身要上轿。

秦延龙叫道:“素素,”却是只知开头,没了余音。

素素明了大哥的担心,回头对着大哥声音的方向说:“大哥,那日素素给你说的,也对他说了。素素会做到的。”

秦延龙看着素素,仿佛隔着那大红喜帕看见了素素无力的笑。

素素低身准备进轿。这就是她要走的路,这辈子亏欠凌云的路。

以前电视上耳熟能详的经典广告语: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她也潇洒地学着挂在嘴边,当作时髦的口头禅。如今才知道,原来自己做不到。刻骨的爱,并不能轻易飞扬飘散。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而是,想你痛彻心脾,却只能深埋心底;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想你,而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而是,明知道真爱无敌,却装作毫不在意;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与树的距离,而是,同根生长的树枝,却无法在风中相依;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枝无法相依,而是,相互了望的星星,却没有交汇的轨迹;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星星之间的轨迹,而是,纵然轨迹交汇,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瞬间便无处寻觅,而是,尚未相遇,便注定无法相聚;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却深潜海底…

经历过,痛过,恨过,无奈了,妥协后,才明了…

“姐姐…”稚嫩的同音,清脆,没有杂质。

素素在喜帕内勉力一笑,“书白要乖,听爹娘的话,听大哥的话。”

书白蓄着泪,跑到素素身边,拉着她的手说:“书白知道了,书白到时也要跟娘进宫去看姐姐。”

“起轿!”悠长洪亮的声音,接着冲天的乐声响遍了整个广泽都。

凌云站在不远处的拐角,一袭黑袍,看着素素的大红喜轿从自己面前一摇一晃地经过。他漆黑的双瞳里翻腾着狂啸的龙卷风暴,右手紧握剑柄,指节骨咯咯作响,隐隐能看见手背那青筋跳动。在一片喜庆的大红当中,惟有那翻飞的衣袂透现出深秋的萧刹。“素素…你是…我的…素素…”

素素垂着脸,从喜帕下只能看到大红的礼服和自己葱白的小手。房里只有扑扑跳着的烛火声音,映衬着外殿的喧闹。素素撩开喜帕,大红一片,一对金黄掐丝珐琅缠枝莲座的万寿字云龙烛台上,红烛烛光翻跳,那本该喜庆的红蜡,在她眼里却是纷飞的离人泪。叶落花谢的季节,心,在凡俗的空灵间飘曳着永世宿命的情怀,爱,于深深的朝海中残碎成永不可补的裂片。

宫内早已开了暖坑,设了红箩炭,素素摸着白玉合卺对杯,只觉得冰冷从指尖丝丝渗进心里,顺着血脉,流向四肢百骸。素素缩回手跌退着坐回床上,在啪啪的烛火声里,素素仿佛又听到了那日凌云无望的呼喊:“素素…我的…素素…”素素死死抓着心口金玉坠子,连着大红彩带拧成一团,她其实很想,很想拧着的是自己的心,拧到麻木,拧到再不会疼痛,“凌云,今夜过后,我就真的不再是你的,素素了…”

素素静静地等着,等着他给她宣判,等着看着自己受刑。如果不爱,这爱要怎么做…

颜甄微醉着进来,关了门,静静走到床上坐下,并没有言语也不牵喜帕,素素此刻却是莫名的紧张起来,她感觉到颜甄灼人的视线穿透喜帕向自己看来,她略微不安地搅了下手。

颜甄执过素素的双手置于自己右手掌心,他的掌很大,很暖,素素想缩,却让他握住。“素素…”随着那一声温柔,素素的喜帕已让他掀落。他不叫她爱妃,叫她素素,一如情人呢喃般只叫她素素…素素低垂着脸看着握着自己双手的大掌,宽大而温暖,但这样的温暖她能汲取几分?

烛光照在她的脸,如若一层淡淡的粉红,娇羞带怯。颜甄把喜帕往外一扬,摇摇飘落在地上,那一抹血红的颜色在她眼前坠落,她突然看见自己的爱情,如这喜帕一样飘摇着往深渊处下坠。

颜甄抬起她的下巴,“看着我。”素素抬眼,望进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正无限温柔的看着自己。素素不善这样的眼力角逐,她害怕他看穿她的心,羞怯着稍稍低下头叫了声:“殿下。”然后走至桌边倒酒。颜甄也走上来,凝望着素素,满足地喝过交杯酒,才把她抱至床上。

素素看着他为自己卸下凤冠霞帔,看着他为自己脱衣褪袜,惊得没有言语。身上只剩下最里层的肚兜和亵裤了,素素往床内一缩,扯着丝被往身上盖。颜甄轻轻压着,俯身在素素耳垂上亲了一下,低低地说:“素素,帮我宽衣。”这是当朝太子,未来的国君,戏再难演也得继续,素素的一言一行,背负的不只是她自己的性命,若有闪失,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到时候极可能是诛九族的大罪,她担不起。素素跪爬着起来,这个角度的胸乳让肚兜紧包着,露出迷人的沟堑。颜甄眸色一浓,就倾身吻住了她的唇。

素素机械地微张开嘴,任颜甄暖热的舌头窜进自己口中,带着浓郁酒香攻城掠池、横扫千军。素素伸手去为颜甄卸去一件又一件复杂的礼服。她望着烛台上的红烛泪,一滴一滴地把心浇烂,压在自己身上的身躯那么火烫,却如何也温暖不了她的冰寂枯死的心,那样渴望爱情的心。就这样吧,这辈子就这样了。她是太子妃,是未来的国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是她要的,他怕是今生今世也给不了了。素素闭上眼,听到心底泪珠滴落的声音,她伸出丁香小舌与他纠缠。她要学会这样的生活,重新的生活。

颜甄一喜,托着素素的腰往自己怀里带,更加兴狂地吮吸着她嘴里的津液。薄而柔软的丝质衣料,裹不住玲珑的曲线,双方都感觉到紧贴在自己身上的那具躯体的变化。颜甄离开那让他亲得微微红肿的樱唇,单手撑在素素的脸旁,直起上身来看她。素素害怕地撇过头,身体可以放纵,可以迎合,但,心,却是坠落衰败了。颜甄也跟着侧过头去看她,他只觉得素素脸上的红晕在烛光下显得越发的艳。

“素素…”少顿,又听到颜甄说:“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你了。”

素素心慌,这样的表白,她不要,他给不起她要的承诺。“殿下,”

颜甄又低下身去亲她,模糊着说:“叫我名字,我不要听到你叫我殿下。”

“素素不敢,那是大不敬之罪。”

“我免你不敬之罪,我只想听你叫我名字。”

素素心底冷笑,这就是她要相处一生的人,最亲密的人,高高在上的人,可以免去她叫他名字的不敬之罪的人。素素还是没有直呼其名,“让妾身去熄了烛火吧。这般亮,妾身害羞。”

颜甄撑起身,柔柔地看着她,“但我想好好的看着你。”

素素沉默。也对,男人是视觉动物,以前郑凌锋也是喜欢开着灯跟她缠绵的。只是这样通亮,要她如何掩饰眼里的爱恨情仇?

颜甄亲了一下素素粉嫩的脸颊,“去吧,就留下那对红烛,其他的都熄了吧。”

素素起来,却不知道颜甄已经给自己解了肚兜的背带,只剩下脖子处挂着,她一坐直,肚兜就在胸前晃了两下,掩不住大片的春色,惟有那两点朱红还调皮地藏在肚兜后,左右不肯露面。素素摆脚下床穿鞋,颜甄却从后面抱着她,她能感受到他赤裸胸膛贴在自己后背上的暖烫。

颜甄的双手从素素虚挂着的肚兜下伸进去,握住那两团柔软的白玉,轻轻地揉转着。颜甄把下颚搁在素素肩窝,在她耳边吹着气说:“去把,我在这等着。”

素素把房内其他蜡烛一一吹灭,只独留下那对红烛。素素看着它们燃烧,流泪,越来越多的离人泪。

素素回到床上,把那方纯白的丝帕握着,死死的握着,靠进颜甄的怀里,重重地闭上眼,如赴刑场般说道:“殿下,开始吧。”

零八:洞房花烛

颜甄把她搂在怀里,怜惜地亲着她的鬓角,“素素…”又把吻滑到她的耳廓,吮吸着那圆润的耳垂。

素素的手慢慢攀上他的肩背,触上那片温暖。

“手怎么这么冰?”颜甄把素素的手执过来,半是呵气半是吸吮地一根根亲过。然后抬着素素的腰缓缓放下,再拉过丝被盖过两人,“明日我让太医给你开个方子补补身体。”

“谢殿下。”素素看着他温柔的样子,双手抚上那光滑温暖的胸膛。

“以后没别人的时候,都叫我名字,嗯?”颜甄的吻又含上了素素殷红的嘴唇,一瓣一瓣的吸过。舌头轻巧地敲开贝齿,与她的丁香小舌纠缠。

素素嘴里充斥着浓郁的烈酒香味,不像刚才合卺交杯时的清淡桂花酿,舌尖似有小火苗连绵跳跃着,烫烫麻麻的,让她更贪恋他嘴里的甘露,不自觉地窜出了小舌,希望舔取更多。

“素素…”颜甄温柔地哄着,“不疼,不疼的…”手在她身侧轻轻滑过。

素素把那方丝帕掂于身下。两人赤呈相对,肌肤相依贴着,暖意紧紧地包围着素素。她贴着颜甄,轻轻梳过他的长发,一下又一下。

颜甄的吻落在素素的胸前、腹上,绘出一朵艳过一朵,一朵盛过一朵的红牡丹。颜甄撑着身体来看她,半眯着眼眸,微翘的双唇,还有那难得的两陀红晕,当日在山林见了她的小腿与裸足时,也没见她有半丁点害羞之情,今日总算看到她的娇媚。“素素,你真的好美…”

素素略略侧过头去,她不知如何去面对,心里不爱的,身体上却能迎合。

颜甄低下头去啃咬她的蝴蝶锁骨,一会才抬起,额头抵着额头,鼻尖顶着鼻尖地说:“看着我…好好看着我…”那喃喃的声音近似梦呓。

素素微微点头,看向颜甄的双眼,那强忍着欲望的眼睛里尽是温柔。她抚上颜甄的脸庞,感受着腿间的炽热,心生不忍,天之骄子的他何必对她这样百般呵护,隐忍不前,她问道:“殿下,想要吗?”

“你还是不肯叫我名字。”

“…”

“素素…你是否另有爱慕之人?”颜甄双手撑在她腋下,盯着素素的眼睛看,像是要看进她灵魂的深处,“你可是不愿嫁我?”

素素心里大惊,双手环抱在颜甄的腰上,“没有,素素没有爱慕之人。能嫁予太子,是素素莫大的福分,是素素几辈子都修不来的。”

素素环上他腰的时候,心就软下来了,却还是赌气地问:“那你为何一直不肯看我,也不肯叫我名字?”语调就像情人间的讨宠。

“妾身只是,只是害羞。”素素用手肘撑起上身,主动去亲上颜甄的脖子、喉结。

“素素…”颜甄一手托着素素的头,一手托着她的腰,缓缓把她放下。

素素延着颜甄温暖的胸膛,一路往下亲。

颜甄深吸了口冷气,双手突地压着素素的肩膀,狂乱地亲着她的唇瓣,身下一挺,直接进入。

“啊——”撕裂的痛,让素素挤出了泪花。撕裂的不只是那层薄薄的阻隔,还撕裂了她的爱,她的灵魂。她抱着颜甄的脖子,细细抽泣。以后只有你能给我温暖了,但你又真的能给我温暖吗?

颜甄感到素素的颤动,停下来亲去她眼角的泪,自责道:“素素,疼吗?我太粗鲁了。”

素素只是咬着嘴唇摇头,她用劲地想把颜甄的头压向自己肩窝,不想让他看到这个样子。

颜甄用手扳开让她咬得发紫的嘴唇,把手臂放到她齿间说:“素素,疼了就咬我。”

素素还是摇头,泪越流越凶,却是不说话。别这样,别这么好,别这么温柔体贴,我怕我爱上你,却得不到你的爱。

颜甄把欲望退了出来,紧紧地拥着她,轻柔地抚着她的背,柔柔地哄道:“别哭,乖,不疼了,别哭啊。”

素素没想到他竟是这般对她,把头埋在他胸前大哭着叫他名字,“颜甄…”

颜甄让素素哭得心都乱了,只是抱着她哄着,却没想到素素自己主动迎合了上去。“素素…”

素素躺下来,环在颜甄腰上的双手轻轻施力,示意他下来。颜甄顺着压在素素身上,却是没有动,“不疼吗?”素素摇头,紧紧地抱着他的后背。

一番激情,颜甄躺到素素身边,拂开她额上的湿发。

“啊…”素素不舒服地叫了一下,刚刚双腿一直被固定着,突然放下来有点麻麻的。

“怎么了?”

“没什么。”

颜甄却了解地看着她,挪近了身体,伸手在她大腿上温柔地按着。素素往里缩,“我,我自己来就好。”颜甄一笑,直接把她揽在怀里,亲着她的额头说:“乖乖的听话。”素素双手贴在他滚烫的胸膛上,缩在他的怀里享受着这短暂的温暖,慢慢地闭上眼睛。“真乖。”颜甄用鼻尖蹭了一下她的,笑着说,手上还是一直不停地给她揉着。

这是梦吗?素素轻轻地问自己,还没来得及幻想,立刻就有个声音说:当然是梦!你历史上学过哪个男人不风流,特别是有权有势的人!也对,他对自己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他给不出爱,不对,他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根本不需要知道,自是有莺莺燕燕随他翩转。

颜甄看素素沉沉的似像睡去,把她盖好被子,轻轻地下床。素素朝内转身。真快,这就要走了,爱他给不了,连一宿的温暖也给不了。颜甄看她转身,掀开了一点被子,又过去给她拉被子,捏一下她鼻头,宠溺地笑着说:“真是翻睡。”素素不再转动,沉默着等他离去。

只听见他轻推开门,门外的宫女太监立刻齐刷刷地跪了一片,恭敬地说:“殿下,夜寒,小心龙体。”

颜甄拢了一下披风,“嗯。去把新的被褥拿来,这床湿了要冷着素妃。”

“是。”几个小宫女匆匆退了下去。

颜甄想了下又说:“再拿几个红箩炭炉来,素妃身子弱,畏冷。”

“奴才知道。”跪着的两个小太监也赶紧去搬红箩炭炉。

颜甄进房,用自己的外袍裹着素素小心翼翼地抱起来,对那几个宫女和太监命道:“都快点,惊醒了素妃,看我怎么罚你们。”

素素紧闭着双眼,把那熟悉的热雾逼回去,她挑开颜甄的披风,躲在他怀里亲上他胸膛,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颜甄…”别让我爱上你,别…

宫女和太监弄好,赶紧行礼退了出去。

颜甄抱着素素上了床,把她揽在怀中,亲了一下她鼻尖说:“还不睡,冷么?”

“不冷。”素素的声音很轻,带着些微哽咽,她不敢睁开眼睛,怕这水雾抑不住,“在你怀里永远都不冷。”

零九:深宫后苑

丝帕上蜿蜒而行的几朵怒放的血花,在那张狂而歌。这是她的判书,曾经以为失而复得的爱情触手可及,却是半路生生被扼杀。素素执着那方丝帕,呆呆地失神,默默的悼念。

“素素?”颜甄坐起来,从后面抱过她,“在想什么呢?”

素素挪转身体,靠进他怀里,“我能不能把这丝帕留着?”

颜甄眉头微蹙,“这丝帕一会要交予母后过目,然后内事总管会让刺针坊的宫女在旁锈上宫房姓名,再统一存放,连皇后当年的丝帕也存在那。”

素素听是这样,把头更埋进他脖颈处,双手环上他腰际,轻轻地说:“那算了。”

颜甄对这些后宫的事也是莫可奈何,在素素发鬓亲上一吻说:“我传人给你沐浴更衣吧,一会还要去见父皇母后。”

素素让一帮宫女伺候着,穿衣扎发,什么都有讲究,层层叠叠,罗纱衣群,金钗玉带,九翚四风。素素畏冷,颜甄为她披上大衣,再让她把手藏到袖子里,捂上小铜炉,“才秋天就这般畏冷,到冬天怕是只能天天闷在内殿里了。”

素素只浅浅一笑,这深宫后苑的,她出嫁前爹爹已告诉过她,明哲保身,能不出殿则不出殿,能不见人则不见人。素素看着颜甄穿上金黄的龙褂,正面绣五爪金龙四团,两肩前后各绣五爪金龙一团,间以五色云,发束金黄吉服冠,上饰东珠十三颗,英气逼人,那亮金色竟有一瞬让她睁不开眼。

前去一路,身旁簇拥的宫女太监不下二十人,她无暇细看宫中风景,只觉得心慌。幸好颜甄在她前面,能看见他的后背,似是能感觉到那份温暖,让她稍稍安心。

“儿臣叩见父皇、母后。”

“素素叩见父皇、母后。”

“都起来吧。”皇上的声音十分苍老,并不像六十来岁人的声音,可能古人比较容易衰老吧,素素心想。颜甄和素素一同谢过,才起来坐于旁边。虽然殿里烘得极暖,素素却还是指尖发凉,眼睛只盯在长长的绒毛地毯上看。颜甄伸过手来,从宽大外袍的袖子里握住她的小手,暖意把她都包裹起来。如果能牵一辈子,那多好,只可惜,这些都只能是自己美好的幻想罢了。

“抬起眼来,让朕看看。”素素抬头,老皇上脸上皱纹交错,还现了老人斑。她看见老皇上看着自己略略点了点头,道:“果然是个精雕玉琢的美人,难怪甄儿会为你动心。”

素素扑通的就跪下去,“父皇过奖了,素素嫁给太子,都不知是修了几辈子的福。”

“起来吧。”素素听着皇上淡淡的声音,不轻不重的,也猜不透是不是真要起来,只得在那茫然地跪着,眼睛看在自己的膝盖上,眼角也憋不见颜甄的尾袍,让她心一阵慌过一阵,手心微微汗湿。

“呵呵呵,”皇后掩嘴而笑,使个眼色,身旁的丫鬟立刻机灵地上前去扶她起来,“真是个让人喜欢的孩子。来来,过来让哀家细细看看。”虽说皇后也近六十,但岁月还是舍不得美人,还是古方补养得法,皇后看上去也不过四十多点。

颜甄坐在身后,自己让皇后的丫鬟扶着,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前,不能停更不能退,这是否就是她的命?行至皇后跟前,皇后端详了一会,笑着执起她的手,把一锦盒交于她手上,“这是哀家给你的见面礼,拿着吧。”素素正要跪下来行礼谢过,却听皇后声音说:“免了。”素素半蹲的身子让丫鬟扶着,只能福身说:“谢母后。”

素素退回椅子上,坐到颜甄身边才安心一点,又听到皇上喊自己:“素素啊,朕也有东西要给你,一会陈公公会送去你们东宫。”谢过皇上,怎么退出清心殿的,素素都不知道,只是放心地放颜甄牵着。

“素素,累不?”回到东宫内殿,颜甄抱着她问。素素倚在颜甄身上,轻轻摇头,这是心累啊。颜甄在素素脸上啄了一口,才说:“那我带你去见我母亲。”素素疑惑,皇后不是颜甄生母吗?颜甄看出她的疑惑,又在另一边轻亲了一口说:“她不是我生母,宫中的事,我以后再讲予你知。”素素只得默默点头。

这趟前去,只有颜甄和她两人,素素虽是奇怪,却也不敢问出口。素素随着颜甄来到一清净的庭院,牌匾上写着柳庭,说是清净,其实说荒芜也不为过。素素心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冷宫。院子里种满了垂柳,真是应了名字,可是终归是深秋了,枝丫上落得光秃秃的,更显萧瑟。空荡荡的一大片地方,也没种上其他耐寒或四季常开的花,能看见的都是与地上泥土一般颜色的灰灰细硬枝干,让人觉得有一种压抑的颓败。一路进去,只看见一个正在扫地的麽麽,也没个宫女或者太监上来问一声。直到进了前厅,才看见一个小宫女上来行礼通传。

颜甄拉素素在一边坐下,刚才那小宫女很快就扶着她家主人出来。虽然脸色苍白,但无损她的漂亮,从那精雕的五官,不难想象出曾经的风姿。

颜甄牵着素素一块跪下,“儿臣见过淑妃娘娘。”素素也跟着说:“素素见过淑妃娘娘。”对皇后要亲切地唤母后,对自己的生母只能恭恭敬敬地叫淑妃娘娘,这样的制度真假,却又不得不从。厅内暖暖的燃着檀香,这种静谧的馨香,此刻素素只觉出了凄凉,飘袅而上,充斥着整个前厅。

淑妃并没什么反应,颜甄是自己先起来再扶素素起来的。颜甄把那小宫女打发了出去,坐到淑妃身边,才道:“娘,甄儿来看你了,甄儿带你媳妇来看你了。”

素素在颜甄的示意下,对淑妃福了福,叫道:“娘。”

淑妃并不动也不言语,连眼角也没看素素一眼,只定定地盯在颜甄与素素相牵的手上,但看见发髻上的步摇晃了两下。

素素在颜甄身边坐下,静静的,跟淑妃一样,都听着颜甄东拉西扯地随便说着话。直到离开,素素也没听到淑妃说过一句话,素素心想,莫不是哑了?但很快又制止自己乱想的念头,这是非之地,得谨言慎行。

用膳的时候,颜甄问素素:“怎么不问我生母为何不是皇后?怎么不问我既然不是皇后亲生儿子也不是长子,如何当得上太子?怎么不问我淑妃娘娘怎的进了冷宫?”

一连串的问题,让素素楞了一下,虽然她是很好奇,但很多事还是不知道的安全。她细嚼着那口饭,早已成糊没味,却还斟酌不出如何回答才不偏颇。

颜甄放下碗筷子,也拿过她的放下,握着她的双手说:“素素,宫里的事情,你越少参合越好,一切有我。但有关我的事,你都应该知道。”

素素凝望着颜甄墨黑色瞳孔里两个小小的不安的自己,并不说话,指尖在颜甄掌心的温暖下,慢慢柔软过来,但她知道,指尖的冰冷僵硬,并不是她真的畏冷,是这种无可控制的无力感让她恐惧。殿内早让颜甄秉退了所有人,素素只觉得四周静得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颜甄把她揽进怀里,素素斜斜地歪靠在他胸前。颜甄把她的头发都拂于肩后,一圈又一圈地抚着她的耳廓说:“其实当年皇后的儿子就是长子,叫颜霁,顺理成章的当了太子。多年后,父皇再招选妃嫔,对我娘一见倾心,立为淑妃。”颜甄停下来,搂着素素久久没再说话。

素素转过身来,更靠近他怀里,回抱着他,感受他微弱的颤动,耳上的力道是极力控制的温柔,她知道现在他内心定是极不平静的,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颜霁只比我娘小两岁,却是疯狂地迷恋上我娘。在我五岁那年,我亲眼看见了他强要了我娘。”颜甄把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我记得我娘当时从恐惧到无望,从挣扎到放弃,死一般躺在那让他糟蹋。”

素素用脸蹭着他的胸膛,小声地叫着:“颜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父皇并不知道此事。我娘虽是父皇的宠妃,但事情牵涉太大,我娘除了是父皇的宠爱,朝中并无势力,只得忍下去息事宁人,颜霁却得寸进尺,三番五次地凌辱我娘。纸包不住火,父皇最后还是知晓了。他顶住皇后那边的压力,把颜霁的太子之位废了,还赐了毒酒,把我娘打入了冷宫。但父皇还是爱我娘的,把她打入冷宫是无奈之举,可能是想补偿点什么吧,不到三个月,就把我立为新太子,当年我八岁。”

素素什么话也没说,虽已料到宫里风云暗涌,但实实在在听到这样的血腥黑暗,还是让她止不住地泛起恶寒。

颜甄把素素扶正,“什么事都不能看表面的,听表面的,皇后今日是做给父皇看的。”颜甄看素素茫然的样子,心疼地一亲她眉心说:“别想太多,还有我在。”他把碗筷重新放到素素手上,“先用膳吧,用完膳我带你转转。”

素素还在想着那些事情,动也没动。难道今后就要固守在东宫里了吗,自己现在才十六岁啊。

颜甄微微笑了一下,把菜夹到素素面前,温柔道:“素素乖,吃点。”

素素略一回神,看到颜甄夹着菜的筷子递到自己嘴边,那柔得能滴出水来的眼眸在深情地看着自己,又怔怔呆住了。这样的颜甄可信吗,能信吗?或是自己太渴望爱情了,所以生出了美好幻觉?

“素素,乖乖,张嘴,吃饭。”素素听着笑了出来,算了,今日有酒今朝醉吧,既是无力而为,多想只会扰心。素素一笑,张嘴含上那口菜,“谢殿下。”眼角微微上扬,眼波流转,捎带出无限风情。颜甄笑醉了。

一十:暖冬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