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坐在塌上,殿内极暖,又熏着檀香,让人昏昏欲睡。平静地过了个把月,素素觉得都快养出婴儿肥了,女红不会,琴棋书画也不会,翻阅古籍也只能挑带图的当着连环画地看。素素打个哈欠,伸伸懒腰对碧音说:“去把最厚的棉袄穿上,你随我出去逛一圈,坐着这么多日,骨头都软了。”

天是一片冰蓝色,浅浅的透明,没有一丝裂纹,那种平整而光滑的熨帖让她看着舒服,也让她觉着冷。素素拉了拉紫貂毛的斗篷,搓搓双手在嘴边呼着气,冷冷的气息从鼻孔里钻进去,溜到肺里,整个人都清醒得重活过来一样。素素拈过一枝梅花,暗香盈袖。不知大哥和书白过得如何,不知爹娘过得可好?不知在那一轮回中,自己父母可过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伤没有,郑凌锋可流过一滴眼泪?素素把前世今生的人与事都想了一遍,独独刻意避开了郑凌云的名字,那是她的禁忌,她说过要情逝义断,再无瓜葛的。梅花上的雪水化了,滴进袖子里,延着她的手臂滑进心里最深最深的空洞,素素抖了一下,挥散那漫卷狂歌的思念。

“姐姐也来赏梅?”素素身后传来娇媚的声音,虽是叫着姐姐,但素素听着只觉得腻。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颜甄的侧妃唐媛,明明是比自己还年长两岁,却要一声一声地叫姐姐,这礼节真叫人恶心。素素转身嫣然一笑,“是啊。”这一笑似把周围冷冽的气息都融化开来,花瓣纷飞飘落。

唐媛看得有点呆了,还是让贴身丫鬟银月提的醒,没算太失礼仪。她双手拢在袖子里捂着小铜炉,让银月扶着快步走过来,她伸手出来摸了一下素素的,蹙眉道:“姐姐小心冷着了,还是捂着铜炉吧,听殿下说,姐姐身子甚是畏寒。”

素素几番推脱没推掉,只能把铜炉捂在怀里,与唐媛一同走着。

“姐姐喜欢梅花?”

素素越听越觉得这一声声姐姐叫得她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遂对唐媛一笑说:“媛妃比素素年长两岁,就直接叫素素名字好了。我喜欢清莲,可是这大冷天的,就只剩下傲雪冬梅可看了。”

“不得,行不得。礼节是万万不能改的,姐姐就是姐姐。”

听她语气,还真有那么几分天真与稚气,素素无奈,宫中的规矩应该是祖上定下的吧,也就随他去吧,不再搭话。

“姐姐喜欢清莲?夏天的时候,忘忧湖满湖都是莲花,到时候姐姐一定要去看看。媛媛也爱看。”

素素心里想,她这是真天真,还是假深沉,亦或是对自己套近乎、拉关系?在这重重宫苑里如个三岁孩儿般说话,是要怎样立足生存。“嗯,”素素想了想道:“媛妃当下可有事?不如带素素走一趟忘忧湖?”

忘忧湖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阳光反射在上,亮得刺眼。素素想象不出这边满湖莲花的景色,却在那反射光刺进眼里的时候,看见了那天连池的睡莲,那天她和凌云的美好,那天凌云风中无望摇曳的声音。素素把小铜炉捂到心脏的位置,去温暖她冰冻僵硬的心。只是,我不是,你的…素素了…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再做你的素素吧…

“哎呀。”听到唐媛的惊叫,素素下意识地去扶她,不料草地上却有薄霜,这一拉一扯的,两人双双跌在地上,还是让素素垫的底,小铜炉重重地砸在她肚子上。素素疼得微微痉挛,眼里泛着雾光,身下缓缓有热流流出。素素以为是月经,虽迟了好些时日,但总算到了,也就放下了心,随着疼痛昏了过去。

不只是碧音,连唐媛和银月也吓白了脸,这事要让太子知道,可还能怎么活?慌忙传了人,喊了太医。颜甄匆匆赶了来。

自从太子殿下大婚,就没再临幸过别的妃子,宫中上下都知道殿下是极宠爱素妃的。太医看着殿下铁青的脸色,颤颤巍巍地跪在下面,额头紧紧地贴着青石地砖,“殿下,素妃已有身孕。”

颜甄一喜,扬手对太医道:“起来回话。素妃如何了?我孩儿如何了?”

太医见殿下如此反映,更是在暖殿内冒了一身冷汗,他磕了几个头再道:“但…但…素妃身子本就虚弱,加之今日…”老太医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颜甄不耐烦了,隐约知道情况不妙,朝太医吼道:“说下去!如何!”

老太医断断续续地接不上话,“龙胎…龙胎…”

颜甄眼一瞪,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说!”

老太医吓得又叩了好几个响头,才壮着胆说出来:“未必能保得住…”

颜甄一怒,指着老太医对离忧吩咐道:“把他和唐媛都拿下去办了。”

“殿下,殿下…”老太医和唐媛都被拖了出去。

就在此时,听到殿外有公公通传:“皇后娘娘架到。”

宫女太监妃子所有人都齐刷刷跪下,“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吉祥。”惟独颜甄握拳而立,黑压压跪倒一片的人潮中突兀而明显。

“甄儿?”皇后随宫女扶着坐下,轻轻地唤了一声,却是质问。

颜甄虽心有巨浪翻滚,也不得越反礼法,只好一撩袍跪下请安,“儿臣见过母后。”

“嗯。都起来吧。”皇后轻磕了两下杯盖,滤去茶叶,抿了一口道:“甄儿,今日发生了什么事?都一一告诉哀家吧。”

刚才他说要离忧办了唐媛,肯定是有人去通风报信把皇后请了来。颜甄知道唐媛是皇后的外甥女,皇后怎么能允?当年皇后虽是恨他,却还执意要把外甥女嫁给他,就是等着哪天他把唐媛立为正室,他登基之后再封为后吧。现在他独宠素素,皇后又怎会毫无动作?他立在一旁,闭唇不语,那紧紧握拳的手背上,能看见突突跳动的青筋。时间在颜甄浓重得让人窒息的目光中凝滞。

皇后见颜甄不回自己的话,也不着急,又稍抿了一口茶道:“银月,你给哀家说说。”

银月是唐媛的贴身丫鬟,自己主子命悬一线了,若是真的去了,她怕是也要随着陪葬了,现在就只有皇后能救她们。她赶紧跪下,边哭边说:“今日,媛妃去赏梅,碰巧遇上了素妃,媛妃还把自己暖手的小铜炉给了素妃。奴婢不知为何,后来媛妃与素妃一同到了忘忧湖,湖边路滑,媛妃去扶素妃,结果都摔倒在地上。”

碧音一听不对,也不顾皇后治罪了,一跪下就说:“皇后娘娘,当时素妃听到媛妃叫了一声,才去扶的,没想到最后媛妃却倒在素妃身上,原本那小铜炉也压在素妃肚子上,所以…所以现在龙胎才…”

皇后重重一搁茶杯,参茶从杯缘流下来,滴在烘得极热的青石地砖上,一下就蒸发干了,没有一点痕迹。“好个大胆奴才,你意思是媛妃故意去拽素妃,让她龙胎不保?”皇后怒目圆瞪,一口气也不歇地说:“这诬陷之罪,你可要承担。来人啊,拖出去,杖毙之刑。”

“且慢!”颜甄喝制住正准备把碧音拖出去的公公。不听碧音的话,他也猜到事情大概如此,八九不离十,但真真听到了,心却绞着疼,唐媛和铜炉都压在素素的肚子上,他的孩儿才多大,能承受得住吗,能熬过这一劫吗?“碧音言语中并无诬陷中伤之意,只是母后未曾问话,就自行插话,这不过是不敬之罪,依儿臣看,掌嘴二十已足够。还有银月和碧音都护主不力,各杖五十。来人啊,都拖出去。”杖毙了他给素素的贴身丫鬟,不就是分明的下马威吗,日后要素素如何和皇后对抗。况且这出闹戏,怕是你我都心知肚明吧,皇后你又何必这么欲盖弥彰呢?

皇后隐忍不发,等一干人等都退了出去,只剩下自己贴心的公公和麽麽,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对颜甄说:“甄儿,后宫之事,还是让母后治理吧,你莫要操心。”随后就出了殿。

颜甄进内殿去看素素。素素躺于床上安静地睡着。颜甄坐到床上,抚着她的唇,悄悄印了一下,“素素…”颜甄的手往下,抚着素素的肚子。

素素本来因为小腹的抽疼而惊醒,却感觉暖暖的有人给她揉拂着,她知必是颜甄,也就没睁开眼,双手握上颜甄的右掌,“我只是葵水至了,身体困乏没有力气才会摔倒的,你别太担心,我没有事。”

素素竟然以为是葵水,也好,先别让她知晓,让她好好养好身子,等确实保了龙胎,再告诉她吧。幸好素素闭着眼,没看见他眼里哀痛的神色,颜甄苦涩一笑,亲上她的秀眉,“那你乖乖的,什么也不许想,只许想着我,想着如何养好身体。”

素素微睁开眼,颜甄狼狈地收拾眼中的伤痛,对她一笑,素素也回他嫣然一笑。内殿只剩下他俩对望相视而笑,缕缕的檀香旋着谧蜜飘散缭绕,糯甜的气息醉成千指琴弦的绝唱。素素浅笑嫣然,手指在颜甄的掌心轻柔地打着圈。曼陀罗是毒品,曼佗罗是茶花,原来只是“陀”和“佗”的一字之差。甜与涩也是一线之隔,颜甄,你是我命中注定的良人吗。素素注视着颜甄的黑眸,只觉得心里有如万花重开,那绚丽馥郁的花儿,顶着冽风,压着霜枝,一朵朵交叠着竟放开来,明媚如春,暖冬如春。

十一:飞絮片片

颜甄怕素素思家,特让周凤英进宫陪着素素,书白也嚷着跟去,颜甄看书白不过八、九岁的小男孩,就特意允了他进东宫。

素素正倚在榻上烘着红箩碳,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奇怪的是,昨日才来了一丁点的月经,今天就没了,懒懒的正想睡觉,听到碧音跑过来告诉她秦夫人来了。秦夫人?是娘亲?素素有点欢喜,毕竟进宫一个多月,都没有一个真正能谈话的,虽然娘对于她不算亲近,但毕竟是真的一直宠着她疼着她的那个。

通传过后,周凤英拉着书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素素真让这些礼数折腾的没有办法,明明是自己的亲娘,却要给自己行大礼。礼过之后,素素赶紧让他们平身,赐座,再遣退了一干人,只留下了碧音在旁泡茶和添碳。

书白应该是在来之前让人千叮万嘱过的,所以坐在椅子上也不敢作声,只是睁大乌溜溜的眼睛四处瞄着,小屁股却不安定,左扭右扭的就是不敢扭下去。

素素看了书白的样子,笑了笑,对他挥挥手说:“书白,到姐姐这来。”素素是坐在软榻上,让书白过去分明是不合礼数的,虽然书白还小。书白听了,跳下地就要蹦过去,周凤英立刻喝道:“给我乖乖坐着,没点规矩,出门前娘是怎么跟你说的,都忘了是不是?”书百噘嘴,不甘心地坐回到椅子上,低头喝茶。素素知道娘是担心乱了规矩礼数,而且殿内还有个宫女在,必是不会放心的,她掩嘴一笑,想想也就自己这个现代人,才敢蔑视取笑这些荒唐的规矩礼数吧,“碧音,你去殿外等着,我和娘说点体己话,有事我会喊你的。”

“是。”碧音福身出去,掩门走远。

素素听着足音末了,才站起来走过去,蹲下亲了亲书白,准备把他抱起来,却是一阵晕厥,眼前突然一下黑了,只好单手抱着书白,单手撑着桌子。周凤英看素素摇晃,赶紧把书白抱过放下地,“素素怎么了?”书白也拉着她的裙摆,仰着脸问:“姐姐,姐姐,姐姐怎么了?”素素好一会才感觉像是血液回流上来,缓缓睁开眼睛,淡笑着说:“没什么,娘别担心,就是最近觉得特别累,不做什么事情,光坐着也觉得累。”

周凤英想了想,凑到素素耳边小声问道:“葵水来了吗?”素素知道娘以为自己怀了,遂答道:“来了,昨天就来了,只是来了一天又没了,娘你别担心,我明天让太医看看,开点方子好了。”周凤英见是这样,就坐回椅子上,双手包着素素的双手,“娘不在你身边了,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嗯。”素素应了一声,伸手去轻轻捏了一下书白嫩嫩的脸颊,“家里好吧?其他人都好吧?”

周凤英刚想说,书白就先插了话:“除了凌云哥哥,谁都好。”周凤英看素素淡淡没什么太大情绪,也就没去责怪书白。

素素给周凤英新沏了茶,低垂着眼看着那飘袅的青烟,状似无意地问:“凌云哥哥怎么不好了?”实质内心翻江倒海,茫茫不可收拾,过往的片段,如窗外那簌簌纷飞的雪花,丁零飘散。曾说过的狠话,自己是半分也做不到。以为封了油纸,滴了蜜蜡,就可以永久保存,殊不知轻轻的一捅,满缸的思念就泻了一地,再也无法封存。

“凌云哥哥离家了,”书白瞄了姐姐一眼,接着才又继续说道:“听大哥说,郑府派了好多人都还没查到消息。”

素素实在再没有心神装着平静地听下去,披上紫貂斗篷,拉着书白望殿外走,“书白怕冷不?姐姐带你去打雪仗。姐姐好久没玩了。”

周凤英知道素素这样子必是心里不舒服,要去发泄发泄,也就不好说些什么,只好跟着出去。守在外殿的碧音赶紧下跪行礼,“殿外风雪正大,素妃还是留在内殿吧。”书白听着呼呼的风声,缩缩脖子,“姐姐,风好象真的挺大的。”

素素瞪了他一眼,气道:“胆小鬼,没点男子汉风范,点点风就吓成这样,风大了才好玩!”

书白挺直了腰竿道:“书白才不怕,书白是怕冷着了姐姐,姐姐要染风寒的。”

素素敲他一记,“借口倒蛮多。”于是拎着书白的脖子,不理劝阻,把他半拖了出去。

寒风夹飘雪,清幽的梅香渗进五脏六腑,素素冻得脸青鼻子红的,却有股想哭的冲动,凌云,你去了哪里,天大地大的,你要去哪里??素素颓然跪在地上,是我害了你,我不该叫你记着那天的美好,记着曾经的我们,你应该忘了我,彻彻底底忘了我。

书白不知姐姐怎的就跪在了雪地上,天寒地冻的,哪能吃得消,以为姐姐又犯头晕了,就走过去,半蹲下来问:“姐姐?”

素素的泪滴在雪上,一落下就消失了,一滴又一滴,却没有一点点痕迹。素素抓起那把泪雪,头也没抬的,就狠狠扔出去。却没想到——全砸在书白的脸上。

“姐姐,你使诈!”书白气得跺了两下脚,把脸上的雪抹下来,顾不得冷,跑远了两步,一手抓起一把雪,也不搓圆也不按结实,就往素素身上扔,“坏姐姐,给我使诈!”才扔了不到一半距离,那“雪球”就成了一道雪末撒向素素脚边。

素素抹去眼泪,连带把雪末抹到眼眶里,这样的寒冷可以冰住泪腺,锁住思潮。素素单膝站起来,单膝跪着,抓起脚边一把雪,搓了两下朝书白用力地扔过去,“兵不厌诈!”素素朝书白的方向狂轰乱炸,为了平衡心中的不安与焦虑。凌云,这就是你我的命,挣不脱,逃不开,转世轮回,也不得相依。

书白被砸得雪白一片,脸上又冻又疼,眼里已冒了泪花,举着双手大喊投降:“姐姐,不玩了,不玩了,书白认输了。”喊完就跑到周凤英坏里抽噎起来,毕竟还是个小娃,眼泪哗啦啦地就流了满脸,“姐姐欺负书白,娘,娘,姐姐她坏,欺负书白。”周凤英抚着书白的背,轻轻地摇了摇头。

素素还单膝跪在雪地上,落了满头满肩的白雪,却没有丝毫起来的意思。碧音和几个宫女看如何也劝不动素妃,都跟着全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素素看了一眼,现在这身份,是由不得自己任性半分的,只好撑着麻痹的右脚站起来。碧音大喜,赶紧上前搀扶。

周凤英与书白是不同素素一道用晚膳的。碧音扶她进殿的时候,周凤英对她说,下月初五是大哥大喜之日,大哥的娘子叫赵融雪,是凌云妹妹。素素吃得很慢,她琢磨不透娘的意思,还是娘别有意思?自己已是太子妃的身份,再多的不情愿都是身不由己。

“想什么呢?”颜甄揽着素素亲了一下。

素素回过神来,“没什么,只是葵水又来了,肚子有点疼。”打完雪仗回来后,素素就感到葵水又至了,肚子虽疼,却没有多想。

颜甄满眼的伤痛,哑声道:“葵水又至了?”

素素伏在颜甄胸前,“嗯,只是一点点疼,没大碍的。”

颜甄神色一黯,“传太医!”

素素还想解释痛经挺正常的,以前郑凌锋给她冲杯红糖水一喝就好了,但看到颜甄的神情,还是把话咽了下去,随着宫女扶到内殿的软榻上卧着。

太医颤抖着给素素把过脉,随太子到了外殿禀告。媛妃和老太医的事还压在皇后手里,未作处理,今日怎轮到自己,却又没有媛妃同伴,而且倒霉的是,素妃竟然保不住龙胎!!太医擦了擦冷汗,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素妃身子怎么了?”颜甄没有看他一眼,听着殿外越下越大的簌簌雪声,只觉得雪弹子直直如坠心上,既冷且疼。

“殿,殿下,”太医抖着,语不成调。

颜甄强压下满腔的钝痛,沉声道:“说吧。”

太医一边磕头,一边说:“殿下,素妃的龙胎,没,没了。”

颜甄一下倒到椅子上,太医只知道不住的磕头,良久才听到颜甄的声音:“都退下吧。”等人都退了出去,颜甄才振作着精神进内殿去看素素。

素素看颜甄疲惫的神态,心生不忍,掀开薄毯就要下来。颜甄快步走过来,把她抱起放到床上,细细密密的吻就落下来,似是如何都不够,辗转流连在眉上,眼角,鼻尖。这怜惜让素素心疼,她仰起脸,环上颜甄的脖子主动亲上去。凌云只能是过去式,颜甄却是她的现在时和将来时。暖风卷帷幔,碳火触人思,踩碎一地的合欢花,红了青砖,添了熏香。素素闭上眼,伸出小舌与他纠缠。

颜甄吮着素素的唇瓣,灼热的吻一路燃烧到了白瓷般的脖子。素素挺身紧贴着颜甄,手指卷着他的长发。颜甄喊着素素的名字,细细啃咬着她的蝴蝶锁骨,一手潜进衣内,覆上那柔软,带着薄茧的大掌抚过红梅,酥麻席卷而来,素素轻哼一声,含住了颜甄的耳垂。

颜甄另一手探进素素裤内,往那清泉之地摸去,只轻轻一带,触手却是一片温热粘稠。素素颤了一下,颜甄快快把手退出来,压下欲火,帮素素整理好衣裳,装出轻松的神态,刮了一下她鼻子道:“素素你个小妖精,葵水还没完呢,就想着来勾引夫君。”

颜甄越是这样,素素就越是内疚,她再度环上颜甄的脖子,额头贴着额头,鼻尖顶着鼻尖,狡黠一笑说:“夫君你等着,娘子定会好好伺候你。”

颜甄只想她就当这次是葵水而至,不想她再伤心费神,遂笑答道:“好呀,夫君就等着。”

十二:芙蓉帐暖

皇上龙体抱恙,一日不如一日,朝堂大事都交给了太子与几位重臣商议。后宫之事不过皇后说了算,唐媛自是死不了,却不敢再肆意行事。

素素安养这几天,颜甄的侧妃们天天都来请安。素素心里猜到了七八分,是上次颜甄对唐媛的心狠让她们吓破了胆吧。唐媛亦是天天来,天天一捧袭香白梅。所谓经一事张一智,素素淡笑着收下,在暖殿内拢着外袍随意聊开。

周凤英和书白每天都会过来陪着素素,或是下棋,或是看书。素素哪会围棋,一也只会偶尔在网上玩玩五子棋,幸好围棋不容易学精,却是容易懂,姑且陪着他玩玩,想他一个八九岁孩儿,和她不过半斤八两。

书白越玩越来劲,呵呵笑着吃掉素素的一大堆白子,“姐姐莫要让书白哦,呵呵。”

素素看着他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真想狠狠地去捏他,把他的小脸捏出汁来。她瞪他一眼,“小样!”单手支着下颚,执着白子苦想下一步的落点。颜甄今日早回,解下披风后,温柔一笑接过素素的白子落棋。

书白本想嚷嚷姐姐奸诈,抬头一看是太子殿下,嘴边的话又硬吞下去,赶紧趴下身子要行礼,颜甄托着他的手肘把他抱了起来,坐到自己腿上,“姐夫帮姐姐下完这局,可行?”

书白只知道点头。素素看着书白的样子又觉得好笑,俯身过去敲了他一记,才觉得解恨,“怎的,刚才是想说姐姐奸诈吧?”

书白扁着嘴,却是敢怒不敢言。颜甄看着素素的笑魇,视线滑过脖子上浅青色的血脉,落在那丰润的绵软上。那深深的沟壑,就像浸着香腻的牛奶,把他的视线吸进去,再吸进去,然后死死的胶着,再扯不出来。

有了军师,素素的白子不到五步就掌握了大局,大获全胜。书白当然不甘,却只能在心里憋着气。素素原来的抑郁之气一扫而光,大笑着抱过书白,亲了他一下才说:“书白输给姐夫了,虽败尤荣,姐姐赏你香吻一个,哈哈,跟娘吃饭去吧。”素素放下放下他,还在他小屁股上轻拍了一下,惹来书白怨恨不甘的眼神。

等书白走了,颜甄才道:“书白才多大,你还跟着他怄气,就不会让让他么?”素素双手往胸前一抱,噘起嘴说:“我看不惯他刚才小人得志的样子,不就欺负我不会下吗。”颜甄扶着她双肩,啄了她一口道:“好了,小孩子气,在外可不能这样,定要吃亏。”

“知道了。”素素叫了碧音去传膳,又听颜甄问:“下月你大哥大婚?”素素回来抱着颜甄,仰脸眨着清亮的眼睛看他,“嗯,下月初五。素素好久没见大哥了,这次能否回去一趟?”素素看颜甄没答应,在他怀里蹭了又蹭,“可不可以嘛?”颜甄用力抱紧素素,压着她乱动的身体,不让她撩拨自己高涨的欲望,“去吧,多带点人,自己小心点。”

素素不知为何这次葵水一来就十几天,每日夜里也不见颜甄临幸别的妃子,只是躺在外面,温柔地抱着她的腰,偶尔会抚上她的胸前,她能感觉到股间那亢奋勃发的欲望,却仅仅只是这样,克制着,隐忍着,安静地抱着她。这样的怀抱让她觉得既甜又涩,她看着从窗花格子里残碎下来的冷月余辉,眼里雾蒙蒙的一片,她想起了郑凌锋,想起了郑凌云,一样温暖的怀抱,不一样的身体索求。

等葵水褪尽,已是半月之后了。素素早早就沐浴过了,把内殿烘得极暖,身上只穿了条粉色的纱裙外套件外袍。满桌的酒菜,素素还特意吩咐御厨熬了海马汤。

素素听着熟悉的脚步声,从火炉上拿下酒瓶,温得刚刚好。她微笑着走到门旁静静地等着颜甄。说过要好好服伺他的,素素想着,睨见自己薄如蝉翼的罗纱罩裙,低头一笑。

门“吱呀”一声的推开,配着素素一声低婉的“夫君”暖暖的内殿飘旋着素素说不出的媚爱。素素伸手去给颜甄解披风,披风垂落在地,颜甄楞了一下,看着腻在他怀里笑魇如花的素素,闻着酒香,那沐浴后的独特的馨香飘袅于鼻端耳际,颜甄只觉得人已熏醉。

素素牵着颜甄的手坐到桌前,垂眼端坐,脸色嫣红,朱唇欲滴,她浅笑着低唤了一声:“夫君…”

颜甄片刻失神后才把素素揽到怀里,“素素?”

素素嗔了他一眼,从颜甄怀里半倚着要起来,却只使了半分力,柔弱地斜靠着,“人家要伺候你喝汤呢。”

颜甄一笑,“好,喝汤。”他单手抱着素素,单手就去取汤。

素素按着他的手,说了句“让素素来。”就在颜甄怀里半站着前倾身子去取汤,那本就松垮的外袍顺势而下,露出里面的罗纱罩裙与圆润小巧的香肩,素素捧着汤罐坐下,袍子还一直往下滑,只遮住了那抹朱色。

颜甄抓着素素的手,低低沉沉地叫了声:“素素…”就欲去亲她的唇瓣。

素素不依地蹭过他胸膛,撒娇地说:“嗯!起码喝过汤!”

颜甄让素素撩拨得心神散乱,脑里只有她隐在朦胧中的朱色,遂急急地寻那汤罐喝汤。

素素更快他一步,低头把汤含在嘴里,朝他媚眼一转,双手攀上他的脖子,亲上他的唇瓣,把汤渡到他嘴里。那本已褪到手肘处的外袍,又延着素素的手势掀高,盖住一切的朦胧语羞,只留下那白瓷的脖子。

颜甄把素素抱坐到自己腿上,吸住她的小舌不住舔吻,“穿成这样,是成心勾引为夫吗?”颜甄吮着素素锁骨,在那雕开一朵又一朵的清浅芙蓉。

素素揉划着他的耳廓,“娘子要好好伺候夫君。”素素分开腿跪在颜甄的两旁,直起身去给他解发冠。随着颜甄的吻,酥麻慢慢袭来,素素觉得软软的跪不住,朝颜甄怀里倒去。

颜甄一笑,抱着摊软下来的素素,朝床榻走去。

素素伸手带落纱帐,芙蓉帐暖春色浓。

待过尽春色撒清晖,素素抚着颜甄的侧脸,在他暖暖的怀抱里,突然生了个想法,她要给他怀个孩子,她和他的血脉。虽然知道刚过月经,不可能是排卵期,她还是拿了个丝枕垫在臀下。颜甄翻身下来躺下,仍是抱着她,不解地问:“怎么?”素素在他胸前亲了一口,“我想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她感觉到他收紧了手臂,把她压在他的胸前,声音有着微微的颤抖,“素素…我的素素…我的孩子…”

以前也曾经给郑凌锋怀过孩子,当她满心欢喜地告诉他,她怀了他孩子的时候,他却是紧张地问她已经多久了,然后匆匆带她去做了人流。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他是爱我的,只是没到养孩子的时候。可是那句:他是爱我的,只是她美好的愿景,郑凌锋在她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只陪了他一个星期就离开了。

暖流淌过素素心间最脆弱的地方,煽着她眼角颤巍的泪,她狠狠地咬了下唇,把那甜甜的泪吞回去,让心里的那个地方也尝尝什么是甜蜜的幸福。

十三:当断不断

素素把双手缩在袖子里捧着铜炉,静静地坐在院中,虽然在这住了不过几个月,再回来,虽有苍松、雪梅,却已是另外一番心情了。

“姐姐,你在这啊。”书白气喘吁吁地朝素素跑来,近了,拉起素素手腕也不歇一下就又要跑,“娘她们在给大哥弄新房子,好好玩。”素素随书白跑到大哥的腾飞阁,虽是秦府的大小姐,这边还是第一次来。

素素和书白刚踏进花园的拱门,秦延龙也恰巧走出来。他对素素温和一笑,跪下准备行礼,素素快快迎上去,把大哥扶起,“大哥,这没别的人,那些繁文俗礼的,能免则免吧,你就别折杀素素了。”秦延龙帮她拉好斗篷,笑着道:“终于肯回来看看大哥了?”

素素嘴角一翘,扬脸道:“我是专门回来看未来嫂子的。”

“我看你是专门回来看凌云的吧?”秦延龙让素素一激,话没细想就匆匆出口了,后悔也来不及。

沉静。惟有凛冽寒风卷走鼻息的声音。素素突然觉得捂着的小铜炉一下烫了。她是为了回来再见凌云的吗?跟郑凌锋同一张脸真的那么重要吗?还是非要紧握着心中从来不属于她的东西?她是颜甄的妃子,而且是正室的妃子,过去种种已逝,再无力追随。素素尴尬着扯出一抹笑容,想说点什么把气氛缓解过去,就听到娘的声音:“呀,怎么都站外面,素素快进来,冷着了我可怎么向太子殿下交代。”三人连忙进了屋。

素素看着红艳艳的新房,正当中的囍字,两旁的红台烛,与她当时的皇家婚宴也没大区别,就是不能用那独显尊贵的金色吧。一转眼看到满床的百合莲子,素素莞尔,是寓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吧,可是当时自己床上并无这些东西,皇后定是不希望自己如现在这般受宠,更是不希望自己第一个产下皇长孙的。

用过晚膳,书白又嚷着要素素和他下棋,说什么要把上次的屈辱给讨回来,还叮嘱了大哥只许观战不许偏帮。这回没了颜甄的指点,大哥也只是站在一旁隔岸观火战,好一个沉默是金,素素连瞪了几眼,都装作没看见,无奈,只好自己应战,连玩了五局,就输了五局,早早超过她默认的原则:事不过三。

“不玩了,不玩了,姐姐给书白认输好吧?”素素玩得有点郁闷,连玩连输,对手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放下棋子让碧音伺候穿上斗篷就准备回房。

书白拍着手跳下来,“好呀,好呀。姐姐肯认输么,当然最好了!”中间的“肯”字还特意加重音节附赠点头。

素素瞪他一眼,敢情他是在笑她离开了颜甄就没招了?哼,人小鬼大的!“少得意忘形。”才要出门,又不甘心地折回去掐了下书白粉嫩嫩的脸颊,“别姐夫在就知道我是你姐姐,姐夫不在了就没大没小。”

书白扯扯大哥的外袍,小声道:“大哥,姐姐不高兴了,你快去给我去探探风声。”

秦延龙低笑,轻敲一下他头道:“你就是没大没小。”延龙跟着素素出去,“书白才多大,就不会让让他么?”

素素一顿,与当日颜甄跟她说的一模一样,“大哥可是也怪素素?”

秦延龙看着素素的眼神,似疑问,又似质问,眼里一刹那一闪而逝的东西太快,他没把握住,脱口道:“岂敢。”

素素默言,快步回房。是了,岂敢。现在她是太子妃,从一品的宫眷,只在皇后之下,众妃嫔之上。她不再是秦素素了,只能是太子妃,颜甄最得宠的妃子。素素抚着窗棂的雕花,对凌云的记忆又一下全涌了回来,把她对颜甄才抬头的感情打压回最深处。尤清晰地记得,那天他对她说:“等我把你娶回家去好不好?”她轻轻应了声:“嗯。”第一次见凌云,就在这窗棂边上,他抱着她说娶她。

碧音见素妃一直楞楞地站在窗边,无意就寝,她看了下从窗边透进的朦胧月色,猜想该是亥时与子时的交界了,只好上前福身道:“素妃,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嗯。”素素点头,步回床边。素妃,素妃,她现在是颜甄的素妃呀,已经不是凌云的素素了。

第二日的婚宴喜庆而热闹,虽不及当时自己的隆重,素素却觉得这才是自己想要的平静与安容。酒席太过喧闹,素素吃了两口就离席了,让碧音留下,自己一个逛逛。

素素本很想绕去大哥房间瞧一瞧新娘子,听大哥和书白说,融雪可是她的换帕之交,但在新郎倌掀喜帕之前,也不能瞧见丝毫,遂只好作罢。月亮如新芽一般细嫩,明亮的月光让今夜的景色很好。没有带暖手的小铜炉,素素把两手缩在袖子里来回相互搓着取暖。

“素素…”暗哑压抑的声音,令素素全身一僵,她缓缓转身,凌云就站在她身后十步左右的距离。“素素,真的是你,真的是。”凌云冲了过来,猛地把素素搂到怀里,带着浓烈的酒香,把她禁锢在自己的臂湾之中。

今夜的风不大,却是极冷,带着冰霜的味道。那迎面冲过来的冷风,如带刺的快刀,一瞬间的轻轻滑过,没有声音,没有疼痛,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刀痕,露出丁点血丝,渐渐,便感觉到那倒刺带来的痛楚,撕心裂肺。素素从开始忘乎所以的欢喜,到清明沉静下来的害怕,她去推凌云,“凌云,你放手,你快放手呀!”

“不放!不放!我不放!”凌云满嘴酒气,像是喝了很多,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铿锵,简洁有力,看着素素的双眼里流露出闪闪的光,如月色般清亮的希冀的光。他收紧手臂,把素素往怀里又勒紧了几分,“你是我的素素…”

素素抬眼对上凌云眼里清亮而真切的眸光,心里思潮汹涌,如果你是郑凌锋,我还是秦夙夙,我们还在那开明的年代,那,多好!但如今都不是!她压下眼里破巢而出的欣喜,努力地平静道:“你放手,我且不治你罪。”

凌云眯了下眼睛,挡住伤痛,单手搂着素素的腰身,另一手一拍石柱,借力两个跳跃出了荷池庭院。这就是古代飞檐走壁的轻功吧,风割在脸上,生生地疼痛,素素只好埋首于凌云的胸前,寻找那曾经熟悉的温暖。凌云带着素素来到她房前,把门推开,把她带进去,转身插上门闩。素素想想总要面对,也不是自己当时一句“情逝义断,再无瓜葛”就真的可以断的,在这没人看见,总是安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