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荤者作者:阿耐

林唯平周日大清早被进城来探望她的妈妈从被窝里揪出来,听她老同学儿子的电话,心情非常不爽,清清喉咙半眯着眼接完电话,刚想溜回去孵个回魂觉,却被妈妈拖住问:“你昨天吃饭时候答应他的事,怎么现在听起来好象变卦了?”

林唯平心里只想着睡,懒懒敷衍了一句:“是啊,我叫他去香港注册一家公司,这样在税收方面更有优惠。”

妈妈不依,仍拖住她:“可是你昨天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能说变就变的,我们不能这么不讲信用。”

林唯平瞄了眼妈妈非常认真的脸,知道再不解释清楚,一向耿直实在的妈妈会发怒的。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放弃再睡的念头,跟妈妈解释:“是,昨天那小子说要开一家贸易公司,我想既然是你好同学的儿子,可以帮帮他的,再说我们公司在开发区高价买的经营性用房因面对大海,被小老板用作度假屋,没利用了享受开发区政策总是可惜,我本来的意思是想把房产证拿出来借给他办注册登记的,这样你同学儿子就可以白白享受三年免征所得税和减收增值税的优惠,我看他很明白他会占到多少好处的,昨天他听得眼睛发亮,今天这么早就打电话来想敲定,这都是证明。可是这小子不上路,昨晚本来是他们提出一起吃饭的,算上他老婆比我们还多一个人,而且他也算是个身价百万的小老板,而且还是个男人,又想着要我帮他那个忙,他居然好意思连客气都没客气一下,几百块饭钱让我这工薪阶级掏。他今天还好意思再打电话来找这个便宜。他也是滚爬商场的,不会连这种套路都不懂,我昨天把这好处端给他,他连个表态都没有,我怎么还会傻到底再帮他?门都没有。”

“可是你为啥又向他推荐办外资企业。”搞技术出身的妈妈被女儿的道理搞得脑子发混,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不对,但一下说不上来,只求先把那通电话搞清楚再说。

女儿冷笑地说:“人家兴兴头头大早打电话来,我总不能硬梆梆回绝他吧,所以把话题扯到另一个优惠点上去,其实就是在告诉他这忙我不帮了,几句下来他就拎清了,嘿,我怀疑他现在正在为因小失大而后悔呢。”说完得意地去洗漱去。

妈妈担心地跟进去,道:“其实这事于你也是举手之劳的事,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给妈一个方便吧。这样说话不做数出尔反尔的不好。”

林唯平一口回绝:“不,我帮人关键看人,对方明摆着不上路,我帮他还不如帮路人甲。何况我私用公司房产证,虽说不影响公司什么,毕竟还是要担着干系的。”

这话一说,妈妈也不好再要求女儿什么,同学到底不如自己女儿重要。但这件事前思后想,总有点

骨鲠在喉的感觉,所以在饭桌上忍不住对女儿说:“阿平,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现在说话口气很难听,说

话很独断,象命令人。就象昨天吃饭,你只意思意思征求了一下大家的意见就自己点了全部的菜,到底这

桌上有两个是你长辈,你怎么可以这样做;这一回她儿子的事,你又一个不合就翻脸,一点情面都没有,

起码也说两句好听话嘛。你这样子做人不好,会得罪人,别以为很威风的。”

林唯平自从毕业分配后,已经很少听到妈妈的批评,知道对女儿有点溺爱的妈妈如果不是实在看不下去,不会仅仅是因为昨天至今的两件事来说她的,所以一楞了之后,忙很认真地趴着桌子问:“我真的现在说话那么不策略?“

妈妈皱着眉头道:“我还会骗你?连你爸爸都说你现在打电话回家口气硬梆梆的,象公事公办。你说得对,这就叫没策略。“

谁都可以不相信,但林唯平相信父母是决不会骗女儿的,看来自己的说话真的有问题。她认真的想了想,道:“妈,其实你也知道我一个年轻女孩子,在那么大投资的一个外资企业里做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管理工作不容易,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服气被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年轻女人管着。我刚升上人事部的时候还特意去烫了个老气的头发,希望形象上能重气一点,可能那时候起说话也调整了个腔调,几年下来坐到现在这位置,潜移默化了是有可能。我没想要在生活上也这么咄咄逼人的,这可能也算是职业病了吧。”

妈妈叹了口气,道:“我和你爸是无所谓的,知道你一个人全靠自己打天下不容易,但我们会理解,别人可不会这么想,被你管的人表面上是服从你的,但心里总不会太舒服,有不被尊重的感觉,与你不会一条心,碰到什么大事你要去求他们时候,看谁来帮你。和你交往的人会觉得你少年轻狂,没涵养,不好相与,动辄得咎,没人会真心对待你,有的只是利益上的关系。中国还是个办事讲人情的国家,大家关系好,什么事都好商量,关系不好,什么事都只好公事公办,可能还要卡卡你。别看你好象事业很强,手腕很硬,交道很广的样子,可你做得拼死拼活的,人搞得那么累,二十九岁的人了,连男朋友都才刚找到,可人家管集团公司的人还照样做人呢,你自己说对了,你就是没策略。”

林唯平知道妈妈的话在逻辑上也有漏洞,但翻来覆去的也算表达了她的意思。那自己是真的变成那么难相与的人了吗?这让林唯平考虑了很久。

春天的天气是暖洋洋的,人的感觉也是懒洋洋的,可接踵而至的事情却依然洋洋大观,逼着林唯平去拼死拼活的。连好久不见的王工都来凑一个趣,早上临时起意打个电话给林唯平约晚上一起吃饭。

这老先生是个很严谨的老式知识分子,技术好得没话说,世故却是一窍不通的。原是公司开山元老,可经常很没场合地否认稍懂点行的老板的意见,老板忍到公司开工生产,终于把他清退出场。林唯平经常协助他和提供设备的外方工程师争吵,吵出了两人的忘年交,也吵精了她的英语,更吵出了她的突出地位,对以后的发展是明显有帮助的。王工难得出口订个饭局,林唯平猜测他一定有什么别人的事情要找她,所以一点没犹豫地推了与男友上星期就约好的约会。她虽然年届而立,可也没想多分几分心给男友,所以对电话里男友的怨言忽略不计。只是稍停想起妈妈的提示,又觉得这么做可能绝了点,忙又打电话去告诉男友明天老板的二太太要来,这往后的几天没法预先安排,请他自找乐子。算是打好招呼,非知之不预也。

林唯平是踏着秒钟进饭局包厢的,进去不意外地看到里面果然除了王工,还有其他两个男的,其中一个稍年轻点的,显然对林唯平是这么年轻的一个人感到有点意外,很看了她几眼。经王工很直白的介绍,才知道原来那戴付眼睛,看上去很气派的中年人是本市赫赫有名的某牌液压件生产商尚昆,现正考虑上个和林唯平的工厂一样的项目,而那年轻点的很白领样的是该项目的前期办主任廖辉正,他们很正确地请出了王工出山,林唯平心里认为他们走对了其中重要一步。

王工很直接地说:“小林,你们公司产品前景不错,尚总觉得他的产品和这个产品所面对的客户基本是同一类的,所以也准备投资上这个SWS项目,但目前他们对SWS不熟悉,我也说不全面,最多在技术和设备上把把关,所以把你叫出来听听你的意见,你应该不会太为难吧。”

望着王工老花镜后面真诚的眼睛,林唯平明知这是在帮助树立对立面,对公司显而易见的不利,给熟人看见了对她更不利,但不忍拒绝了这认真认死理的老头子,笑道:“当然,只要今天的话止于这包厢大门,我想是不会有事的。大家一起上SWS,也可以聚人气,引客户嘛。”

一见她同意,廖辉正忙很潇洒地把一本厚厚的《可行性报告》书提上桌面,以略微得意的口气说:“请林小姐行家指正。”

林唯平明白那报告一定是他的得意之作,于他,对这份报告是抱有必胜信心的,所谓请行家指正绝对不是他的心里话,而应是对面出钱的主儿尚昆的心里话。看样子那廖辉正应该也是妈妈嘴里“少年轻狂,没涵养,不好相与,动辄得咎”的人,林唯平从他脸上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意气飞扬,心里暗暗警惕,提醒自己千万别再一付浅薄样儿让人看轻了去。嘴里却不落空的赞美着:“呀,这么详细的报告啊,王工,我们当时的可是老板的拍脑袋工程,直到去审批外资企业登记了才草草做了个报告搪塞,要象廖经理考虑得那么详细的话,王工也可以少和老板吵几回架了。”因还没翻看,总算有良心,她没把详细说成周到,算是留个余地。

还好有个尚昆是知道分寸的人,笑着微责道:“小廖,我们请林小姐来怎么能霸着不让人吃饭,来来,边吃边聊。”

闻言,林唯平乐得推开报告,先填自己早饿得要造反的肚子。因都没喝酒,饭局结束得很快,也有点沉闷,这是不相熟人无酒应酬的必然局面。

饭后为林唯平着想也不换地方了,尚昆叫泡上四杯好茶,正式切入正题。

林唯平才翻了几页就知道这报告华而不实,是大量专业项目术语的堆砌,挤去水份后的内容虽详细,但很不切实际,一看就是外行人的作品。但为照顾廖辉正的面子,她只好硬着头皮再佯装仔细看下去,心里却在斗争,是讲实话直面把问题指出来呢,还是你好我好敷衍了事。直到翻完最后一页,才下了决定,把报告书很尊重地双手递还给廖辉正,问道:“廖经理是不是项目管理专业出身?好漂亮的一本报告。”

廖辉正谦虚中蕴涵得意地道:“谢谢林小姐谬赞,我是学工的,现在才修的M。”

“啊,原来是实践与理论相结合的缘故。”林唯平微笑着转向尚昆,道:“廖经理能把原来不熟悉的SWS项目了解得那么多,写出那么漂亮又那么详细的报告,实在是不容易,该考虑的东西基本都考虑到了,连未来的住宿职工生活配备细节都没遗漏,真是不简单。”她又良心发现了下,没说廖辉正了解得透彻,报告写得精彩,考虑得周祥。她想尚昆跌打滚爬,闯下这么辉煌的业绩,应该不是运气使然,怎么说也是个老狐狸级别的人物,他应该听得出她话中的话。这件事还是点到为止,没必要为了不熟悉的尚昆伤了和气,山不转水转,谁知道什么时候和廖辉正狭路相逢呢,妈妈的提示是很要紧的。相信依廖辉正的阅历和有点过头的自信,他一定只听得出这些话的字面意思,看他还正高兴于有人在他老板面前表扬他呢。

王工也没听出话中有话,有点疑惑地说:“小林你真的没什么意见?”

面对王工的问题林唯平正尴尬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尚昆打圆场道:“小廖跟着我这半年看了那么多厂,应该也算半个行家了吧,他到底是学工的,容易领悟,比我就了解得详细。我看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大家上了一天班也很辛苦的,我先送王工回去,小廖送林小姐回家,不过还请林小姐拨时间出来再帮我考虑考虑这个项目,千万给我一点宝贵意见。”

林唯平隐隐约约看到尚昆在说“详细”二字时眼光似乎闪了一下,但听他说的话又猜不透他是否真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多嘴,在门口和大家道了别自己开车回家。

回家,洗去一身的疲惫,倚在床上开着电视想事儿。刚刚的饭局毕竟与自己无涉,林唯平也没再去想它,心里只疑虑着才上月底刚来过的二太太怎么赶着又来了,她看上去应该不是那么有事业心的人。

想到即将要面对二太太,林唯平忍不住深呼吸三下以稳定情绪。老板当年闯荡东南亚,为入籍,娶了个当地女子为妻,生了两男一女三个混血儿。没想到定居后事业蒸蒸日上,俨然成该国一行龙头。这时看着文化不同的太太心生不足起来,在外面发展了一系列华人女友。而二太太彼时是个有心计的酒家女,千方百计设计着一炮打响,替老板生了个纯华人血统的儿子,把老板喜的什么似的,排除万难把她接进家做了二太太,虽然以后还是搬出去另住,但老板在华侨聚会场合都是带她出席,而且因着儿子的缘故,在二太太家住的时间要多很多,因此她的气势似乎比大太太还盛上三分。

二太太有着所有姨太太的共性,无时不刻要闹出点响动来提示她的重要性。而那些响动又大多数可以归结为无理取闹那一类,常常弄得下面的人很难做人。总经理是第二代华侨,不会讲中文,所以大家的怨气都只有说给林唯平,弄得她既得安抚手下的情绪,又要硬着头皮受二太太的气,所谓的两头受气。所以一听二太太来就头大。而这次还不只是头大,二太太这回没跟老板而独自来,而且还不是直飞而是绕道她娘家,应该里面有奥妙在。但她想破头也想不出到底奥妙在哪里。

正千回百转间,一电话打到她手机,看看号码不熟悉,接起来才知是尚昆的手机,心里直呼着“人物啊人物”,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立即出门到他指定地点与他详谈。

和聪明人说话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往往你说了上句,对方已明白全部的意思,你一个眼神,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尚昆就是这么个人,虽然他看上去不怒自威,但林唯平这种人见多了,大家没有利害关系,她壮壮胆还是可以捱过去的。而且她在尚昆那里看到了她设想已久的蓝图的实现,她今夜一定要游说尚昆考虑她已被老板和总经理都拒绝过的计划。

尚昆见了林唯平换下神气职业装,穿着棉恤仔裤的懒散模样略有失望,心中甚至隐隐有点怀疑她的能力。但他还是递过手中的《可行性报告》给她,很诚恳地道:“很不好意思这么晚还请林小姐出来,但我想很有必要请林小姐把刚刚不方便讲的话告诉我。毕竟这是我将压上大量资金的投资,很希望林小姐不吝指教。”

“尚总客气,既是王工的委托,我自然是知无不言的。”她接过尚昆递来的报告,看也不看一下地放在桌侧。“尚总怎么看这份报告?”

尚昆看她对待报告的态度,愣了一愣,心里更明确这份报告是不入她法眼的了。而他在之前还是首肯廖辉正的报告的,只是因接触的是个新行业,心里没底才广泛征求意见的。林唯平这一付全盘否定的样子让他心中暗暗打鼓:到底是他们原来的计划真的如此不值一哂,还是对面这小姑娘少年得志,狂得不得了。因此他斟酌着语气说:“如你前面所说,这是份很详细的报告。”这回答看似很重视林唯平的意见,但他对报告的态度是肯定还是否定全推还给她自己去判断。

林唯平暗骂了声“老狐狸”,也不与他计较,认真地端着脸道:“我们撇开这份报告不谈,首先我们先确定企业未来产品的定位。前面我看这份报告,基本上您未来的企业是在翻版我们的公司。也就是产品依然走大批量低附加值地域性强的路线。虽然目前我们的销路很旺,但据我了解,本省已另有一家拥有同等规模的工厂下月要投产,这势必瓜分去一部分客户。等你们的企业再上来,即便是现在就动工,大概明年初可以出产品吧,你要拿什么去抢人家做熟了的客户?唯一的办法是低水平价格战。我可以毫不客气地说,价格战,你是打不过我们公司的,我们的后盾更强一点。”

一席话下来,尚昆立即对林唯平刮目相看,是,让她狠狠地说中了,他确实是在看了她们公司的骄人业绩后打SWS的主意的。现在被她这么一分析,回头再看那份《可行性报告》,恰像一篇偏了题的作文,确实是没可取之处。甚至那些详细的细节有点罗嗦得可笑。

见他沉吟,林唯平有点摸不着头脑,想会不会是自己又如妈妈所言说话没策略不给人留余地了,刚刚这样向他的热情兜头浇盆冷水,不知道他心胸如何,受不受得住。忙说:“尚总不会在意我的直言不讳吧。对不起。”

尚昆说实话刚才还真有点尴尬,兴兴头头搞了半年多的计划眼看出炉在即,却被一个小姑娘一口否定,而且连自己也立刻被点醒知道自己一无是处,半年心血眼看泡汤,一时有点回不过弯来。听得林唯平道歉,才回过神来,掩饰地掏出一根烟(他这时还确实需要烟提神醒脑)点上,深吸了口才开口道:“呵,那看来这计划是没什么前途的了,不过还是。。。。。。”

林唯平忙打断他,道:“怎么不可行呢?今儿个我看见王工和你们在一起,我本来以为你们会得充分发掘这块宝贝的无穷价值,还心说你们找到王工已经是迈出成功第一步了呢。王工可以说是本行业全国专家中的楚俏,有他的技术支撑,你们稍稍变动一下机器就可以生产高附加值的产品,现在我们的产品只覆盖简单的建筑和公用事业等行,但这简直是浪费SWS庞大的投入。我刚刚吃饭时毛毛替您自作主张算了一下,只要精打细算一点,是完全可以用同样的投资额完成设备的升级的。你看。。。。。。”她把《可行性报告》拿过来,翻到设备清单上,取出笔边画边讲解:“很简单,需要更新的部分是机头的关键部件——焊机,建议换成美国产的顶级品。这一变动不影响原来的设计参数,还是可以用你们已经交付的设计。增加随线无损探伤,和独立的水压实验机。这部分是增加投入没错。但我们可以把生产线后面的输送带从机头生产厂家那里剥离出来,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东西不叫那么高级的工厂去生产,可以省去很多费用;而且把杀鸡用牛刀的行车配置改变一下,保留头跨二十吨载重行车,后面三条哪里要那么重的,全改成三吨的,这样就是很大一笔费用,而且换三吨后车间梁柱打桩也可以省去,又是笔费用,以后节省的运行费用更不必说。再。。。。。。”

一切于林唯平来说,是因以前为说通老板和老总早思虑成熟,成竹在胸的,所以规格牌号报价信手拈来,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一番修改,把原来漂亮的文案涂改得面目全非。

而尚昆在一边听得叹服不已,虽知道这有隔行如隔山的成份在,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如此举重若轻地把一个属于男人的金属加工行业了解得那么透,成本分析得那么精,思路理得那么清,让在企业界浸淫多年的他越听越觉言之有理,还是很让人叹为观止的。此刻再忙里偷闲看一眼林唯平,只见她清爽的素颜泛着自信的光泽,水眸灵动而精神,声音低沉里含着激情,这一切在把《北京人在纽约》里的阿春视为最佳情侣的尚昆眼里,林唯平的独立智慧和相对的年轻,使她在尚昆眼里幻化出西施不如的美丽。

林唯平不知就里,滔滔不绝地讲着她的见解,并简明扼要地标注在报告上,因她相信尚昆一定会拿这去和王工讨论,所以她只要点到就可,王工一定会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最后她总结道:“好了,经这一改,再配上未来王工制定的工艺,你们的产品就可以打入石油化工行业去了,目前国内还没类似产品,进口价又贵得离谱,我就把恭喜发财说在前面了。啊,对了,现在的产品才真正和您现在的客户群相配了呢,以后您就一套销售班子推销两大不同系列产品,哈哈,现成的客户,都不用再重新发展!”

尚昆看着林唯平宝光流动的脸容,忍不住想冲口说出“就听你的”等等类似的话。还好近四十年的修炼没有白费,沉稳的涵养关键时刻跳出来硬生生把冲到嘴边的话拽了回去,说出口的变成字斟句酌的上得场面的四平八稳的话:“林小姐,你让我茅塞顿开。不过今晚这个弯子转得过大,容我再考虑几天。我还要冒昧再请问林小姐,你认为你的思路可行概率是多少?”

林唯平非常自信地说:“天时,目前全国发展大环境不错,您比我还清楚,地利,从您选的厂址看,那是这行业再好不过的位置,人和,您有了其中的王工,基本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在林唯平心目中廖辉正是不合格的,但没必要说出来,想来尚昆也知道。

但尚昆就这“人和”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误以为林唯平婉转自荐,手段倒不能说不泼辣的,于是笑道:“除了王工外,如果我请你来总揽全局,是不是天时地利人和我都占全了?”

林唯平闻言一怔,很不喜欢他把她的意思理解错误,觉得尚昆这话微微有调侃的意思,便有意抽开身道:“我倒没考虑到这一点,不过尚总手下强将如云,找个把经营管理人才来配合王工,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尚昆也是在话说出口后才恍然想到为什么不可以请眼前这位高手林唯平呢?虽然也嗅出她的不悦,但不欲解释,干脆将错就错道:“我这几年赚的部分资金如果真金白银拿出来要交一大笔税,所以投资新办一个企业转移这笔资金是我的当务之急。我建议林小姐可以考虑。”

林唯平心中嘀咕:八字还没一撇呢。但他既然这么说,也是他给她面子,忙很诚恳地谢了。

谈话结束时,宾馆大厅已灯光半熄,看看手表,时针已指向午夜两点。林唯平哀叫一声惨了,明天哪还有精神对付二太太。

二太太的飞机很促狭地是晚上六点多点到,正是吃饭时间,这个时间搞得人预先吃了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一顿忙下来,等二太太梳洗整理妥当一定要搞到八点多。“和她本人一样促狭”,这是林唯平的心里话。

跟着二太太一起走出来的是个三十几岁的看上去颇为白领的一个男子。林唯平可以肯定的仅是那自称姓毛的男的绝不是二太太的男友,谅她还没这个胆。可能是她的某一比较带得出来的亲戚。那么他跟来是干什么的呢?

二太太进得饭店,破例恩准林唯平和老总约翰陈不必陪膳,让林唯平的肩膀蓦地一松。

在与陈总一起进餐时,见他一脸沉重,忍不住问他:“陈总,你看二太太这回会唱哪一出戏?”

约翰摇摇头,想想,又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但据我了解,老板这半月来医院进出得很频繁,老二来恐怕与这事儿有关。”约翰资格相当老,是在老板身边看着二太太进门的,所以除了二太太在的场合,其他都以老二称之,可见其对二太太的不屑。

林唯平是约翰一手提拔上来,并委以除生产外公司其他所有部门经营大权的,可以说是嫡系中的嫡系。所以话可以放开来讲。“按目前二太太和老板把他们小儿子一直安在这儿的现状看,这公司以后应该是归小老板的,但遗嘱没下来什么也都不能确定,所以不排除二太太可能是想乘兵慌马乱,先搬开两块绊脚石——你和我,安插上她的亲信,造成既成事实,回去跟老头子其他几个子女争取这块肥肉的时候也可以有把握一点。陈总你怎么看。”

约翰道:“这个可能性很大,老二要争什么全得指着她这个宝贝儿子,可是小老板孩子气,人在公司心不在,她也知道这事实,这回带来的这个人可能是她娘家亲戚,看人样应该是个见过世面的。我不怕,我本来工资就是在总公司出的,大不了回去,回去后她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我是担心你啊。”

林唯平这时已无心吃饭,苦笑着说:“二太太一向看我不顺眼,先怕我勾引老板,后怕我带坏小的,这次她有备而来的样子,一定不会给我好果子吃。否则她今天不会那么快放我们走的,一定是她怕露出马脚,让我心生警惕先做手脚什么的。我现在倒希望陈总你开革了我,我还可以捞一笔补偿金,否则只怕明天一到公司,你也被架空了。”

约翰也苦笑道:“我现在已经被架空了,我看来还得担心回家的机票钱了呢。”

当然话是那么说,但林唯平一向是行动派,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早上,反正已知道二太太的心思,所以也不想假仁假义地去宾馆接她去厂里了。还有小老板在呢。一夜忙活,累的够呛,还是多睡一会儿,也好有足够精神应付即将到来的挑战。

果然早上九点多到得公司,见办公室门已被贴上封条,林唯平被战战兢兢的文员请到公司会议室,里面二太太,小老板,和那毛姓亲戚已经黑着脸在等着她了,旁边还有脸色阴沉的约翰陈。

二太太一见她进门就拖着长声冷喝:“这是公司的规矩吗,啊?什么时候规定可以迟到一个多小时的?你们是这么管厂的吗?”

林唯平瞄瞄她,不理,自管自坐下。二太太被林唯平明显藐视的态度激怒,脖子一梗刚想再说什么,被那个毛姓亲戚按下。他以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的语气发话了:“好了,两位当事人都在场了,我们把这事先解决一下吧。你们请仔细看一下这份复印件,好好回忆一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约翰把那两张纸拿来一看,是一封信和一张发票复印件,因发票又复印又传真再复印的,字迹已经很不清楚,大致看是一张两万元钱的购物发票,经手人是林唯平,复核是约翰,而那封信说的是这张五年前发票所开的二万元合一百条棉被并没真正入库,意指是林唯平伙同约翰陈用不知哪里得来的发票充帐,贪污公司钱款。显然这是封匿名告密信,但林唯平一看字迹就认出告密人是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出纳小陈。心里不由怒火万丈,二太太对付她是事出有因,而小陈这么做就太忘恩负义了,整一个白眼狼。

她把两张纸仔细看了半天后还是想不出这是怎么一回事,想到这事的严重性,还真吓出一身冷汗,但她不能表露出来,决不能自己露怯让别人看了好戏。她估计这五年前的事如果想不起来,二太太完全可以在下一步以侵吞公款的名义把她送上刑事法庭。但想想自己行得正走得直,没什么把柄可以让人家捏的。而且要贪这区区两万块钱根本不必做这种手脚,她有的是办法从公司里挖出钱来。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她相信一定有蛛丝马迹可以供她回忆的,当务之急是要把他们手中的原件钓出来以供回忆。她在问了约翰还记不记得该事,并得到否定后,把两片纸往桌上一丢,冷笑道:“现在科技昌明,要弄出这种发票复印件来是举手之劳。毛先生搬出这种东西来想说明什么,请直说。”

毛姓亲戚笑得有猫捉老鼠的感觉,正想说话,二太太已先他一步冷笑道;“好啊,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打量我们还在吓你。你们两个睁开狗眼看看这是什么,一群恶狗,老板相信你们把厂子交给你们,你们就这么昧他的钱。啊?”二太太平时还捏着嗓门装细巧的,可一动怒就立刻原形毕露了。

约翰被二太太气得脸色发紫,很有高血压发作的倾向。林唯平也被气的手脚发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痛骂,但苦于想不出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回嘴惹恼了老二,她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叫来把他们抓进去都不是没可能。这本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林唯平只得在二太太的骂骂咧咧中仔细翻看那张发票原件,强忍着情绪以不受叫骂声的干扰。等她辨识出有点模糊了的发票章是哪家单位时,忽然灵光闪过,合上票据,也不看他们,却长吁一口气对约翰说:“陈总,你还记得吗?五年前我们还是基建阶段,没有小金库资金可以动用,过年给各家单位派发礼券的钱写上购礼券就没法入帐,所以我们叫那家商店给我们开的是一百条被子。”

约翰一拍桌子,恍然地“喔”了一长声,道:“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到底是你年轻记忆力好,这事我们当初为谨慎起见,还让各部门领券去送相关部门的人都签上名封在一个牛皮纸袋里的,二太太可以打开我办公室封条进去查。”

事已至此,查不查答案都只有一个,对二太太来说,这回费尽心机策反公司的嫡系人员闹内哄,大张旗鼓地亲自到中国做出那么一系列的动作,弄出了那么多声势,最终却无一丝收成,一时有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原计划是想借这件得来不易的自以为铁板钉钉的违法行为打消公司两头的气焰,以最终达到把两人清出公司的目的,而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已经破产。二太太和毛姓亲戚用家乡话低声密集商量起来。

林唯平看着他们的尴尬,心里一点都没胜利的喜悦,有的是被辱骂却不得还嘴的吃了闷亏的痛苦,因接下来还要跟他们接触,让他们顺她的思路满足她昨晚考虑了一整夜的计划,如果过分激化矛盾,双方都走向极端,对解决问题获得实际利益没一点助益。另一个心头之大痛是小陈居然会写出这么封匿名信。小陈中专毕业后即失业,是她一手把她招进来,罩着她培养到现在那么重要的出纳位置的。如果不是白纸黑字那笔迹清清楚楚地指明是小陈,她可以怀疑任何其他人都不会怀疑到小陈。而且该死的即使是到现在,林唯平还是不由自主地替小陈考虑她是在受了怎样的威胁利诱下叛变的,简直是无可救药的东郭先生。她收起桌上的匿名信原件和复印件,这些东西对二太太已经无用,她的重点现在不在这些纸片上面了,所以任由林唯平把之取走而不置可否。

象拎脏抹布似的拎着那几张纸进入财务部办公室,林唯平看到的所有眼神都非常复杂。其中有幸灾乐祸吗?林唯平肯定里面有,但她已无心追究了。连原来最相信的小陈都会做出背后捅刀的事情来,个把幸灾乐祸的表情已是非常客气的了。林唯平不禁哀叹自己原来做人是如此失败,看人的眼光是如此不准。

她面无表情地走到小陈旁边,看着小陈结婚后依然保持着红晕的可爱苹果脸眼下一脸苍白,一向胆小的眼睛里满是恐惧,林唯平顿时兴起胜之不武的感觉。她心里暗叹一口气把复印件扔给小陈,定定的看了她几秒钟,一句话也没说地就走出财务部。是,有什么好说的,要怪都怪自己带眼不识人好了。

回到会议室门前,见大门紧闭,约翰还在里面吧。他会在里面接下来扮演什么角色呢?林唯平忽然感觉,其实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她很不愿意去深想约翰会在里面干什么,因为他是那么的信任她,培养她,器重她,她对他心里怀着一份深厚的感激。换自己处在那种境况下,自己还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好,那就不去想它,干脆到外面去透透气。

打开车门,正想要发动汽车,保安很尴尬地挤着笑跑来向她宣告命令,说二太太不准她再用公司车辆。她顿时心火腾腾燃烧起来,偏偏这时候手机不识相地叫得山响,她也没看号码,很没好气的“喂”了一声,那头的人显然被她的态度吓了一跳,呆了一会儿才问道:“是林小姐吗?”

“没错,什么事。”林唯平强捺着火气,尽量平静着口气。

“我尚昆。”那边的声音略顿了下才接着说:“昨天我已经和王工商量了一下,结论是你的想法可行。不过我想好思路需要有好推手来实施,如果你有时间,我们可以谈谈下一步的合作。”

林唯平看一眼楞楞的还矗在车门边的保安,心想这当儿已经撕破脸皮了,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所以当着保安的面就说:“可以,但之前我想尚总一定已经做过衡量,希望您报个价给我,让我心中有个底。”她现在心头如潮涌,她也知道自己的口气很不好,但已经尽力了,她没法再婉转哪怕是一丝一毫了。

尚昆看来是真需要她,所以毫不迟疑地说:“工资外加百分之十干股,怎么样?”

“不,我不接受干股。”保安在她的逼视下终于退远了,显然她积威还在。“我的条件是百分之十五入股。请尚总考虑。”她心里在大叫:不,再不做被人随意拿捏的打工了,不,不,不!背水一战,即使失去这个机会也可以。

条件提得相当高,尚昆不得不有所考虑,所以两人约了中饭。看来尚昆是很速战速决的人,奇怪,似乎成功的老板们都有这潜质。

因电话干扰,失火的心情略微平静了些。林唯平找出昨晚整理装订出来的资料,交给保安,让拿给会议室里的人去,她相信这份内容翔实的公司历年在老板指挥下偷漏税和私设小金库的资料可以让会议室里的人做出合理的决定。而她则收拾了下车里的东西,打辆车回家休息。

她不担心这份资料会起的效果。她算过了,这资料如果落在很有匪气的老板手里,老板可能会考虑和她拼个鱼死网破,公司大不了赔钱挨罚,她这个操盘手也会被送进去坐几天牢;如果是单纯交到二太太手里,她可能会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把东西一搁不去处理,这倒会让林唯平为难后面的动作;好在她这次带来了个帮手,相信这个毛姓白领一定是会很好地向二太太解释这份资料抛出去的后果和公司将要面对的成百上千万的罚款,而二太太又最容不得这个性命般重要的公司被罚出若干大款项,那真可比是剜她的心头肉,而她也不可能在这种私自动作的情况下与医院里的老头子沟通,所以她唯一息事宁人的办法就只有向林唯平妥协。林唯平现在就只要等着她的妥协。

不过这种事在还没有最终结果前,林唯平是不会打电话告诉父母的。上一辈人的思维跟不上现在的节奏,告诉他们,会生生让他们担心死。从出来读大学起,林唯平就已经习惯凡事自力更生了,即使以前出车祸被拉进医院缝几针,也是在事后很久回家去时才轻描淡写地提了一下。

与做建筑师的男友有必要谈一下吗?按道理应该,但林唯平发现至今还没找到可以对男朋友小鸟依人的感觉,一个人鸭霸了那么多年,一下子还真放不下身段去和男友商量自己的烦心事。但这样子总不是办法,两个人要相处下去总应该有商有量的吧。不是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吗?或许这次事件也可以作为两人关系的一个转折点呢。林唯平心里隐隐还有一种大难临头对男友考验的意思在。

打通电话,林唯平很扼要地把今天一早发生的事向男友宫超说了一遍,但她有意省略了和尚昆的交流。然后在电话里轻轻的问了一句:“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男友宫超显然被这突发事件冲昏了一下,而后又被林唯平前所未有的柔弱激醒过来,心里忽然涌出大男人的豪气:“你现在在家里?我立刻过来陪你。你别难过,这种事现在看看好象很伤人心,过了后再回想起来也就那么回事儿。就当它是一种经历吧。我立刻过来,等我。”

林唯平绷紧的心被宫超的一席话抚慰得熨贴不已。再坚强的人也需要关心,何况林唯平正感觉众叛亲离的时候,宫超毫不犹豫发出的真心信号,让她的眼睛泛起一阵潮气。看来这电话没打错。她轻吸了口气,抬眼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才对宫超说:“你别出来了,我中午还要处理些事,约了人吃饭,晚上,晚上我过去你那边,你煮好吃的给我。”

宫超的语气显然还是有点不放心,在电话那端急切地道:“那也行,不过你千万别太压抑自己的情绪,该怎么就怎么的,大不了咱以后不干了,回家吃我的。”

林唯平被他宠溺的话语逗乐了,吸吸鼻子笑道:“好啊好啊,有你这话,我等一下出去准保底气十足了。是啊,我大不了做家庭妇女,我还怕谁?”

放下电话,林唯平的情绪稳定了好多,刚才满脑子不知所云地膨胀,现在终于拨开乌云见青天,她又有清晰的思维可以考虑和二太太将谈的条件,和许多的善后事宜,但更多考虑的还是和尚昆即将到来的交手。因她一向就不是个多愁善感,缠绵于自己情绪中的人,她的性格是向前看,解决问题,寻找出路。

她知道依她现在离开公司的现状,和尚昆谈条件已比昨天前天弱势三分,尚昆滚爬商场多年,这点机会一定不会放弃的。目前他已经不必开高条件把她从原单位挖出来了,他刚刚开的价已经对她构成致命的诱惑。接下来的饭局不用说就是实质上的谈判桌,到底能争取到多少利益,现在再想也没用,只有看现场交手了。

林唯平非常认真地重新收拾了衣装,同时也收拾了心情。关上房门,她就扬眉投入到下一场战争。

尚昆先到了一步,所以他有足够时间打量被领座小姐带进来的林唯平。按可靠消息表明,这女孩子现在应该面临一大堆挠心事儿的,可眼前看上去,穿着熨帖职业装的她神采飞扬,自信外露,表面上是一点看不出有什么波折的。他立刻明白林唯平虽然年轻,但已经脱离了技术性管理操作的阶段,她目前应该已经初步达到了值得他放心交出几千万资金操作大权的境界了。心里颇生一种乍遇良将,爱不释手的感觉

林唯平刚沾到椅子,手机早不响晚不响,恰恰在这时候叫了起来。她一看号码是公司里的,只得冲尚昆做了个抱歉的脸神,看看时间,估计二太太他们是茶饭不思的一直在办公室里讨论到现在,才略有结论的。她心里暗自冷笑了一下,打开通话键:“HLLO?”

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是约翰陈,他似乎有点心结,说话吞吞吐吐,不过林唯平略一转念便了解了他的心情,他一定在利益面前和二太太达成了某些妥协,现在在老部下老朋友面前有点难交待。所以她很委婉地道:“约翰,如果我的所作所为能够帮到你些什么,我会觉得非常高兴的。你请直讲,二太太她们有些什么条件。”

尚昆大学读得早,那时候对英语要求还不是那么严,再加上毕业也已十多年,英语早忘得差不多。这会儿见林唯平如说母语般地毫不费劲地娓娓道来,心里有点佩服。也不去打扰她,自作主张点了菜。

约翰明显地叹了口气,道:“林,我要好好谢谢你。”他到底还是没提他和二太太之间谈成的条件,那是他的尊严。“二太太的意思是你可以提出条件来,大家可以商量的,没必要弄得那么僵。”

林唯平心想到底是谁一开始把事情推到这地步的。但想归想,这时候和他们在口头上计较这些对实际利益一点没什么帮助,再说虽是约翰在打这个电话,二太太他们一准在旁边监视着,约翰也为难,自己就不要再给他添一道了。因此淡然道:“这种已经过去的事情我们就不谈了吧。约翰,请你传达给二太太,我没别的要求,只有五条,有的是我应得的补偿,有的是为公司未来着想,毕竟我也是伴着公司一路成长的,这种感情虽说有点迂,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但我还是要有始有终的,你请记录一下。我的个人要求是:一,手机费托收到本月底,月后由公司负责转到我个人帐上;二,我的补偿金照有关部门政策来,按去年总收入除,再乘上我在公司服务的年份付给我,还有本月工资,我在资料袋中已经附上我的银行帐号;三,这个手提电脑已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就不交还公司了。另外,我的工作移交要求,请你看资料上的名录,一,这几家供货商的货款务必在月底前要筹出来付掉,否则影响以后的供货;二,本月的银行贷款一定要按期还掉,否则信誉做坏,以后再贷就困难了。这一些都是月底可以办好的事,我会耐心等的。”

约翰一时没回答,大概是和二太太在就这些要求做短暂讨论,然后才说:“林,难得你现在还考虑着公司的发展,你这些条件我记下了,我看基本上没什么出格的要求,等我们稍作讨论再给你回答好吗?”

“可以。”林唯平关掉电话,心想约翰的这个答复应该是懂英语的二太太的意思了,所谓讨论不过是二太太还要征询毛姓亲戚的意见。这位毛姓亲戚只要没掌过全局,应该不会嗅出她条件里的味道的,对于二太太他们,估计讨论前面的个人要求还占大头点。她后面两个工作移交要求,看似非常大公无私,委曲求全,但也只有做过的人才知道,银行贷款给你,不仅要看公司实力,还要看你经营者的为人,对个人的打分占了很重要的一环。她如果没把贷款在她手上结清楚,她的个人信誉就要大打折扣了。她可不能图着一时省事,把自己牌子砸掉。至于和几个主要供货商的关系,如果未来真和尚昆合作的话,这回走的时候乘机把所欠款项给他们清一清,也算是给他们一个人情,以后才可以来日方长。当然这些小九九是不能直说的,必得包装精美后才可以拿出来扰人耳目。否则二太太他们逆反心理一起,事情不就全砸了吗?

尚昆等她打完电话又思考了一会儿,才搭话:“贵公司据说今天有些大动作?”

林唯平想答复电话应该很快就会打来,也不必把手机收进去了。见尚昆有问,心说他这消息还真不是一般的灵,可见他为了SWS项目,早已费了很多工夫,包括策反公司员工给他提供消息。他的急切和志在必得的心理,也不妨利用来和他谈条件。她收拾了心情微笑道;“是啊,我被清理掉了。”既然他已经知道,自己还是大大方方说出来的好,这时候遮遮掩掩反而不美。

尚昆很赞赏林唯平爽快的态度,又问:“政治斗争?”

“不是,是那种家族企业领导人更替常有的现象,所谓的清君侧。”林唯平见上来的菜都是肥腴厚重的,原本被心情影响的胃口更是回缩。但想到宫超晚上即将为她准备的晚餐,心里掠过一丝甜蜜。

“恕我没良心地说一句,这对我来说应该是好消息,起码你可以比较顺地,也比较早地投入到我们的项目中去。”

林唯平不想顺着对自己不利的话题继续下去,刻意挑对自己绝对有利的来说:“尚总和王工谈了吧,我很想了解王工的反应。”

尚昆自然也不是新手,笑眯着眼问:“依你对王工的了解,你看王工会做什么反应?”

林唯平一笑:“王工拍案叫绝。”心里补充一句:否则你也不会这么赶着和我谈条件。

尚昆也不置可否,他也得可着劲把话题往自己有利的一面引导。但心里还是同意林唯平答得一丝不差,要不是王工大表赞赏,又兼补充很多细节,他也不会重燃热情,并且重新认识林唯平,还今早一开口就给这个年轻女子一个异乎寻常高的条件。但没想到林唯平提的条件更高,很难让他接受,他决定乘这么好的兵慌马乱机会速战速决,低价拿下这个人才。

他问道:“依你今早提的条件,你可以拿得出%股份相应的几百万现金吗?”

对这问题林唯平早有底稿,虽然答案有点赖:“我只是个规规矩矩的工薪族,哪里拿得出那么多?我的意思是这部分资金还是由尚总借出,我们另外起草一份合同,规定我在若干年之内以红利还上。反正您借我的钱也是专款专用,打到公司里的钱我也没法抽出私用的。”

“那你拥有干股不是压力更小一点?反正是一样的红利。你还可以避免投入资金的折旧。”

“那意思是尚总已经答应我%的份额了?暂不论干股实股?”

尚昆被她抓住漏洞噎了一下,当下也不接她的话头道:“干股稳赚不赔,还请林小姐考虑仔细了。”

林唯平也不能紧追不放,见好就收,也算是打击了一下他的气势。但自己的利益还是要据理力争:“保守地说,我的%股份对应的那份地价才是真正的稳升不赔。至于红利,我对自己有绝对把握。我们是未来的利益共同体,好了我,只有更肥了您,尚总。而且丑话说前头,亏了,我只有比您更输不起。”

口气相当狂,但尚昆不能否认她说的句句都是实话。给她干股,除了地价升值的考虑之外,还有以后经营上的考虑,万一林唯平能力不行,撤换掉她也比较容易一点,无后顾之忧。而让她拥有实股,那两人就是彻底绑在一起了,那么值得为一个经理人下那么大赌注吗?

恰好约翰陈的电话又进来,让尚昆有一丝空间思考。而林唯平反而比他轻松了一点,她资产有限,反正是背水一战,大不了把自己嫁掉真的吃宫超去。

等她呱啦呱啦讲完电话,尚昆也基本上权衡得失成熟,见她一脸得色,便问:“谈得很愉快?”

林唯平点头道:“完全无条件同意我的提出的条件。”这话有一半是说给尚昆听,但具体她就不说了,因尚昆是她未来东主,让他知道太多,对自己以后不利。

“那好,我也锦上添花一下,我们各退一步,依你的提议,我把%的资金借给你,按银行利息算,你有时间草签一份合同。其它干股之类的我们也不谈了,你看怎么样?”尚昆双臂很有力的放在桌上,严肃地道。

林唯平原以为这将是非常困难的谈判,没太指望尚昆会轻易答应她近乎无理的要求,没想到却被尚昆举重若轻的决定下来,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见此尚昆趁热打铁道:“我是诚心诚意要与林小姐你合作的。”一句话就够份量了。

林唯平这时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虽然少年得志,但还是知道这份份量的,尤其是对女孩子。她很清楚尚昆对她的赏识达到了什么程度。她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但也不是把感恩放在嘴上的人,当此情形,她也只有很诚挚地看着尚昆的眼睛说了句:“谢谢尚总,我明白。”

尚昆把自己车钥匙交给她,说:“相信你还有很多善后工作要做,这车你先用着,等你以后人过来再正式给你配车。”

林唯平看着车钥匙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会眼圈发热。这一天来受了那么多委屈,虽然也有宫超真心实意的开解,但还是这一句看似好不搭介的话最点中她死穴。她也知道这是尚昆收买人心的表现,但老板能做到这种水平,就难怪别人要为他赴汤蹈火了。一个成功的人不是没理由的。但她也很清楚这是什么场合,很快压抑冲动接过钥匙,道:“谢谢尚总,这是我正需要的,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尚昆很敏锐的察觉她眼圈略为泛红,心里也微微感喟这小姑娘不容易,一天里碰到这么多事情还能如此阵脚不乱。“有什么其他需要我做到的吗?”

林唯平其实这时候很想找个地方好好淌一把眼泪,但此时此刻也只有用说话分散注意力:“尚总,既然我们已经是利益共同体,我也没必要向您隐瞒。为了以后,我必须理顺和银行与供货商的关系,我已经设计公司答应我的条件了,但希望尚总在月底前不要公开我们的合作,否则我怕夜长梦多,事情的发展会走出我的控制。”

尚昆这么大的让步都做了,这种条件哪里会不同意,何况他也很清楚这其中的利害,所以很爽快的答道:“这我明白,你尽管放心,这件事在月内只会是你知我知。”

林唯平正色道:“谢谢。我已经预计到未来我们的合作会是非常愉快了。”这是她发自内心的话,而且她相信尚昆一定明白她的心情。

下一步,她必须速战速决,赶在二太太他们前面与银行相关人员和供货商见面,以达到先入为主的效果。虽然很累,但她已经看到了前程。

有车,除了办事效率大为提高外,还有许多说不尽的其他方便。开着尚昆的奔驰出面,简直比林唯平解释上一百句都有力。供货商很爽快的接受了林唯平的保证,好象即使公司不付货款,林唯平自己也会得垫上一般。银行以前专门负责与林唯平接头的男孩还非得上车操练一番,对还贷的事反而不闻不问。这让林唯平再一次对尚昆充满感激。

更让人窝心的是宫超下午提前下班置办的一桌好菜。全是清淡爽口,符合林唯平目前胃口的家常小菜,而不是什么很上台面的大餐,可见其用心良苦。林唯平看着只会激动地说;“宫超,我这一天可以说过得前所未有的惊心动魄,打仗一般,心脏一直绷紧着,到你这儿才算安耽下来。中午和人谈事,哪里还顾得上吃饭,可就紧张得一点都没觉得饿,看见你的好菜我才有感觉,老天,我这才觉得身子也在发软呢。”

宫超轻轻揽她如怀,柔声道:“别怕,有我。”

就这几个字,简直抵得过千言万语。林唯平微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什么都不想,却已经慢慢恢复清明。什么叫心灵的港湾?什么叫心灵的归宿?这就是了吧。

后面的日子,静不下来的林唯平没接受宫超的建议去哪里散散心,而是闭门拟定和尚昆合作的SWS项目进程表。有些需要先做起来的事,就通过尚昆出面逐步施行起来,以有效加快进度。SWS筹建办的廖辉正和王工虽觉有异,但谁也不敢置疑老板的英明决策,当然是一丝不苟地听令照做。期间,尚昆满意林唯平的安排,林唯平满意尚昆的进展,两人合作得越来越合拍,话题自然也越来越多。

好不容易捱到月底,检查了二太太他们非常痛苦地满足了她的所有条件,林唯平才开着尚昆的大奔上门送还资料原件。这才得知约翰已经被排挤回国了,而小陈也没好结局,从出纳位置被换到食堂记账,待遇一落千丈。而钞票落袋为安的银行和供货商们都皆大欢喜,在了解内情后,都很领了林唯平的人情。原本非常不利的事情在林唯平的巧手安排下,总算有了个比较圆满的结局。经此一役,林唯平也是吸取足了教训,平时应好好与人为善,与己为善。

扭转方向盘离开曾经服务过近六年的公司,心里百感交集。这下去以后会是敌是友,林唯平估计是敌的可能性大一点。约翰走了,如今把持公司的是小老板和毛姓亲戚,基调已与以往大不相同,以后再遇于江湖,于理,两虎相争,各凭本事,是没必要相让的;于情,约翰的离开切断了林唯平最后的顾忌。以后,只有走着瞧了。

与原单位再无牵挂后,第一个要告知的是尚昆。那个手机号码近来频繁使用,已经烂熟于胸,在一个红绿灯间隙就可以拨通上线了。奇怪的是尚昆好象经常比较空,挂过去的电话基本上都没什么阻碍地被接听。可能管理一个企业真正理顺内外关系的时候,当头的就可以做闲人一个了吧。这份功夫林唯平觉得很有必要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