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次接通还是照旧,尚昆一看号码已经知道是谁,直切主题道:“小林,联系的设备设计院今天到,虽然可以请王工把握参数,你看你也用个什么名义晚上到会一下,这件事我代替不了。”

“正好,尚总,我也正想来告诉你我可以走到前台了。那边公司的事情我已经全部了结,您可以找廖辉正摊牌,今天晚上的碰头会他就可以不必参加了。还有王工那里最好我们一起找他出来谈一下,有必要统一一下口径说是我们刚刚谈下合作。”

尚昆一边听电话一边暗笑,前一阵还不觉得,只感到林唯平工作起来异常严肃正经不苟言笑,今天算是正式接手,上来第一个电话就开始威风凛凛,言简意赅,好象大老板是她不是他。不过尚昆私底下倒是比较喜欢这种泼辣爽快的工作风格。但对王工一节有点不明白,就很直接地问:“为什么王工的事要特别关照?”这种有雄厚身价做后盾的人有时反而比较容易相处,没那么多敏感心理。

林唯平一边要开车,就无暇多想的道:“和王工相处久了会知道,他是个很典型的老知识分子,要尊重多于其他。你让他参与得越多他越卖命。所以如果我们说是刚谈下合作就立刻知会他,他会感到倍受尊重的。我们这也不是害他,稍微隐瞒一点事实可以让大家都愉快一点。”

尚昆忍不住笑出声来:“小林,我真佩服你们这些年轻人可以把旁门邪道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好吧,没解决小廖前我们还是到外面约个地方见面,你定个地方我们一起中饭。”

又是吃饭,林唯平和尚昆吃的两顿饭没一顿吃舒服过,今天她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要自己点菜,再不客气。

尚昆接着说:“我们的项目比如水电配套一类的很快就要上手,既然你离开原单位,可不可以挖几个合适的人过来安装?”

林唯平毫不犹豫地拒绝:“不,现在我原单位做的稳稳当当的,要去挖人势必出高价,不值得,挖来的人架子也摆得大,以后不容易融合。而且水电这种东西又非独门绝活,到尚总你们公司请个师傅级人才来就可以带着外面招来的新人干。再以后的主体设备安装也是机械操作工的事,等要试运行的时候我自然会动摇原单位军心,让那些观望的工人自己跑过来的。这样我们出的工资可以不必太高,管起来又顺。不过那是后话。”

林唯平的这些小算盘和尚昆的理念丝丝合拍,听得他不住颔首叫好,其实问林唯平这些问题也有考验她的成份在,如今她是高分通过。一个管理者所能节约的开支其实是非常弹性的,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细节,考虑起来还是要如走棋看三步般把方方面面都考虑通透。林唯平已经深谙其中三昧。

所谓中午一起吃饭与王工谈谈,也就三言两语。但两人一起出面与王工说明,在王工心里的感受就不一样了,老知识分子吃的就是那一套。随即也不需要引导,三人的话题立即转入晚上与设备设计院见面时的口径。尚昆自然无话,一个是精于这一行技术的王工,一个是精于这一行经营的林唯平,两人自管自讨论,然后总是由林唯平总结一下,把阶段性讨论结果言简意赅地汇报给尚昆。尚昆虽说不熟悉这个行业,但凭他多年浸淫经营管理的经验,也知道结论是无懈可击的。所以三下两下,尚昆已觉得自己是碍事的人,吃完饭,就起身道:"你们继续讨论,我回去与小廖谈谈。"

林唯平笑吟吟起身相送:"再麻烦尚总晚上给我们配个秘书做会议纪要,虽说这些事情我也可以做到,但是新公司人员用得太局促总归给人印象不好,让人误会我们出手小气。初次与设计院见面,先给人精明太过感觉,以后谈设计费他们就会预做打硬仗的准备,于我们就不是很有利了。"

尚昆一笑道:"小廖的筹建办别的没有,人员却是五脏俱全得很。"这句话连王工都听得出尚昆话里的揶揄。等尚昆走后,王工就抱怨说:"现在还是筹建,什么都还没有着落,我们筹建办里什么秘书文员翻译就已经全齐了,小姑娘们天天没事就等吃饭下班,再不就是叽叽呀呀地吃零食说闲话,一点不象做事情的样子,比起你以前来,一样的年纪,她们就差远了。"

林唯平知道王工九斤老太的脾气,总喜欢说一代不如一代之类的话,以前她刚归王工支使的时候,因为不熟悉专业英语,也不知听了王工多少唠叨,害她捧着产品说明强啃好几夜才勉强应对过去。不过王工这人不会记住这些,一个月后就人前人后大夸林唯平,这就一直夸到现在。林唯平因为了解他只记技术不记人情世故的个性,自然容易相处,而且反而还起了敬爱和保护这个老好人的心思。而换了不了解的,如以前的老板,王工往往就成过河即拆的那根桥。但不知尚昆对王工的想法如何,他能至今依然尊重王工,看来此人识人与为人的功力都不算一般。

林唯平很明白,今天与设计院这一谈判,不用说是尚昆安排的最后一场考试。今晚结束前,什么入股百分之十,廖辉正退出等都是画在墙上的一只圆饼。因前段时间她都是幕后操作,只尚昆知她林唯平知,尚昆随时可以化她这幕后为永远落幕。谁知道尚昆是怎么与廖辉正谈的,或许只是暂时找借口支开他,如果今天这场考试他觉得不满意,明天接待设计院的就又换成廖辉正了。但林唯平认为这是理所当然,所谓资本主义,就是有钱的是老大,尚昆投入那么多,当然有必要也有权对未来的总经理考验再三,只要他不过分,反正现在参与几下对林唯平也无甚损失,林唯平当然无权指责。不过林唯平对自己有信心。几年摸爬滚打,于圈内人士早耳熟能详,如果尚昆有机会出个测试给各人打分,林唯平相信她的分数一定不出前三,唯一吃亏的是性别和年龄。

当然见面时林唯平只有当作不知,但她很仔细地听到尚昆站在宾馆大堂,对身边的小姑娘道:"这位是我们SWS项目新的主持人,林总。小林,认识一下,这位是以前小廖的秘书,叫小梁吧?小梁你今天配合林总工作。"林唯平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妾身今晚未分明,这个主持人的称号可大可小,随别人怎么理解。如果今晚她落第出榜,SWS项目没主持人也没关系,只要节目总监在位就是了。

林唯平一脸微笑,冲小梁道:"既然尚总那么吩咐,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小梁,你去总台了解一下我们会议室的借用情况,叫他们开了门,你先进去检查一下,有时间看看这份资料,做好笔录准备。如果后面几天也订着会议室,你让他们全取消了。"随后与尚昆道:"那尚总也与我们一起先到设计院几个工程师住的房间去吗?我准备和王工一起先去房间与他们熟悉一下,轻松一下气氛,免得见面剑拔弩张的。"林唯平虽然知道自己是客串的身份,但还是要把这场戏做足,唯做足戏份,才可充分体现她的长袖善舞。

王工不明白,轻声问道:"为什么要取消会议室?我们今天才可能谈个大致框架,后面几天全要用着会议室。"

林唯平自然不会把自己的小九九告诉王工,只是说了个最表面的理由:"到处都有会议室,我们没必要化这个价钱用宾馆的会议室。"而她心里最大的理由是准备在今天会后与尚昆提出用他公司的会议室,如果他答应,那就说明她的身份从此确定,可以在众人面前亮相,事情就可以进入实质性阶段,如果他不答应,那以后她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与尚昆的SWS项目就说再见了。可以说是一个试探,更是逼尚昆明确任命。

设计院的人认识王工,而对林唯平,非得提到以前是某某公司工作的时候才说出久仰久仰。说是熟悉一下彼此,林唯平当然就是抱定这个宗旨,与设计院的几个高工遍聊全国同行,并瞅适当时机把开开心心的大家往会议室引导。直到大家坐下,服务小姐斟上茶,林唯平虽然笑意不改,但端正了声音道:"三位高工一定已经熟悉我们提供的要求和参数了,按照我们的思路,类似生产线将是国内第一条。不过国内无类似生产线不是国内技术不成熟,而是无人尝试的问题。这条生产线的设计投产不仅可以打破外国公司在相关产品上对中国市场的垄断,为我们赢得高附加值利润,于贵设计院而言,我们平稳投产当天,也是贵院向同行彰显实力之时,可谓双赢。今天我们碰头,主要是把双方的思路统一一下,最终确定设计理念。三位高工请务必知无不言。"

尚昆听了心里暗笑,这女孩子知道这种国内第一条生产线的设计没有可参照的资料,设计院一定会以此为借口提高设计费用。而她却先声夺人,先入为主,说这本是成熟的技术,拈来就是,而且做好了设计院也有大大的好处,立刻就堵住了设计院可能要高价的理由和企图。真是个全方位的聪明人。

此后尚昆一直没怎么说话,因为他不懂行,即使连确定设计初稿交审日期他都没法做主意。但他与被一大串术语和数字搞得头昏眼花的小梁不同,他从字里行间关注着会场气氛的微妙变化。他看得出,三位设计院过来的总工对林唯平的态度由居高临下,当她后生小子,改为平起平坐,惺惺相惜,他更看得出林唯平说话收收放放,偶尔插科打诨,把大家的气氛一直调节得轻松热烈,毫不剑拔弩张。可见全场谈话的主动权一直隐隐被林唯平掌握着。

结束时,林唯平把手提电脑上的优盘拔出交给小梁,吩咐她去商务中心打印。小梁顿时如蒙大赦,她正愁着这会议纪要该怎么写呢。打印时候看着林唯平言简意赅,简明扼要的记录,心里佩服不已,对林唯平顿生无数好感。

而这边林唯平一点不松懈,她知道该是问尚昆一个态度的时候了。于是对三个正私下议论的高工道:"三位高工一定听说过我们尚总也是从事的你们熟悉的化工设备生产行业,而且目前是全国同行中出挑的企业。三位有没有兴趣明天去尚总公司参观指教,顺便我们占用尚总的会议室几天?"

这话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个话题看似与设计院来人商量,其实试探的是尚昆的态度。在三位高工的叫好声中,尚昆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这是个好主意,小林你明天接三位高工来我公司,我陪着下车间参观,顺便小林也可以熟悉熟悉你的母公司。"说完,两人心照不宣地相对一笑。林唯平知道,事情就这么定了。

因为有了近一个月幕后的细心考虑,事情正式上手后,一切都一丝不苟地照林唯平预定的进度表进行。手下原来按王工的话说是只知道玩儿的小姑娘,如今一个个依小梁的话说,叫忙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小梁,这个法律专业大专毕业,工商管理自考本科毕业的女孩,有着充足的精力,和明显的上进心,让林唯平看见自己初涉管理时候的影子。但是一想到背叛自己的小陈的苹果脸,又如骨鲠在喉,提携之心往往消弥于初起之时。看她自己了,如果她自己能在高强度工作下突围而出,证明自己,那么林唯平自然不会亏待她。

而林唯平自己却有充足的时间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上网漫步,尽享闲适。一个最高层的管理者最应该注意工作的侧重,重在用人和牢牢掌握全公司的工作思路,而不是自己卷起袖子冲锋陷阵。一个陷于琐碎小事的管理者必然抓芝麻失西瓜,掌握不了大局面。可能手机联系尚昆时候他永远有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是需要尚昆出马的时候林唯平再不能大模大样稳坐钓鱼台。建筑设计院的修改稿出来,林唯平对照着规划红线图左看右看觉得似乎还可以有些什么修改。新公司坐落在一个新规划出来的工业园区,按规划图来看,其上的一些土地基本已经出尽,只待开发了。新公司地处园区主干道边,看来是尚昆动用关系网得来的好地段,在这么好的地段如果不做点文章似乎可惜,所以林唯平一个电话摇给尚昆,讲了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作为一个生产型企业是不可以把工厂用地作三产用的,但是不是可以有个变通?我们可不可以把食堂什么的交付社会办理但又保证工人的伙食?怎么可以打个政策的擦边球?尚总如果有可能,能不能约新公司的左邻右舍现场讨论,我有个小办法看大家有没兴趣。"

尚昆一听果然有兴趣,笑道:“后勤这一块食堂占大头,费用和管理上面都是个黑不可测的无底洞,你的建议我也想过,看新的厂区规划图上光一个食堂和配套就占了一亩多地我就心疼,那可都是十几万元一亩买来的,却只见投入不见产出。我们与左邻中间隔着条支干路,不一定派得上用场,但右舍是紧贴的,那个老板是我的好友,做玩具的,我们一起看中的这块土地。他家是劳动密集型企业,手下几百个打工妹,一定比我还头痛此事。你过十分钟出发来接我,我立刻约了他一起到现场看看。”

与聪明人谈话就这点好处,你交代一,他想到十,你有好主意,他一拍即合立刻配合行动。才合作没多久,林唯平已经与尚昆配合得丝丝入扣,相当默契,似乎天生就是老搭挡。这倒让林唯平反思与宫超的关系,两人说话常会一个指东,一个理解为西,不是两人中的谁脑子不灵,而是两人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只有说到旅游文学休闲美食什么的与工作毫不相干事情的时候,两人才会一拍即合。

尚昆是走出几步在公司门外路上等着上林唯平的车,这一点林唯平略微不解。她知道尚昆做事从来不会随心所欲,而是着着都有打算,如果把这走出的几步理解为尚昆见大好春光而心情愉快,欲安步当车呼吸大好暮春空气,那一定是理解错误。但林唯平也猜不出尚昆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她毕竟认识尚昆的时日不长,掌握资料有限,除了在SWS项目上可以完全有把握了解甚至略微操控尚昆的思维,其他她就无能为力了。只是来日方长,林唯平觉得既然要与尚昆合作下去,了解他的其他还是很有必要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老祖宗都那么说过。

但是尚昆却拉开车门笑嘻嘻道:"小林你坐副驾那里去,我的车子好久不开,还想念得紧,你今天让我这个老主人开开。"坐进驾驶座,就把一个文件袋交给林唯平,"你看看,我都成你手下的编外了,东奔西跑好不容易才把你们的营业执照批下来,你什么时候得请我吃饭犒劳。"

林唯平心想前阵子尚昆多的是机会驾驶他借给自己的爱车,却一直没听他提起过,今天忽然发起这个举动,难道也会是个与春日漫步出门几步等车一般的心思?一定不会。那么问题就出在手中的营业执照上面了。他主动要求驾车可能正是想方便林唯平腾出眼睛双手脑袋来仔细翻阅手中的那叠资料。这一想,林唯平也不再客气,取出执照正本先看,讶见新公司只除了副董事长这一栏上面有她熟悉的名字,也就是"林唯平"这三个字外,其他都是不熟悉的名字。这是怎么回事?她若有所思地看看尚昆,想问,又憋住了,她不想遇事一惊一咋,没的给尚昆看轻了去。于是取出放在最上面的可行性报告,那报告基本上还是照廖辉正写的报上去的,当初两人就为此统一过意见,觉得既然双方当事人已经意见一致,这玩意儿也就可有可无,没必要再耗费精力在这上头,只要混得过去就好。但林唯平还是多生一个心眼,把上面的关键内容粗粗看了一遍,见并无差别,才放在一边。

而后拿出来的是一本协议,但林唯平想了一想,决定直奔主题,放下协议,找出公司章程。粗读一遍,再精读一遍,却越看越不明白,里面充斥了大量不熟悉的投资公司,董事长和董事,他们都与尚昆有什么搭界?而车子此时已经到了工业园区。见了初建的工业园区才会很好地理解热火朝天这四个字。园区的路还没怎么修好,更方便了装砂石的翻斗车横冲直撞。尚昆见临时桥对面有辆翻斗车过来,早乖乖自己停车于桥的这一边礼让三先。等车子一过,在漫天黄沙中正要发动车子,忽听身边的林唯平轻呼一声:"老天,这人呢?"随即见她拉开车门跑出去,一路甩掉外套鞋子,一头扎进桥下水中。

尚昆顿时记起,翻斗车开过前,桥上有一推着自行车的人,但等车一开过,此人连车带人也就不见,莫非是被车挤落水中?尚昆忙跳出车去,跑到河边,果然见水中有一年轻女子上下扑腾,而林唯平已经大叫着"别慌,别慌"游近该女子。尚昆不会游泳,但也知道水中救人的难度,听说一个成年会水的人都会被溺水的小孩子折腾死。忙在岸上一边拨打报警,一边急切关注着水里的局势。好个林唯平,只见她侧身避过那个女子胡乱挥舞的双手,一把抓住她的长发仰泳回岸。尚昆立即明白,这个姿势最不容易被溺水者缠住,忙目测了下当前布局,找到个最佳上岸处大喊:"小林,林唯平,这儿最近,靠过来,靠过来。"

两人一个在下面推,一个在上面拉,把个吓得稀软,河水吃饱的女子弄上岸,那女子一被尚昆放下,就全身瘫痪似地趴倒地上。尚昆也顾不得看她,忙回去拉林唯平,却见她双手紧趴着河岸,湿漉漉的头枕在手臂上,双眼无力地轻闭着。尚昆一见忙道:"小林,我拉你上来。"林唯平眼睛都不开地道:"让我歇一歇,我手脚发软。"尚昆想她一定是紧张过度又使力过度,也就不听她的,一边拉住林唯平的手臂,一边道:"要歇上来歇,河水还冷,别冻出毛病来。"被拖上岸的林唯平狼狈程度不下于那落水女子,尚昆知道他只要一松手,林唯平也就与那女子一样瘫软在地。拚着老命把林唯平抱进车,放下人开热空调的当儿,尚昆才注意到眼前泼辣精明的女子这时脸色苍白,双目微闭,娇弱无比,而濡湿的白衬衫紧贴酮体,勾勒出青春女性优美的曲线,唯有双唇依然紧闭,还是一副不屈不挠的态度。尚昆呆了呆,忙收住心神,关上车门到岸边收集林唯平扔在岸边的衣服鞋子。那落水女子一见他过来,支撑着起来道:"大哥,行行好,我的车子还在河里,帮。。。。。。"

尚昆哭笑不得,心想林唯平要是知道那被救女子苏醒第一句话是这个,不知作何感想。

恰恰这时尚昆的朋友飞车赶到,看看车里湿漉漉盖着外衣无力假寐的林唯平,再看看半身西服濡湿的尚昆,满脸都是笑纹,尚昆知道他想什么,呶嘴朝河岸道:"救人了,那个还躺在草堆里,你去看真实了,免得怀疑我乱说。"尚昆倒不怕朋友怎么说他,两人交好多年,什么荤段子没说过,就怕他涎着脸在林唯平面前贼忒兮兮,人家一个没结婚的女孩子会吃不消。不过尚昆也扪心自问,要换了今天以前,他是不会替鸭霸的林唯平细心考虑到这一点的。只是刚才看她一脸娇柔,心里忽然间不知怎的就起了保护之意。

警察过来问过话,其中一个还特意跑到林唯平面前表扬慰问了几句,尚昆看着警察年轻的脸一本正经地对着林唯平,而林唯平则是大方地微笑着连说"应该的,应该的",心里就在想她心里除了"应该的"这三字外,肯定还有其他话憋着。果然等警车离开,林唯平见他进来第一句话就让他会心一笑,"那女孩子与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不是想叫我们给她把自行车捞上来?"

尚昆的朋友俯身进来插嘴道:"不会那么没良心吧?起码也得说声谢谢的。"尚昆也不敢再看向林唯平,双眼局促地看着他朋友道:"她要有那应急水平,也不会与翻斗车抢着过桥了。好了,你在这儿等着,我送小林回家换件衣服再过来。"林唯平一听忙直起身道:"不用,我后厢长备行李箱,等会儿到工地临时房换了衣服就是。"尚昆的朋友还知道体恤,趴窗口问道:"你可以吗?干脆回家休息休息。"林唯平一笑道:"没见尚总说送我换了衣服还要回来吗?我看这一来一回还是省了,快快办好事我才可以早早回家休息。"话才出口,立即就发现自己这语气不正常得很,仿佛含着轻嗔薄怒的暧昧,以她与尚昆的交往,次次都是公事公办,似乎还没到那么熟络的地步。但知道话已出口,泼水难收,只得一缩脖子装累,不去看两人的反应,她知道以其两人之精明,不会没有一丝感觉,心里大觉后悔。

再次出来的林唯平穿的是相对休闲的黑白大宽横条针织开衫,下面是牛仔裤,头发虽然没干,但已经扎成马尾巴,她在扎头发的时候很犹豫了一下,但考虑到刚才已经出口的暧昧话,现在还是多点正经,少点女性化的好。免得彼此误会。好在那个尚昆的朋友不是鸡零狗碎的人,见林唯平出来,立刻上前递上名片,自我介绍说:"你就叫我老周吧,免得我喊你林总,你喊我周总,周围的人看着我们互相吹捧肉麻到吐。咱与阿昆不一样,与你没上下级关系,纯是朋友。"

从老周的话里,林唯平已经听出两人在她换衣服的当儿已经就她的事情通过气了,就老周的态度来看,尚昆的话里一定把她拔得比较高,否则依老周那样的实力地位,哪会对寻常人如此客气。当下微笑道:"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老周,把你请出来就是要你看看现场,获得最直观的感觉。你看,我们两家公司接壤的地方,那条线不短,大约有七十米左右长度。我的意思是两家各退两公尺距离,当中让出条四公尺的步行道,两边也不用围墙,而是造成连片街面房的样子,街面房可以起名为食堂一,食堂二,食堂三什么的,承包给小吃店快餐店的小业主,我们自己就不用再造食堂。你来看我们目前的厂区规划图,现在的办公大楼和宿舍楼距离围墙也有两米,而且这两米还要绿化维护,只投入不产出,所以我们虽然退了两米,但对地块的实际应用还是没啥影响,而且街面房上面还是可以造办公楼宿舍楼的,最大的区别不只是我们多了一笔承包费,少了很多后勤工作才是我最看重的。我不知道你们厂的规划是怎么样的,所以通过尚总约你出来看看。"

老周一听,一拍图纸道:"这事我举双手赞成,我们公司工会还搞了个职工互助小店,那些打工妹每天到那里买零食吃,以后也可以搬到街面房里来做,用的是我们自己的地方,两头只要安上两个门,说是我们两个公司自己的生活配套,谁都抓不到我们的辫子。我看这个开发区离市区那么远,即使连最近的集镇都不近,开那么个步行街一定有市场。不错,阿昆,你有没有意见?要么就那么定,反正我们是同一个建筑设计院,回头我与小林一起过去一下,统一一下两边房子的风格。我看拿到图纸先搞起来都可以,我们的现场人员天天吵着没饭吃,这个问题给他们解决了,他们在这儿呆着也安心点。"

林唯平知道,这个一举两得的主意只要是感受过后勤切肤之痛的人都会同意,果然,看老周说干就干的态度就知,他不知多中意那个主意。有老周这个态度在,尚昆一定是会更加深入体会到林唯平的精明。而且以后这笔收入弹性得很,现在有了尚昆朋友的加盟,收多了收少了,尚昆心里都会有个底数,免得以后怀疑其中有小手。在钱的问题上如果被人生了疑,最容易导致不良后果,那以后干什么在人眼里都会有了不是,再无清白日子过。

尚昆笑道:"要不是好主意,我怎么敢叫你这大忙人出来晒太阳吃灰?既然我们两家大头这么决定了,明天出个修改通知,叫两家手下专管土建的人过去设计院就好。老周啊,你改不了的急脾气,有些小事情叫手下人跑跑就是,不要凡事亲力亲为的。"林唯平一听有理,她也是那么想的,说实话,她还真不想与老周一起约时间去设计院,因为那是她规定给土建部的职责,她不想打破规矩。但是尚昆既然那么放得开手,为什么却一定要亲自出马办那个营业执照?如果其中没什么暗手,三言两语交待得清楚的事,依尚昆的性格,原不该自己亲自到政府机关窗口部门去办理。想到这个,林唯平心里略略起了疑心。好在现在股本的百分之十,即三百万的借条还没出给他,自己还是自由身,总归有个退路。

临别时候,老周殷勤邀请一起吃饭,但林唯平推说与男友有约,看尚昆上了老周的车一起走了。回家路上,林唯平隐隐觉得自己搬出这个借口似乎有宣示什么的意思,不仅是对他们,也是对自己的心。忙一个电话打给宫超,叫他下班在单位等,两人一起吃饭。

先是进一家巴西烤肉店,但进去里面一股油烟味,两人倒退三步,落荒而逃。而后进的K,里面已经人满为患,一桌吃的后面等着几个托着盘子等的。最后还是听宫超的,两人到一江滨露天大排档。暮春的夜晚已经没有凉意,坐在露天,闻得到花香,看得到明月,偶尔有机船"哒哒哒"地开过,掩盖住沿桌卖唱小女孩的歌声。点完菜,也没等上菜,宫超已经斟了两杯啤酒,看着林唯平喜上眉梢地道:"唯平,你得恭喜我,我设计的度假村得奖了。"

林唯平一惊,不由道:“不是说没希望的吗?你都没去跑过关系啊。看来是你的实力真的不容忽视。嗯,这酒我全喝了,与你一起开心。"林唯平知道宫超的作品是和他们院长的一起呈上去的,原本有充数的意思,帮院长垫个底,如今他得了奖,不知道院长怎么样?如果院长名落孙山,那宫超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一杯下去,立刻就问:"那你们院长怎么样?他的态度怎么样?"

宫超微笑道:"院长没得奖,今天关在办公室没出来。所以大家也不敢鼓噪得太厉害,正好我也是想着第一时间与你分享这个消息。不过我知道消息后打你办公室电话你不在,想想可能你在忙,就准备晚上再联系你,正好你来电话。你别担心院长,做我们这行的凭技术吃饭,我有这个大奖傍身,明天起就会有别的设计院来挖墙角,我不用看他脸色,他反而得花点心思拉拢我了。"原来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

林唯平"嗯"了一声,与宫超说话仿佛面对老朋友,不用动脑子,也没什么压力。主动帮宫超斟酒的当儿,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你也得恭喜我,我今天去工地路上救了个女的,被警察叔叔表扬了几句。小时候捡了多少次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积累的表扬都没今天得到的多。只是救完人后我自己也吓傻了,都没力气自己爬上岸,被人死劲拉上来的,我这个英雄的形象看来不很高大。"

宫超大惊,握住林唯平握筷子的手,打量了一会儿才道:"怪不得我刚才见你一副疲累样,原来是这样。以后这种事还是量力而行的好,你一女孩子本来就力气不足,又没有准备,要被人在水里缠上,谁都不敢来救你。你,算了,吃完饭我先送你回去,睡一觉回回神,今天酒就别喝了。"说着拿过林唯平的酒杯放自己面前,另一只手还是紧紧握着林唯平的,略有点垂头丧气地道:"我早知道,你主动打我电话的话一定是出过什么事,看你现在说得轻描淡写,当时一定生死一线。可惜你有你的性格你的生活,我没法帮到你。不过唯平,我就喜欢你这样独立性格的人,我别的没有,现在也算是事业有点小成,你只管做你喜欢的事业,我愿意做你的避风港。"

林唯平心里知道,自己打宫超电话是为了逃避什么证明什么,现在听了宫超平实的表白,知道他是真心的,心里内疚了一阵,随即被感动掩盖。想到不久前与二太太翻脸时候宫超的支持,和这后面她情绪最低落时候宫超的陪伴,心里五味杂陈。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盖住宫超的,略微羞涩地轻轻道:"好,我记着你这些话呢。"林唯平知道这话有承诺的意思了,但现在她觉得与宫超在一起是件值得期待的事,承诺是必要的。

宫超大喜,他知道林唯平性格少了点扭捏,但没想到她爽快若斯,真是喜出望外。再加上身获大奖,双喜临门,开心得手舞足蹈,一餐饭下来,就听见他一人大声说笑,而且难得的是妙语连珠,让林唯平刮目相看。

一早开车上班去,看见车后座放的公司营业执照心里就犯堵。真是搞不懂,尚昆这么做是什么意思。这里面林唯平想得出的是两种可能,一个可能是那个大股东,就是美商卡尔顿公司,可能就是尚昆在美国的公司,上面罗列的董事长和几个董事说不定子虚乌有,即使有,那也是他尚昆的傀儡;另一个可能就是尚昆决定退出SWS项目,已经把他所持有的那部分转让给了美国卡尔顿公司。但看昨天他还积极参与的样子,估计已经放弃的可能性比较小,再说他如果真转让股份了,而且都已经凭此拿出了营业执照,人家卡尔顿怎么也得派出一队人来实地考察,哪有砸下几千万的钱却连看都不来看一眼的。所以估计,是前者可能性比较大。

进到公司,林唯平先检查下派完工作,立即关上门继续翻着章程考虑。如果就依卡尔顿公司是尚昆所有这一线考虑,有一点非常容易理解,那就是他一定想以此享受外资企业的税收优惠。以他尚昆手下企业的出口额,在价格上做些手脚,转移资金出境开个公司,然后再转回国内投资享受政策是非常简单容易的事。但是这一定不是最完全的理由,否则尚昆完全应该合法地明示主权地把名字放在董事长那一栏上。但翻遍章程、协议和营业执照正副本,上面都不见尚昆这两个字,即使那几个拗口难读的董事名字都不象是中文翻译过去的。他那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对她林唯平的百分之十的持股会有什么影响?

涉及到巨额资金的问题,林唯平一点不敢偷懒,拿出张纸在上面一条条清楚标出可能性和依常规推理相应可能导致的后果,然后再把这些套到尚昆近期的表现上,对照着把些相对尚昆而言不合理的去掉,如此涂涂划划,直到中饭时分才从满纸密圈红线黑线中理出一条最有可能的线索,那就是:尚昆秘密转移资金出国,然后隐姓埋名投资回国,一切都做得那么秘密的原因可能有三,一是享受外商投资公司的税收优惠政策,这一点,林唯平觉得可以理解,并且也支持;二是可以在操控林唯平的问题上翻手云雨,如果不行,就可以到哪里找个老外来以大股东的名义罢免了她,而不必顾忌以前尚昆曾有过的许诺。这不是没有可能,当企业正在兴建试产的时候,尚昆确实离不开她,所以可以听凭她林唯平予取予夺,但等企业走上轨道开始赢利的时候,那就难说了,什么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事早屡见不鲜,自己不也刚遇到过吗?三是尚昆有什么逼不得已的困扰,必须以各种名目转移资产,狡兔三窟,免得一有出事,倾巢灭亡。这第三种可能目前看来与她林唯平的关系不大,如果尚昆真有这企图,他一定不会经常出手干预这个SWS项目了,而且还有可能有意识地回避与林唯平及这个公司的接触,对林唯平而言,短期内只好不坏。想到尚昆昨天步行出公司,避开众人耳目地上她林唯平的车,这第三种可能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考虑到尚昆的世故和才能,林唯平更倾向于相信,这三条尚昆都考虑到过,而且还可能有其他她尚考虑不到的一二三四条。如果尽就这三条而言,林唯平相信,目前尚昆忌惮她更甚过于她忌惮尚昆。只要她不签署那三百万的借条,尚昆手头就没有可资约束她的工具,而只要一签那三百万,等于她是入了尚昆的套,必得与他同甘共苦,独立支撑这个公司的发展,直至尚昆下手除掉她。商场如战场,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得时时刻刻都提吊着。既然如此,林唯平打定主意,这个借条能拖即拖,能不签就不签,趁此兵荒马乱之际,先独家一手掌握公司最要紧的资源,以此作为傍身的资本,为往后有可能出现的任何问题先期做好准备。

于是,从得出结论的下午起,林唯平开始忙了,很多事情开始事必躬亲,亲自披挂解决下属遇到的难题,下面的人都长舒一口气,终于不用天天提心吊胆地应付不熟悉的问题了。只有林唯平自己知道,她这是在与尚昆较劲,相信尚昆一定稳坐钓鱼台,等着她上门拿着营业执照问个为什么,如果她真耐不住性子杀上门去,那时主动权在他尚昆手里,还不得听他操纵?不。她没反应,尚昆只有比她更急。谁急谁就失去主动权。

但是,不知道尚昆是怎么想的,第二天下午就电话过来约晚上一起吃饭。既来之则安之,去就去,怕他怎的,心里有了准备,现场随机应变就是。

这一回是林唯平积极要求自己订地方,先到一步去点菜,然后在那里坐着左顾右盼对着门口看着尚昆过来。按说,这样的人即使没有那么大笔财富傍身,也会是个出色的人,文革刚过大学生非常稀缺时期的大学毕业生,干部家庭出身,身高有一米七五多吧,人长得也五官端正,再加一股由内而外的气势,相信对他有心的女子不在少数。林唯平想到自己那天在工地上的尴尬,不由暗自心惊,与这种人相处,心思不好把握,太累,而且这种年龄的人都有家庭有妻儿,趟那混水最是不得好结果。

尚昆坐下就开门见山,非常直接地道:“我前天给你营业执照,昨天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今天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口气单刀直入,理直气壮,很给林唯平贼喊捉贼的感觉。他想听想法?什么想法?他难道不知?何必要多此一举来问?

林唯平干脆给他一个迷惑的眼神,笑道:“对了,我想起来,里面的名字似乎没有尚总的两个字。不过当天我与朋友吃饭吃得很晚,第二天把资料交给他们去税务做税务登记,还真没仔细看过,怎么,尚总亲自出马替我们分忧解难,我还有什么疑问不成?”不想正面回答的最佳办法是把皮球踢回给对方。以前客户千方百计地打听她手头产品的底价,她也总是一个太极推手,把他们挡回去,甚至叫他们先报出他们的心理价位。

尚昆正想说话,忽然一只女子的手放到他肩上。一个中年妇女手按着尚昆,似是在宣示主权,眼睛却挑衅地看着林唯平,打量了半天才道:“嗯,一个小白领,妄想凭此跨越龙门吗?”看来此女应该是尚昆的老婆。一般中年妇女如果不在修养上与时俱进,又加手头有几个钱,往往都是全身披披挂挂的珠宝首饰,此女也不例外,整个人用闪闪发光的圣诞树来形容也不为过。林唯平不响,她知道这种女人巴不得她与之争吵几句,然后可以名正言顺地扇她心目中狐狸精的耳光,这种人见多了,个个一样的表现。只要尚昆是明白人,他自会处理,不过林唯平但愿尚昆拎不清,她尽可以此告退,回避一下摆到眼前的矛盾。

尚昆脸上也没出现愤怒或是厌烦等表情,而是淡淡地道:“你也在这儿?正好,一起吃饭,坐吧。”看此女坐下当儿,他对林唯平道:“小林,这是我太太,姓潘。”林唯平只是欠欠身,礼节性地给她一个微笑,说声“你好”就罢。尚昆既然行事如此慎密,自己亲手去改了营业执照,已经有了回避的痕迹,一定也不欲他太太插手公司事务,所以没必要攀那交情。再说,林唯平也最厌恶与这种张狂的富太太打交道。而尚昆接下来的话让林唯平心里暗自疑惑,“这位是林小姐,目前掌管SWS项目筹建,我刚把股份转让给卡尔顿公司,就由林小姐负责接手,她现在是新公司的副董事长兼总经理。”

尚昆老婆看来不是很信,意味深长地看林唯平一眼,便转身对尚昆道:“小廖说你不是很看好这个项目吗?怎么不声不响退出来了?”林唯平心想,是了,看这架势力,尚昆与他老婆之间并无沟通,否则他老婆不会问出这话来,不过也不排斥两人合伙演戏给她看的可能,让她这个外人看看,连他老婆都不知道,不是他尚昆存心要瞒着她林唯平。不过无论如何,看来廖辉正是多嘴了,老板的事与老板娘说什么?他们要沟通他们自己回家关上门有的是话说,要廖辉正这个外人多什么闲事?万一是尚昆不欲让老婆知道的呢?

尚昆既没看林唯平,也没看他老婆,而是一边看着小姐上冷菜摆盘,一边说道:“公司目前资金有缺口,前面有几单加工做得很不好,赔得厉害。我看还是大本营保住要紧,新项目是个无底洞,公司顺利时候拿得出资金,不顺利的时候还是出手的好,好在现在这块工业园区的地皮紧俏,项目也好,立刻有卡尔顿公司来接手,否则我还真给它套住。对了,财务说你上月拿去报销的餐饮费有一万多,加上你每月零花五千,你一月哪里用得了那么多?怎么回事?”林唯平听尚昆口气象是教训孩子似的,本想借口离开一下,但随即明白这是尚昆赶他老婆走的招数,忍不住想看看他老婆怎么反应,便继续一声不响地看着。但是她还是想,尚昆对他老婆说的话不尽不实,现在筹建办的资金充足得很,什么卡尔顿公司,其实都是他尚昆自己出的钱。估计他说的做得不好的那几单加工就是把资金转移出国的几单出口加工。如果事情真如他现在所说的话,那么他转移资金最大的目的就显而易见了,他有了离婚的打算。

他太太果然闻言坐立不安,赔着笑道:“还不是他们一直嚷嚷着要我请客吗?我们儿子考进一中不容易,他们都说凭实力进一中,姐妹儿女里面还是第一个,我也高兴嘛。好了不打扰你们,今天小刘在这儿请客,我过去了。”尚昆不响,看着她离开,转进一个包厢,这才举箸吃菜。

林唯平也不响,给人撞到尴尬事,当事人一般都需要一个心理调适时间,就让尚昆闷个一会儿好了,有这个衬底,相信尚昆的气势一定不会比来时强,起码他的精心布局已经给他老婆破去一角。但是她的如意算盘很快就给落空,只听尚昆埋怨道:“小林,你点的菜是不是都是这种什么小鱼蛤蜊之类的烦人货色?不行,这顿算我请,我要叫肉吃。”说完就招小姐过来点了个霉菜扣肉,随即又道:“菜里要是没肉,吃起来简直没精神。小林,你看到刚才的活剧,应该已经很清楚我搞出个卡尔顿公司的目的了吧?”说完,两眼就很尖锐地看着林唯平。

林唯平被他的话搞个措手不及,没想到他上句还在说肉,下句就单刀直入把问题摊到桌面上,根本就视他老婆的一顿搔扰为无物,反而化不利为有利,真不愧是江湖上摔打多年的老手,即使是狐狸精,那修行也楞是要比她林唯平多上五百年。林唯平明白,这时候她不好再回避,在尚昆的咄咄逼人之下,她只有披挂应战,表明自己态度,但当然她是不会老老实实你说什么我答什么的,这一点尚昆一定也没指望。“呃,尚总,这是你的家事,恕我不便多嘴。”既然尚昆没说明自己是为了要离婚而转移资产,她当然也不便指明,但“家事”两字已经说明她知道了事情真相。

尚昆见林唯平脸色不变,也暗暗赞好,女人大多喜欢在他面前表现女人相,遇事一惊一咋,林唯平让他感觉耳目一新。但他有意打消弥漫在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笑道:“本来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与你说明,你应知道这是件很尴尬的事。”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姿态放低了几段,以免林唯平神经绷得太紧。

林唯平也只得赔笑,道:“我是圈外人,与尚总的过去没有交集,有些事还真不容易理解,不过也好,起码立场容易把握,多嘴的事情不会出现。”廖辉正的被去职除了能力不行,一定还有涉入尚昆圈子过深又不知把握自己那张快嘴的原因在,所以林唯平觉得自己应该适当的有些表态。“不过在这么敏感时期,我想我还是把百分之十股份的借条出给卡尔顿公司的董事长吧,希望能与卡尔顿董事长当面商谈签定。”既然一味回避已经不可能,那就只有掌握主动了,林唯平相信这个所谓的卡尔顿董事长真身未必会出面,但她必须得开这个价出来,否则步步都掌握在尚昆手里,等她配合着去讨价还价时,一定有点吃亏。

尚昆岂会不理解林唯平的鬼心思,但他并不以为忤,反而赞赏她的机智,林唯平既然把丑话说前头,那就说明她不会是往后在后面使暗手的人,反而那种面前答应得花好朵好的人,经验告诉尚昆,他们往往都是不可靠的。于是温和地笑道:“你也不用给我出难题,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不过我理解你的顾虑,事前我已经考虑过这点,所以一直只答应给你干股。因为与一个背景不明朗的对家合作,略有头脑的人都得裹足不前,但是我又不得不这么做,只好委屈你。但是我以前答应你的条件不变,百分之十的干股是章程里面注明属于你的,而另外的百分之五,我不会亏待你,今天就可以与你签好协议,把所有这些都约束一下,大家心里也有个数。”

事情绕了一个大圈,似乎又回到了原地,在经历那么多以后,林唯平还是只有心甘情愿地接受尚昆提出的百分之十五的干股。林唯平心里有点无奈,虽然觉得已经要比签三百万的借条好得多,但是想到事事都不出尚昆掌握,自己的努力在他眼里如如来佛看孙悟空在自己手掌里翻筋斗一样小儿科,在佩服尚昆道行高出一筹之外,只有暗叹自己到底还是吃亏在年轻少阅历上面。当时答应的时候还是想当然了点,没有考虑到有那么些子丑寅卯。当下问小姐要了纸,当场起草协议。百分之十五的干股不算低,如果没有前面的折腾,这原也是个好价钱。已经到这地步,只有亡羊补牢,速战速决解决这个协议。但是百分之十的股份可以解决,那百分之五的出处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了。“尚总,你准备如何承诺那百分之五?由你来担保还是怎么?”

尚昆慨然道:“你可以明确写上,这百分之五由我尚昆按公司利润私人支付,只有这么写,不与卡尔顿公司挂上钩,你的利益才可以保证。”

林唯平略一思索,确实,这一点上也只有这样做才可以保证自己的利益。说实话,这个协议也是君子协定,如果真要打上官司,考虑到签协议原因的非合法性,法院未必会承认它的有效性。但是往后的日子里,尚昆的大笔资产掌握在她手里,只要是在他离婚前后几年时间内,谅他未必敢对她林唯平怎么样,否则林唯平大可鱼死网破,叫他老婆得了好处。尚昆现在只有加意拉拢她,而他做得也大方,自己开口加那百分之五,叫林唯平无从反感起。

尚昆直到在两张一式两份的协议上签上字,才满意地抬头对林唯平道:“说实话,以前我没想过要用女孩子做新公司的主管,但是你的行事有男子的泼辣之风,而在业界你也有良好口碑,所以我正式考虑用你。但是让我打定主意今晚向你交底,还是因为你下水救人这一事。本来我昨天就应该找你,但是我考虑得很痛苦,因为我所要说的这些相当于授你以柄,在未来几年时间里,你尽可以趁我鞭长莫及时候做些动作。但是你毫不犹豫救人的举动让我减轻顾虑,我相信你是个有良心的人,我不亏待你,相信你也应不会过分亏待我。至于我转移资产的事,我知道这很不光明正大,但是我还有其他苦衷。不过我不会亏待孩子他妈,会给她个合理数额。”

林唯平前面听着觉得句句是大实话,心里想着,大家把话说开了,省得尔虞我诈各怀鬼胎,反而让她心里舒服。但是后面的话她觉得有点非礼勿听了,忙温和地打断道:“尚总,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相信尚总平日之为人,不是那种为难女人的人。”

尚昆听了,微笑起来,仰头一下喝尽杯中红酒,道:“好,你能理解我就放心很多。最怕你大女子主意,为此事心里对我有疙瘩,甚至对我略施薄惩,哈哈,我的全副家当现在都交在你的手上,这个薄惩我可受不起。”

好听话人人爱听,虽然林唯平相信依尚昆的城府,绝不会把宝押在SWS项目这一个地方,但是一出手就是三千万巨款交到她手上,毕竟也是对她人格的看重。想到这儿,林唯平心中最后与尚昆的那些对立情绪也化解为无形,只想着如何投桃报李,还尚昆的知遇之恩。

紧张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是九月中旬,今年老天帮忙,夏天一直没有多少雨,土建工程进行得很顺利,公司已进入全面设备安装阶段.林唯平一如往常地按每周一次的约定,于周末晚与尚昆一起吃饭,不过今次桌上多了个老周.但林唯平知道老周是知情人之一,所以说话也没避讳,照直了说.

"今年雨水少,设备到货后都不需要怎么遮盖,也少了不少上牛油维护的人工,所以人力用得非常精简.本周基础设备基本已经吊装进场,我设想的是先把那台龙门吊加快安装好,这样,以后设备进进出出就不用再问安装公司借用吊车,一进场就要几千,我很吃不消.当然几架行车也得赶上.这些的安装我都包给本市的设备安装公司,他们有这方面的充足经验,我想也没差多少费用,由他们安装,起码速度上胜我们一倍以上.我们自己开始安装后道机架,那一部分不用基础,趁这段空隙,我们可以让机头的基础有更多养护时间.这是我们刚安排的计划,针对这个计划,我与财务部老金讨论了下月资金预期表,这一份给尚总.基建大头与设备大头这两部分资金运作已经在前一段时间渡过高峰,后面几个月尚总可以喘一口气了,不过我提醒尚总,流动资金得尽快准备,年底应该就要到位了."

看着尚昆接过资金预期表翻阅,林唯平心里其实很清楚他那是摆个样子,早在昨天他就应该已经看到这份表了.进新公司头几天,林唯平已经看出财务部的经理和出纳都是尚昆的亲信,如果把她林唯平和廖辉正比作流水的兵,他们俩应该是铁打的营盘的一部分,看他们一付不卑不亢的样子和依常理推断就可以得知.林唯平知道自己必须要用他们,所以在用的手法上下了点心思.只要没存着挪用公款的想法,出纳怎么样可以不理,但与财务经理的关系就有讲究了.既然他已经注明属尚昆所有,林唯平也就不去拉拢腐蚀他为自己心腹,也不怕他出什么大乱子,因为即使出乱子那也是属于尚昆的责任.她想的只是怎么利用老金保证尚昆手里攥着资金的顺利到位.于是她想出了个高招,依常理,财务部是不需要参加筹建工作会议的,但林唯平叫老金次次列席,叫他感受筹建工作的步步前进,甚至感染到其中的热火朝天.而后于每月税后空闲期会齐王工老金一起精确预测下月的资金需求量,她是别有用心,而王工则是只顾着筹建进度,两下里一合榫,所以财务经理很容易就相信了需用资金的迫切性.而且他也看到了林唯平平日里是怎么与包工头们斗智斗勇,节约或拖延资金交付的,一来二去,对她的信任感大增,所以到得现在,只要资金预期表一出来,他就立刻千方百计送到尚昆手上,因为他相信林唯平是真的迫切需要用这笔资金.所以林唯平在两个月后就很快感受到,尚昆那里的资金到位她再不用费心去催了,看上去似乎是尚昆自己自觉依着表格所要求地付上投资资金,但林唯平心里最清楚,那一定是老金私下里在联络尚昆催要.

但场面上的人谁都知道逢场作戏,依尚昆的精明,他未必就不知道老金的被反利用,但只要老金监督资金运转的职责还做得到位,他就大可当作不知,随他被林唯平感染,当着林唯平他还是表面工夫做得十足,没什么冲突,谁会去捅破那张窗户纸?林唯平也想到这一点,所以很配合地不厌其烦地还来个开篇介绍.既然已经合作,就应该知道规矩,该退时候退,该争取时候争取,没必要为小事情拉下脸面,闹得见面不愉快.

趁着尚昆看资金表的当儿,老周与林唯平商量着两家接壤处小街的运作事宜.人的心理有时侯想想真是古怪,好象两双眼睛对着讨论出来的事情作得了数,而什么电话电邮传真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所以如今交通运输事业蒸蒸日上,各家饭店门庭若市,还真该感谢人的这一心理.

尚昆看了一遍后就问:"你说的流动资金有个具体数目吗?"想是他昨晚对着老金,该问的都问了,所以今天关心的目标就不会再与表上所写的一致.

林唯平胸有成竹地道:"根据章程和可行性报告上的预测,试生产阶段的流动资金将是三百万."林唯平多的不说,想先看看尚昆对这个数量的反映,这三百万是在原先廖辉正半通不通的情况下预测出来的,不知道时至今日,尚昆还有没把它作准.如果他心里还是坚持着原来这个数字,但愿刚才的一句话能起到一点否定作用.因为新公司开业伊始,谁都知道资金不会宽裕,而新公司信誉尚无,借贷无门,如果尚昆能提供充足的流动资金,那未来的日子真是非常值得期待,否则她现在就要预作打算,免得到时等米下锅.林唯平想以这三百万为基准与尚昆讨价还价,为自己争取好日子过.

尚昆果然笑道:"这个数字我想小林你不会拿它当回事.还是你来说说你的打算."

林唯平也开心尚昆是个知道事理的人,笑道:"还真怕尚总把那数字当真,这下我就只有大叫投降了.按目前的设计生产能力,我估计每月的生产量量化为资金大约是两千万左右.但考虑到试生产阶段不可能三班连着做,有一班开足已经足够,所以我把这个数压低点,大约是七百万这样.第二月开始我们就得考虑库存与应收款的问题了.按常规,我们这种性质的企业库存大约是月流动资金的三分之一,而应收大致也是这个数,所以第二月还得补充四百万左右资金才够.后面我如果再敢伸手问尚总要钱,我想要来的可能就是尚总给我的辞退信了."

尚昆笑骂一句道:"你也是狮子大开口,一升就是三倍不止,但你说的那都是表面状态,起码我就知道材料可以赊帐,你也可以搞来料加工先度过试生产阶段,再不济,有那么大个固定资产摆着,你可以去银行抵押贷款去.只要你出产品,银行的贷款到得也快.没说的,我看三百万还是应该足够了."

林唯平忙转头对着老周笑道:"尚总这是以为在农贸市场买衣服呢,死命地砍价."老周不好插嘴,只是笑了笑."但是这儿起码有一个条件不成立,也是最占钱的一条,做我们这一行,上家都威风得很,你没有真金白银的拿进去,想发货?没门.即使钱拿进去了,如果门路没摸熟,提货也要比别人迟几拍,多的可能是拖上一两个月才给你货.这也算是行规.所以赊账这一条先免谈.至于抵押贷款,两位老总都是过来人,知道设备是抵押不出去的,厂房银行也不认你,只有土地才做得了数,但是给银行七折八扣算下来,拖个个多月,到手的数字也不会多到哪里去.这就跟生了个胖小子,但出娘胎后却给他节衣缩食,搞得他后天不足一样,尚总可不希望看着新企业拆东墙补西墙,零敲碎打,勉勉强强上路吧?别的不论,我最怕现在调动得虎虎有生的冲劲给后面的试生产给掐了."

尚昆笑而不答,他清楚手下要钱的伎俩,虽然不熟悉林唯平说的行规,但他知人善任,知道要钱的套路和压价的办法,林唯平已经摆出一付你不如数付款后果自负的架势,那试生产阶段如果出什么问题,林唯平都可以把事情责任往资金不足上面引导,到时他会非常被动.他当然不会伸着脖子钻那套儿里去,但也得好好考虑怎么回答,于是借吃菜劝酒,给自己争取些时间.

林唯平见此忙借口出去,她领教过老周的酒量,如果给他喝上劲儿来,在座全得喝趴下了才出得去.这边老周见她出去,笑对尚昆道:"小林怕了跟我喝酒,一听与我喝酒,什么借口都找得出来."

尚昆举杯与老周一碰而尽,各自倒满杯中酒才道:"这女孩子厉害得紧,说话藏着暗手明手,让人防不胜防.她出去一会儿也好,也给我点时间考虑考虑流动资金的问题."

老周拿过一个玻璃茶杯,往里面注满红酒,朝尚昆面前一放,道:"老兄啊,你只要喝了这一杯下去,我给你答案."尚昆一手拿开杯子,笑道:"你可别来劲,我要这一杯下去,你再有金玉良言,我也当吹耳边风.我们就把酒杯里的干了吧,你也别卖关子,欺负兄弟我没酒量."说完自顾自举杯与老周放桌上的杯子碰一下,一口把杯中酒喝了下去.

老周没办法,只好也喝了,无奈地道:"阿昆啊,你也就欺负我的时候精明得很,其实依你的城府修为,小林虽然能干,但哪里是你的对手,只是你舍不得伤她而已.刚才吃饭前你说到离婚一脸烦恼,但是一见小林进了包房你眼睛嘴角都弯了,什么时候你见手下爱将都是这付表情了?你这次离婚这么坚决就是为了她吧?小心了,别让你老婆小潘抓着辫子."

尚昆听了很是一愣,看了老周半天才道:"我怎么没觉得?真有这么明显?我还真没认真动过小林的心思.你是我兄弟,我不会瞒你这个的.而且离婚是我早就预备下做的,只是原来做前期没张扬,那时候我连小林是扁是圆都还不知道呢.你也是知道小潘现在是什么样的,你也劝过我离婚算数,我离婚还真是就事论事,与外人无关."

老周不由得自己喝了一满杯,皱眉道:"既然如此,你就更不应该有什么表露,这段时间控制着点,否则被人捏了把柄你哭的机会都没有.我本来还想说你又不是拿不出那几百万钱,多答应小林几百万流动资金让她不要太拮据有什么难的,何况她是真干事情的人.现在看来还是缓一步的好,免得两下里都有了意思,碰出火星来,盖都盖不住.阿昆,看来你还是比我老狐狸点,除了眼神,还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估计小林也不会觉得."

尚昆喝下自己手了的酒,把玩着空空的酒杯苦笑道:"问题是我自己也没觉得,并不是我控制得宜,要不是今天你点破,我也没意识到我其实一直在纵容小林.但是我羡慕她的青春羡慕她的活力和冲劲又能如何?她早有了个要好的男朋友.所以我对她还真不敢有贼心,纯欣赏而已.说实话,看见她我有时也心虚,依她的能力,她不会在乎我的钱,而我除了钱还有什么?她不象时下有些小美女那么容易哄拐,我对她更没贼胆啊."

老周扔下酒杯,别着眉头想了想,才道:"不说了,又不是小年青,平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风花雪月,难得今天我们都有时间聚聚,别那么沉重,我这就出去把小林叫进来,你想着怎么给她答复吧."说完真的拉开椅子出去,也不顾尚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的眼神有多古怪,他相信,尚昆心中即使再多几分风花雪月,可那根准绳却是一点都不会歪个分毫,都到这年纪,最知道轻重缓急.

老周走到外面,见林唯平在大厅护栏处正与一女子交谈,心想怪不得一走就是那么长时间,便笑嘻嘻地走过去招呼:"小林啊,你怕喝酒也不用躲出来那么久,表示一下我不就知道了吗?走走走,我保证今天不强迫你喝一口,回去吧.唉,这不是小梁吗?在外面干站着说话算什么意思,来,一起进来吃饭."

林唯平在饭店偶遇小梁,本来也打算说几句话就回去,不想老周出来,而老周又认识小梁,再看看小梁略微闪过的一丝紧张,她当下当作没看见,把这些都在心里备个案,脸上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小梁在那边也有朋友,我已经耽误她好久,还是回你的桌去吧,与老周喝酒可不好玩.老周,你说好不与我喝酒的喔,可不许耍赖啊."说完,拉着老周就走,但不忘回头与小梁瞬瞬眼睛,很明确地想传达个意思给小梁,她什么都没注意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要给小梁造成一个假像,即她林唯平可能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否则她不会还与小梁站同一战线上,帮她挡老周的喝酒,更不会临别秋波一个.做什么事最忌讳被别人捏了主动,如今似乎看到一线时机,在自己掌握前,切不可露了行藏,被人先机弥补了去,自己徒叹后来一步.

老周说是不喝酒,但他怎么忍得住?看他没人干杯馋得抓耳挠腮的样子,林唯平只得友情赞助与他碰了几杯,尤其是尚昆最后答应给的流动资金翻个倍,升到六百万上去,老周免不了起几下哄,喂当事人几杯庆祝酒.所以林唯平回家时候已是微酗,薄薄的醉意逗得她并不想就此休息睡觉,洗了澡换了衣服,捏起车钥匙又转出去兜风,先是去工地看一眼,见基建结束后的工地冷清了许多,晚上也没进行设备安装,只有两个保安坐在几盘蚊香的围绕之中,和着两根香烟,在微明的灯光下青烟缭绕,颇有几分仙气.林唯平也没出车门,只是摇下窗与他们打个招呼就走,她相信她这一巡,这些保安可以绷紧几天的神经,不敢开小差.

车从公司开出来没几步,遇上一对似乎是在散步的情侣,看衣服神态象是打工的,见了她的车直招手,嘴里不知在说什么,林唯平见左右黑天黑地的,而那两人的神情也没有慌张或着急的成分,就不敢停下,微打一下方向盘绕过他们,径直走了.这年头什么鸳鸯大盗雌雄双杰的听得多了,想不有点提防都不可能.

然后车子开啊开的,不知怎么就到了宫超的单位.林唯平把车横停在大门口,熄了火,伸了个懒腰,软软地靠在椅子上给宫超拨个电话,原不指望宫超这么晚还会开机,但没曾想铃儿一响宫超就接起,原来他正在单位里加班.林唯平也没说自己在哪里,只是"嗯嗯嗯"地应着宫超的嘱咐,随后放下手机车一拐到处找夜宵店,想象着他们一组人的人数,满满地拎了两塑料袋上去.

果然大家欢呼连连,如大汗逢甘霖一般,更有人直呼"救我一条贱命",原来未必就入他们法眼的食物因为大伙儿抢着吃似乎味道好上许多,只宫超先是一脸愕然,想几天前他想约林唯平出来与单位同事一起吃饭认识认识,但被林唯平一口拒绝,说公是公私是私,与单位同事混那么亲干什么,至于把自己女朋友也贡献出去吗?没想到今天她却主动现身,还非常周到体贴地拎来宵夜.听着同事在耳边长一声短一声地直夸"宫嫂",宫超只觉得面子十足,也不觉得又累又饿,从背后轻飘飘地拥着林唯平,贴着她耳朵不置信地轻问:"怎么想想对我那么好?"

林唯平也想不出自己怎么会一冲动做出这么婆妈的事来,唯一可以解释的原因只有酒后改性.但看大家那么开心的样子,她又很乐在其中,见问,忙轻笑道:"人前给你十足面子.回头索你百倍回报."宫超听了大笑,只觉认识林唯平至今,这是第一次全身心都这么畅快,舍不得放手,与她耳鬓厮磨着光顾着傻看别人吃喝,他心里早不食自饱.林唯平大窘,见他们同事看过来的眼光越来越鬼祟.轻斥宫超放手,可宫超就是不愿意,反而一把抱起她放到边上的长沙发上,热切地盯着她道:"等我,我很快就结束,我们一起走."直到林唯平点了头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台子边工作.

相识至今,两人的关系一直发乎情止乎礼,林唯平一直觉得不象人家恋爱,但又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感觉自在得很,而今天被酒一催她进了一步,不想却唤出宫超如火的热情,林唯平虽然被他们同事的目光搞得很窘,心里不知怎的却是欢喜得很,两眼忍不住的追随着宫超认真工作的身影,原来以为他是一介书生,真没想到他的双臂却是那么有力,抱起她的时候似乎举重若轻.想到这儿脸却烧了,下意识地拿眼睛往宫超露在T恤外的手臂一溜,忙又不自在地扭过头去,怕人看见.迷浑着脑袋傻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摸摸脸蛋儿似乎不烫了,收起心神调出今晚吃饭时候的种种出来回想.

只要一想到工作,脑袋奇怪地又好使起来,三下五除二,她就从老周与小梁相识而小梁尴尬欲掩的表情中得出结论,小梁很有可能也是尚昆派来公司的卧底,因为这事鸡毛蒜皮,尚昆可能没与老周提起过,所以才会出现今天的局面.如果是那样的话,小梁这人看起来也不会是个小脚色,否则一是不可能与老周那么熟,二是不可能被尚昆委以重任,她年轻的外表可能只是一个迷障,犹如以前小陈红苹果一样的圆脸.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别人或许会以为老板派人盯着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林唯平却不那么想,她很快就在心里把沙盘推演了一遍,想出了对付的法子,说出来也不希奇,无非就是:利用,隔离.

周末还是上班,但是林唯平摸摸时而发热的脸蛋儿,却怎么也集中不了心思.昨晚宫超送她回家,两人在地下停车场难分难舍,林唯平只想醉死在宫超的热吻里不醒,最后还是宫超保持了一点理智,生生抽开身子告辞.原来相爱还可以这样,相爱是这么有味道.但愿长醉不愿醒,这是今早林唯平窝在床上闭着眼睛时候唯一的想法.

但是很快就有人来找,公司初建,大门管得不严,那民工模样的人一直到找到林唯平所在的二楼才被人发现阻止,但那人并没有下去的意思,大声嚷嚷着一定要见,但他说的是要见这个开黑色轿车的人,虽然直指林唯平,但没对上号..吵的时间多了,林唯平烦不过开门出去,见那人面目不详,似未见过,便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人一见林唯平,立刻笑了,兴奋地大声道:"你不认识我的,但一定认识我老婆,几个月前她掉下河里被你救起来,我们后来一直找你想谢谢你,昨晚才认出就是你这辆车号.那一定是小姐你了.我老婆今天上班出不来,我代她来谢谢你的救命大恩."说着就深深鞠躬.林唯平惊愕,原来昨晚两人黑天黑地里冲她的车子招手是这意思,还真是有心人.不过他老婆长什么模样还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是长发,因救她是一手拉扯过.见员工们都好奇地往这边瞧,林唯平不欲把救人的事宣扬得太厉害,就把那人延请进办公室.

那人进了办公室反而拘束起来,扭着身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林唯平让他坐,他嫌自己脏不肯坐,林唯平只得说:"你一直站着我也不好坐,否则与你说话不舒服.你坐,喝水."那人总算依言坐下,但水杯是怎么也不去碰的,眼光伸伸缩缩了几下才道:"本来也不想上来打扰你的,但是我想了想,还是要跟你说."林唯平心想,常听说有人救了人反被人欺他好心赖上,但她想自己不是个滥好人,他们两个想赖到她身上来未必能得逞,且听他怎么说下去。便道:“你别拘束,说下去啊。”

那人忙道:“是这样的,我姓林,也是开翻斗车的,平时胆子小,大家都叫我林小小。昨晚我与老婆见了你的车后,想起前一阵我们队里司机朋友里常在嚼舌头的话题,他们说这个工业区里有个富婆给人盯上了,每天上下班都有辆车远远跟着,我没见过,今早就叫了朋友过来看是不是你的车,我朋友看了后说就是你的车,但警告我不要乱说,捉贼要捉脏,我们没抓到证据就说出来,讨打都难说。但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跟你说了好,你也可以有个防备。特别是象昨天那样黑夜来这儿更要当心一点了,你一个女人家的力气小,这地方现在又乱,叫都叫不应。”

林唯平一听,脸上立即变色,仔细审视林小小的脸部表情,看得出不象在说谎,虽然心里闪过一丝误会他的内疚,但旋即被一阵慌乱打断。林小小见她黑着脸不说话,心里慌了,忙道:“我那个朋友不肯上来,人还在下面的,你可以叫他上来问,还有好几个人都看见过,不信我带你一个个去问,我说的是真的,对老天发誓。他的车还常换,一辆是黑黑的桑塔纳,一辆是白色的富康。”林唯平摆摆手,道:“我相信你。我只是猜不出谁会盯我,而且盯那么长时间都没被我发现。谢谢你告诉我,我真的要小心了。”林小小见林唯平相信,脸上的开心遮都遮不住,但他还真是个实心眼的人,什么都没多说就告辞了。

林唯平却在他走后陷入沉思,谁会这么做?这么熟练地盯人而长久不被她发现,一定不会是业余的,而出得起这价钱雇人来盯她的人似乎不应该很多,原公司的老板吗?应该不会,要做她手脚,用这种盯人战术那也太小儿科了点。尚昆吗?但他派人在公司里面盯着还有点意思,盯她的行程就没必要了吧。别人还会有谁?难道是尚昆正在闹离婚的老婆?那应该也不会,即使是,这么多天盯下来还能不清楚?宫超就更不会了,他哪有那个闲钱。环顾四周,似乎都没一个值得怀疑的人,而这反而让林唯平觉得可怕。敌暗我明本来就已经不是件好事,而更添对手虚无缥缈,更是恐怖。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古人也有无罔之灾这一说,谁知道鬼会不会冒冒失失敲错了门?

想给尚昆打个电话,但拈起话筒又搁下了,怎么说好?难道热辣辣地问一句“你盯我梢”?再说自己也没撞到过盯梢的人,被人家问一句就会露怯,罢了,还是今天回家时候好好往后看看,先自己搞清楚再说。但又想到昨天与宫超在地下车库的拥吻,如果那个盯梢的有那么敬业一直盯到那么晚,那他一定也看见了。天,这叫她以后怎么见人。想到这些,原本大好的心情立刻阴云密布,想打电话给宫超,但又记起他昨天说过,今天是交设计图的日子,会一直与对家谈到比较晚。父母更是不能说,只有一口闷气自己吃进。微微挑开窗帘往外瞧,周围能看见她进出大门的地方停了不只一两辆车,有辆白色富康停在对马路的一个小弄里,要不留意,还真不会去注意它。热辣辣的天气在露天守着,这钱赚得也不容易。

晚上下班,林唯平先去加油站加足油,开着车先回家,然后出去超市购物,再回家,再去酒吧泡一会儿,然后开车到尚昆的总公司外面转一圈,又到自己的公司转一圈,冷笑着从反光镜里看着时隐时现的白色富康车,心想今天也算是搞足他的脑子了,这才回家睡觉。想到那盯她的人还得赶着回去写报告,一定还会绞尽脑汁分析她今天行踪的动向,不由梢梢有丝开心。

十一

周三,传统上应该不是什么是非百出的日子,但是有人却有办法把它搞得鸡飞狗跳。

潘迎春坐在本城实力排名靠前的女强人于凤眠的大班台前,怒气冲冲地盯着于凤眠微微含着笑,一张一张地慢条斯理地看手头的照片,忽然“咦”了一声,抽出其中一张仔细看了半天,这才笑道:“真没想到,宫超一介书生,抱起女人来手里也有几条肌肉,这女人不瘦,亏他有水平把她抱出这么矮的轿车,百多斤呢,不容易啊。哈哈。平时真小看了他。”

潘迎春脸上掠过一丝不耐,但不敢发作,她现在离婚全指望着于凤眠给她出主意,是于凤眠给她物色可靠密探盯紧尚昆,揪出他的小情人林唯平,可惜他们做事太仔细,没给拍到偷情亲热的照片;也是于凤眠教她找个会计师事物所仔细核查尚昆的帐目,免得他私自转移资金。她现在凡有风吹草动立刻找上于凤眠处,这个一表三千里,因着尚昆的社会影响而复认的表妹非常够交情,再忙也会抽出时间见她,在平日的姐妹闻知她落难而纷纷避开之际,这种交情尤其可贵。

于凤眠看完全部照片,把东西一收,拿着其中几张有宫超的道:“这几张我收着,我与这个小年轻有些交情。”潘迎春想到于凤眠久旷的个人生活,心里略有觉察,但她现在自己一个烂摊子尚顾不过来,没时间再做八婆。“其他照片嘛,我叫人帮你处理一下,虽然不能作为证据与尚昆打官司,但也够灭灭他的骄气了,我们现在怎么作践他都可以,只要你能出口恶气。跟着小狐狸精的人也可以撤回来了,一天的费用不少,而且看样子尚昆已经有提防,再跟着也没用。你明天在家里等着,我叫人给你送处理过的照片来。”

潘迎春愣了下,道:“那就这么放过那个狐狸精?不行,我兄弟说要帮我去揍她一顿,起码也要给她点苦头吃吃。”于凤眠横她一眼,“哼”道:“你那个弟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别人没打着自己先进了班房。人家车进车出的有那么容易揍的吗?叫他省省力气,留着到时给你搬家。这个小狐狸嘛,我有办法对付,保证叫她有顿大餐吃,不过迎春姐,这方面你得破点儿费了,你给我五十万,我一手搞定她。“

潘迎春吃了一惊,冲口而出:“我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于凤眠微笑道:“你现在确实没现钱,但你很快就会有。五十万在我眼里不算什么,在离婚后的你眼里也不算什么数目,但是要让那个小狐狸痛不欲生,只有花这个钱,你放心,这点钱我不会昧你,你如果一时拿不出我可以替你垫着,说实话,依我的计划,再加一倍都不够,但谁叫我是你的表妹,关键时刻还不是上阵父子兵?亲戚才好说话呢。不够的部分我出,一定让你恶气出尽。”

潘迎春隐隐约约嗅出其中的另样味道,但她看不清楚,现在她正依靠着于凤眠,没她的帮助,她潘迎春两眼一摸黑,失去的只有更多,心里虽然嘀咕,但还是乖乖写了张五十万的借条。于凤眠接过,弹了弹这张薄纸笑道:“你放心,我会把帐单全列给你的,一分都不会多用你的。如果我顺便为自己谋点私利的话,这些帐就由我来结了。”潘迎春的担忧她岂会看不出,她阅人多了,一个家庭妇女怎么逃得出她的法眼?

她看着潘迎春告辞开门出去的当儿,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用一种有别于平日里果感决断的声音轻而温柔地道:“小宫吗?对啊,是我。后天有空出来一会儿吗?嗯,好,我来接你,有些事想与你商量商量。好,见面说话。”放下电话,又拿起散放在案上的照片,看着宫超强而有力的手臂,忍不住轻抿着嘴唇,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周五,有许多事情需要与尚昆通气,下午三点多,林唯平便拎上手提电脑和相关资料,驱车前往郊区一个水库边的度假村,那里有鲜活的河鲜,清新的空气,和面对着水库的宽大露台,林唯平决定不管尚昆如何走向,自己是一定要在那里住一晚再回的.但是前车之鉴,她上高速下高速地折腾几次,看准后面没有跟车后才直取度假村,到尚昆包的套房大露台时,正好看到夕阳西下,百鸟回巢,层林尽染,美丽的景色让两人无暇讨论正经工作,而是齐齐无语站在那里沐浴夕阳晚风.

于凤眠是微笑地掐断与规划局高官的会谈,一点没有遗憾地离开这个重要部门,轻哼着<又见炊烟>开车回家,腔调是王菲的.

她快速洗了个澡,在落地大镜面前挑剔地审视挂着水珠被热水冲得粉红的细嫩皮肤,三十七岁,对女人来说青春不再的年龄,除非砸下大笔金钱追回,否则只有哀叹落花流水春去也了.她现在有这能力,镜中人的皮肤甚至好于七年前,那时候她正好起步,工地热辣的阳光,飞舞的灰尘,对资金短缺的忧心,日日周旋于达官客户间烟酒的侵袭,还有感情生活的失落,谁都看不出她才过而立,都是用很正常的心态来对待她,不错,一个中年妇女操持一个行将破产的刚从政府三产分离出来的小房产公司,这种现象并不少见,当时并无多少人看好,包括她的前夫,在被忙于工作的妻子冷落多年后带着孩子离她而去.但是她凭着智慧趟出来了,现在的房产界,说出她的名头,那是响当当掷地有声的.而曾经已经认不出她的儿子,在她大把礼物和出国读书的灌注下,母子关系其乐无穷.但是空闱多年的她在金屋玉馔前,还是又想到了感情.

看到宫超是一个温暖的春天,即使不用空调,室内的温度也刚好.这个年轻人有着浓浓的书卷气,雅致幽默的谈吐,和不识时务的一点侠气,不知是因为心里有好感还是为什么,于凤眠看着他所有的设计都非常赞赏,此后就一直紧盯着宫超为她所有的房产设计.而不久后传来宫超获奖的消息更是让她无由地欢喜,在一个楼盘的宣传中,她吩咐手下在里面加了条“由某某奖获得者宫超先生主持设计”,不知她的楼盘因着这句话得了多少好处,而宫超却因此在房产界声名雀起,俨然成为新生代时尚生活设计师的代表。对此,宫超自然是非常感激的,人前人后,一例以姐姐待之。但是,于凤眠却是非常敏感于这个“姐”字,她的心思只有午夜梦回,一个人抱着被子的时候才敢略微触动一下。

镜中人的身材还没大的走样,认识她的人都说她越来越年轻,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小腹的鼓涨是如何都消不下去了,乳房也是已经有点下垂,不过天下无难事,穿上高腰束腹裤,谁都看不出来。头发她没吹,略卷的湿发上抓了一点者哩上去,湿湿地就用一条很简单的皮筋箍着,看似非常随意,但那是精致的随意,知道底细的人可以在她身上数出这皮筋是什么牌的,要多少大元,看似不起眼的棉布衫是什么牌的,可供寻常人家一家三口美美地过上一个月。为这套打扮,她昨晚没少动脑筋,简直比今天与规划局高官谈话的事前准备还让她费心。

九月的白天虽然还是火热,到得傍晚,还是感受得到如水的秋凉。宫超喜欢,那就让宫超开着敞蓬莲花跑车飞驰在滨海大道上,于凤眠心甘情愿做一回他的美丽女郎。太阳在身后的山上落下,照得海水金光闪闪。趁着天还有点亮,于凤眠从包里掏出一叠照片,非常诚恳地对宫超道:“小宫,记得你说起过你有个女友,叫林唯平是不是?”

宫超一听提到林唯平,满脸都是喜色,兴奋地道:“是,我们这几天一直在一起,她昨天去看了我设计装修的新房,非常满意,她高兴我更高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林唯平的一颦一笑,根本没注意到于凤眠听着这些脸上些微的扭曲。

但于凤眠很快就掩饰过去,似是迟疑地顿了一顿,过了一小会儿才轻咳了声道:“今天约你出来,是这么一回事。我一个表姐在闹离婚,她很不甘心多年恩爱的夫妻怎么会说离就离,所以雇了人去跟踪他老公,没想到还真找到狐狸尾巴,她老公定期与一个女孩见面,风雨无阻。我好奇看了她叫人偷拍来的照片,还知道这女孩的名字,嗯,算我多事,但是......算了,还是你自己看看吧。他们的约会时间是每周五。不过你放心,这些照片我作好作歹都问她讨来了,不会流出去的。”

看着于凤眠吞吞吐吐的说话样子,宫超已经敏感地感觉到这事一定与林唯平有关。他心里很沉,对着于凤眠掏出来的一叠照片,有点不敢去接,但下意识间还是看到正面那一张可不就是林唯平的脸,再忍不住,一把夺过来看,才看一眼就松了口气笑了,对着照片道:“于总,那个背着身的男子是我啊,哈哈,这些照片我要了,我要留个纪念,那天是我和唯平关系的转折点呢。这个跟踪的倒是歪打正着,帮了我的忙。”但说了半天见于凤眠一声不吭,抬头看她若有所思又有点怜悯的看着他,心里一惊,就又翻下去,后面几张还是他与林唯平那天在地下车库的照片,但再后面,那个搂着林唯平下车的男子是谁?啊,这儿有个侧面照,似乎是个中年男子,看着林唯平的目光很专注。宫超一口气看完,把照片一合,瘫在车椅上,闭着眼睛脑子乱成一锅粥,是,周五,林唯平每周五都说有事,难道就是去与那个男子见面?对了,今天也是周五,她也说有事,这当儿难道她就在那男子的怀抱里?

眼睛很涩,心就象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着,不知道是痛还是酸,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聚了半天力气才说得出话来:“那个男人,他是谁?”于凤眠看着宫超的样子心里很酸,对林唯平就更不容情:“他叫尚昆,我表姐的丈夫。听说他出钱搞了个新项目,就是叫林唯平负责的,我查了下,现在这个项目转给美国卡尔顿公司了,但是林唯平还是在里面有三百万持股。”当初查的时候可不是为着林唯平,而是怀疑到了尚昆转移资产,但查来查去没查到线索,正好现在用到这儿。

宫超不语,他现在脑子乱成一锅粥,什么怀疑的念头都从四面八方窜出来,搅得他越来越烦躁,干脆打开车门跳出去,直着眼睛就往海里走。于凤眠一看吓坏了,忙冲出去一把抱住他,急切地大声道:“你干什么去?你干什么?快回车上去"

宫超有气没力的垂着眼皮,看也不看她一眼,但倒也没挣扎前行,只是很空洞地道:“你让开,我现在脑子很乱,想在海水里泡泡,你让开。”于凤眠忙道:“这都快中秋了,你不怕着凉吗?不行,你要冲凉水我给你开房间去,现在下海我不放心,走,回车上去,我们再想办法。”连劝带哄,可宫超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还是一叠声地道:“我很晕,你别拦我,我很晕,我要下海。”于凤眠心里又是担心,又是嫉妒,但还是不得不搬出林唯平来催醒宫超:“小宫,冷静点,事情还没直接接触,你怎么可以就乱成这样。或许今天林唯平哪里都没去,正在家里等你电话呢。走,回车上去,我们先联系一下她再说,振作一点,不要让你女朋友听出异常来。”

宫超听到这儿,忽然似回了神气,急急摆脱于凤眠的手臂,回车上取包找手机,用略微颤抖的手指一字一字笨拙地按着号码,可是越是如此越要出错,于凤眠在旁边开了半天,看不下去,拿过手机问了号码,替他拨好接通才给他,自己稍站远一点,似是避嫌,其实能够把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林唯平此时刚拿出资料准备和尚昆交谈,看见号码就知道是宫超,虽然觉得反常,一般她说没空的时候宫超最多是发短信,不会电话干扰她,但她欢迎这个电话,接起来的时候尚昆都听得出她“喂”的声音有异,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原本对着他坐的身子早就侧过去,当然是不想给他看见她的脸色。

不想宫超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很凸兀地问了句:“你现在是和尚昆在一起吗?”林唯平想都没想应可个“是”,但在宫超那边再次的沉默中,她觉出了异样,对了,他怎么知道她是与尚昆在一起?她知道尚昆转移资产的问题有多严重所以从没告诉过宫超,怕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泄露的机会。几乎是电光石火般一个念头闪过,林唯平不由得跳了起来,厉声道:“宫超,是你跟踪我?”尚昆一听,眼光闪了闪,看着林唯平急急走到露台上去,但一声不吭。

宫超听得情况落实,心里又抽紧了,两眼茫然地看看于凤眠,见她抱着手倚在车尾若有所思,又转过眼去,见码头那里停着很多游轮,其中一条用灯光打出一行字来,“祝圣女号处女航成功”,鬼差神使地,宫超直声问了句:“唯平,你告诉我,你还是处女吗?”才说完,只听得林唯平在那里骂了句:“你神经病啊。”,随机断了信号。重拨,那里就再接不通了。他还在按键,却被于凤眠一把拿去扔在后座,幽幽问了句:“女人是不是处女就那么重要吗?”

宫超抬头,看着于凤眠,一字一顿地道:“他们果然在一起。我明白了,我想我是明白了。她哪里拿得出三百万的注册资金,可怜我还一直当她是珠玉。处女不处女并不重要,出卖处女换得金钱真是叫人倍感恶心。”说完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于凤眠上车,推宫超坐到副驾位置,插钥匙发动了一下车,又想了想熄了火,很诚恳地对宫超道:“就冲你刚才的问话,我相信你现在已经是很不理智了。我奉劝你一句话,君子交恶,不出恶语,冷静几天,不要头脑发热做出后悔莫及的事来。”

宫超还是不语,但他的心中已经接受于凤眠的说词,只是懒得开口说话,没力气说话。于凤眠风风雨雨见得多了,他的心思怎么会看不出来?侧身对着他柔声道:“厅里有几个推荐去美国进修的名额,还没定下来,就是近期的事,我帮你去申请一下看,你出国散散心也好,依你的条件应该符合要求的。今天我不放心你回家去,我在这儿开两个房间,我们就在这儿散两天心可好?”宫超“哼”了声:“你话真多。”于凤眠见他终于开口,知道他的心情已经从牛角尖儿上拔出来,或许已经听进去了她的片言只语。她就是要把这一对拆开,然后远远地分开两地,让他们的矛盾没有解释的机会,让他们的怨气越积越深。否则,她哪有可乘之机?

第章

十二

尚昆看着林唯平冲到露台,在那里恶声恶气地骂了声“你神经病啊”,然后手机大力合上,一把拍在栏杆上。尚昆估计这只手机恐怕得九死一生了。

说到“跟踪”二字,尚昆已经知道林唯平不知首尾,误会她的男友了。昨天晚上潘迎春闯到他现在分居出来的房子,也不管他开不开门,在他门口留下一个文件袋。拆开一看,是一叠照片,但作为当事人,尚昆很清楚这些照片是合成的,如果散发出去,对他的影响尚不太大,对林唯平的打击可就大了,女人最怕这种生活作风问题。尚昆知道,她是想挟此以作威胁。他本来还顾念着点过去几年夫妻情分没做得太绝,此时知道不得不痛下决心了,否则牵涉面会更广,造成的烂摊子难以收拾。

但尚昆明知是假,还是在考虑完毕离婚事宜后,拈起那些照片仔细翻看。做假的人看来审美还是可以的,照片合成得很漂亮,看着赏心悦目。他干脆微笑着把照片全锁进保险箱里,不舍得撕掉,放着以后还可以再看。他本来今天是准备提醒林唯平的,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也知道自己这主意改得卑鄙,只要他不澄清,想来林唯平心里一定认定是她男友干的好事了,他们要误会就误会吧,即使他们以后解释清楚,他们也怪不上他,因为整件事里他都没插一句嘴,他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受害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