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谨容竭力让自己的表情和语气都显得平静:“我年龄不大,七弟年龄也还小,我实在放心不下娘,不想太早出门。还有,有个不情之请,娘不是给我备了妆奁么?不如交给我来管吧。”

从不同意,到同意,谈论条件,提到婚期,再到要自己管理妆奁,她这话跳跃度太大,乃至于陶氏和林谨音都吃惊地张大了口,半天反应不过来。桂嬷嬷摸不清楚状况,只抓住一个关键点,四姑娘肯了。于是桂嬷嬷热泪盈眶:“姑娘哇,您终于想通啦。”

林谨容不由苦笑。终于想通了,就是她身边的人,亲近如桂嬷嬷,也是认为她不该闹。不过又怪得谁呢?有些痛苦和悲伤,注定只能自己一个人承受。

林谨音比陶氏先反应过来,狐疑地看着林谨容:“你再说一遍?”

林谨容看了桂嬷嬷等人一眼:“你们都出去。”

屋里只剩下母女三人后,林谨容紧紧握着拳头,指尖陷入掌心里亦不觉得疼痛:“我想在家里多留两年,等到慎之长大,我才放心。”这个条件是向林老太爷提的,缓一缓,双方各退一步,对大家都有好处,想来问题不会太大。

陶氏又红了眼:“囡囡,你不后悔,不再想想?”

林谨容轻轻摇头。既然一条路走不通,那就走另外一条路现在没有机会,不代表将来也没机会。她不认命人生还很长,就算是在她死的那一年,她不也是才二十多岁?人生还长着呢,她不会坐以待毙。两世为人,悲伤绝望,恨意怨怒都品尝过滋味,就是没有尝过快意的滋味。怎么也得尝尝那个滋味,才不枉她重活这一回。

“你说你要管理你的妆奁,这是怎么说?”林谨音还记着林谨容的最后一句话。

林谨容语气坚定,眼神清亮地说:“我要给七弟挣一份家业”她还要,在匪乱来临的那一年,保全住陶氏和林慎之、以及陶家人的性命和财产,还有她重视的一切,至于别的,不过是过客。风雨来临的时候,躲不过去,那就迎着前行,它总会停,总不能一直下个不停。

第137章:桂圆

初冬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窗下的榻上。林谨容侧躺在榻上,闭了眼,任由阳光泄了满身满背,暖和得不想动弹。她虽向陶氏表明了同意这桩婚事,却仍然对外称病,不见任何人,也不掺和任何事。白捡得的自由自在,为何不要?

门轻轻一声响,院子外头响起桂圆刻意压低的声音:“娘,姑太太和表姑娘过来了,这会儿在太太房里,说是要来看姑娘,龚妈妈让我过来瞧瞧,姑娘可愿意见客?”

林谨容的眼皮跳了跳,桂圆,她怎么忘了桂圆。既然还是要去陆家,怎能少了桂圆?

桂嬷嬷轻手轻脚地打起帘子,低声道:“姑娘,您醒着的么?”

林谨容睁开眼睛:“是谁在外头说话?是桂圆吧?”

“是。”桂嬷嬷的表情颇有几分不自在,自从桂圆被打发到龚妈妈手下之后,母女二人都有些心虚,每次见面都总是刻意躲开林谨容,桂圆平日里也轻易不敢在林谨容面前触霉头,不防今日倒叫林谨容给撞了个正着。

林谨容静静地道:“很久不曾见到她了,让她进来和我说说话。”

桂嬷嬷受宠若惊,忙小跑着出去:“桂圆,桂圆,快进来给姑娘行礼。”

桂圆束着手进来,小心翼翼地偷觑了林谨容一眼,规规矩矩地给林谨容行礼:“奴婢给姑娘请安,姑娘万福。”

“起来吧。”林谨容坐直了身子,沉默地打量着桂圆。正是长身子的年龄,桂圆在龚妈妈那里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该发育的地方都发育了。穿着虽比不上从前跟着她的时候,但脸盘子倒是一点没小,皮肤也没变黑,照旧水灵灵白嫩嫩的。不过看这谨慎守规矩的样子,真是被龚妈妈调教出来了。

桂圆被林谨容看得有些发毛,又不敢抬头,只好偷偷去瞟桂嬷嬷,向桂嬷嬷求救。

桂嬷嬷正想开口,就听林谨容道:“坐吧,很久不见你,咱们说说话。”

桂圆今非昔比,哪里敢随便坐,自然少不得推辞一番,林谨容有些不耐烦:“从前也没见你这么守规矩,怎么才出去些日子就认不得这屋子里的人和东西来了?”

桂嬷嬷一听这话不好,忙拾掇了一个杌子过去:“姑娘让你坐,你就坐。”

桂圆小心侧身坐了,却不敢多话。

林谨容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在龚妈妈那里还好过?”

桂圆眼圈微微一红,又迅速忍住了:“好。龚妈妈看着厉害,其实心软不过。只要守规矩,把手里的活儿干好,就什么事都没有,经常也会带些好吃的给奴婢。太太也慈悲,经常赏东西的。”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那两个人不知道她干的那件好事的基础上,还想着是要认真替林谨容培养她去做管事娘子呢,倘若事泄,怕是被打得滚入泥浆里去再踩上两脚还差不多。

林谨容点点头:“那就好。好好办差,不要丢了我和你母亲的脸面。”

“奴婢一直不敢忘记姑娘的恩德,前些日子奴婢的生日,多蒙姑娘赏了酒。”桂圆听了这话,不由心里一动,大着胆子抬起眼来看着林谨容,正想再次认个错,却见林谨容的脸上露出几分倦色来:“小事儿不必放在心上。你去回话吧,就和太太说,我身子倦,喝了药睡着了。”

见她就这样结束了谈话,桂圆很有几分失望,却也不敢多想,小心翼翼将那点心思收回去,起身行礼告辞。林谨容却又吩咐荔枝:“我有段从清州带回来的衣料,水红色的那匹,颜色最适合桂圆不过,赏她做件袄子穿罢。”

荔枝沉默着进里屋去翻了出来,桂圆咬着唇行礼告退:“谢姑娘赏。”

林谨容淡淡颔首,吩咐桂嬷嬷:“如今桂圆是太太那边的人了,嬷嬷替我送她出去。”

见林谨容如此说,桂圆那点小心思顿时破灭得干干净净,垂着眼无精打采地跟了桂嬷嬷出去。

林谨容又闭了眼睛,蜷回榻上,默默盘算。他们要的是一桩把林、陆两家联系在一起的婚姻,要的是替林玉珍娶一个姓林的儿媳妇,从而巩固巩固林玉珍的地位;而她,要的是在匪乱来临之前,陶氏过上相对舒心的日子,林慎之能好好长大。那么,就各取所需吧,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能给他们,当然,她也不指望他们能给她什么。

荔枝见林谨容的眼珠子在眼皮下来回转动,知道她没睡着,却也不打扰她,就取了针线坐在她身边埋头做活儿。忽听林谨容小声道:“荔枝,我教你认的字儿,你有没有忘记?这些日子忙了些,没有考校你。”

荔枝忙道:“不曾忘记。奴婢每天都温习的,拿了树枝在院子里的泥地上画呢。”

林谨容微微一笑:“弄个石板吧,我给你笔,蘸了清水来写。去拿书来,趁着无事,我再教你认几个字。”

有事儿做着总比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晒太阳的好,荔枝欢喜无比,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匆忙取了书和纸笔墨,铺陈开来,请林谨容过去。

桂嬷嬷在一旁瞧见,低声吩咐樱桃和豆儿几句,自去厨房替林谨容煲汤熬药不提。

却说桂圆回了陶氏的院子,第一件事就是去和陶氏禀告:“姑娘身子乏力,吃了药睡着了。”

陶氏便强睁着红肿的眼睛,无力地朝林玉珍一笑:“姑太太,让你白跑这一趟。”

林玉珍眼里闪过一丝不悦,道:“自家姑侄,怕什么?既是来看她的,总不能没看到人就走了。我还是去看看她,哪怕就是在帐子外看一眼呢,也是了心愿不是?”

陶氏就不高兴了,这是真心来看人,真心来和好的?这林谨容的病,分明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故意去添堵的么?难道要林谨容心里委屈着,还得对着她赔笑?当下就板了脸。

一旁的周氏见状赶紧插话:“算了罢,既是自家骨肉,两家离得又不远,什么时候想看不成?心意到了就好嘛。姑太太好些日子没过来了,适才在老太太那边也没多留片刻,不如趁着天色还早,过去陪老太太说说话,商量一下正事才是。三弟妹刚才你不是说,想让阿容在家多留几年么?难得姑太太也在,正好一起过去和老太太商量商量。还有定礼什么的,杂七杂八一大堆事儿呢,有得忙。”

陆云偷偷扯扯林玉珍的袖子,林玉珍垂了眼,过了片刻方道:“那就一起过去罢。”

陶氏轻轻叹了口气:“你们先去,我稍后就来。”眼睛干涩得厉害,得用热水捂捂才是。

“那三弟妹你快点儿啊。”周氏给她使了个眼色,含笑推着林玉珍母女往前头去了。

龚妈妈一阵好忙,用冷热水交替着给陶氏捂了眼睛,又上粉补妆,问桂圆:“你可见着姑娘了?姑娘在做什么?”

桂圆把当时的情形一一道来:“姑娘特意让奴婢进去坐了坐,赏了奴婢一段衣料。因刚才有客人在,奴婢就把它放在外头了。”于是就要去把那段衣料拿来给陶氏看。

陶氏忙止住她:“既是姑娘赏你的,你便留着罢。”知道林谨容情形还好,心情倒是由来好了许多,便低声同龚妈妈道:“其实陆缄那孩子不错,陆家的诚意也可以,就是这姑太太,实在可恶。我的囡囡太软善,怎么能吃得住她欺负?”

龚妈妈便小声献策:“这个就要靠太太调教了。”

陶氏轻轻叹了口气:“走罢,去安乐堂里。拖得久了,又要说我拿大。春芽陪我去,你就不要去了,把囡囡的妆奁册子理一理。”

龚妈妈自应下不提。

陶氏到得安乐堂外,只听林玉珍絮絮叨叨地道:“明日就备礼去知州府中请宋夫人保媒,今日出门前已经让人去寻官媒了,务必要叫这亲事办得体体面面的。不能丢了我两家的脸面……”

陶氏心里稍微舒坦了些,又听林玉珍道:“老太爷有吩咐,定礼要头份,金瓶酒八樽,珠翠、首饰、金器、销金裙子、缎匹茶饼一样不能少,双羊牵送,十个礼盒……定要压过陆绍的媳妇儿去”

林老太太道:“这些都是次要的,关键是你得收敛收敛脾性,做了婆婆就不能再同从前一般,亲姑侄要抱成团,莫要让外人看了笑话。阿云你要好生劝着你母亲。”

陆云脆生生地道:“外祖母放心,孙女儿记着的。”

虽知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陶氏心里却又更舒坦了点,迈步入内,与众人见礼不提。林老太太见着了她,没事儿似地让她挨着林玉珍坐了:“你们姑嫂两个从此以后就是亲家,亲上加亲,下头还有孩子们,遇到事儿的时候,都收敛收敛自个儿的脾性,不要让孩子们难做。”

两个昔日的冤家心里再有多少不喜,都少不得压下怨气,装模作样握手言欢不提。

陶氏趁机提了晚两年成亲的事情,林老太太早听周氏说过,并不觉得是什么为难的事,便道:“四丫头过了年,到二月里也不过才十四岁整的生日,是小了点,总也得等到她四哥、五哥成亲后再说这事儿。玉珍回去同你家老太爷、老太太商量一下。”

林玉珍满口应了不提。

【第二卷·风中起舞】

生活不是等着暴风雨过去,而是学会在风雨中跳舞。

第138章:大吉

这日傍晚,林玉珍母女留下来吃晚饭,罗氏称病不出,双胞胎则称要伺奉母亲,也没有出来。林老太罕见地不闻不问,听过就算,反倒是特意交代周氏,让给林谨容做些她喜欢吃的,好克化的送过去。然后一不做二不休,当着林玉珍的面就问陶氏写草帖子该列哪些妆奁上去。

陶氏淡淡地道:“囡囡的妆奁,我早就准备了的,年前备得差不多了,正让龚妈妈盘册子呢,明日再拿过来。草帖子上先写个大概吧,等到写定贴时又细写。”因怕陆家轻慢,特意点了些贵重值钱的出来给林玉珍听,又因连着赚了钱,觉得是林谨容的功劳,手里宽松,比从前预定的又多加了几成。

林玉珍听在耳里,记在心里,自不肯服输。是夜归家,和陆老太爷夫妇把经过说了,陆老太爷听说林谨容不闹了,心中便顺服起来,自然答应推迟几年成亲的事情:“也好,让陆缄专心读书,这样考取功名的时候更有把握一些。具体的成亲时间,到时候又再议吧。”又特意将宋氏找去,当着林玉珍的面,逐一安排定礼和聘礼,什么都尽力挑最好的,不许出任何差错,充分显示出对此桩亲事的重视。

林玉珍见宋氏唯唯诺诺,陆绍的妻子吕氏强作笑颜的模样,心里乐开了花。她平生最遗憾的一件事就是自己亲生的儿子没有站住,让二房的长子陆绍成了家中排行最长的,比陆缄都大了好几岁,这会儿孙子都见了,满地的跑,她还什么都不见。可现在看来,二房再抢了先又如何?就算是宋氏婆媳俩把持了家务,陆建中和陆绍两个人管着家中的生意又如何?不过是丫头抱着金元宝,替人白操劳而已。有老太爷护着,待到将来,还不是长房占大头陆云略微坐了片刻就去寻陆缄,进门就笑:“恭喜哥哥,贺喜哥哥,早说是讹传了,这不,今日三舅母还和母亲商量妆奁聘财的事情,草帖子都快写好了,待到大媒上门,交换草贴,就要下定。”

陆缄倚在灯下,持了一卷书正在默看,听她欢欣鼓舞地说了这一长串,不由得起身站起,轻轻放了书,道:“你见着她了?”

陆云歪着头笑:“见着谁了?”

陆缄垂了眼,翘了翘唇角,既没有表现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来,也没表示要追问,一副说不说全在你的样子。

陆云知道他的脾性,便适可而止:“没见着,四姐姐吃了药睡着了。今日才知,二舅母她们做得太过分了,六表姐和七表姐才一听说就追上门去打骂,二舅母也追去骂,谁受得了?换我我也不依。不过四姐姐到底是懂事大度的,我们家这么有诚意,母亲和我又去看她,外祖母也惩罚了二舅母,她自然不能再闹。晚饭时听说吃了两碗燕窝粥,胃口不错。”见陆缄沉默不语,便亲切地凑过去笑:“你放心啦,三舅母最是护短,不会让她委屈的。真要有什么,哪能如此顺利?只是三舅母舍不得四姐姐,要多留她几年,哥哥得等了。”

陆缄淡淡一笑。

陆云陪他坐了片刻,见他没有想和她就此事闲谈的意思,只得起身辞去。

她才一出门,长寿立刻扑上去:“少爷,这下您放心了吧?就说嘛,您这样的人才,怎会有人嫌弃不要?”

陆缄走到窗边看了看天色:“有点晚了,早些睡吧。”但愿她真是因为林玉珍处事不当,受了委屈。

次日,林玉珍备了厚礼,认真收拾打扮妥当,去知州府求知州夫人保媒。宋夫人历来与她交好,联姻双方又是当地望族,自然乐意做这月老。特意挑了个好日子,郑重登门保媒,接着官媒上门,将林谨容的草帖子送至陆家。陆老太爷命人占卜,大吉,当下捋着胡子得意地笑,觉得自己眼光真不错。随即又写了陆缄的草帖子请媒人送至林家,林家亦是占卜,又是大吉。

桂嬷嬷欢天喜地进来:“姑娘大喜,两边都是大吉卜吉的说了,可难得遇到这种好卦象老太爷和老太太、老爷和太太都欢喜得很。已请媒人去告知姑太太家,现在只等那边出定贴了”

荔枝闻言,也来安慰恭喜林谨容:“姑娘您瞧,大吉大利呢,不用担心了。日后必然是万事大吉的。”她日日跟着林谨容,猜着林谨容死活不肯嫁,无非就是担忧嫁过去日子不好过而已。现在两边占卜的结果都很好,也是吉兆。

林谨容不由讽刺一笑。大吉,这世间又有多少婚姻不是通过占卜得吉之后才成的?可是真的都大吉了么?陶氏和林三老爷,当年的她和陆缄。特别是她和陆缄,就如同一个世间最冷的笑话。可见很多时候,神灵也是在敷衍了事的。

在她看来,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怎比得她手里的那些钱财相亲相爱,然后繁衍出无数可爱的后代,金灿灿白光闪闪的晃人眼睛更值得让人欢喜,更让人觉得踏实?论起来,最高兴的事情当属陶家和陶氏,以及林家手里的存粮终于以一个好看的价钱卖给了陶舜钦介绍的一位姓梅的大商人,林世全顺顺利利的跟着这位大富商手底下的大管事上了路。

再有就是陆家答应晚几年成亲。当年她十六岁就嫁入了陆家,十七岁就生了宁儿,现在她则希望能够多拖些时日。也许,错过某个点,错过某个时段,她就不用再经历当年那种撕心裂肺,恨不得去死,却又死不掉的伤心痛苦。

久远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林谨容使劲闭了眼,试图不再想起那张粉嫩可爱,让人心疼到骨髓里去的笑脸,那张脸却总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刚会笑的宁儿,刚学会喊娘的宁儿,刚学会走路的宁儿,刚学会跑的宁儿,满头满脸鲜血的宁儿……

心脏仿佛被谁握住狠狠捏了一把,疼得林谨容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走,她咬紧牙关,紧紧抓住荔枝的手臂,缓缓滑坐在榻上。那种滋味,她再也不要再尝试一次,她赌不起她受不住荔枝被林谨容掐得生疼,低头一看,只见林谨容的脸苍白得吓人,眼神涣散,嘴唇青白,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不由唬了一大跳,大声叫道:“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桂嬷嬷正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念叨,说陶氏给林谨容准备了些什么好东西,陆家又许多少聘财,知州夫人如何威风,官媒如何能说会道,突然听见这一声喊,跑过来一瞧顿时吓得手足冰凉。可她到底是经过事的老人,只慌了一瞬就冷静下来,指挥荔枝扶林谨容躺下。

林谨容犟着不肯:“我又没怎么,为何要躺下?”

桂嬷嬷便上前不由分说先灌下一盅热茶水,抚胸抹背,见她脸色缓过来了,才让荔枝赶快去请陶氏:“姑娘怕是撞着什么了,快去请太太过来看”

热水流入腹中,林谨容僵硬的四肢渐渐缓和过来,力气也重新回到了身上,便叫住荔枝:“不要去,我没事儿。”

荔枝自是不听,一定要去,林谨容吸了口气,大声道:“我的话都不听了么?你们眼里可还有我?”

荔枝委屈得红了眼,仍坚持道:“姑娘不舒服,奴婢自要去和太太说,请大夫来瞧,您骂死奴婢奴婢也要去的。”

林谨容叹了口气:“我就是这两日没睡好,没吃好而已。不是什么大碍,不信你们去端点吃来的,我吃下去就好。不必再去让太太担忧伤心,再惹无数闲话出来了。”说着扶了榻沿,缓缓站起身来,展示给她们看,她果然没有事。她死不掉的,她怎能轻易就死了呢?

桂嬷嬷忧虑地探手去摸她的额头,见还正常,便用哄小孩子的声音道:“姑娘想吃什么?”

林谨容道:“有什么吃什么,我就是饿了。”她真的饿了。

樱桃忙捧了一碟子枣箍荷叶饼过来,荔枝手忙脚乱地倒了热茶,林谨容取了一个,就着茶水,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地吃下去,吃完一个又吃一个,一连吃了三四个都不住手。

桂嬷嬷和荔枝互相使了个眼色,还是不对劲,得去请陶氏。却见林谨容轻轻拍了拍手,站起身来笑道:“真好吃。打水我洗手。”

桂嬷嬷和荔枝又是一阵忙乱,取水递帕子,偷偷打量林谨容的情形,却见她除了比先前沉默一点之外,其他都恢复了正常。二人便都轻轻松了一口气,到底放不下心,虽不去同陶氏说道,却也去寻了林谨音过来。

林谨音过来,把那温柔宽慰体贴的话细细说来:“有什么不舒服的,不好过的,都要说出来,姐姐没有什么本事可以帮你,宽慰你替你出个主意还是可以的。也别怕别人说闲话,病了看大夫乃是理所应当。”

林谨容微微一笑:“我没有事,吃得香睡得香。那时候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觉得头晕。姐姐不必担忧。”有些槛儿必须她自己迈过去,谁也帮不了她。也许花的时日会有点长,但总有跨过去的时候,总不能还被从前的事情给憋死痛死不是?她要好好的活下去。

第139章:离别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林谨音出嫁这一日。这日是个大晴天,不但晴空万里,还暖如春日。

一大早林谨容就起了身,与陶氏一道看林谨音梳妆,也是最后陪陪林谨音的意思。先始还好,母女几人有说有笑,林谨音先叮嘱陶氏要照顾好自个儿,凡事多想开一些,又叮嘱林谨容要照顾好母弟,让林慎之听陶氏和林谨容的话,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见她一哭,陶氏和林慎之也少不得跟着哭,林谨容经历过两遭,又知林谨音去了是过好日子的,并不是很伤心,少不得劝道:“这又不是多远,随时想看就能看到的,姐姐去了是享福,不要哭。”

女儿能嫁去哥哥家里,不用担心婆婆会恶,夫君不成器,对陶氏来说多少是个安慰,可想到女儿做了人家的媳妇,就不再是娘捧在手心里疼的人了,哪有从前那么自在?想见就能见?想疼就能疼?于是又抹着眼泪道:“你不懂得做娘的心情。哪怕就是知道她是去享福的呢,我也舍不得她离开我,所以我要哭。”

林谨容不由笑了:“那您就哭吧。最好眼睛哭肿了,等会儿不好意思见人,再引着姐姐一起哭,哭得大表哥见了都要到处找姐姐的眼睛到底在哪里。”话音未落,就被林谨音扔梳子去砸:“臭丫头”

陶氏也被她给引笑了,啐道:“你这丫头冷心冷肠的。你姐姐要出门,你不哭,还在这里笑我们。”

林谨容小声道:“大喜的事儿,干什么要哭?日后你们一回想起我这句话就得笑,岂不是比哭更好?”

“是,是,姑娘太太们笑口常开。”龚妈妈从外头进来,劝道:“老太太和族里的太太、奶奶们全都过来看三姑娘了,太太快快收了泪。”

陶氏好面子,忍住了,亲手给林谨音净面匀粉,整整衣衫发饰,欣慰之余又忍不住心酸。

只听门口一阵脚步声响起,呼啦啦进来一大群妇人,口里说着吉祥话,又赞林谨音美丽,又恭喜陶氏,吵成一片。林谨容被挤得远远的,眼见是插不进去了,索性专心招呼几个年龄和她相仿,甚至更小一点的族妹。

这些人多数家里的情形不是很好,平日里不怎么出门,束手束脚的很是拘束不自在。林谨容当年不觉得,此刻却清晰地记得自己在落魄时,走到哪里都觉得被人无形中冷落轻视的那种感觉,于是让荔枝拿了糖果糕点,亲切地招待她们。

慢慢儿地大家熟悉了,说话也就随便起来,就有人大胆地扯着林谨容的衣袖问她衣料在哪里买的,胭脂和粉是自己做还是外面买,林谨容一一耐心回答不提,遂就有人热情地邀她去做客。林谨容很少得到这种邀请,心情很好,便都欢喜地应了,众人见她不拿架子,也很欢喜。

正在说笑间,一身新衣的林五牵着林八进来,扯了扯林谨容的袖子,朝她挤眼睛,小声道:“姑母来了。”

林谨容回头,就见林玉珍和陆二太太宋氏、陆云等几个陆家的女眷相携进来,陆云进门就冲着她灿烂一笑。林谨容见躲不开,只好和几个族妹告罪,过去行礼招呼。

林玉珍用审视的眼神看着林谨容:“病都好啦?”

宋氏在一旁和气地笑:“阿容,自听说你病了后,你姑母一直记挂着你的身子,早前登车时就念叨着不知今日能否见着你,你的身子可好了。”

她这话听着是带些调侃的好听话,在林玉珍听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分明是讽刺林谨容不愿嫁陆缄,气得都病了。可又找不到可驳的,便板着脸不说话。

林谨容将二人的眼神表情悉数看在眼里,淡淡一笑,落落大方地道:“多谢姑母挂怀,侄女儿早就好啦。只因姐姐要出阁,家里事多,所以不能登门拜谢姑母前番探病之情。”这是客气话,她和陆缄正在议亲,怎可能登门拜谢?但确实是实实在在地堵了宋氏的口。

林玉珍的心情便好了许多:“一家人,客气那么多作甚?我们去看看你姐姐,你继续招呼好你的小姐妹们。”又语重心长地教导林谨容:“你的性子太闷了点,和姐妹们多说说话,开朗一点也是好的。”

林谨容一笑,低头让过。

陆云左右张望,低声道:“怎么不见二舅母和六姐七姐?”

明知故问,林谨容只作不曾听见。林五倒是接上了话头:“二婶娘病了,六妹七妹要伺候她,也不知吃饭时会不会出来。”

陆云便背着林家族里的女孩子们,极小声地道:“不是我说她们,这也太小气,太不懂事了些。好歹姐妹一场,日后天各一方,难得见面,怎么也该来送送三姐姐的。”

若是从前,林谨容一定觉得她真是太好了,最是公平正义不过,可此刻林谨容却连搭理她的念头都没有,只是微微一笑就算揭过。林五本能地想跟着抱怨指责双胞胎几句,可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斜着眼瞟了陆云一眼,扔开陆云跑回林家姑娘们的阵营里去说笑。

陆云却也不觉得自己被冷落或是有什么尴尬的,落落大方地和林谨容告了别,上前去和大人们见礼说笑,凑到林谨音面前去说些舍不得的话,妙语如珠,得了许多人的夸赞。

不多时,鼓乐之声传来,周氏身边的许嬷嬷跑进来报喜:“新姑爷上门了花轿来啦外面宴席已开,请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出去吃酒用饭。”

于是林老太太和陶氏起身,招呼了众客人往外吃酒,顷刻间,林谨音的房里便只剩下林谨容和林五两个人。林谨音便撵她二人:“不用管我,都去吃饭。”

林谨容到了此刻,却是真的又舍不得林谨音了,加上婚事已定,不用再去担心婚宴上林玉珍会同陶氏提什么,便含着笑道:“我陪姐姐,我不饿。”

“我也陪三姐姐,早起早饭吃多了,半点都不饿的。”林五是有很多话想和林谨容说,早前林谨容被软禁,后来林谨容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称病不出门,一直都没机会,今日好容易才逮着机会,坚决不肯去前头。

林谨音无奈,只得任由她二人。

林五和林谨容咬耳朵:“你能得到这门亲事,我可真高兴。若真让那两个黑心烂肝的得了去,那才是天理不容。”

林谨容认真打量林五一回,见其果然不是故意做出来的,不由苦笑起来。不曾想,中间波折这一回,林五不再恨她,双胞胎则是比从前更恨她。却又听林五小声道:“我和你说,你要小心陆云。这个人笑得甜,其实没有半点真心的,你若是把真心给了她,最后吃亏的总是你。”

林谨音在一旁听得仔细,不愿林谨容还未进门就掺杂到这种说小姑坏话,飞短流长的事儿里面去,便出言打断,指使林谨容:“我收拾了一匣子钗环,都是适合你们小姑娘戴的,你去取出来,等会儿和几个姐妹一起分了。今日来的那几个族妹,也给她们每人挑一份,算留一个念想。”

这事儿林谨容是早就知道的,晓得林谨音这是解救她,便应了,起身去翻找东西,不给林五再说闲话的机会。林五坐了一会儿,见插不上话,只好随便挑了根钗子,辞了往前头去了。

姐妹二人都轻轻吁了一口气,林谨音道:“囡囡,她说的话你虽不能搭话,却也要记在心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意不可无。陆云是姑母的独女,若是能够,尽力处好一点,将来对你只有好处的。”

林谨容垂着眼应了:“姐姐你放放心心的去,我不会让你和娘操心的。”想了想,又道:“舅母的身体不好,你要多上些心。”

林谨音不由笑了,手摸着她的脸道:“舅母若是知道你这句话,不知会欢喜成什么样子。定会说,不枉我心疼那丫头一回。”

姐妹二人从未觉得有哪一刻有此时想说的话这么多,奈何时间总是过得太快,吉时将到,外面催着上花轿。拜别双亲之时,陶氏忍不住又哭了,林三老爷也破天荒的眼圈有些发红,一本正经地告诫了长女一回,又叮嘱陶凤棠要好好对待林谨音。

林谨容立在一旁看着,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眼一看,只见陆缄跟着林家众子弟远远站在一处,正朝这边张望,二人目光一碰,陆缄便有些慌乱地垂了眼,随即又迅速抬了眼,朝她翘了翘唇角。

林谨容只朝他跟前的林慎之淡淡一笑,林慎之接到她的笑容,忙也大大地回了她一个笑,然后回头问陆缄:“二表哥,我当真不能跟着我爹爹和五哥他们送我三姐姐去清州么?”

陆缄收了还来不及完全放出的笑容,垂下眼低声道:“大人们怎么说的?”

林慎之垂头丧气地道:“母亲说我太小,不许去。可是我好想送姐姐去清州。”

陆缄轻轻揉了揉他的头:“你姐夫和姐姐今日就要赶路回清州的,路上走得急,没人照顾你。以后吧,机会多的是,我也想去清州。”

林慎之便讨好地道:“那你带我去?”

陆缄笑道:“如若有机会,你好好念书,三舅和三舅母又准许,那自是可以的。”

林慎之便笑:“我要做个像吴二哥那样的人。”想了想,自己觉得不妥,小心翼翼地看着陆缄道:“不然也要和你一样。”

陆缄沉默片刻,低声道:“还是像你吴二哥那样罢。”

第140章:花朝(一)

一年多后,二月十二花朝节。

此时春序正中,百花竞放,正是观赏游玩的好时光。本朝民俗,在这一日,不分士庶男女,有条件的总要出门冶游,或是名园赏花,扑蝶游玩,或是山野挑菜,品尝时鲜。

林家众人也不例外,但今年今日又与往年不太一样。

因着林谨音即将临盆,吴氏病重,陶氏便谋算着要往清凉寺去布施祈福——虽则大多数人都觉着平济寺的香火更鼎盛,也更灵验,她却一直都记得,她和孩子们的处境是在陶舜钦给清凉寺的佛像重塑金身之后才渐渐好转起来的。故而,在这个让人心神不宁的时刻,她心心念念就想往清凉寺去一趟,希望能用诚心感动佛祖,保佑林谨音母子平安,吴氏能渐渐好转起来,总之,一帆风顺,万事大吉。

陶氏把自己的想法和林老太太说了后,林老太太突发奇想,也想去这清凉寺一趟,看看那个温泉,看看那满山满野的桃花梨花。林老太爷则想的是,林慎之已经8岁,想把他塞到诸先生的门下去念书,此番冶游,正好登门拜访诸先生,试探一下口风。两个人一拍即合,决定今年的花朝节就在陶氏的陪嫁庄子里过。

这消息一放出来,可忙坏了陶氏。她原本只是想带着林谨容和林慎之,娘几个轻轻松松,静悄悄地去住几日,祈福之后也就回来了,谁知竟惊动了这两尊菩萨,还连带着大房、二房等一长串的人都要去。却推辞不得,只好早早使人去庄子里通知铁槐家的,洒扫除尘,备下若干酒食,准备待客。

天刚蒙蒙亮,刚满十五岁的林谨容就已经收拾妥当出了门,往陶氏的院子里匆忙赶去。

陶氏早已起身,正坐着吩咐龚妈妈:“铁槐送来的单子上列着的东西都买齐了?你要仔细清点好,别上了路又想起什么东西忘了带。这么多的人,都是享惯了福的……”

龚妈妈笑道:“昨日下午去的那车点了两遍,今早要去的鲜货刚才老奴又去点了一遍,确认无误。”

陶氏叹了口气:“我的老天,巴掌大点地方要塞这么多人,幸亏不在那里过夜,不然我哪有什么心思去烧香祈福光是伺候他们就够得了。”

龚妈妈抱怨道:“都是二太太捣鬼,大太太都说了公中出钱,偏她撺掇着要太太出钱请花钱费力不说,看着她那得意样儿让人由来就不舒服。”

陶氏低声道:“她心里更不舒坦。我们手里宽裕,慎之又争气,总少不得要酸的。”又冷笑:“以为这样就能占到我多少便宜,让我吃多大的亏呢?小家子巴巴的,没见过钱。”

林谨容在外间把二人的对话听个明白,进去笑劝道:“娘啊,您要这样想,咱们现在轻松就能请这么多的人去玩儿了呢,还能招待得很好,放在从前哪里舍得?再说祖父又是为了小七弟去的,值得。”

一席话说得陶氏眉开眼笑:“可不是,若是从前,这么多人的去吃喝糟蹋,我就算拿得出来,也要心疼许久,总想着要给你们姐弟多留一点是一点。”说到这里,又拉了林谨容在跟前细看。

林谨容今日穿的是一身象牙色绣迎春花的春装,配翡翠禁步,同心髻上簪的珍珠凤头钗,耳边同款的珍珠耳坠,身量高挑,长眉秀目,肌肤如瓷,看去赏心悦目,让人从眼里舒服到心里。吾家有女初长成,且这女儿德才皆备,陶氏不由得意万分:“我的乖囡囡长成大姑娘了,快有娘高啦,说起来,多是沾了你的光。”倘若不是林谨容,她也不能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就能在妯娌之中越发高调的做了富婆,亦不能让长房如此时这般凡事多敬让她几分。

林谨容微微一笑:“我们本是一体,娘和女儿说什么沾光不沾光的,不是让人听了笑话么?且若您不听我的,又哪有如今的好日子。”这一年多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例如林谨音有孕即将临盆,吴氏病倒病重,林四少成了亲,林亦之也即将在今年五月成亲,还有林世全跟随那梅姓商人运粮取盐回来之后,眼界大开,为人处事和从前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再例如,她手里那些有限的私房钱不但全数回了本,数目比较客观,还盘活了。她谋算着要在今年——官府放开三十七种药物买卖的关键一年,放开手脚让林世全去做。可是这一切,都离不开陶氏的信任宠爱和陶舜钦的帮忙,倘若他们都不赞同她,把她牢牢禁锢在这片有限的天地里,她最多也不过就是能有那些盐碱地和丰厚的妆奁而已。

龚妈妈就笑:“哎呀,母女俩一个觉着一个好,都觉得享了彼此的福,这才是真正的福气。”指了指二房院子的方向,小声道:“昨儿夜里,六姑娘又和二太太闹了一场。三奶奶去劝,反碰了一鼻子的灰。”随着三房的日子越来越好过,沉稳亲和,话渐渐多了起来的林谨容在许多场合越来越受女眷们的欢迎,林六认为都是陆家这门亲事带来的,少不得怨恨罗氏当年为何要做那画蛇添足的破事儿,坏了她的一生,于是一点点小事总能和罗氏哭闹上一回。

陶氏眉眼飞扬:“自作自受。早点定出去就好了。”

龚妈妈就道:“二太太眼界可高,有咱们姑娘和五姑娘对比着,她怎舍得随便就将两位姑娘的亲事给定了?”

陶氏皱眉道:“这儿女的亲事有什么可比的?我当初就只想给我的囡囡选个家道殷实,人能干又本分,宽厚得体的,把小日子过好就觉得是烧了高香,若是人人都似她这等,那日子没法儿过了。”

虽是过了一年多,虽是对将来所要面临的一切已经有了详细的计划,林谨容仍是不想多听这亲事,把话题岔开:“娘,有件事想和您商量一下,留儿已经两岁多了,总由乳娘领着住在乡下不太妥当,上次我见着,语言上有些不得体,是不是趁着这次机会,禀了老太太,让她跟了咱们回来,教养好了才不枉您当初帮她一回。”

“我会把这事儿给办妥的。这是做好事,想来老太太不会驳了。”陶氏收了脸上的得色,正色道:“你舅舅上次写信来,还夸了你族兄能干,说他又吃得苦头,又会看眼色,虽则为人实诚,但只怕总有一日是留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