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个说法?那该怎么给?宋氏掌管家务,出了这种事,她要给说法便只有去和陆老太太认错揽责。吕氏不平:“告诉她人被打发走了就是了,她不是也说要息事宁人么?”

宋氏叹道:“你还真以为她在我这里哭闹是发笨?她不就是迫我来的么?她早就算计好了的,是我小看了她。”不认错不揽责怎么行?范褒本身就是下人,不经过任何人的允许,怎敢轻易打发走一个下人?下一次,只要涂氏还愤愤不平,林玉珍还防着贼,那就有机会。

却说林谨容主仆一行行至半途,芳竹方低声道:“奶奶,今日赶巧了,大姑娘一大早就被老太太叫去了荣景居诵读经书。奴婢才去寻了回来,就有人把三太太早上堵您,二爷病了送信被截,三太太悄悄送东西的事情都告诉了太太。”带了几分后怕,“方嬷嬷拦不住,太太已经要出门了的,姑娘刚好在院子门口给拦住了。接着二爷也过来,好说歹说,太太总算是压了那口气。”

林谨容便夸赞她:“你做得很好。”

芳竹笑笑:“是奶奶想得周到。”忍了忍,低声道:“奶奶,太太还是很生气,骂二爷去拦她劝她都是为了护着三太太。您去了以后,小心着意些。”

第198章:徘徊

林谨容笑看了芳竹一眼,也不说话,就一直往前头走。

本来芳竹才壮着胆子说了那话就有些后悔了,再看到林谨容丝毫不表态,心里就更是忐忑。她刚才这个话,算是站在林谨容这边来说的,带了很明显的讨好意味,按她想着,林谨容怎么也该有所表示,就算不勉励,那也该答应一声才是,却不曾想会是这样的态度。一时拿不准林谨容到底是怎么想的,由不得越发小心起来。

走了不多远,林谨容突然停住脚道:“樱桃,你不必伺候我了,先回去吃饭,然后让你荔枝姐姐安排你做事儿。”

樱桃的小脑袋里正在飞速转动,计较今日发生的这些事儿呢,听到林谨容这一说,突然就明白过来,林谨容这是让她打听消息去了,于是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径自去了。

桂圆跃跃欲试:“奶奶?要不,奴婢往针线房那边去一趟?”

林谨容看向桂圆,她今日穿的正是自己当年赏给她的那匹水红色的衣料做的短襦,那衣料已经半旧没什么光泽,她却经常拿了穿在身上,配的一条青裙子,头脸也是干干净净,没用脂粉,头上也只戴了一朵绒花,朴素得紧,只有一双眼睛还叽里咕噜转个不休。便笑道:“可是我没有给你们做新衣裳?还穿着几年前做的旧衣服,也不怕人家笑话我,说我舍不得给你们穿。大丫鬟就要有大丫鬟的样子,别和小丫头们一样弄得没点精神气,主子的脸面也要下头人去撑嘛。”

桂圆见她不答自己的话,反而挑剔自己的衣裳,也就明白这是不许自己离开,便垂了眼恭恭敬敬地道:“奶奶教训得是,奴婢回去就把衣服换了。”

芳竹在一旁瞧着,暗里把这件事记在心上不提。

林玉珍过了最初那个愤怒的爆发点,转而就觉着累了,无处发泄,只想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坐着歇歇。可看到坐在一旁的陆缄,心里就由来一阵厌烦,几番想张口数落他都被陆云及时打岔止住,实在忍不住,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窗外天空湛蓝,几朵洁白松软的白云浮在天际,不远处一株金桂长得枝繁叶茂,虽不是花期,却零星开了几朵小花,幽香沁鼻。墙边一丛徘徊花开得正好,几只粉蝶轻松自在地在花间飞来飞去,此情此景,正是一个悠然美丽的午后。

可是林玉珍看不到。她满脑子都是可恶阴险的二房和不要脸,胡搅蛮缠的涂氏;满眼都是护着涂氏,一心向外的陆缄。因此她的心里满是伤心和愤怒,就连花香闻进鼻腔里去也是令人作呕和厌恶的。

陆缄顺着林玉珍的目光看出去,他看到了窗外的美景,却无心欣赏。他的目光落在院子门口,林谨容正从那里走进来,她的丁香色百褶裙就像一朵淡雅娇柔的云,脸上的表情十分轻松自然,长眉舒展,唇瓣就像徘徊花的花瓣,整个人并看不出愤怒或者是委屈之类的其他神情。

相比较林玉珍的暴躁和愤怒,陆云的压抑和小心翼翼,还有涂氏的泪水涟涟和委屈,陆缄更爱看这张脸。随着林谨容越走越近,他微蹙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紧紧绷着的肩膀也轻轻放松下来。他希望她能抬头看向他这个方向,对着他笑一笑,她却始终看着前方,不曾往这里多看一眼。

门外传来丫头沉香的问好声:“二奶奶,您来啦?”

“嗯,太太还好么?”林谨容不单是样子轻松,就是声音听上去也有一股沁人的凉意,不含半点火气,就像是三伏天里的冰盆,让人只看着就觉得燥热淡了许多。

陆云赶紧迎上去,关切地道:“嫂嫂回来了?怎么样?”

林谨容一笑:“应该到此为止了。”直接走到林玉珍的面前,行礼问安之后,道:“姑母,您都知道了罢?”

林玉珍烦闷地指指面前的凳子:“坐罢,说说。”

林谨容便将之前在宋氏院子里的所有经过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笑道:“我是当着下头的人哭了一回,以后只怕都要背里笑话我没出息了。”

去他的忍辱负重什么做了好事不留名,什么有了委屈不说出来,都是笑话。什么都不说,别人怎知你是好是歹,辛苦委屈?嘴好使了不见得能做好事,但能做好事的情况下,嘴好使和不好使绝对两回事。从前她是好是歹都忍着,委屈心酸也不说,一心就等着别人去发现,实际上的情况是,大家都很忙,更多考虑的是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有耐心去慢慢研究别人。

林玉珍听林谨容说完,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愤恨地道:“你必须告诉老太爷和老太太,让他们知道她们婆媳都是怎么欺负你的,当着这么多人,这样呵斥你欺负你,当我是死人么?太恶毒了我非得和老太太说不可。”

林谨容不接她的话,也不阻拦她,只安静地听她发泄。陆云道:“现在就只等看她们会怎么收场了。我猜着,大概还是会去找祖母哭诉认错,惺惺作态一回的。”

林玉珍想了片刻,突然看着陆缄道:“好生生的,你为何要让范褒把人给弄走?就该留下来,看她们怎么查,一查到底,多扯几个人出来才好。”她还只知道涂氏偷偷送东西的事,不知道涂氏收到了信却刻意隐瞒,但她也不是傻子,几件事凑在一起,总是猜得到些影子的。说这话的目的,就是为难警告陆缄,你别以为你掩藏得好,我都知道,你小心着些。

陆缄一贯的言简意赅:“不想让她们借题发挥。祖父也不会喜欢闹腾的。”

借题发挥四个字,用得极其巧妙。包含了各种意思,既可以用在涂氏和林玉珍之间的矛盾上,也可以用在林谨容初来乍到的各种为难上。陆云看了他一眼,含笑道:“好了,好了,左右这事儿也解决好了,没造成大碍。现在咱们就只等着看她们如何收场就好。其实也好,就当给我们大家提个醒,日后哥哥再使人传递消息,千万要注意,莫要再让人钻了空子。”说到此处,真情毕露:“这幸亏得只是小病呢,若是其他的……真不敢想象。”

想到二房要坏了她一辈子的倚仗,林玉珍立时咬碎了牙齿:“若真是那般,我和他们势不两立,怎么也要讨回这个公道。”

陆缄眼里就流露出几分柔软来:“莫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林玉珍沉默片刻,突然又怪上了陆缄,语气尖刻地道:“这么大的人了,让人传个信都传不好,还让人钻了空子,以后若是再出什么事,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我养你这么大,就是看你犯蠢的。”

陆缄便垂了眼,淡淡地把脸撇开。

林谨容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得这情形很可乐,拼命忍住了,飞快地把脸转到一旁去,只怕被人发现她想笑。

陆云无奈地叹了口气:“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林谨容好容易忍住了,准备起身净手添饭布菜,才刚站起身来,陆缄也站了起来,刚好挡在她前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方才转身走开。林谨容猜他是看到了她刚才的表情,可看到了又如何?这顿午饭,她是吃得最香甜的一个。

饭毕,林玉珍本来是想带着林谨容和陆缄去荣景居找老太太诉委屈的,但听得人说陆老太太喊身上不舒服,躺下了谁都不见,只好气哼哼地骂了两声,遣散了众人。

林谨容与陆缄一前一后地出了门,陆缄突然道:“阿容,你先走一步。”

林谨容也不问他要去哪里,点点头自往前头去了。不多时,陆缄追了上来,将手递到她面前,也不说话,慢慢打开手掌,掌心里却是一朵娇艳的徘徊花。

林谨容眨眨眼,并不去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辛苦了一整天,又哭又笑又闹,这脸到现在都还酸着呢,这倒也罢了,还被人拦在路上哭了一回都没处申冤,就只值得一朵花?”

陆缄笑了笑:“我给你申冤。还有你想要什么,我能给的都给你。”

他这是不知道涂氏在路上拦着她哭闹吧,等她说完了,看他还能不能说出替她申冤这话来。能给的都给,你给得起么?你永远也给不起。林谨容轻轻从鼻孔里吹了一口气出来,将那花儿接了拿在手里,回头扫了芳竹和桂圆一眼,那二人就自动地放慢了脚步,往后头压阵去了。

她方低声道:“我觉着,很有必要把早上的事情说给你听听。该怎么办,你还得自己拿个主意。”

陆缄见她神色严肃,便也正了神色道:“你说。”

林谨容便将涂氏早上说的话,自己说的话都说给他听,除去事实不对涂氏作任何评价,语气亦不带任何好恶。就似她面对着林玉珍、陆云,面对着宋氏婆媳一样,妨碍了她,她便搬开,不妨碍,就合理存在,她只是看着她们,不带任何感情。

陆缄静默片刻,接了她手里把玩的徘徊花,轻轻给她插在鬓边,低声道:“下午我陪你去看你的茶肆。”

那一刻,林谨容看见他的眼里满是难过。

第199章:格局

四月的午后,已带了几分灼热。马车在烈日下跑了一圈后,车厢里难免又热又闷,林谨容摇着扇子,尽量往窗边靠,希望窗外刮进来的凉风能尽量多的吹到她身上,解解热气。饶是如此,每当看到热闹的商铺,她还是忍不住让马车放缓速度,仔细观察一回,打听人家卖的是什么。

陆缄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道:“你这样看能看到什么?想看就下去看。”

林谨容还记得自己今日出来是要做什么的:“不,我今日主要是要去看茶肆的。”看定了陆缄,试探道:“倘若你方便,改日再出来看看?”

不过是个小小的要求,陆缄很爽快的一笑:“这又有什么难的?你什么时候想逛,和我说就是。”顿了顿,低声道:“哪怕是我在诸先生那里,有需要的时候也可以,不会耽搁我。”虽则一家子都在说,读书是大事,不能耽搁,不能影响,但他总觉着,同样的话,从林谨容口里说出来,总带了几分不明的意味。

有他陪着,可比林世全陪着方便的多,他要带她出门,更是容易得多。这也算是福利了罢?林谨容便投桃报李:“听说六弟最近表现不错,你可知道祖父决定把他送到哪里去读书?”她前些日子去给陆老太爷请安,见着陆缮一回,陆缮比之从前胖了许多,精神了许多,听说饭量也不错,可见调理加健体效果还不错。倒是陆纶,看着是蔫吧了不少,一直拼命朝她使眼色,唉声叹气作挺尸状。

陆缄见她主动问起陆缮,由不得更添了几分兴致,话也多了起来:“祖父不赞成把六弟送到诸先生那里去,已经使人去问了太明府的一所书院,决意把他和三弟、五弟都送到那里去,再请姑祖母家的大表伯父关照,大表伯父为人刚直,不苟言笑,完全可以镇住他三个。”

陆老太爷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陆缮若是与陆缄一道,必然会给陆缄添麻烦,涂氏会找到更多的理由去纠缠陆缄,大房和三房的矛盾也会更激烈,所以不如把陆缮送得远远的,省得这兄弟二人之间的纠葛越来越深。但这样一来,涂氏闲下来后便会有更多的精力去折腾,还有二房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也很明显,林谨容想不到,陆老太爷接下来会怎么处置涂氏,怎么处置二房。

正在想呢,就听陆缄道:“祖父问我,如果让三婶娘跟着一起管家会怎样?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猜他接下来就会让三婶娘和你们一起管家。我是赞成的。”

“这样也好。”林谨容马上就意识到,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对她十分有利。一则,人太闲就容易生事,涂氏有事做,就没那么多的精力去闹腾,同时也等于把集中在她身上的部分矛盾转移到了涂氏身上去。一个长期游离在权利之外的人,突然有了掌权的机会,会怎么做?二房和涂氏之间的那种微妙的平衡,必然会被打破。

二则,二房的宋氏、三房的涂氏都出来理家了,按理林玉珍这个长嫂也该出来统领,可是在陆老太爷的计划中,显然没有林玉珍,她才是代表大房参与角逐的人。可以想见,今后林玉珍和陆云都会因为她手中的实权而对她多有依仗。

显而易见,陆老太爷这是要着手打乱二房一枝独大,唯我独尊这个格局了。当初不曾发生过这种事,也许是早些时候,因为她的容忍退让,装聋作哑,矛盾还不曾如此激烈明显,老太爷没有充分重视,大家都得过且过。等到后来越演越烈之时,老太爷已经没有其他行之有效的办法,又或者是手里无人可用。林谨容忍不住猜测,当年在陆老太爷的眼中,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可否认,现下陆老太爷的确是看重她,可说来说去,都是为了陆缄和陆家的将来做准备,不经过一番厮杀,光靠着陆老太爷这尊佛,是镇不住一世的。与其等到将来他看不见了,任由儿子儿孙乱杀一气,不如趁他还看得见,先把输赢先后定下来,弱者臣服于强者,强者带领弱者继续向前。老太爷想得倒好,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他再厉害,也挡不住时运衰微。林谨容感叹的同时,由不得的有几分羡慕陆缄:“祖父待你太好了。”

这意思就是全都明白了,不用他再进一步给她解释剖析。陆缄由不得赞赏地看着她:“祖父说你很聪明。”

不过是不在局中而已。林谨容暗里自嘲了一番,道:“你觉着,假如真的如此,二婶娘会分什么给三婶娘管?”

难得见她有兴致,陆缄很乐意和她一直往下说:“我觉着很有可能是你当初拒绝了的那两件差事。采买或者是管理库房。”

“很有这种可能。”林谨容赞同他的话,依着二房婆媳的性情,必然会很大方地把再次把这两个位置拿出来给涂氏管。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看到笑话,才能制造更多的矛盾冲突。

陆缄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虽赞同三婶娘出来帮着管事,但不赞同她管这两件事。”这两个位置都是实权厚利,三房那么穷,平日又被排挤在外,可以想象涂氏站在这两个位子上后会是什么模样。他不想看到那种丢人的情形出现。

他向来是极好面子的,林谨容顺着他的意道:“那你可以和祖父建议一下,由祖父来安排。反正三房人一同管事儿,其中又有两位长辈,就不能再和我那次一样,由着二婶娘来安排了。但要做什么,要先想好。”她已经预想到,很有可能是涂氏来接管她的针线房,她要被推出去了。但这次又不比从前,她和二房,已经无可选择地公开站在了对立面上。不是私人恩怨,而是立场不同所决定的,不能退让。

陆缄显然也想到了,静默片刻,突然低声道:“阿容,三婶娘那样……你为何从来不说她一句坏话?”

林谨容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想了想,坦然道:“我自己也有父母,哪怕我再讨厌父亲,但当我的堂兄笑话他,吴襄看不起他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会特别难过。”所以算了吧。如同当年,他替林亦之和陶氏做过很多事,有些事做得很好,有些事做得不咋地,但始终,他不曾说过她娘家一句坏话。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明确地把关于她父母的事情告诉他,陆缄忍不住握了她的手,低声道:“阿容,很多事情我们选不了,但以后,来日方长。”

林谨容淡淡一笑,转头看向窗外:“到了。”

二人还未进门,就听得里头响成一片,芳竹笑道:“木工活儿这几日正是关键的时候,又吵又灰。二爷和奶奶不妨往后院去,后院清净,待奴婢去烧点热水来烹茶。”

来这里便是来做正事儿的,又怎会贪图舒服?陆缄便道:“阿容你往后头去歇凉,我在这里看看。”

林谨容道:“我难得来一次,怎能往后头躲闲?不如我们一起看看,我也长长见识。你可要尽力啊。”

陆缄笑起来,信心满满地道:“你放心吧。”

“三爷听说二爷和二奶奶要来,本是要赶过来的,奈何铺子里有事,脱不开身,便让小的在此恭候。”林世全专找来管理茶肆的小管事秦有闻讯匆匆忙忙赶出来,迎了林谨容和陆缄往里,一一看过去。

陆缄缓步游了一圈,道:“这个亮隔的花纹太过精细,与这院子的风格不协调,当以古朴为主。”

林谨容相信他的眼光,便立即命人改了。陆缄又道:“房舍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关键在于陈设。山水画,四时名花,名香……”

正说着,忽听有人在门口笑道:“真是难得”

二人齐齐回头,只见吴襄偕同他的堂弟吴亨一道,笑吟吟地站在门阶之上。

陆缄忙上前去见礼,笑道:“你们怎会来这里?”

吴襄看了林谨容一眼,笑答:“我早就听林三哥说过,这里要开一个平洲第一雅的茶肆,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有空,和老四出来闲逛散心。行至此处,不期看到你家的马车,兴之所至,便走了进来。谁想你竟然在此。”一边说,就捶了陆缄的肩头一下,“不够意思,回家来也不去寻我。”

陆缄忙道:“我昨日才回的家,本是想明日再去寻你的。”

吴襄促狭一笑:“罢了,如今你和我不同,大忙人一个。”

林谨容趁空上前与他兄弟二人见了礼,道:“后头有个小园子,很是清净,不如往后面去坐,我让人烹茶送果子上来。”

吴襄便道:“先不忙,我就是好奇,特意来瞧瞧的。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林谨容忙道:“在说这茶肆的陈设呢,吴二哥可有什么好主意?”

吴襄当仁不让:“待我看看。”言罢果然东张西望,四处查探去了。

第200章:谎言

吴襄在院子里逛了一圈,道:“我虽只去过江南两次,但京中的茶肆我没少去。寻常的茶铺也就罢了,做的是几文钱的生意。但若是想做达官贵人的生意,这屋里的陈设,譬如花瓶、香炉、茶桌、茶盏、用具、书画,都是最精美古朴的。有一家云逸斋,用具多半是前朝的古物,一壶茶少了一贯钱不要想,进去不花个三两贯钱都不好意思出来。我觉着,这茶肆若是想多赚钱,还应该在陈设用具上多下功夫才是,敏行,你觉得如何?”

这平洲城偏远之极,哪能和京中相提并论?又有多少挥金如土的达官贵人?陆缄本来先前也在和林谨容说陈设须得要雅致古朴,却不赞同吴襄的这种说法,只不直接说出来打击他:“前朝古物哪有那么好寻?一贯钱一壶茶,只怕也没几个人舍得来吃。我觉着雅致不单在这上头。”

“的确是没几个人舍得来,但若是一来,便抵得很多个。”吴襄看向林谨容:“阿容,是你的茶肆,关键还是要看你的意思。你觉着呢?”话音还未落,就被他堂弟吴亨扯了扯衣角,暗示他这话说得不合适,人家两口子,什么你的我的,听着倒像是挑拨似的。

本来就是林谨容的嫁妆,难不成陆缄还会为了这种事情生气?那也太让人看不起了。再说了,陆缄有林谨容懂得做生意么?当然是要问林谨容的。吴襄不以为然,只看着林谨容,静等她回答。

林谨容笑道:“吴二哥,敏行说得对,我没这么多钱。还有香药铺子和庄子里要开支呢。”在她看来,环境幽雅,用具精致,茶水果酒等物尽量做到最好,伙计得力才是最紧要的。所谓的古物,平日里看着倒是珍贵值钱,但投进去就是死钱,稍微点缀几件即可。

见她如此回答,吴襄颇有些失望,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不然,我借你?”

此言一出,不单是林谨容和陆缄,就连吴亨都吃了一惊。林谨容觉着他待自己似乎和从前相比有点不一样,从前也还好,却不如这般殷勤。却想不透原因,便小心翼翼地道:“借钱?那不必了吧。”

吴襄鄙视她:“钱算得什么?我是说,我可以借你我收藏的古物。说到底,不就是一个名气么?有这些东西镇着,酸儒们也爱来一些。你父亲不是也有不少?你也可以和他借嘛,反正他那些东西放着也是生灰。”

她连林三老爷都不会开口,又怎会要他的?林谨容正要拒绝,陆缄就已经和吴襄作了一揖,笑道:“茂宏,多谢你的好意了。我家里也有的,若是真的需要,又再和你说。”见他已经谢绝了,林谨容也就没再说。

还以为成了亲以后林谨容能够放开些,谁知陆缄也是个拘泥于形式的。吴襄看看陆缄,又看看林谨容,哂然一笑,不再言语。

陆缄被他这不明意味的笑给笑得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懊恼——这不同于从前吴襄和他叫板比较高低,那时他可以毫不示弱地反推回去,此番却是虽觉着憋闷,却又无从说起。

虽然谁也没说什么,但吴亨觉着气氛有些不太对劲,便堆满了笑容,道:“陆二哥,我正好有件事要请教诸先生。还请你帮我问问。”

林谨容忙起身道:“敏行你领他们到后院去坐着慢慢说,我去厨下看看,让人安排点吃食茶水上来。”

陆缄正要叮嘱她两句,就听吴襄道:“天气热,也都是吃了午饭才出来的,四妹妹你不必多用心,让人去五丈楼送点素酒果子过来即可。”

林谨容应了,到得厨房,命芳竹安排人去五丈楼买酒食,又特意吩咐让多送两桌,好请外头做活的匠人吃喝。自家领了桂圆,亲手清洗茶具,准备点茶待客。

刚把茶具备齐,就见吴襄走过来站在门口道:“四妹妹,借一步说话。”

桂圆诧异之极,立即看向林谨容,林谨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桂圆便乖巧地退到一旁,垂着头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林谨容朝厨房外走:“吴二哥,这厨房里地儿狭窄,烟熏火燎的,不妨在外面说罢。”

吴襄又岂能不懂她如此举动究竟是何意?不由失笑:“我又不是外人,这样的小心……”

林谨容正色道:“该避的嫌还是要避的。”

吴襄便收了笑容,跟她出去在路旁的树荫下站定了,先朝她作了一揖,道:“四妹妹,我很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劝告。”

林谨容晓得他是指去京城应试那件事,便道:“过去了的事情,二哥莫要放在心上,只当做是一次磨练罢。”她口里如此说,心里却有些奇怪的,当初吴襄从京中回来,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收敛改正,他却照旧的我行我素,丝毫不放在心上。今日他怎地倒还向她道起谢来了?真是稀奇。

“是啊。”吴襄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踌躇片刻,生怕会反悔似的飞快道:“四妹妹,对不住,我不小心看了你给杨茉写的信。”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能莫名其妙地跑到林世全的铺子里去说那事儿,就该是偷看了那信。可那信她封得严严实实,又怎会是不小心就能解释得清楚的?林谨容相信自己此刻的表情绝对不好看:“吴二哥为何如此不小心?”

吴襄瞟了她一眼,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头,嘴唇翕动许久,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林谨容也不催他,就安静地等他回答。良久,吴襄方道:“我……真是不小心,不是有意的。”突地,他又朝她一揖到底:“对不起,四妹妹。”

他这一揖作得真心实意,毫不作伪。林谨容难得看到他如此行为,沉默了片刻,终是道:“算了。吴二哥不会不知这非是君子所为。你倘若不说,也不会有人知晓,既然说了,便该是真心实意的后悔,想来日后也不会再犯。可否和我说说原因?”

吴襄垂着眼想了许久,终是道:“一个谎言需要许多谎言来善后,我不想再瞎编了,却也不想说出来,还请你不要和我计较。但你记着,我不是有意的,也不是要害你,只是没想到。”

林谨容不置可否,却是更想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需要拆她的信来善后。

吴襄抬眼看着她,表情多了几分凝重:“我本想一直瞒下去,但看了你的信后,还是决定不瞒了。你为何要让杨茉帮你弄户籍?”

林谨容道:“林三哥没和你说么?为了他们兄妹二人。林三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总不能在平洲留一辈子,更不能一辈子都屈居人下,但我族伯只要活一日,他就等于白白替人辛苦。别处弄个户籍,他们就可以安然置产了,再没人能打扰到他们。”

吴襄眼里满是疑惑,林谨容坦然自若地迎着他一笑:“不然,吴二哥以为是怎样?难道我还能替什么逃犯恶人遮掩不成?”

“你会认得什么逃犯?”吴襄的表情轻松下来:“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杨茉刚嫁过去,她一个妇道人家行事多有不便,不如我来替你设法罢。我有表舅在抚州任职,由他来做最是妥当不过。你觉得如何?”

林谨容想了片刻,道:“行。但还要请吴二哥帮忙保守秘密,不要和无关之人提起此事。”

大抵是见她反应一直都很理智,吴襄便又露出本性,便似笑非笑地道:“包括陆缄么?”

林谨容不正面回答他:“你也晓得我林三哥的处境,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包括我母亲,我也是不打算让她知道的。若非是你不小心看到了,你也不会知道此事。到后头,只会有我和林三哥、留儿三人知道此事而已。”

吴襄就笑起来:“这样说来,我是无意之中得知你们的秘密了,你可别杀我灭口。”

林谨容被他给逗笑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杀人灭口是不会的,但也许,相见不相识?”

吴襄叹了口气:“你放心,是我对不起你,我一定把这事儿给你办好。”

“我就全心全意等二哥的消息啦。”林谨容苦笑,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信他也不成。更何况,她也知道他,他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小毛病不少,但他不是坏人。指责他又有什么用?只会少了一个朋友而已。至于他不肯说的事情,目前看来也不见得就对她有了多大的影响,至少她还好好儿地站在此处,算了罢。

吴襄认真打量了林谨容一回,忽尔一笑:“四妹妹,你真是个好人。我本以为,你会冲我大发雷霆,甚至从此以后视我为小人,老死不相往来,结果都没有。四妹妹,你虽是女子,亦比我年少,我却十分敬你。”

林谨容有些赧然:“我只不过是个小女子而已。吴二哥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便进去了。”才刚与吴襄告辞,就见陆缄和吴亨二人结伴一同往这边走过来,便索性站住了,等他二人过来。

第201章:左右

吴亨人还未到,就先笑道:“二哥你在做什么?老远就看到你又作揖又鞠躬的,你光是跑来看看茶水也能得罪陆二嫂?说说,你又做什么啦?”

吴襄笑道:“我又多嘴得罪了她。”

陆缄不动声色地上前与林谨容肩并肩站定了,笑道:“阿容没那么小气,定是你说得特别难听。是不是,阿容?”

林谨容只笑不语。

吴襄就道:“谁说她不小气?我不过说了她的丫头两句,她就牙尖嘴利的不饶人。为了息事宁人,我不得给她作揖?”

桂圆捧着茶具出来,适时赔笑道:“都是婢子笨拙。”

吴襄就往后头走:“不说了,反正我赔过礼啦。”

吴亨就道:“看我二哥这脾气,从来就只顾一时快活,到处得罪人。还望贤伉俪莫要与他计较才是。”

陆缄淡淡一笑:“他的性情我知道。”随即回头望着林谨容道:“走罢。”

不多时,五丈楼送了席面过来,他三人略略吃用了一些,说了一会闲话,就自散了去。

日影西斜,晚风送爽,马车不紧不慢地走在街上,颇有几分悠闲的意味,林谨容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敏行,明日我想回一趟娘家。”

陆缄道:“一起去吧,我去了这许久,就昨日送小七弟回去的时候略微停了一停,也该过去给长辈行礼问安的。”顿了顿,问道:“阿容,先前吴襄怎么得罪你了?”

林谨容早有准备,笑道:“你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非得要借他那些古物给我。我自是不要,他就说我古板小气之类的,一扯就扯到了我父亲,我没和他客气,狠狠说了他两句。”

陆缄的手指轻轻敲了几下矮几,似是信了:“他这个脾气,实在是让人头疼。你可知道他在京中是做了什么才误的大事?”

林谨容道:“不知,这种事人家不主动说,也不好问。你知道么?”

陆缄道:“我是听几个同吴襄一起去应考的人说的,一样口无遮掩的老毛病。我们太明府有位荣老学士自来对家乡人多有照顾,特意在丰乐楼请客,本意是想把吴襄他们介绍给座中客人。座中有位据说是武太师的什么侄孙,人人都在吹捧,偏吴襄看不惯,借着酒意说了几句混话,从而得罪了人,这才飞来横祸。多亏荣老护着,不然只怕吃的苦头更大,有可能是一辈子前程尽毁。”

没想到会这么凶险,可吴襄那样儿,真是没有半点后悔和想不开的样子,照旧的悠哉乐哉。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评述吴襄这性情了,林谨容不由叹了口气:“人说吃一堑长一智,我却看他并未就因此警醒多少。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他要改掉这性情是难了。”

陆缄赞同道:“但愿他此生顺当,多遇见几个爱才惜才之人才好。”

林谨容忍不住认真看了他一眼。这二人虽是朋友,但从来就不曾谁真的服过谁,陆缄一直都想超过吴襄,吴襄也不愿意让陆缄超过他。他们的友谊,开始于互相的不服气,并在互相竞争中延续,难为陆缄还能有这种想法。那么,日后他二人反目,又是为了什么呢?是陆缄终于忍受不住吴襄的疏狂,还是吴襄忍受不住陆缄的过分认真和难缠?

陆缄没有放过林谨容这一瞥,有些不高兴地道:“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他想赢吴襄不假,一直都很想很想赢,但他要的是正大光明的超越,而不是期盼吴襄倒霉什么的。可这种心思,他却是无法随便出口的。

林谨容自是不会承认她刚才有什么想法的,便笑道:“敏行怎会这样说?我以为你是哪种人?”

陆缄没再说话,也觉着和她说不来,转过脸去,正好看到缩在角落里听他二人说话的桂圆,便冷冷瞪了桂圆一眼。

桂圆不解,又怕又莫名其妙,想不透自己怎么又得罪他了,分明自到陆家以来,她已经很小心很谨慎了。想了一回,才突然明白过来,这一瞪,只怕是为着她之前附和吴襄说谎的缘故。于是又心虚地缩了缩,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鞋尖不动,须臾脖子和背脊就僵硬得发酸发痛。

林谨容看得明白,也十分乐意看到这种情形,便呵呵一笑:“桂圆,你过来给我打扇子。”

桂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能动总比不动的好,有用总比无用的好。于是堆了甜甜的笑,狗腿地挪过去,拿了扇子不紧不慢地给林谨容搧起来。她坚信,只要把林谨容伺候好了,她的境地就不会坏到哪里去,林谨容才是能左右她生死沉浮的那个人。

待到回了陆府,进了二门处没多远,就见樱桃领了几个才总角的小丫头,蹲在角落里拣石子玩,叽叽喳喳的,笑个不停。芳竹便笑道:“樱桃到底还是小,奶奶不在家,看把她给闲得乐得。”

桂圆便小心翼翼地吹捧道:“那是我们奶奶仁厚,不然这丫头哪里敢如此放肆?”

芳竹忙顺着话头吹捧林谨容:“是啊,奶奶的确是菩萨心肠,从不为难苛刻人。”

陆缄瞥了林谨容一眼,表情意味不明。林谨容只当没看见,笑笑道:“让那丫头过来。”话音还未落,樱桃就已经发现了她,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行礼:“二爷和奶奶回来啦?太太命人过来说,请您们一回来就赶紧去荣景居呢。这会儿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大奶奶、大姑娘她们全都在那里,是说早上那件事。”然后凑到林谨容耳边轻声道:“二太太和老太太请罪了。”

陆缄把这主仆几个的动静全看在眼里,就道:“看来樱桃玩的时候也是在办差。”

樱桃闻言,眨了眨眼,甜甜一笑:“二爷,您说得是,奴婢就是专在这里等您和奶奶的。有正事儿要做呢,奴婢哪里敢偷懒?”她长得长手长脚,骨架子纤细,一双眼睛又圆又亮,看着可爱单纯至极。

陆缄一时找不到话回答她,便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道:“你做得很好,你们奶奶会赏你的。你想要什么?”

难得他会夸赞下头的人,樱桃的眼睛亮了起来,转眼却道:“奴婢不要赏,只要奶奶高兴就好。”

“你先去同荔枝说,我们回来了,先去荣景居,让她不要等我们吃晚饭。”林谨容心里由不得的带了几分欢喜,努力五年多,手下这群人终于渐渐有了成效。

樱桃应了一声,快步去了。林谨容一边走,一边低声对陆缄道:“二婶娘同祖母请罪了。”

陆缄抿了抿唇,低声道:“那么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宋氏绝对想不到,她这一请罪,会引发什么样的结果。否则,她一定不会轻易请这个罪,而是会尽力把罪责都推到下头人的身上去,但这世上又哪里会有后悔药吃的?

二人到了荣景居,才发现除了陆建中和陆绍仍然还在附近的州县招佃客,不曾归家外,陆三老爷、陆经、陆纶、陆缮也都在坐。陆老太爷和陆老太太并肩坐在榻上,二人的表情都是一样的端凝和气,看不出什么特别来。

倒是下头的人,各有各的精彩。林玉珍一贯的臭脸,陆云面无表情,宋氏一脸的自责,吕氏忍辱负重,涂氏忐忑不安,陆三老爷坐立不宁,陆经的眼珠子灵活地转来转去,陆纶百无聊赖,陆缮在发呆,元郎和浩郎趴在一旁吃果子。一听到他二人的脚步声,就个个儿都多了几分活气,齐齐抬起头来看向他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