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门子乃是范褒最近才精挑细选出来的,带了点年纪,也是老家人了,平日和长寿也相熟,闻言就骂:“你个懒惰的兔崽子,出门不带雨具害得二爷淋雨,你还有话讲。”

长寿故意引他发怒:“二栓叔明知会下雨,看见我们出门也不提醒一下。”

陆缄也不管他二人,掏出干净帕子擦了擦头脸,接过门子递上的青布大伞,低声叮嘱长寿:“速把马牵下去,换了衣裳,请范大总管半个时辰后去听雪阁一趟,我有事要请教他。”

长寿不敢怠慢,快步去了。陆缄这才一手执伞,一手打了灯笼,淋着雨漫步朝自家的小院子走去,远远就瞧见往日早就紧紧关上的院门今日却没关,张婆子抱着两只手,立在门边探头探脑的四处张望,便低低咳嗽了一声。

张婆子闻声看过来,见是陆缄独自一人走来,连忙快步跑上前来,一手接了他手里的灯笼,一手接了伞,讨好地道:“二爷,您总算回来啦?二奶奶问了好几遍。让奴婢在这里候着您呢。”

陆缄淡淡地“嗯”了一声,默然进了门,张婆子就冲里头喊了一声:“二爷回来啦。”

林谨容在门前迎着了陆缄,边听他说马庄头的事情,边帮他把湿外衣脱了,道:“给你备了热水,是不是这会儿泡泡去去寒?”

陆缄道:“我约了范褒,马上就要去听雪阁说话。擦擦就得了。”言罢自转入屏风后头。

林谨容便去取了干净衣服并鞋袜来,才刚挂到衣架上,就听陆缄道:“阿容,你来帮我擦擦背。”

林谨容抿了抿唇,走入屏风后头,才刚进去就侧了脸,脸被灯光映得红红的:“你做什么?”

陆缄坦然自若地把帕子递过去:“全都湿透了。”

林谨容垂了眼,指指澡盆:“湿也湿了,水也是现成的,不如坐进去泡着罢。省得这样又受凉。”

陆缄看了她两眼,跨入澡盆中坐下:“既然都湿了,不如顺便把头发也洗了。”

林谨容道:“你不是让范管事等着你的么?”

陆缄道:“还有小半个时辰呢。来得及。”

林谨容便不再多言,取了澡豆,快速替他冲洗了一遍。水汽氤氲中,陆缄突然低声道:“阿容,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嗯?”林谨容抓了一大块干帕子替他擦头发:“去哪里?”

陆缄道:“我们一起去听雪阁。你在后头看书,我在前头和范大管事说话,然后一起回来,你看可好?”

他要和范褒说什么,她不用想也知道。可是想着他在前头和人商量对付人,自己却躲在背后听他们说话,怎么都有点阴暗小人,撺掇自家男人替自己出头的感觉。林谨容犹豫了一下,道:“让范大管事知道,不太好吧。”

陆缄含笑道:“有什么不好的?他本来就是可信的人,本身也极能干,你若是能和他多接触一下,对你只有好处。”那是老爷子的人,只要老爷子活着一日,地位就巍然不动,并不是陆建中或者是宋氏等人所能左右的。若能得到相顾,林谨容在后院之中将会事半功倍。

可是林谨容却知道,就是这样一个能干的忠仆,在陆老太爷死后的不过百日,就被逼得一头撞晕在陆老太爷的灵前。虽然没有死,但最后也不过是得了五十两银子就被迫告老远走他乡。三朝元老是传奇,更多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陆缄利落地蹬上鞋子,紧了紧腰带:“走吧。”

荔枝匆忙举起大伞,桂圆执灯,送他二人去听雪阁。陆缄不紧不慢地走着,左右张望:“夜里看雨,其实还不错。”

林谨容道:“看景看雨,都不过是看心情而已。”

陆缄默了片刻,低低一笑:“阿容这话说得对。那么你此刻看着这雨景,感觉如何呢?”

林谨容道:“不错。”

陆缄便悄悄握了她的手,不再言语。

须臾,到得听雪阁,范褒早就来了,见林谨容也随行一旁,不由带了几分讶异,随即也就含笑上前行礼问安。陆缄便道:“阿容,你去给大管事倒茶。”

受范褒之礼,乃是主仆本分,林谨容亲手为他倒茶,却又是特别给体面了。范褒假意推辞一番,见陆缄不是虚情,林谨容不是敷衍,便也安然受了下来。

林谨容待他二人坐定,便悄悄去了后头,却也不曾寻了书看,而是静听他二人说话。

陆缄只字不提二房如何,只说林谨容才刚接手库房之事,心中忐忑,不知所管事物的来历和珍贵,想请范褒指教一番,也好有数。

范褒果真捡着最重要的几样东西说起来,林谨容一一记下不提,转瞬,陆缄便提起了孟婆子:“能说会道,看着极其能干,但似是太活络了些。”

范褒混到这个地步,何等老到,便知陆缄这是替林谨容扫除障碍,帮林谨容站稳脚跟来的。更何况,孟婆子做的那件好事老太爷不是不知晓,迟早都是要动手的,便道:“此人确实十分能干,但只怕不会服二奶奶管教。若是能够,还该给她另外一个合适的位置才是。但接手的人也至关重要,倘使不成,便要乱。”

也就是说,孟婆子轻易动不得,必须寻个两全之策。陆缄见他说得坦白,便道:“也不是马上,现下不过是想先知道她的一些事情,以便有个应对罢了。”

范褒便道:“知道了。待到打听好了,小的便使人去同二奶奶说。”

陆缄目的达到,也就不再留他,亲自将他送到了门外。

范褒独自撑着伞,慢悠悠地出了听雪阁,三转两转,转进了聚贤阁。陆老太爷尚未睡下,正在灯下看家里生意上的大账,见他进来,并不多言,只指了指一旁的茶壶。

范褒忙替他倒了浓浓的一杯茶递过去:“小的刚从听雪阁来。二爷并二奶奶找小的问了几句话。”

陆老太爷顿时生了几分兴趣,挑起眉头来看着他:“哦?这可真是稀罕了。问的什么啊?”

范褒笑着把事件经过说了,总结道:“看着他们挺好的,二奶奶也挺和气的。”

陆老太爷想了片刻,道:“就按他们说的做吧。不要做得太明显。”

“是。”范褒并不奇怪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既然老太爷打算把家业交给陆缄,这就是必然的过程。但是很多事情老太爷不好亲手去做,只能靠陆缄和林谨容自己去做,有些东西,不是别人给你就能守得住的,必须自己去抢,并在抢的过程学会怎么护,怎么守。

范褒退出去的那一霎,他听见陆老太爷极低极低地道:“都长大了。”声音里有几分欣慰,却也有几分难过。

第223章:故纵

雨从大到小,最后成了淅沥沥的小雨。林谨容伏在听雪阁二楼的窗沿上,盯着黑漆漆一片的梅林想着心事。

陆缄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神情专注地奋笔疾书。偶尔写累了,才在活动手腕的时候抬头看一看她。这个雨夜,他的思路极顺,酣畅淋漓地写完了一篇策文。写完之后举起来看,越看越满意。想了想,招手叫林谨容:“阿容,你过来看。”

林谨容回头,神色中犹带了几分茫然。

陆缄探究地看着她,压低了声音:“你过来看看我写的这篇策文。”

林谨容缓步过来,低头看了几行,笑道:“你太高看我了,我哪里看得懂?”说是这样说,眼睛却没有离开策文。她的发丝上还沾染了几颗细小晶莹的雨珠,衣衫上犹自带着一股冷冷清清的湿意。

陆缄侧目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搂住她,让她坐在自己怀里,仿佛宣誓一般低声道:“阿容,我不是很聪明,但我会尽力去做。”

林谨容放下手里的策文,回眸看着他:“不,你很聪明。”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陆缄有些高兴,却又觉得有点迷惑:“你从哪里看出我很聪明?”他本来年方弱冠,刚懂事时身处的环境便复杂无比,所受的多是严厉的教诲和压制,又怎会不喜欢听这些好话?

林谨容笑笑:“你本来就很聪明。你将来一定能考上的。”

陆缄认真看着她,承诺一般地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嗯。”林谨容点点头,就把盘算许久的心思说出来:“从明日晚上开始,我打算依次将孟婆子手下的几个管事婆子叫到房里去问话,届时人来人往,肯定会很吵。”

陆缄毫不在意地道:“那我从明日开始,还是独自来听雪阁读书。”

林谨容小声道:“你这次出来这么久都没有回去,诸先生不会骂你吗?慎之明日就回去了的。”

陆缄带了几分得意道:“说来不怕你笑话,先生曾说,最不需要他操心的人就是我。只要布置了功课,不管我去到哪里,遇到什么事,总是能完成。他最不费力的人也是我,只需要提点一下……”说到这里,他突然住了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林谨容站起来倒了一杯茶:“先生很喜欢夸敏行。”

陆缄沉默片刻,道:“也许是先生觉得我最需要夸吧。”

林谨容的手顿了顿,把那杯茶倒进了一旁的栀子花盆里,转手倒了一杯白水递过去:“夜深了,歇吧。”然后转了身,默默收拾起了书桌。策文上还有墨迹未干,她把策文小心地晾在了一旁,将镇纸压住。又洗净了笔,悬在笔架上,正要去收拾砚台,陆缄就接了过去:“我来。”

须臾,收拾完毕,已然将近三更。雨已经停了,只偶尔飘落几颗不大的雨珠,陆缄不让荔枝撑伞,就携了林谨容的手,沿着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路慢悠悠地回去。

才回到房里,豆儿就忙忙地上来道:“早前大姑娘过来了,好似是有什么事,坐着等了一会,不见您们回来,便去了。”

林谨容踌躇道:“此时已然夜深,想要使人过去问一声,又怕她睡了,扰她清梦反而不美。”

陆缄忙了一日,已是累极,便道:“不会有什么要事。若是有,早就找到听雪阁去了,明日再说也不迟,睡吧。”

一夜无话。

第二日,二人一同去给林玉珍请安,陆缄便问陆云:“阿云昨夜寻我们可是有什么事?”

陆云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昨日听嫂嫂说了那事儿,想去和你们说说而已。听说你们去了听雪阁……”

陆缄道:“你嫂嫂想找两本闲书看,我带她去找。”找范褒,要动手收拾孟婆子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陆云垂下眼来,极淡极淡地笑了笑,之后一早上都显得闷闷不乐。

却说林谨容自当日始,每日吃过晚饭以后,便让芳竹去寻一至两个库房的婆子来她房里问话。一壶茶,一碟果子,一个杌子,让人坐下来,闲话家常。问她们家里的情形,个人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需要,对管好库房和家里的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的想法和建议等等。

她有意识地把和孟婆子关系很好的几个婆子排除在外,把胡婆子安排在中间,单独抽了一夜与胡婆子说话,收到了范褒让胡婆子带来的消息,如此过了三天,她在每日例行的巡查看账中,十分明显地感受到了众人对她态度的不同,也感受到了孟婆子等人对胡婆子那群人隐隐的排斥。

第四日,林谨容的小日子来了,陆缄去了诸先生那里,据说要半个月以后才会回来。当夜,轮到了孟婆子那伙人。

最先来的是孟婆子手下第一得力的干将,石家的,管甲字库的。从她一进来开始,林谨容就意识到她相比之前几个婆子的小心谨慎,更多了几分优越感。林谨容淡淡地瞥了荔枝一眼,荔枝会意,上前去冲茶,然后被石家的“不小心”碰着了,摔坏了杯子,石家的忙站起身来道罪,林谨容不说饶她,也不说不饶她,就让她一直站着回话,说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后才告知她,要调整甲库的管事,两个人中只能留一个,剩下的去管杂物库。

紧接着来的是孟婆子手下的另一名得力干将,人称月嫂子的,同样是管甲库的。不知是不是得了要调整人的消息,进来就小心翼翼的,百般谨慎表忠心,林谨容没刁难她,让她坐着回话,还赏了她好茶喝,之后暗示她,可能让她留下来继续管甲库。又问她,杂物库还差一个人,谁更合适。月嫂子非常谨慎地表示自己笨拙,想不到谁更合适,林谨容也没有逼她,毕竟,只是需要一个把这消息散布出去的人就够了。

第五日,人心继续浮动,孟婆子有些坐不住了,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谄媚,胡婆子等人开始有了精气神。当夜,来的是乙库的两个婆子,林谨容同时见了她二人,闲话过后,夸赞了一番,表示不想动她二人的位置,让她们继续好好干。干好了有赏,干不好要罚。也让她们推荐谁更合适去管杂物库。那二人小心翼翼地推荐了一个,却是貌似被她抛弃了,准备赶去守杂物库的人选之一,石家的。

第六夜,轮到丙库的两个婆子,那二人携手前来,却被桂圆不假辞色地给赶走了一个,只留下一个厚待之,当夜也没再叫被赶走的那个来回话。于是被赶走的那个姓贾的婆子据说担忧难过得睡不着觉。

第七日,林谨容依例查完库房后,被孟婆子拦在了库房门口,死活要请她赏脸去吃饭,仍旧是五丈楼的上等席面。正好陆缄去了诸先生那里,房里不用留人伺候他,林谨容便爽爽快快地应了,禀过林玉珍,只留了荔枝看屋子,其余人等统统带去吃喝。

席间孟婆子等人轮番上阵,说着好听话,阿谀奉承,拼命劝酒,分别拿话来套林谨容房里诸人,问是否要调整所有人的位子。怎奈林谨容是只知道照着好的挑来吃,酒量不小,而其余人等,不拘量浅量深,年纪大的年纪小的,一概不知道林谨容打的什么主意,更不要说套出什么来。

孟婆子带了石家的和贾婆子借着酒意,去敬林谨容的酒,守着林谨容呜呜咽咽地滴了几滴泪,被林谨容也借着酒意狠骂了几句,表现得前所未有的嚣张和凶狠。

第八日,林谨容觉着是时候差不多了,决意请动陆老太太去给涂氏台阶下,把针线房给交接清楚。人才走到荣景居前,就遇到了宋氏。

宋氏摆足了长辈的架势:“阿容,孟婆子今儿带了石家的和贾婆子去寻我,进门就嚎啕大哭,说是得罪了你,要被赶出去了,是怎么回事?”

林谨容垂着眼但笑不语。

宋氏十分好心地提醒她:“侄儿媳妇,你别嫌婶娘多事,她们都是老家仆,当差很多年,从来没有犯过错。你突然把她们都换了,她们当然不服。我们家这么多年以来,从老太爷到你公公他们,为人处事都最讲究一个以理服人。”

林谨容笑道:“婶娘你教训的是,可我从来没说要换谁啊?她们是打哪儿听来的?又怎么得罪的我?我怎么不知道?说这话的人其心可诛,叫我知道是谁,那才是真的要打出去呢。”

宋氏疑惑地看着她,却见她巧笑嫣然,并看不出什么来,便道:“那就好,你别嫌我多事啊。”

林谨容颔首道:“不会,我年轻,还要婶娘多指点我呢。”

宋氏便和和气气地与她道别。

林谨容进了荣景居,那只松鼠看见她就激动地跳了起来,陆老太太抓了一把松子给她喂松鼠,笑道:“近来你一直都很忙,怎地今日此时就有空来?”

林谨容笑道:“今日是特地来求祖母的。”

陆老太太笑道:“是孟婆子那事儿吧?”

林谨容就猜是宋氏适才告诉她的,便带了几分羞愧:“是孙媳不会处事。让祖母看笑话了。”

陆老太太就道:“是得以理服人的。”

林谨容抿唇笑笑:“孙媳记住了。也不知三婶娘的病是否好了?我想去看她,却总是……”

第224章:惊恐

陆老太太立刻就明白了林谨容的意思:“正好今日我闲来无事,想出去走动走动,松松筋骨,我便与你一起去罢。”

林谨容欢喜地笑眯了眼,扶了老太太,一同慢悠悠地朝着涂氏的院子走去。陆老太太一路前行,一路指给她看,这水榭是哪一年建的,那株名贵的茶花又是怎么得来的等等。这样的机会很少,林谨容做足功夫,尽心尽力地伺候好老太太,拿话逗她欢喜,引着她说话,落在旁人眼里,这祖孙二人就是其乐融融,百般和谐。

涂氏得了消息,坐在窗前一脸的官司。陆三老爷恐她又出幺蛾子,也实在是怕她了,便道:“你身子总也不好,要不我去同老太爷说,请他收回成命,就让二郎媳妇把针线房一同管着罢。就和从前一样的,也没什么不好。”

涂氏闻言,呼地一下蹿将起来,骂道:“你就巴不得我和你一样天天窝在这房里,就见不得我好。”然后坐在照台前,狠狠刮了几下头发,故意不施脂粉,脸儿黄黄地去接陆老太太。

对她故意做出来的娇弱样,陆老太太视而不见,只笑道:“好了没有?早就要来看你,怎奈身上一直不爽快,一拖就拖到了今日。”

涂氏吱唔道:“差不多了。”然后一双眼睛巴巴儿地放在了林谨容身上。

林谨容一笑,上前给她行礼:“知道三婶娘好了,我也就放心啦。”

涂氏虚虚应了一声:“唔。”她本以为林谨容求了陆老太太一道来,便是要求着把针线房交给她,想和她把关系搞好的,定然会和她把礼数做足,多说几句好话来听听。谁知林谨容说了这话,便不再多言,规规矩矩地站在了陆老太太身后,伺候陆老太太去了。

涂氏只得打起精神,笑道:“媳妇中暑早就不碍事了的,只是额头上这一下跌得有些重,时不时总会发晕,加上那几日淤血散开来,实在太难看,不敢出门。有劳婆婆挂心了。”

陆老太太就道:“我本是想应了二郎媳妇的意思,看你好了没有,也好把针线房做个交接。你若是不好,我便和你公爹说,让他把那话收回,让你静养如何?反正二郎媳妇年轻,让她多辛苦点没有大碍。”

涂氏忙道:“媳妇虽然时不时会发晕,但不影响做事。”摔也摔了,哭也哭了,疼也疼了,丑也出了,若是一星半点都捞不到,岂不更是亏大了?手里有点权,好歹不叫那些踩低捧高的不敢太过小看。

陆老太太暗笑:“择日不如撞日,沙嬷嬷,你走一趟,帮着三太太把针线房接过来。”

沙嬷嬷就笑嘻嘻地出来,朝着涂氏行礼下去:“三太太,请了。”

涂氏也就半推半就地起身,沙嬷嬷却又道:“太太要不要理理妆容?”

涂氏这才告了罪,急匆匆跑进去对着照台一通好弄,再出来就粉面含春,容光焕发。陆老太太暗叹了一口气,看向小心翼翼给自己烹茶奉果的陆三老爷:“我儿,无需忙碌,过来我们娘儿俩说几句贴心话。”

陆三老爷忙坐了过去,小心伺奉老母不提。

林谨容与涂氏出了院子,二人便都收了脸上的笑容,中间隔着沙嬷嬷和丫头婆子们,各走各的。

徐嬷嬷早就得了消息,和芳竹一道,把一应人等、账册以及布匹、物事全数准备得清清爽爽的,只待她二人一到,便可交接。涂氏百般做作,道:“看什么账簿,难不成二郎媳妇还会害我不成?看什么衣料,总不会少的。”

林谨容脸上在笑,半点不客气:“钱财手中过,出门不认账。三婶娘还是逐一清点清楚的好,不然过后我是不认的。”

涂氏听她说这个话,心里就不舒服,沙嬷嬷和徐嬷嬷便都劝道:“是这个道理,自来都是如此。当初二奶奶从二太太手里接过针线房的时候,也是清点得很清楚的,二太太也觉着十分有理。”

涂氏这才“勉强”起身,挨着清点了一遍,却又真是清点得十分清楚,先是重点查看给陆老太爷夫妇做的四经绞罗衣裳,接下来连布头残线都看了一遍,这一折腾就折腾了大半日,一房的人都没能吃午饭,就空着肚子专陪她折腾了。林谨容并不急,捧着茶坐定了,任由涂氏去折腾,待到她说好了,方才请沙嬷嬷做了见证,把诸事移交完毕。

……

宋氏得了消息,淡淡地拨着指甲道:“有了靠山的人就是不一样。”

肖嬷嬷道:“太太,她最近闹腾得可厉害,仗着有人撑腰,越来越嚣张。这才接手几天呢,就想着要修理孟婆子等人,这不是打您的脸么?”

宋氏骂道:“孟婆子这个蠢货就一直等着,看小林氏耍什么花样,逼到最后再带了人直接闹到两老那里去,一次闹个够闹大了不是更好?她偏要这么早就捅到我这里来,逼得我不得不走这一趟,小林氏若是就此收了手,还得另外想法子。”时下多事之秋,她若是装了不知,不是更显得居心叵测了么。

肖嬷嬷就道:“太太,下头人终是下头人,脑子哪里能有主子这般好使的?”

宋氏得了这句吹捧,并没什么感觉,只淡淡地道:“事不宜迟,准备动手。没有本事,靠山也靠不住。”

肖嬷嬷一笑:“太太放心,老奴这就去寻孟婆子。”

宋氏道:“给我好生训诫训诫她别光长肉不长脑子。”

将近二更时分,林谨容方结束了与芳竹的谈话:“你是从太太那边过来的,年纪比我房里丫头们都要长些,跟着太太出过远门,见识也广,这些日子你做得不错,好生做着,只要你尽力,我将来不会亏待于你。”

芳竹这段日子以来与她处着还算愉快,便笑道:“二奶奶放心,奴婢会尽力办好差事的。”于是辞了退将出去。

荔枝掀起半边帘子,目送她出了院门,干脆利落地把帘子放了下来。

却说芳竹出了院门,依例去了林玉珍的院子一趟,不过是些寻常的回话,很快就离开了林玉珍的院子。待将行至二门处时,便被一个才总角的小丫头给拦住了:“妈妈好,徐嬷嬷有事儿找您呢。”

芳竹奇道:“嬷嬷有何事会寻我?”

小丫头道:“嬷嬷这些日子不是一直在赶老太爷和老太太的衣裳吗?太太也有一件,催着要在林家五姑娘出阁那日要穿的,她实在来不及了,想着您从前就在太太身边,见多了这料子,针线活儿也做得不错,又深知太太喜好,想请您过去帮她搭把手,先把衣裳裁出来,她们几个绣娘赶一赶也就出来了。”

这件事芳竹是知道的,陆老太太后头为了安抚林玉珍,特别赏了林玉珍一匹琥珀色的四经绞罗做衣裳。她今日帮着清点交割东西,确实看见那匹料子还没动。徐嬷嬷往日里也曾和她开过玩笑,说忙不过来就要请她帮忙才是。

徐嬷嬷自来是个体面的好人,芳竹不疑有它,爽爽快快地应了,与那小丫头朝着针线房走去。待得到了针线房外,只见除了一间房亮着,其余地方都黑漆漆的,便笑着上前去敲那间房门:“嬷嬷,我来了。”

却是没有人回答,芳竹又喊了两声,都不见人回答,就觉着有些不对劲了,便回头问那小丫头:“怎么不见有人答应?”这一看,心都凉了半截,院子里黑沉沉一片,哪里还有那小丫头的影子?

芳竹往后连退了两步,一颗心乱跳个不休。冷静下来,想贴上前去看看,怎奈针线房为了防虫防鼠,门窗缝隙最小,想要戳破窗纸去瞅,又恐事后说不清。芳竹当机立断,埋头就走,专找着阴暗人少处去。只可惜她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不过几十步远的距离,竟然就连着遇到好几个人,就连让也让不开。她只得压住心头的不安,索性挑着亮处走。

才回了自家的房里,就猛地把门关上。她男人刘五见她一脸的仓惶,忙举了灯上前去看:“你怎么了?”

芳竹颤抖着嘴唇道:“肯定要出事了。”

刘五惊道:“怎么回事?”下人讨生活不容易,总是最敏感的。

芳竹忙把适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我总觉着要坏事。”

刘五皱着眉头想了片刻,道:“你赶紧去和二奶奶说走,我送你进去。”夫妻二人匆匆忙忙地把门反锁了,又折了回去,可到了二门处,二门早就落了锁,喊了几声都不见有人理睬,是休想进去了。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惊恐。以为把他们锁在外头就好了么?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的,刘五咬了咬牙,道:“走,咱们去寻范大管事”

二人急匆匆地又赶了过去,照旧扑了个空——范褒被老太爷派出去办事儿了,还没回来,有可能一夜都不会回来。百般无计,芳竹安慰自己,也安慰丈夫:“这事儿多半还是朝着太太或者是二奶奶去的,她们不会不管我的。”

夜色越来越浓,渐渐又转淡下来,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天快亮了。陆家的下人们都早早起了身,各司其职,又开始了忙忙碌碌的一天。针线房里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喊叫。

第225章:奇怪

荔枝一早起来就发现眼皮在跳,左边跳了右边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两边轮换着跳是个什么情况?她烦躁地扯了扯眼皮,又两只手按着眼睛,不许它跳。

桂圆瞧见,好笑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荔枝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的担忧和沉重,懒得理睬桂圆,只微微仰着头,站在帘下一动不动。

桂圆撇撇嘴,转身走开。院门轻响一声,张婆子笑道:“芳妈妈你来啦。”

荔枝立即睁开了眼,笑着同芳竹打招呼:“今日怎么这么早?”

芳竹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顾不上答她的话,直接就上了台阶:“荔枝,奶奶起身了么?”

荔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笑道:“起啦,怎么了?”

芳竹的手一下子就抓住了帘子,刚要往里走,突然又想起什么来,退后了一步,央告荔枝:“请妹妹替我去和奶奶说,我有要事要同奶奶禀告。”

荔枝匆忙入内,林谨容坐在榻上,与她目光相对,缓缓点头。荔枝便过去掀起帘子示意芳竹进去,自己守在了门口。

芳竹快步入内,“噗通”跪在了林谨容跟前:“奶奶救我”

林谨容奇道:“这是怎么了?”

芳竹颤抖着嘴唇,将昨夜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昨夜奴婢都不敢睡,才见天亮就赶紧起了身,可走到二门处,针线房里已经出事了老太爷和老太太那几件四经绞罗的衣裳,还有好些衣料都给咬坏了”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林谨容良久没有说话。

芳竹的心一直往下沉。

林谨容轻轻叹了口气:“先起来吧。这件事还真是麻烦,你好像说不清楚了。”

芳竹眼泪汪汪地道:“是,奴婢斗胆,这事儿只怕是冲着您来的。”

林谨容正色道:“你是我的人,出了事我不管你谁管你。”

芳竹稍微踏实了一点点,林谨容却又道:“可是,倘若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就算是我想帮你也帮不上。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漏掉的细节?”

漏掉的细节,那便是她去针线房之前先去了一趟林玉珍的院子。可是这个话能不能讲?又怎么讲?芳竹额头上的细汗还未干,又冒出一层冷汗来,林谨容也不急,就等她自己去想。

荔枝进来:“奶奶,沙嬷嬷来了。”

这么早沙嬷嬷就出现在这里,又会是什么好事?芳竹忙道:“奶奶,奴婢……”

林谨容却已经起了身,笑眯眯地把沙嬷嬷迎了进来:“嬷嬷这么早?喝杯茶?”

沙嬷嬷含笑道:“茶就不吃了,有件事儿,老太太让芳竹马上过去说说。”

林谨容道:“什么事儿?”

沙嬷嬷也不瞒她:“针线房出了点麻烦事,老太爷和老太太的衣裳,还有好些衣料都给老鼠咬坏了。您也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平日里为了防鼠防虫,连门窗缝隙都比其他屋子的小,更不要说这些精细东西每日收工之后都总是要单独收进箱子里去的。针线房的人都声称自己没有失职,”瞟了芳竹一眼,“倒是昨儿夜里有人瞧见芳竹独自一人去了针线房,听说早前针线房的钥匙也是芳竹替您拿着的?这事无论如何都要她过去说清楚的。”

那若是说不清楚呢?若是人家不给她机会说清楚呢?这种神仙打架的事情,从来都是小鬼遭殃。芳竹身上拔凉拔凉的:“奶奶,奴婢的钥匙昨日就当众交给了惠嬷嬷的……”

林谨容沉着冷静地止住她:“你就先跟沙嬷嬷过去,老太太仁慈,不会冤枉了你。我这就接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