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珍微微有些得意,二房要请族老做事,除非是特殊情况,不然那得小心谨慎地请啊,哪里会似陆建新这般口气?有事要请教,还要他们主动上门来,这就是官身与白身的区别虽说在丁忧中,那也是不能比的林谨容道:“是。儿媳马上就去安排。”

陆建新点点头:“走罢,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

出了院门,就遇到陆缄,陆建新温和地叫他到身边,低声询问,一队人浩浩荡荡地排着队,朝着荣景居而去。途中遇到好些下人,有人上前行礼问安,陆建新一一和气地回答,还关心地问问对方的情况、身体如何,实在是半点架子都没有,又和蔼,又可亲。

陆建中睡眼朦胧的,正半闭着眼用药敷他的老寒腿呢,突见宋氏掀了帘子进来道:“快,快,大哥一家老小往荣景居给老太太请安去了。老太太没起,就一家子都在廊下候着。老三那边也赶着去了。”

陆建中唬得一下子坐起来,不由大为光火,低声咒骂道:“老大这个性子忒可恶天生最爱装他自己要装也就罢了,最可恶的是要拉着旁人一起受累”谁不知道老太太病重病弱,早上都要多睡会儿,他们去请安都是来得及就去,来不及就不去,反正是看方便罢了,这么多年来也没谁说一声不是。如今陆建新这样带了头,可以想见,日后没人有好日子过了。

宋氏手忙脚乱地给他穿上鞋袜,又给他整理孝服:“且熬着吧。”

陆建中穿戴完毕,陆绍等人也赶来了,元郎、浩郎都睡眼朦胧地跟在后头,康氏怀里抱着因为没睡好所以哇哇大哭的力郎,大家都是愁眉苦脸的样子。陆建中叹了口气,因不见吕氏,便问陆绍:“你媳妇儿呢?”

陆绍犹豫了一下:“她身子不好……”

“不好?不是早就出月子了么?她这是给我找骂呢快让她来”陆建中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发作,先就对着陆绍发作起来。

宋氏忙劝道:“不要生气,不要生气。赶紧走罢。”

一群人急急忙忙地赶到荣景居,老太太还没起,陆建新正与陆建立说话呢。陆建中匆忙凑过去,陪笑道:“大哥,你这样的早。我想着母亲身子骨不好,不敢来打扰……”

陆建新板着脸低声道:“老2不是我说你,礼不可废母亲身子不好,做子女的更要谨慎上心才是孝道孝道可不是挂在嘴边随便说说的。”眼睛一瞄,发现吕氏匆匆忙忙地从后头赶来,不由微微冷笑:“我们做长辈的就该以身作则,不然自己都没做好,怎能怪做小辈的不懂规矩?徒给人笑话”

陆建中暗道晦气,敢怒不敢言,回过头狠狠瞪了吕氏一眼。

第391章:发挥

且不说陆建中在那里憋气,吕氏委屈不已,陆建新又发现少了一个人:“五郎呢?听说这孩子守灵守了好几日,想必是太累了?”

陆建中咆哮起来:“快让人去把那个孽畜给我找来”

陆建新不满地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吵着母亲怎么办?我不过是关心他,问问而已,怎地这么大把年纪了,脾气还这样糟糕?我记得你前些年脾气不是这样的啊,是不是这些日子累着了,有些上火?”

宋氏及时道:“是,大伯,他身子不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不瞒您说,现在也是忍着的。老寒腿发作得厉害。”

陆建新理解地点点头,和气地拍拍陆建中的肩膀:“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撑不下去就别硬撑,没有人会怪你的。我回来了,你就好好歇歇。”

陆建中忍了气,装出一个老实样来:“这是孝道。”

陆建新点点头,不说话了。

须臾,陆纶赶来,大抵是先得了提点,一来就直奔陆建新面前告罪,陆建新倒也没为难他,只随口说了两句。

陆纶小心翼翼地摸到陆缄身边,正想与陆缄说悄悄话,就被林谨容狠狠瞪了一眼,显见是他昨夜做的事情又被林谨容知道了。陆纶有些心虚,却也顾不得,垂了眼装蒜。

陆老太太才刚睁眼,就听到沙嬷嬷在她耳边轻声道:“老太太,大老爷他们全都在外等着给您请安呢。”

陆老太太还有些糊涂,便道:“让他们进来。”

沙嬷嬷示意素心去请人,她自己则耐心地和老太太解释:“天不亮就来了,一直在外头候着,大老爷真是孝顺……”

陆老太太听了个七七八八,却也弄明白了,自己养的儿子是个什么性情,她多少有些数,却也不太想多管这事儿。老太爷没了,这家若是没个强有力的人撑起来,就会变成一盘散沙。既然老大有这个心,那便由得他去好了。

片刻后,男女老少进来一堆,元郎、浩郎两个冷得白嘴白脸的,进屋就和从前一样的要往老太太跟前扑,浩郎还嚷嚷着:“冷死我了,曾祖母您怎么才醒呀。”又问沙嬷嬷:“有什么好吃的?我饿极啦。”

老太太慈爱,他和元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在老太太跟前,平时就是随便惯了的,此刻也只当和平日一样。长辈慈爱,小辈娇嗲,原也算不得什么,可这行为落到陆建新眼里,便正是机会。陆建新把脸一板,怒道:“没规矩小辈给长辈请安是这样的请?进退无序,长幼不分,成何体统?和曾祖母身边的老人说话,连个称呼都没有,全无礼仪做兄长的要给幼弟做表率,就不怕把两个弟弟带坏了?”

这话一出,二房人的脸色全都变了,可是陆建新真的骂得对啊,处处都占了理,况且这房里,除去老太太以外,陆建新这个长兄、大伯、伯祖父的身份稳稳当当的,就数他教训起人来最理直气壮了。

元郎大了,左右一睃,见自家长辈的脸色虽然不好看,却什么都没说,老太太也没表态,便退后一步,规规矩矩地站在他父亲身边去,垂着眼跪下去道:“孙儿知错,孙儿给曾祖母请安。”

浩郎却是不同的,看看陆建新,又看看林玉珍,再看看他祖父母,一头扎进陆老太太怀里去,哭道:“曾祖母,我怕”

浩郎此种行为深得陆建中的心,他眼睛里有了几分活气,一言不发地等着,且看陆老太太怎么应付这情况。陆老太太也真是不忍的,正想开口替两个曾孙解脱,就听陆建新道:“大侄儿,这个时候不教,将来大了就只怕难得拧正了。”

陆绍被点了名,恨得喷火,硬着头皮,板着脸上前将浩郎从陆老太太怀里拖出来,挥手就给了浩郎一嘴巴,浩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陆老太太心疼得一哆嗦,就有些怨怪:“你干什么?他还是个小孩子呢”

陆建新长长叹了口气:“大侄儿,他还是个孩子,虽然有错,你好生的,慢慢地教就是了,怎地这样?我本是想他好,现下反倒是我的不是了。”然后拉了浩郎在身边,轻言细语地道:“你父亲是为了你好,我们陆家好歹也是书香传家,你不小啦,转眼便要开蒙,日后再不可如此无状,可记住了?”

陆绍鼻子都气歪了,一口气憋在胸膛里出不来,恨不得吐血三升。吕氏自不必说,又气又痛,眼睛里含满了泪水,指甲都掐进掌心去,只恨陆绍没用,打了自家孩儿还被奚落。

陆建新表演完毕,跪在陆老太太跟前道:“都是孩儿的不是,本是想孝顺母亲,大清早地却给母亲添了不快。还请母亲恕罪才是。”他一跪,林玉珍、陆缄等人也跟着跪了,屋里呼啦啦跪倒一片。

陆老太太虽有些不赞同,却也无可奈何,微微叹了口气,道:“都起来罢。”

陆建新起来,殷勤地伺候老太太用饭,温言细语,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堆话,无非是要陆老太太放开心胸,好生将养的意思,他多年不在家,还是一样的体贴周到,陆老太太心里那点不满也消失不见,心情渐渐好起来。

陆建中瓮声瓮气地道:“外头要做法事了。”也就是说,都该去外头跪拜哭丧了。

陆建新便恋恋不舍地起身:“娘亲,儿子稍后又来陪您。”

一声娘亲,听得好几个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趁着众人乱成一团,陆纶凑到林谨容身边,低声道:“二嫂,你找我?”

林谨容道:“我只问你一句,我的话你是否听不进去?哪怕是会送命也非往里头跳?”

陆纶沉默半晌,轻轻摇头:“人各有志,二嫂能替我保密,我很感激,就不要再劝我了。善恶是非,我分得清楚。”言罢转身走开,照旧没心没肺地同陆缮说话,剩了林谨容在那里发呆。

这天早上,二房人都没来得及用早饭,饿着肚子哭拜了许久,折腾到中午时候,全都奄奄一息。

陆建新自是没有这个困扰的,盛情邀请陆建中:“父亲的身后事还有许多没安排妥当,今日天气不错,也没什么其他事情,不如趁着现在商量一下如何?”

陆建中哪里有精神和他纠缠?当下就抱着膝盖直喊“哎呦”。陆建新叹道:“看来你是不成了,也好,你且去歇歇,我去陪陪母亲说说话。”

陆建中暗想,除去陪葬品之外,其他能赚钱的事情早就被他定下并开了头,此刻陆建新就算是舌灿莲花,也不可能生出什么事端来,便放心大胆地去了。

陆建新便喊了陆建立一道去找陆老太太说话,打发陆缄:“你熬了一夜,且去歇歇,等下族老来了还要你出来陪着的。”

陆缄应了,却也不回他与林谨容的小院休息,径直进了左厢房。林谨容正在哄毅郎睡觉,思考陆纶的事情,见他进来,小声道:“怎不去歇着?熬了一夜呢,又不是铁打的身子,怎么撑得住?”

陆缄挨着她坐了,将头凑过去看毅郎,低声道:“挂念你们娘儿俩。”

林谨容一笑,见他脸色青白,眼下两个青影,颇有些心疼,便劝道:“你去床上歇着,我就和毅郎在一旁陪着你,有事我叫你。”

陆缄依言洗了脸,往床上躺了,全身累得如同散了架,却没什么困意,只眼神柔和地看着林谨容母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林谨容说话:“你可知道父亲要寻族老来是为何?”

林谨容摇头:“不知道,大抵和析产的事情有关。”

这种事情,有陆建新去操心,他们便可放松些了。陆缄示意林谨容:“阿容,到我这边来坐。”

林谨容笑笑,起身坐到床边,陆缄将头放在她的腿上,闭了眼道:“你和五郎是怎么回事?休要瞒我,我要听实话。”

林谨容将手伸进他的发间梳了又梳,低声道:“昨夜他是否又折回去陪你了?”

“没有啊。”陆缄话一出口,立时睁开眼睛,蹙起眉头来:“怎么回事?”

林谨容轻声道:“他昨夜从灵堂出去后就不见了影踪,天快亮了才回来,同身边人说,他一直在灵堂陪你。”

陆缄不以为然:“他性子跳脱,大抵是找朋友玩去了。”

林谨容烦乱不堪:“不是这样。二郎,我问你,若是五郎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你该如何?是要把他送官呢,还是要把他怎样?”

这事儿严重了,陆缄撑起身子,盯着林谨容的眼睛,严肃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说。”

林谨容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继续将事情隐瞒下去,寄希望于在关键时刻把陆纶抢出来实在是太过冒险。不如得到陆缄的支持,想个稳妥的法子最好。于是把陆纶做的几桩事说出来,“随手扔给毅郎的见面礼价值不菲,我问了三弟妹,他送给力郎的东西也不便宜。我试探过,他根本不是在什么克州熊将军的麾下,满口的谎言。”

陆缄睡意顿消:“我去找他。”又安慰林谨容:“也许你多想了,他虽然跳脱,却不是无法无天的人。”

林谨容苦笑:“但愿吧。”

第392章:梦魇

陆纶院子种的是杏花,春天里自是最美不过,但冬天里其实没什么看头。幸好是天空晴朗,阳光灿烂,于是光秃秃的树枝看上去也没那么单调。

院门大敞着,陆缄站在外头看进去,但见陆纶睡在躺椅上晒着太阳睡着了,身边桌子上放着那个装了松鼠的笼子,胖胖的松鼠舒服的伏在笼子里,也是一副享受到了极点的样子。

守在一旁的小厮发现陆缄,忙上来行礼:“请二爷稍候,小的这就去叫醒五爷。”

陆缄摆摆手,低声吩咐:“你有事自去忙,不必管我。”

那小厮得令,轻快地进了屋。陆缄走到陆纶身边,见他身上的薄被垂在地上,便俯身去拉,手才碰到那被子,陆纶便“呼”地一下翻身坐起,满目凶光,一手按在了腰间。

陆缄被他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气势和凶悍唬住,气愤地使劲拍了他的头一巴掌:“你干什么”

陆纶讪讪地垂了眼,收回手,干笑道:“被梦魇住了。”

陆缄默然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

陆纶被他看得全身不自在,往薄被里缩了缩,大声道:“人呢,死哪里去了?给二爷搬个躺椅,抱床薄被出来”又讨好地看着陆缄笑:“二哥,今日无风,太阳正好,这样晒着可舒服了。”见陆缄还是盯着他看,不由嗔怪道:“哎呀,二哥你别这样看着我,这眼神怪吓人的。”

陆缄收回目光,坐到小厮搬来的椅子上,舒舒服服地躺好,眯了眼道:“你昨夜去了哪里?”

陆纶的身子如同一张被拉紧了的弓,紧紧绷着,面上却是满不在乎的笑,随手抓起桌上的茶壶朝小厮扔过去:“要死,看到二爷来了也不知道去弄热茶水来,呆头鹅一样的。”

小厮手忙脚乱地接住茶壶,被茶壶里的残茶浇湿了衣襟,不由哭丧了脸:“五爷……”

陆纶呵呵大笑:“看啊,这么大的人了,还弄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小子尿了还不赶紧滚下去换掉?重新烧壶热水来。”

陆缄见他玩笑开得粗俗,不由微微皱眉,好性子地等着小厮下去了,方道:“你别打岔,我问你话呢。”

“二哥是听我二嫂说的吧?她都和你说了些什么?女人家,总是爱大惊小怪,胡思乱想的。”陆纶收了笑容,猛地一晃笼子,松鼠被惊醒,立时炸了毛,警惕地看着陆纶。

“什么都和我说了。”陆缄观察着陆纶的神色,缓缓道:“我和你二嫂,总是真正关心你的,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或者是需要我帮你的?”

陆纶有些厌烦地将笼子上头的黑布拉下来盖住,回头看着陆缄:“我知道你们关心我,但我真没什么可说的。我说我昨晚是出去找朋友玩了,你信不信?”有些事情,不说出来也许对大家都更好。

陆缄沉默半晌,低声道:“早前我是这样想,觉着你性子跳脱,大抵真是找朋友玩耍去了。但我记得,你的玩伴都是有数的,无非就是这几家人的子弟,可谁家的子弟也不可能如你一般顽劣,半夜三更跑出去玩。况且,你便是能说得出是谁,我也能知道你究竟有没有说假话。”

陆纶语气里带了些不耐烦:“难道我就不能和其他人交往么?二哥,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我是大人了,不是小孩子我做事有分寸,你就别问了好么?”

陆缄淡淡地道:“我是你二哥,不是别人。所以我要知道真话,你应该明白,什么熊将军可以瞒过他人,却是瞒不过我的,我或者大老爷,任谁写封信过去,就可以弄得清清楚楚。你是要现下与我坦白,还是要等着我写信去弄清楚?”

陆纶高壮的身子蜷缩在躺椅上,将被子拉起盖住了头,闷声不响。

陆缄低声道:“陆缮是我的骨肉至亲,却从来没有你待我这般亲近。我心里就算是想亲近他,他疏远着我,也亲近不起来。打小,我同你是最亲近的,你不嫌我闷,不嫌我话少孤僻,我也是真心把你当成最亲近的兄弟。我想你二嫂也是如此,她真是把你亲兄弟看待。我还想,将来我家毅郎能多个人心疼,多个叔父照料,难道是奢望么?”

“那些东西是我自己挣来的,干净得很就许你们大把挣钱,我就不能挣点钱花用啊?”陆纶猛地翻了个身,憋气道:“好,我承认我不是在熊将军那里,可我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跟人跑生意罢了,自己觉得没脸见人,所以说了假话。”

“那你倒是说说,你做的什么生意?你说不出来我不饶你”陆缄猛地扑过去,一把扯住陆纶的袖子,露出他手腕上长长一条疤来,又在他腰间一按,按到一条一尺长,二指宽的硬家伙,掀起衣服来,却是一把匕首。陆缄的脸色顿时变了,陆纶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在有人接近的情况下,做出先前那样激烈的反应?

陆纶猝不及防,只得无奈地笑:“这算什么?行走在外,我又从来都爱好这个,随身带着把匕首,很正常的吧?嗳,我们会往北漠那边跑生意啊,不小心就遇到马贼了,成习惯啦。”

已然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这幅样子,那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不肯说真话了。既如此,所有的试探都没了意思。陆缄一言不发,起身就走。

陆纶倒慌了神,揪住他的衣襟道:“二哥你怎地就走了?”

陆缄皱眉道:“我不走难道要留下来?留下来做什么?等你拿刀砍我?”

留下来长篇大论的训诫他啊,这才是该有的反应不是么?陆纶话已到口边,又收了回去,往后一躺,嬉皮笑脸地道:“二哥开玩笑,我怎会拿刀砍二哥?你放心了,我真没做什么。等祖父入葬,我便走,省得你们看着我烦。”

陆缄看着他那副嬉皮笑脸,全不当回事的样子,一口气冲到喉咙口,忍不住怒道:“若是你走不了呢?”

陆纶收了笑脸,坐起身来,认真看着陆缄:“二哥什么意思?”

“五爷,茶来了。”小厮笑眯眯地从另一头提着茶壶过来,才刚靠近,陆纶就断喝一声:“滚出去”

那样的凶狠从来没人见过。小厮一呆,胆战心惊地一溜烟跑出去,远远回过头来看,但见陆纶已然起身,板着脸朝陆缄走过去,陆缄不闪不避,两兄弟好似是头都要碰到一处,全都板着一张脸。哎呀,妈呀,这是要打架么?小厮一抱头,飞快找人去了。

陆纶靠近了陆缄,哑着嗓子道:“二哥,我怎会走不掉?”

陆缄淡淡地看着他:“纸包不住火,就算是你走得了,恐怕我们也走不了。我就是这么个意思。五郎,你可能不知道,你自小就不会说谎。你每次说谎,你右边的眉毛就会一直跳。”

陆纶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声,按了按自己右边的眉毛。

陆缄又道:“你果然说谎了,我刚才骗你的。”

陆纶想呕血,更多的是气愤。二人互不相让地盯了片刻,陆纶疲惫地后退一步,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屋里走。

陆缄一把扯住他,低声喝道:“五郎,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我不会拖累你们的。”陆纶看了陆缄片刻,淡淡一笑,掰开他的手,自进了屋,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陆缄看着那两道紧闭的门,怒气横生,上得前去,一脚踢在门上:“陆纶,你给我滚出来”

陆纶只是不理,陆缄大怒,又猛踢两脚,房门晃动起来,眼看就要被踢开,却听得屋子里一阵家具被拖动的声音,房门竟被陆纶从里头用桌子给堵上了。

陆缄气急,脱口而出:“陆纶,你个王八蛋”

“哟,二侄儿这是骂谁呢?你五弟是王八蛋,你是什么?”宋氏拈了块帕子,扶着个小丫头站在院门处,脸涨得通红,满眼的怒气。

陆缄垂下眼,转身对着宋氏行了个礼,低声道:“对不住,二婶娘,我失礼了。”言罢快步从宋氏身边走过,很快就不见了影踪。

宋氏气得发抖,大房老老小小就没一个好东西。老的那个阴险狡猾,拼命折腾人,小的做了个芝麻小官后尾巴也翘起来了。竟然如此欺人,最可恶的是平时那么横的陆纶竟然夹起尾巴做人。于是上得前去,使劲拍门:“五郎,你给我出来你躲在里头做什么?你可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般忍气吞声,任人辱骂?”

陆纶在屋里瓮声瓮气地道:“烦死了,让我清静会儿不好么?”

宋氏就想,这两个孩子,平日关系铁着呢,陆缄也鲜有和人闹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到底是为了什么?便又拍门:“你给我开门,你到底做了什么?”

陆纶烦不胜烦,“哐当”一声把桌子拖开,把门打开,瓮声瓮气地道:“我想清静会儿怎么就那么难?”言罢扬长而去。

宋氏喊道:“你给我站住,你要去哪里?”

陆纶道:“找个清静的地方睡觉”

第393章:美名

“这臭小子”陆缄怒气冲冲地出了陆纶的院门,还没走多远便又后悔了,他没把事情办好,没打听清楚陆纶到底是在做什么,反倒把关系给弄僵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陆纶果然如同林谨容所述一般,这两年的经历不明不白,不清不楚,而且很危险。

气归气,事情还是要解决,陆纶既不肯说,他便只有想其他法子。陆缄快步到了外院,找到芳竹的男人刘五,叮嘱道:“着人盯着五爷,看他这些日子都做些什么,和什么人交往,每日出入都去了哪里,事无巨细都要来与我说。小心点,莫要让人知晓。”

刘五应了,飞速奔去安排不提。少倾回来道:“二爷,五爷刚才怒气冲冲地出去了,走的大门,小的使了个半大小子跟着的,是生面孔,包他不认识。”

“一有消息就来与我说。”陆缄折身回了荣景居。林谨容见他满脸都写着不高兴,忙遣散下人,问道:“怎么样?”

陆缄心烦意乱地揉了揉眉头,把事情的经过说了:“这倔驴真是气死我了。”又是担忧,又是伤心:“也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要命的勾当年纪轻轻便走错了路,想回头怕是都有些难。他若是肯与我说实话,不拘如何,我这个做哥哥的总要想法子替他把事情解决了,他却不肯说,也不要我管,宁愿躲起来。”

林谨容走到他身后,替他揉着太阳穴,柔声道:“五弟从小长在富足人家,从不曾缺衣少食,是非也清楚得很,总不至于心甘情愿就做了贼。但只是,他太讲义气,太过重情,只怕会受了奸人蒙蔽,身不由己走错了路也不一定。敏行,这件事还没完全弄清楚,你还当谨慎些,莫与长辈们说,免得又平地起波澜,惹出些不该有的麻烦事来。”

她的手法不轻不重,揉在穴位上又酸又舒服,身上传来兰花的清香,又温暖又馨香,实在是让人昏昏欲睡。陆缄微闭了眼,将头靠在林谨容怀里,“嗯”了一声。

林谨容见他一脸的倦容,忙推他起来:“榻上去靠着。”

陆缄迷迷糊糊往榻上一趟,须臾便睡得不省人事。林谨容替他盖好了被子,吩咐双全守着,自去了老太太房里。陆建新与陆建立早就商量妥当事情,自去歇息了,老太太也在将养,没起来。唯有沙嬷嬷与素心坐在熏笼边做针线,见林谨容进去,都绽放出一个善意的笑来,起身让她坐。

林谨容拉着她二人一起坐了,低声道:“眼瞅着族老们就要到了,也不知老太太稍后可有精神要见?”早前陆建新只说让她安排去请四位族老,后来又改口,让多请几位上了年纪,脾性比较好的人来,其中不乏家道中落之辈。由不得她不仔细思量,到底陆建新盘的是个什么主意。

“不知道呢,早前大老爷、三老爷和老太太说了许久的话,看着老太太是乏了。自老太爷去了之后,她的精神委实大不如前。”沙嬷嬷叹了口气,吩咐素心,“不是有人送了新鲜橘子来么?去取些来给二奶奶尝鲜。”

素心忙笑着起身:“看我呆得。”

见素心去了,沙嬷嬷方凑近林谨容小声道:“大老爷想重修宗学,另外请几位能干的先生来坐馆,先生的束脩,要花用的钱财,全都由长房来支付。族里的子弟,不用花钱就可以进去,确实很穷的,还供应一顿饭食。此是其一,其二,还要买十倾良田并入到祭田里。三老爷表示愿意和大老爷一道出这钱,老太太答应了,愿从公中拿出一部分钱财支持此事。”

林谨容颇有些意外,她早前还以为陆建新与陆建立是要同老太太分辩修塔建庙,做法事,以及老太爷的随葬品等事,谁知却是要做这事儿。当初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陆建新并没有提出这些想法,当然也就不曾付诸行动。但这两件事,不管陆建新是想沽名钓誉,在家族中树立他的威信也好,还是真心想为家族做点实事也好,总是难得的好事。

天气好,陆家的族老们并不似陆老太爷新丧那日般的天将要黑尽才匆匆赶来,他们赶到的时候,夕阳还在天边发挥余热余光,冷风也才刚刚起来。陆家晚上这场哭灵活动也才刚刚结束。

陆建新率领着陆家的众男丁们,在大门前迎着了几位族老,道声辛苦,恭恭敬敬请四个族老入席,共用晚饭。

几位族老对陆建新虽然礼遇,却也不曾做出什么讨好的样子来,尤其是老祖公,寒暄过后,便倚老卖老:“人老啦,做什么事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陆冲则道:“这些日子天气不好,族里的事情也怪多的。大侄儿有事只管说来。”反正他与老祖公最后也没做什么,陆建新就是心里不满,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也没造成事实,能如何?先就乱了阵脚,讨好卖乖,那不是显得心虚么?

另两个虽没说什么,却也还顾着脸面,并不特别往陆建新跟前凑。陆建中微微得意,把早前突然得知陆建新请了族老来家而引起的那几分忐忑尽数消散了去。哪怕就是当了官呢,那又如何?凡事都需经营,尤其人情更是如此,不得罪,但也不吹捧,谁又能把谁怎么样?族里又不是只有长房父子做官。

反倒是另外那几个平时不怎么得脸,家道中落,唯独仗着个辈分在那里的族老对陆建新和陆缄客气恭敬得很,半点不掩饰他们的受宠若惊。

陆建新平静无波,一味的谦和忍让,恭敬自持,根本没有半分不满或是要秋后算账,或者是骄傲自满,得意洋洋的意思,席间以茶代酒,一一敬了过去,每一句,都是说的,他不在家这么多年,家里的事多多仰仗了族里各位亲朋好友照料,陆老太爷的丧事,也多得族人宗亲帮忙。

又回忆起早间陆老太爷的种种轶事和善举,说着说着,哽咽起来,道:“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早前病重,怕耽误我和二郎的前程,一味要家里瞒着不许说,使我不得在父亲跟前伺疾尽孝,更未能见上他老人家最后一面,我是大不孝愧对先人祖宗。我愿意折寿十年,换他老人家多活些时日……”其中几度哽咽落泪,伤心得说不下去。

陆建立也跟着哭,陆建中的哀伤也不遑多让,座中一片唏嘘之声,都道陆家子孙实在是太孝顺了,看看这丧事办得那个体面,那个热闹,子孙们这个孝顺。

陆建新及时刹住:“让各位见笑,我失态了,吃菜吃菜。”换了副笑脸,热情地招呼众人吃饭,席间,只字不提析产之事,只慢慢说起他欲重修宗学,另请先生坐馆,家贫者供应一餐饭食,再购十倾良田并入祭田的想法来。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要知道,这可不是一笔普通开销,如果真能做成,那可是泽被整个陆家族人的大好事。可以想见,日后陆家子孙但凡上进者,再不会因为家贫而误了前途,家贫之人也不用为凑祭祀费用而绞尽脑汁。风向顿时转了个弯,不等老祖公等几人发表意见,家贫的那几个宗亲已然捧着茶杯站起来,心服口服地要敬陆建新,口里说的话再不是表面上的吹捧敷衍,而是真正的尊敬。连带着陆建立也被吹捧得面泛红光,兴奋不已。

这可真是,一来就收买人心。陆建中又酸又恨,之前这二人谁也没告诉他打算要这么办,这不是故意晾着他么?心里又想着,说是这样说了,何时兑现还不知道呢,这狡诈的老东西。再又想,也不知老大这些年在外头搜刮了多少钱财,未曾并入公中,才出得起这样的大手笔。再接着,他就有些坐不下去了,三弟兄,大的和小的都表示了,他这个铺子最多的,儿孙最多的,反倒没有任何表示,显得真是突出,这是逼着他不得不跟着出血呢。

这是什么时候?关键时刻,绝不能退缩,陆建中呵呵一笑,道:“大哥怎地忘了小弟我?也有我一份。”

也有他一份?脸皮可真厚,也好,就成全他罢。陆建新好笑地看着他,缓缓道:“二弟,这两桩事,我和三弟都商量过了,定下了章程,你有这个心,不如买义田接济族中孤老吧我看多的也不说了,就买十倾良田就够了。”

陆建中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原来坑早就挖好了,专在这里等着他跳的,怎会有这样损人不利己的家伙?但见一群族人的眼睛狼一样地盯着他,就等他表态,他也不能不答应下来,强笑着道:“那是当然。”

陆建新微微一笑,不吝好话地盛赞了陆建中一番,大家却都已经知道,这若干好事,可都是他回了家后才做的,他才是主事的那一个。这位离家多年的陆大老爷,轻轻松松地便赢得了族人的尊重,美名远扬。

第394章:不平

“老大的算盘打得太精了”待得夜深人静之时,宋氏心疼难忍地和陆建中算账:“老大和老三说的那些,听着好听,看起来也好看,可却是他们得利,我们吃亏。重建宗学,宗学早在老太爷在世时就曾经重新修葺过的,到现在也不过是半新,修葺一下也花不了多少钱,请先生坐馆,能请来什么特别有名,要价高的先生,还不是和铺子里一个有头脸的管事的薪俸差不多?

再说那祭田,他们两家的地本来就多,随便划一块就行,一家只出五倾。可是我们呢?这十倾地是非拿真金白银出去买的,现在地价可不比那几年便宜,已然翻了三四番的。最后说他们供应学堂里家贫之人的一餐饭食,那我们的义田是拿来做什么的?不就是专门接济族中孤老的?算来算去,账还落在我们身上老大实在是算尽算绝好处都是他得,凭什么呀?”

宋氏难得有这样想不开的时候,越说越气:“他们两家联合起来欺负我们根由都在陆缄身上”

陆建中已经从最先的愤恨不甘中平静下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按了按他那两条白胖的老寒腿上敷着的药,淡淡地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老大这些年来是越来越阴险狡诈了。我倒要看看,他那个后头押着家私来的妾到底会带了多少箱笼回来?我想,那些东西是在爹爹还活着的时候挣的,那时候没分家,也该缴入公中的吧?”

宋氏冷笑:“你想得美,要是他装了些破烂回来,把好的都暗暗藏了,你又能如何?”

陆建中仰面躺倒不说话了,半晌方道:“今日陆缄与五郎闹架,弄清楚根由没有?”

陆纶这时候还没回家呢。宋氏不敢明说,只含含糊糊地道:“没有,五郎大抵是身上不太舒服,一直睡着发汗。”早前哭丧,宴请族老的时候陆纶一直没露面,她便是谎称陆纶病了含糊过去的。

陆建中倒也不放在心上,只道:“他也会病?这小子身子壮得像头牛,我那日打他,他没事,我倒累得身上疼了两日。”

宋氏还做着陆纶将来建功立业,替二房撑起一片天地的美梦,更何况自己生的孩儿,又是幼子,虽然也有生气的时候,却也是慈母心肠,便柔声道:“他性子虽倔,却不失赤诚,难得回家,很快又要走的,你莫要与他计较了反倒让人看我们的笑话。”

陆建中带了几分鄙夷,从鼻孔里哼出一句:“笑话?我看他与陆缄和陆缮反倒比和他两个亲哥哥更亲热些,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整一个傻子我是前世欠了他的债”

宋氏便不再多言,低头默默做事。

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婆子在外间低声道:“老爷,太太,大爷过来了。”

陆建中哼了一声,宋氏忙扬声道:“让他进来。”

陆绍进来,规规矩矩地给父母行礼请安,还未站稳,陆建中就已经道:“又发生什么事了?”

陆绍上前,小声说了两句话。

陆建中猛地坐起来,原来陆建新与陆建立要做的这两桩事,都是得了老太太首肯的,还要拿公中的钱出来补贴,也就是说,其实二房也算尽了力,可是美名却全给大房、三房得去了,他才是出力出钱最多的那一个。

宋氏傻了眼。

太不公平了。陆绍气愤得很:“要不,咱们也去同老太太说义田的事情,既然大房、三房都能得到补贴,咱们也该得,不能厚此薄彼”

陆建中有一口气堵在心中,怨愤不甘之极,却不能当着两个儿子说出来。沉默许久,终又缓缓躺了回去:“不许去这个亏是吃定了。”

“为何?”陆经紧跟着走进来,“应该一碗水端平才是正经吧?祖母怎能帮着他们这样欺负算计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