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中淡淡地道:“眼光放长远点,我们这时候要去找你们祖母闹,但凡一开口,一提到钱财,正好中了你们大伯父的计。一开始他并没有要求我们出钱出力,是我自己开口要参与的,过后我若又为了这事儿去找你们祖母,那便是吝啬、出尔反尔、算计,她心中必不高兴,为了这么点钱,为了争这口气,落下这么个名声,不划算。”他若做出斤斤计较的样子,岂不是正落了陆建新的下怀陆绍与陆经便都静默下来,片刻,陆绍道:“可是父亲,梅宝清那边催得急,这点钱平日是不算太多,可这个时候就有些难了。现在田价不比从前,十倾良田少说也要上千缗钱。要不,买一部分中等田罢?”

陆建中眼睛一瞪:“你是傻的?那个能哄得了人去?你是花钱找骂吧?蠢货”牙一咬:“怎么也要忍着,从其他地方省省也就出来了。这不年底了,各处商号都要来清帐了么?你从明日起,便四处催催账。就说咱们要凑钱买义田”

陆绍略想了片刻,笑道:“好。”凑钱买义田,多好的借口,顺便也就把二房的好名声给宣传出去了。

宋氏插了一句:“范褒什么时候处理?就这样晾着,只恐夜长梦多。虽说一直都有人盯着,难免也有打盹的时候,指不定早就和他们又接上线了。”

陆建中微微一笑:“怕什么?我等着老大动手呢很快了,老大的性子向来有些急,他才开口说了买祭田的事情,等不得几日,他便会要求把产业分到各人名下的,那时候便是范褒的死期”一阵冷风从窗缝里吹进来,灯火被晃动了两下,照得他脸上忽明忽暗,那笑容也显得格外的憨厚老实。

一家几人又就些琐事商量了许久,陆建中打发两个儿子回去:“天色不早,明早还要陪着你们大伯父折腾呢,都去歇着罢。”

陆绍和陆经行礼退出,陆建中默然半晌,忍不住冷笑:“我就说呢,老太太也太过于偏心了她最疼的就是老大,最怕老三花钱,这么多年来,就没变过”

宋氏也委屈,这么多年,明明就是他们在老太爷和老太太跟前伺候,可也不曾得到多少真心。可这些抱怨陆建中说得,两个儿子可以小小抱怨得,她这个做媳妇的却说不得,便只是默默忍了,劝道:“她年纪大了,难免有糊涂的时候。”

陆建中气得肝疼:“不争馒头争口气,老大太过分了”

宋氏劝道:“睡吧,睡吧。”替他盖好被子,转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间,叫身边亲近的婆子来问:“五爷回来了么?”

那婆子道:“早前还不曾回来的,待奴婢去看看。”

宋氏坐到照台前,慢慢梳头,想起陆纶来,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孩子年龄真不小了,想给他娶亲,如今又是热孝期间,诸事不便,可这样放出去不管,又怎么办?

那婆子一去不复返,她累了一整日,也等不得了,便打着呵欠上了床,正自朦胧间,忽听得康氏在外头轻喊:“婆婆,婆婆。”

康氏不比吕氏,从来不是个惊慌多事的性子,这么晚还来找她,一定是有大事。宋氏困意全消,匆匆摸了件外袍披上:“什么事?”

才刚坐起,康氏便卷着一股寒气走了进来,一脸的为难,要说话之前不忘打发了丫头婆子,贴近去小声道:“五叔回来了,也不知是怎么啦,竟然全身酒味儿,人事不省的。”

“啊到底怎么回事?都有谁看到了?”宋氏惊得出了一声冷汗,颇有些手足无措,热孝期间,陆纶竟然干出这种好事来那不得被陆建新说死,被人戳穿了脊梁骨老太太想必也是不饶的,这顿毒打一定脱不掉。

康氏忙扶住她,低声道:“婆婆稍安勿躁,知道的人不多。是族中一位兄弟送回来的,叫什么的,好像是陆绩吧。他倒是警醒,先让人进来找了三郎,三郎领人开了后角门,悄悄把人接进来,一路上没遇到人。此刻已经安置妥当了,灌了醒酒汤。但也要谨防万一,只怕不小心给人瞧见,生出事端来。具体是怎么回事,还要等三郎回来才知道。”

宋氏扶着额头长长叹了口气,道:“就对外头说五郎病了,要将养两日。你小心安排,不要走漏了消息,告诉三郎,没事儿也不必告诉你们父亲了。”

康氏应了,自去安排不提。宋氏坐着发了一会儿呆,还是重新穿戴起来,自去看望陆纶不提。陆纶果然醉得一塌糊涂,虽则已然收拾过了,房里还是充斥着一大股子酸臭味儿。伺候的婆子赔笑道:“吐了一大盆。”

这个不懂事,不守规矩的小畜牲宋氏又气又恨,使劲拧了他的脸两下,陆纶全无知觉,睡得扯呼。康氏见状,忙劝道:“婆婆,五叔他醉着呢,什么都不知道,您也莫伤心,等他醒来再骂他也不迟。”

宋氏收回手,往通风处坐了,道:“三郎怎地还不来?”

正说着,陆经就来了,先往床上的陆纶溜了一眼,低声道:“母亲,今日这事儿多亏了陆绩,不然丢丑丢大发了。”

第395章:荒唐

宋氏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我说清楚。”

陆经搓着手,颇有些为难:“还是等五弟醒了以后再说罢。”

宋氏看他的模样,似是有些难言,便威严地吩咐下人:“好生伺候着,五爷醒了就来告诉我。谁要是管不住嘴,以后便都可以不说话了。”

屋里的伺候本来也不过是一个婆子并一个小厮罢了,闻言都束手弯腰,齐声应了是。

宋氏这才看向陆经:“你随我来。”

陆经随同宋氏回了房,方小声道:“陆绩说,他白日在街上看到五弟在外头行走,进了一间茶肆,他就想跟上去打招呼,结果看到五弟和几个生人一起说话,那几个生人看样子有些不大对劲,没说多久,其中一个就和五郎大吵了一架,把桌子都掀翻了。幸好其他两个给拉住了,他不好上去,便往其他地方去了。等到傍晚时分,又在街上看到五弟与那几个人闲逛,去的却是嗯……嗯……”

宋氏见他吞吞吐吐的,很不耐烦,便道:“到底怎样?”

陆经微红了脸道:“去的是杏花楼后头的那条巷子,一户人家里面……”

杏花楼是最有名的酒楼,里头的妓女色艺双绝,后头的巷子却是私娼聚居地,宋氏虽是个良家妇女,但因着陆家父子平时经商,交往的人很杂,有时候待客待到外头去,她也略微有些数。当下脸微微一热,放过此节,板了脸道:“这个不知轻重的贱畜生然后呢?”

陆经一摊手:“陆绩心中焦虑,只恐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便找了个借口跟进去,可人家不接待他。他便想了法子混进去,结果给人扔了出来,摔得鼻青脸肿。他不敢走,也不好来说,便在那附近守着,天黑尽了才看到五郎出来,已然喝得烂醉如泥,有粉头拉他袖子,给他一脚一个踹到地上。先前与五郎打架那个人就出来说:让别管五郎,等他爬回去。接着果真就关了门,五郎自个儿摇摇晃晃地走,走到巷口撞了人,差点和人家发生争执,他赶紧把人给打发走,叫了轿子把人送到后角门,使人来找我。就这么回事。”

与人去茶肆里喝茶也罢,和人争执也罢了,怎地跑到私娼那里去喝酒,还喝成这个样子?多亏是给陆绩看到并替他遮掩,若是给其他熟人看见,这名声可就太好听了,陆家就出忤逆不孝的浪子了。还指望着陆纶将来挣个功名呢,他却如此不把前程当回事。宋氏把脸绷得紧紧的,气恨交加,恨不得拿了冷水把陆纶给泼醒过来,再好好搧他几巴掌,把他给打醒。

陆经劝道:“母亲也莫气了,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其他法子,只能是掩盖着,等他醒过来,再问问是怎么回事。”

宋氏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陆经又道:“陆绩还在外头候着呢,母亲没有其他话要吩咐他了罢?”

宋氏道:“怎么没有?你去同他讲,他此番做得极好,一事不烦二主,请他帮忙打听一下,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却说陆绩在外头看几个帮忙的陆家族人赌钱,看到热闹处,手脚发痒,便下了场,结果他运气不好,连输了三场,待要收手,有些不甘心,待要再赌,又怕再输。踌躇犹豫之间,那几个便刺激他道:“男子汉大丈夫,要赌便赌,不赌就把钱给会了,一边凉快去。”

也有人笑:“怕是没钱了。”

“没钱赌什么赌。”一个家境宽裕的族人上得前来,一把将他推开,“不赌就别占地儿。”

陆绩被气得白了脸皮,探手将腰间钱袋解下,猛地拍在桌上:“谁说我赌不起?”

那几个就大笑起来,哥哥弟弟的乱喊,闷头赌了一气,陆绩输得白嘴白脸,后悔不已。陆经进去,告罪道:“哥哥们,对不住了,兄弟我有事要找他。”

那几个就笑:“老规矩,赌债概不赊欠,绩哥儿要走可以,把钱会了再说。”

陆经看看场中的情形,晓得陆绩输得够惨,平时他未必会管这种事,但此刻不比平日,当下朝贴身小厮一歪下巴:“找他要,莫要骗人,我可晓得。”于是搂着陆绩的肩头往外头去,边走边把宋氏的话说了,随手拍给陆绩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今日之事,烦劳哥哥了,这是雇轿子的钱。”

陆绩欢欣鼓舞,推了几次便不推了:“我们谁和谁?你放心,五郎性子憨厚,我总不能让他给人欺负了去。”

陆经点头,拍拍他的肩膀:“时辰不早,我就不留哥哥了。”拱手送了陆绩出去,转头看到一个他叫不出名字的半大小子提着口锅在附近转悠,倒也没往心头去,瞥了一眼便自回了房。

他才一走,那半大小子便将锅随意往旁边一放,一溜烟地奔了进去,自去寻了刘五。

天才蒙蒙亮,芳竹便守在了林谨容的门外,才听到里头有动静,就赶紧跟进去伺候,因见樱桃正在给林谨容梳头,便笑道:“樱桃,我许久不曾给奶奶梳头了,让我来试试。”

樱桃知她这么早的赶来是有话要同林谨容,便啐道:“试试,奶奶是给你试手的?”

芳竹笑骂道:“一边去,赶早给奶奶摆早饭,奶奶还要先去给大老爷和大太太请安呢。”待得樱桃去了,芳竹忙小声把昨日的事情说给林谨容听:“二爷昨日吩咐下去后,我家那口子是把这差事派给奶奶庄子上的林洪管事的小儿子,叫做火哥儿的小子去办的。火哥儿一路跟着五爷,先看五爷去了外头的粗麻布衣裳,扯去了头上的麻线,去了西丰街的沧浪阁茶肆,和几个汉子说笑着进了间当街的阁子。里头一个大汉,与五爷一般的高壮,拳头和擂钵一样的大,身上穿得阔绰得很,。

火哥儿便要了一壶十文钱的茶并几个果子在外头坐着等,后来里头不知为何闹将起来,五爷气呼呼地走出来,又被那阔绰的大汉拉了回去。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几个人又好了,约着一起出了茶肆,茶钱是五爷给的。接着就去了杏花楼后头的巷子里……后来看到五爷醉醺醺地出来,是被族里的陆绩从角门里送回来的。火哥儿说,那陆绩一直鬼鬼祟祟的跟着,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恐给人发现了。”

林谨容听说有陆绩在里头,心里由来就有一大个疙瘩,又怨陆纶不知趣,竟然做出这种荒唐事。使樱桃去知会了陆缄,匆匆忙忙用了早饭,朝着陆建新的院子去,半途与陆缄撞上,轻声把经过说给陆缄听了。

陆缄听得心头沉重不已,喟然叹了口气,安慰林谨容道:“不要多想,大抵是些狐朋狗友罢了,我改个时候再和他说说。”心里却是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

天刚微亮,除了陆纶之外,陆家人全都排着队等待陆老太太起床,以便请安。陆建新眼尖,又发现今日还差了一个陆纶,不由又道:“五郎怎么了?”

宋氏早就同陆建中报了陆纶病了的,陆建中就黑着脸道:“他病了,受了风寒。”

陆建新点点头,并不多言。

宋氏见他如此反应,只当是蒙蔽过去了,暗里松了口气。

可等到见过老太太,众人都要往外头去的时候,陆建新突然喊了陆缄与陆建立:“走,咱们趁早看看五郎那孩子去。这孩子心眼实诚,我真是喜欢他。昨日就不曾见着他,想必是病得有些厉害。”

陆建中还不当回事,只觉着陆建新既然要假装好人,那便装去罢。宋氏和陆经、康氏、陆缄和林谨容却都是吃了一大惊,都觉着他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是怎么走漏的风声。

宋氏忙给康氏使眼色,康氏急匆匆地先往前头去安排。

陆经则劝道:“大伯父、三叔父,他不过是感了风寒,吃两服药就好了,二位长辈去了只恐过了病气,那就不好啦。”

陆建新哈哈一笑:“会过什么病气?我受得住。咱们一家子,说来说去就这么几个子侄,要互相关心才是。”

林谨容给陆缄使了个眼色,陆缄正要上前找个理由阻拦过去,却听陆老太太道:“怎地?五郎病了?难怪得我从昨日午后就不曾见过他。老大,你好生替我去看看他。”又怨怪陆建中:“都是你,总给他找不痛快。”

陆建中憨厚地笑着,一双眼睛溜过来溜过去,总觉着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却又抓不住要领。再看宋氏那副样子,明显就是知道点什么的,偏瞒了他,陆建新则是一副要看好戏,不怀好意的样子,一颗心直打鼓,急得不得了,却无可奈何。

陆建新把定了他的胳膊,边往外走边道:“二弟,不是我说你,对孩子虽然要严厉,但该关心的时候还是要关心……”回头看着众人道:“走走,都去看看五郎,不是我说你们,你们个个对他的关心都不够。”

明显是要去看好戏么,林谨容不由捏了一把冷汗,也不知康氏是否安排得妥当?

第396章:紧逼

当年,林谨容好似一个隐形人,陆家的事情,只有她必须出场的时候才会有人通知她,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不在场的,更不知道很多事情的真相和经过,所以她对很多事情,只是一个大概上的把握,并不能做到明察秋毫,细致入微。

她不知道当初陆纶的事情是怎么被人发现的,也不知道今日这一幕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最后又会是个什么结局。但不管怎么担心,她也只能跟了陆建新去。陆缄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示意她不要担心,还有他在,无论如何他也会保住陆纶少受皮肉之苦的,毕竟陆建新并不是真的要针对陆纶,而是要针对陆建中。

一行人走到陆纶的院子附近,林谨容注意到康氏从一条小道上悄无声息地转了过来,悄悄插入到队伍之中,频繁和宋氏使眼色,宋氏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来,林谨容也就跟着放了心。

转瞬进了院子,陆建新直直朝着正房而去,才走了两步,就被人拦住:“大老爷,五爷没住这里,住的是左厢房。”却是为了掩盖那股酒污味儿,临时把人给移到左厢房里去了。

陆建新站定了,微微一笑,也就去了左厢房。左厢房门口有个小厮在熬药,好浓的一股药味儿,陆纶已然醒了,白嘴白脸,有气无力,眼睛无神地斜靠在床头上,看见众人进来,匆忙要起身给众人行礼问安:“大伯父……”

陆建新上前一步,将他按住了:“既是病了,就别起来折腾了。怎样,大夫怎么说的?”

陆纶那里能说得出什么来?倒是陆经张口就来:“外感风寒。”

陆建新就道:“看着挺严重的,张口给我看看你的舌头。”

陆建中干笑:“大哥什么时候能看病了?”

陆建新就道:“你还别说,我就偏巧懂得一小点,这外感风寒,舌无苔或苔薄白,五郎,张口。”

陆纶心虚地看了陆缄一眼,陆缄阴沉着脸不理他,陆纶无奈,只得将舌头伸出一小截来,还未等到众人看清楚,便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陆建新笑起来,温和地拍拍他的头,嗔怪道:“这傻孩子。以后注意着些,这还是自家骨肉,若是外人……”他没继续说下去,转身往外:“歇着罢。”

宋氏擦了一把冷汗,似是不信他就这样放过陆纶了。陆缄留在后面,冷冷地看着陆纶,陆纶半垂了眼,一言不发。

外间传来陆建新的声音:“我看看,药罐里熬的都是什么药?不会是醒酒汤吧?咦,我看,这也不是什么治风寒的药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哪个庸医开的药”

陆建中愤怒地道:“大哥你什么意思?”

陆建新淡淡的:“什么意思,你们自己明白,老2你不必做出这模样,不是熬点药,把人挪个地方就能把事情都掩盖去了,怎么回事你我都清楚得很。我不过是心疼自家的憨子侄,晓得他是受奸人引诱失了分寸,更不愿意坏了我陆家的名声,还不愿让母亲知道了伤心。总是打骂小辈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可我这个做大伯父的如果知道了实情毫不过问却又是我失职,如此,你还不依不饶,你且说说,你待要如何?”

外边一片寂静,片刻后,“啪”地一声响,不知是谁挨了一巴掌,宋氏哭叫了一声:“老爷”又是“轰隆”一声,药罐子摔碎的声音清脆刺耳。

陆纶变了神色,终于有些张惶。

接着脚步声四起,陆建中折身回来,铁青了朝着陆纶冲过来,陆纶一言不发,掀开被子,就着单衣,起身跪在了地上。陆建中喉咙里“嗬嗬”地响着,四处逡巡,抓了根门闩,朝着陆纶的头砸过去,眼里一片恨意。

林谨容惊呼一声,陆缄已然飞快冲了上去,从后头一把抱住陆建中的腰,用尽全力把他往后拖了几步远,大声道:“二叔父,他晓得错了就是了,饶了他这遭。”

那一棒抡空,砸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陆纶不避不让,抬起头来眼睛也不眨地道:“二哥,我记你的情,我本来就错了。他要打便打罢。”

陆建中恨透了长房父子,只觉着他们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虚伪到了极致。便冷笑:“放开我,这不是你可以管的事情。你父亲逼我,你要拦我,倒是要如何?”一边说,一边面目狰狞地挥舞着门闩使劲挣扎。

林谨容心惊肉跳,只恐他借机报复打在陆缄身上,也顾不得其他,大声喊陆绍与陆经:“快拉拉啊,会出人命的。”陆绍和陆经慌忙也跟着劝陆建中:“爹,有话好好说。”

陆建中吐了他二人一脸唾沫:“滚,娘种子,这种忤逆不孝的事情竟然也敢瞒我都给我跪下”那二人捂着脸后退一步跪下,再不敢发声。

陆建新苦口婆心地道:“老2,你听听劝,我可不是要你打骂孩子,晓得错就是了,到底也是你的亲骨肉。”

陆建立从来是个绵软性子,舍不得打骂孩子的主,当下也帮腔道:“二哥,五郎知道错了,谁年轻时没荒唐过?你这样闹,族老们还没走呢,传出风声可不好。”

怕族老们知晓,陆建新用得着这样大张旗鼓的带人来探病么?他快要被陆建新逼死了,陆建中心口一热,一股甜腥味儿从喉间涌了上来,勉强又强咽了下去,愤恨地骂道:“我打死这个小畜生打死了他,便都干净了”手里的门闩脱手而出,朝着陆纶扔过去。

母子天性,宋氏慌极,猛地扑上去抱住陆纶,那根门闩正好砸在她背上,打得她一个踉跄,抱着陆纶倒在地上。陆纶大喊了一声:“娘”宋氏忍痛挣扎起来,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含泪斥道:“别叫我娘我没生过你这个不争气的孽畜”

陆纶始料不及,呆呆地跪坐在那里发怔,眼里一片茫然。康氏和吕氏忙上前将宋氏扶起来,问长问短,却没人敢管陆纶。林谨容在一旁看着,只是叹气,可她一个隔房的嫂嫂,又能当着众人的面如何?

“都给我停手”陆建新威严地道:“还要闹到什么时候简单一件孩子不懂事犯了错,说过教过就好,你要闹成什么样子?你要他的命?你是想要我的命吧?做给谁看呢?老2,你心里对我有看法只管说出来,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你这样折腾孩子媳妇算什么走,我们母亲跟前去说族老也还没走,正好大家撕掳个明白”

他这样迫不及待的,反倒让陆建中狐疑顿生,直觉是陆建新一定是抓到他什么小辫子了,所以才会这样逼迫于他,目的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里面一定有阴谋陆建中眼睛一转,喘了口粗气,流下泪来:“大哥这是要把兄弟怎么样?兄弟到底做错什么事了,你这样的不依不饶。孩子做错了事,我教,我做错了事,大哥教我……大哥这样说,叫人好生难过……”一边说,一边扯着衣领,眼睛往上一插,软软地朝着陆缄身上倒了下去。

林玉珍给陆缄使了个眼色,暗示陆缄松手让开,让这头装晕的肥猪好生摔个筋斗。陆缄看了她一眼,垂了眼,牢牢地扶住了陆建中。林玉珍怄得白了他一眼,陆缄却只作不见,镇定地指挥着陆绍和陆经帮忙把陆建中扶到床上去。

陆纶站起身来,想去帮忙,却被陆绍踢了一脚,低声斥骂道:“滚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陆建新长叹了一声:“二弟,你这是何苦?怎地上了年纪,性子反倒比从前更暴躁了?三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事情,偏生要弄得这样难以收场,好叫人心里难过。”一边说,一边擦了擦眼角,吩咐陆缄:“快去请大夫”

转眼间人就走了个干干净净,陆纶站起身来,外衣也不穿,就靠在窗边吹着冷风,一脸的木然。林谨容觉着,从前无时无刻不在他身上流动的那种欢快的生命的气息,突然间停滞了。

她有些害怕,命小厮取了绵袍递过去给陆纶披上,陆纶也不推辞,任由小厮动作,回头看着林谨容淡淡一笑:“我没事,你去吧,外头一摊子烂事呢。”

不知怎地,林谨容就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会闹到这个地步,我公爹他……”陆建新虽是为了抓二房的小辫子,可陆纶始终是直接受损的那一个。她是长房的人,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她过意不去,且无能为力。

陆纶一笑:“不用多说,我都知道。二嫂现在的心情,我早前就曾经体会过,那时候你和二哥不曾怪我,我自然也不会怪你们,更何况今日之事本就是我的错。不拘是谁家,似我这等不孝之人,都要挨顿毒打的。我不过是生错了人家,到头来什么人都对不起。”

林谨容一时无言,只能道:“你小心些,等你二哥闲了找你说话。”

陆纶点点头:“你不好在这里久留的,快去吧。”

林谨容走了两步,又听陆纶低声道:“二嫂,心里想念一个人,是不是喝了酒就不想了?就不是真的哀伤?”

第397章:干净

林谨容先是一怔,转瞬明白过来,陆纶是指孝道这件事。他是问,是不是他在孝期喝了酒,就是大不孝,对陆老太爷就不是真的怀念和哀伤。

林谨容想了想,低声道:“我不这样认为。你一听到消息,就赶了回来奔丧,能够在灵堂前冒着大雪跪上半夜,那自是因为你哀伤。喝了酒……”虽然她自小受的教育,这种行为是不成的,但就同她刚才说的那样,陆纶的哀伤丝毫不亚于任何人,话自然而然地就从她口里滑了出来:“酒肉穿肠过,这些虚礼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人人都绷着一张脸皮,只怕被人给撕了,实际上谁又知道里头是何等的肮脏?我眼里,你比许多人干净得多,赤诚得多。”

陆纶定定地看着林谨容。她一身孝服,头上任何首饰全无,脸上也带着些浅浅倦容,但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含真诚,唇角还带着一个安抚的,温柔的笑。他慢慢地笑了起来,道:“你这个傻丫头,怪会安慰人的。不枉我小时候为帮你忙,挨了多少揍,罚了多少跪。”

又没正经了,林谨容翻了个白眼:“没大没小,你二哥听见不骂死你你还是好生歇着吧,看看你那个样子,和鬼似的,虽然虚礼是做给旁人看的,但你也真是讨打”

陆纶笑笑,又低声道:“先前外头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拜托你,帮我打听一下,我娘伤得重不重。”

林谨容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愧疚,有意要加深他的愧疚,缓缓道:“二婶娘那里,我自会使人去打听。你问先前是个什么情形么?二叔父大抵是怨二婶娘把你醉酒的事情瞒了他,生气了,打了二婶娘一下,踢翻了炉子和药罐。”

陆纶垂了眼不语。

林谨容故意引他道:“我告诉过你,叫你别和陆绩瞎混,你总是不听。他是什么人?明知你在热孝期间还拉你去喝酒,他倒是推脱得干干净净,你看看你……”

“不是他。”陆纶简洁地辩了一声,不肯解释他到底是和些什么人在一起,又为何会喝酒,只赶林谨容走:“二嫂快去罢,留长了不好。”

林谨容走到院门边回头看去,但见陆纶还默然站在那里盯着窗外那株光秃秃的杏树,一脸的落寞呆怔。

林谨容并不先回荣景居,而是跟着去了二房,寻到康氏:“二婶娘如何?”

康氏道:“背上青了一块,倒也没什么大碍,搽点药酒推开就好了。”又叹了口气,“真是想不到……”

二人身份立场不同,多少都有些尴尬,林谨容正要别过康氏,就见吕氏扶着素锦出来,站在廊下冷冰冰地看着她二人,淡淡地对着康氏道:“三弟妹,婆婆问你,族老那边的饭食可安置妥当了?”

“大嫂,我马上就去。”康氏有些抱歉,忙与林谨容道别。吕氏横了林谨容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猫哭耗子假慈悲虚伪”

林谨容和没看见她这个人,没听见这话似的,径自同康氏道了别,转身就走。吕氏倒碰了一鼻子灰。

陆建新做事是极有分寸的,这事儿到底也没传到客房里住着的族老耳朵里,只是除了陆老太太外,大家都知道,陆建中突发急病,倒下了。于是几个族老约着去看陆建中,陆建中泣血锥心,躺在床上装晕不肯醒来,只恐醒来就会被陆建新给抓着分理。他是巴不得几个族老赶紧走人,这样真到了要分理的时候,一来一回也要耽搁不少时候,够他准备了。

陆建新却仿佛是铁了心要逼他,舌灿莲花,就在陆建中的病床前将几个族老留下来,借口是,他没办丧事的经验,几个老人家见多识广,既然来了,便多住些日子,指导指导他,省得什么地方出错,闹大笑话都是轻的,就唯恐怠慢了陆老太爷,不孝。

那几个见他挽留得真心实意,也想借机和他拉拉关系,把他许诺的那几件事落实下来,真的就答应了他,表示愿意多住些日子。陆建中心急火燎,急得要死,一口气没上去,差点没真的晕过去。

幸亏他们家自来合作协调,不用他多说,宋氏和陆绍就知道该做些什么,宋氏半点没露出异样,照旧地打理家事,里里外外的忙。陆绍与陆经则夹紧尾巴做人,一步三顾,只恐不小心就给陆建新抓住了小辫子,一壁厢却是不敢耽搁,抓紧时间把该做的准备都做好,该抹的账给抹平,该付给和尚的款也付清了。

林玉珍扬眉吐气,过后又觉着是到时候了,有些小急,趁着族老们休息的空当,便同陆建新商量:“是不是该处理那事儿了。”

陆建新慢悠悠地喝着茶,胸有成竹地道:“不忙,还没准备好。”

林玉珍道:“那你逼得这么急?歹竹出好笋,五郎这个孩子虽然犯了错,平日却不错的,从没干过坏事儿。”

陆建新瞥了她一眼:“妇人之见我把他怎么了?他是我陆家的子弟,他做错了事,他家不教,我当然要教我教他教错了?我不是都拦着不许老2发疯了么?他们家不心疼自己的孩子,怨得我?”不这样的逼,二房会乱?他就是要逼得二房乱了阵脚。

林玉珍觉得他这话有什么地方不对,却也没话可说,便道:“我去把阿容叫过来,问问她,那件事准备得如何了。”

陆建新一瞪眼:“不许”

林玉珍怒道:“你对着我吼什么?我老了,伺候不了你啦,你自然是看不顺眼的,想吼就吼,想骂就骂。”说着眼圈便红了。

“你又扯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好几十岁的人了,也做了祖母,有点样子好不好?心胸这般狭窄小气。”陆建新叹了口气,道:“你沉住气好不好?关键时刻,休要打草惊蛇。”

林玉珍不理他,独自坐着拭泪。夫妻间隔了这七八年没见面,到底是有些陌生了,陆建新官威更盛,心思更深。此刻看这模样是再说就要翻脸了,她想到林谨容劝她的那些话,越发伤心。

陆建新默然坐了片刻,道:“我曾给益州的通判写信,让他多多照料女婿。”

林玉珍这才止了泪,道:“你这个做父亲的,对阿云关心太少。她可是你唯一的骨血。”

说起这个,夫妻二人都有些黯然伤感,陆建新将茶碗放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林玉珍泪如滂沱,陆建新探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道:“莫要再想了,大抵是你我命中注定无子。日后唯一的骨血的这种话也不要再说了,好生抚养毅郎。”

既然认命,那还弄那些姬妾做什么?分明是还没有死心。林玉珍想质问陆建新,终是软了一截,不敢相问,加上那两个小妾,自进门伊始便一直悄无声息地藏在院子里,给冷汤冷饭也接着,丢了一堆针线活去也接着,她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发作的。她前两日见陆建新心情好,稍微提了提那几个妾的事情,说是有人说他带了美妾归家有闲话,他顿时就翻了脸,说她没有大妇的心胸,方嬷嬷拼命拦着,拿事儿来说道才算是岔了过去。她带了几分恶毒的想,随便吧,反正也生不出来了,只管折腾。这样一想,心情也就稍微平静了些。

陆建新见她不闹了,便道:“你去母亲跟前伺候着,别总是支使二郎媳妇在那边,像什么样子人家不服你,也是有原因的。”

这是孝道,特别是二房现在这样蔫巴巴的,族老们又在一旁看着,正是该露脸的时候,林玉珍不敢不从,立刻起身去了。

陆建新闭了眼,仰靠在椅子上,慢慢地盘算着。

陆缄正抓了火哥儿,叫他把陆纶昨日做的事情一一说给他听,只恐会漏了什么关键地方,晓得与陆绩有关,便打主意想去把陆绩弄来,问个究竟。于是便赏了火哥儿些钱,道:“你再去杏花楼后头的巷子里瞅瞅,看看能不能遇到那几个人,若是能盯,便跟着,若是不能,也就算了。有什么异动,赶紧回来与我说。”

火哥儿道:“那不盯着五爷啦?”

现在里里外外伺候的人早就被叮嘱着不许放陆纶出去了,除非他翻墙打洞,不然他根本走不掉。陆缄挥挥手:“这边暂且不要你管,只管去。”

待得火哥儿去了,陆缄又坐了片刻,起身去寻陆纶。陆纶正在院子晒着太阳,心不在焉的拿着个弹弓在那里打院墙上的瓦,一颗弹子打碎一片瓦,小厮在一旁脸都吓青白了,看见陆缄进来,结结巴巴地道:“五爷……”

陆纶转过来拿弹弓绷直了对着他,小厮吓得含了一泡眼泪:“五爷饶了小的罢,小的也是情非得已,小的要是不说,主子们得把小的撕来吃了……”

陆纶冷冷地道:“滚”回头看见陆缄,垂下眼收了弹弓,道:“二哥你来了。”

那小厮抱头鼠窜。陆缄隐隐猜着,这个小厮大抵就是把陆纶的消息透给陆建新和林玉珍知晓的人。却也不多言,只道:“五弟这会儿可清醒的?可愿意与为兄说说话?”

陆纶想了想,道:“二哥你坐。”

第398章:致命

半轮明月挂在天际,这一夜,极难得的温暖,偶尔有风吹过,也是暖风。

陆缄抱了毅郎在院子里散步,低声和林谨容说他白日与陆纶的谈话:“认了个大哥,当初从太明府的时候就认得的,说是救过他的命,那年冬天他从家里逃出去,是真的想去从军,后来无意中招惹了歹人,盘缠尽失,差点没把命送掉,是这人救了他。”

林谨容沉默地听着,陆纶并未和陆缄说实话,语焉不详,也许在陆纶看来,有些事情还是不要与陆缄说得太清楚的好。但她看陆缄的样子,似乎也是另有想法的。

陆缄的确是另有想法,他听陆纶说了那位“大哥”的有些作派,倒令他想起一个人来。那人姓郭名海,也是行武出身,做到了六品校尉,骁勇能战,素有贤名,只可惜跟错了人。这些年,北漠与朝廷时常有摩擦,大小战争不断,打仗便要死人,男儿若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却也是死得其所,可他跟的那位将军,能征善战,却不是死在战场上的,而是死在官场倾轧之中,给安了个通敌的名声,莫名冤死,连带着一家老小悉数冤死,还牵连了一大群人,其中就有这郭海。

这郭海情知死路一条,不甘冤死,纠集了四十多个人,把去抓拿他的人给杀了,连夜出逃,挑起大旗,号称替天行道,杀遍贪官污吏。去年冬天丰州民乱,赵琼娘的兄长因此获罪,便与这郭海脱不了干系。太明府这片这郭海不出名,可在靠近北漠那一带,这人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朝廷到处悬挂着他的通缉图,也不知他当年怎地跑到太明府来,陆纶又怎地就招惹上了这人。

陆缄忧愁得很,倘若这猜测未错,陆纶的麻烦大了,果真是没有回头路的。就算是陆纶后悔了,想回家,也轻易走不脱,人家根本不会放他走。更何况,这些过往若是不小心给人知道,不独陆纶,整个陆家都会拖累。必须想个妥善的法子把这事儿给解决了,但这些事情,他还不敢和林谨容说。

幸亏林谨容也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沉默许久后,也不过是道了一句:“不拘他交往的是歹人也好,好人也好,总要想个法子妥善解决。二郎你看该怎么处理最好,我总是帮着你就是了。”

陆缄长长叹了口气:“他不能再留在这家里了。”

林谨容多话都没有一句:“我去给他准备盘缠。你若是能劝,还是让他离开那些人吧,不拘去哪里,能够活下去就是极好的。”

陆缄叹道:“这样还不够。”

林谨容皱起眉头:“怎样?”

陆缄道:“你可知道,有人犯事生恐拖累家里,就会设计让父兄告他忤逆,把他出籍赶将出去?”

既然出了户籍,那从此以后陆纶便不再是这家人了。林谨容沉默许久,轻轻抓住陆缄的手,低声道:“总比没命的好。”

陆缄就道:“那我去安排。不如就借着此番他酒醉这由头,把事情给闹翻。”

林谨容忙接了毅郎过去,小声道:“你自己着意些。要劝架的时候也注意点儿。他们人多势众,早前二叔父拿了门闩去打五郎,你去拉他,我看他那模样,竟似是想借机打你几下似的。看得我揪着一颗心。”

陆缄本有些郁闷难过,听她这样说,又见她满脸的担忧,心里柔柔的,那坏心情由不得就去了几分,含笑道:“你当咱们家是做什么的?又不是街上的地痞流氓,动不动就要动拳头打人。我有分寸,你没见我是从他身后抱着他么?他想打我也要打得着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