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林谨容目的达成,心情极好,含笑问她:“还要去请琼娘并杏娘么?”

“当然要,这便是建立人情关系的第一步啊。”张珊娘轻轻一拍手,应声进来一个美婢,听了她的吩咐,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寻人去请赵琼娘并许杏娘不提。

不多时,许杏娘带着她的夫婿卫三郎一并来了,赵琼娘却不见,张珊娘便替赵琼娘解释:“她娘家出了点事,我本想让她来散散心,但她不肯来,也便罢了。”

许杏娘就抱怨道:“我说其实也不全怪赵家大哥哥啊,天灾人祸怪得谁?若是有城墙围着,那也不至于会落到这个地步。他不过是胆子小了点,刚有民乱的时候不敢上报,谁会想到灾祸会演变到了这个地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谨容立时竖起了耳朵:“怎么回事?什么民乱?”

“你没听说?”张珊娘露出几分讶异来,随即了然一笑:“是了,定是你家夫婿不愿意拿这种事情打扰你,所以不说与你听。但其实,又有什么?这几年以来,各地天灾不断,已是出了好几场乱子啦,倒霉的人家也不知有多少……”遂把她所知道的一些事情悄声说与林谨容知晓。

林谨容听得暗暗惊心,由不得的又想起平洲那场灾祸来。

张珊娘见她出神,忙道:“莫不是给吓着了?”

林谨容赶紧回神一笑,道:“不是,只是有些感叹。咱们别光坐着说闲话了,关扑,关扑。”言罢叫了人进来,摆出好些精致的小东西,张珊娘与许杏娘也拿出自己备下的东西,开始赌钱耍子。

林谨容借着玩耍,仔细观察张珊娘并许杏娘的性情,发现这二人虽然贪玩,却都不是贪得无厌之人,张珊娘很自律,许杏娘有点冒失,却不失天真。于是把心情又放平和了两份。

陆缄几个早前在外头看热闹,后来也加进来,一群人玩到将近四更时分方才尽兴散去。

林谨容不输不赢,赢了张珊娘一支红珊瑚簪子,许杏娘的水晶双雁扇坠也给她赢了去,同时也输了这二人自家铺子里出的珍珠香囊和钗子各一对;陆缄却是输了不少与容七并卫三。待得归家,林谨容犹自没有困意,坐在灯下记账,记的当然是陆缄输了多少。

陆缄却是困了,歪靠在床上叹气:“已经输了的,记下来做什么?”

林谨容认真道:“这也是成本啊。”

陆缄想起她准备这场关扑时,什么东西都要从自家的铺子里出,千方百计省钱的劲头,不由失笑:“你算账也太精了些。”

林谨容不以为意,与他闲话:“别说,容七夫妻二人,一个粗一个细,一个豪爽义气,一个精明稳重,性情互补,也不知道两家的长辈是怎么挑出这桩姻缘来的。”

陆缄听了她的话,突然沉默下来,看着她道:“我的性子不太讨喜吧?”那神情,却是不太希望她说是的。

林谨容没注意他的神色,只点头承认:“是有点。”

陆缄眉间就有些黯然,低声道:“真不知你肚子里的这个,会随谁的性子。”

林谨容握笔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看明亮的烛火,低声道:“我愿他有你的坚韧,有我的良善,再有开阔疏朗,其他的,还是不要的好。”阴郁寡言固执不是好东西。

陆缄没说话,好半天才道:“这是爹妈给的,天生成的,又由得谁”

林谨容觉着他的语气里似有几分火气,却不知他这火气从何而来,猜他是累了,便不放在心上,净手灭灯安歇不提。她上了床很快就睡着了,陆缄却是烙煎饼一样的反复到天色微明才睡过去。

事实证明,林谨容元旦节晚上设的这场赌局没有设错,容七夫妇不是白拿钱不干活的人,初始隔三差五便要带着人上铺子游上一圈,或多或少买点东西,渐渐的,周围打转的闲汉少了,生意顺风顺水,连带着陆缄办差也轻松了许多。

二月花朝节,距离元旦近一月,林谨容将答应给容七夫妇的一分红利准备好,使春芽借着送节礼的机会,送到了张珊娘手里。张珊娘厚赏了春芽,听说林谨容在为乳娘和稳婆的事情烦恼,立时写了信给林谨容,道是不要操心,由她来替林谨容安排。

春芽回到家,把张珊娘送的几盒名贵药材送上,含笑与林谨容回禀今日在容府遇到的事情:“非常客气,容七奶奶很关心您,特意嘱咐您,一定要多走动走动,莫要偷懒。”

林谨容很是满意,打发春芽下去休息不提。

第三天午后,就有张珊娘身边的亲信富妈妈领了两个稳婆和两个面容清秀干净的乳娘来供林谨容挑选。两个稳婆,一姓花,一姓马,却是张、容两府专门指定的稳婆,当初更是为张珊娘接过生的,那两个乳娘则都是张家的家生子。

富妈妈坐在小杌子上,含笑同林谨容一一细说:“这两位接生妈妈,做了许多年,手脚利索干净,人品也信得过,在外头都是有好名声的。至于乳娘,我们奶奶说了,若是您在家,挑家生子那是最好不过,但您在这里隔得远,总是多有不便。外头去买,怎么也没有这种知根知底的好。您瞧着,喜欢谁便是谁。”

林谨容不由暗忖,张珊娘给的乳娘,当然是比外头随便买来的干净好使,但只是将来她若不在京中了,这乳娘只怕不肯跟着走,中途换人带孩子,那不好。却也不好直接拒绝,笑道:“现在还早呢,还是要看孩子和谁更投缘。”

富妈妈闻声辨意,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却也不多言,只道:“是这么个理儿,今日只是先送来给娘子过眼的。那就暂时两个都留下吧,娘子先看看她们的性情如何又再说。”

她如此坚持周到,林谨容自忖也没什么可给人家算计的,便没有再推辞,含笑谢过,重重赏了富妈妈,使沙嬷嬷送到了大门处。

第二天,富妈妈便又来了,带来的还有两个乳娘的身契,张珊娘话说得很明白,随便她挑,愿意留下谁就是谁。又或者,暂时用着,将来寻到了更合适的退回去也行。这是一种姿态,表明两家长年合作的诚意。

已然到这个地步,林谨容便安心下来,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两个乳娘。两个乳娘,一个姓唐,一个姓潘,都是二十三四岁左右的年纪,生就的白肤圆脸,一副富态讨喜样,性子也温和。但林谨容如今要的并不只是性子温和就够,她要的是一个负责任的,即便是她看不见,也能放放心心丢开手的。

沙嬷嬷等人发现林谨容的态度之后,便都不约而同地配合她,上上下下织了一张无形的网,随时都有人关注着唐氏并潘氏,每天都有人把她二人的言行举止告诉林谨容。唐氏性子活泼些,当然要疏朗些,潘氏的性子要严谨一点,但个性有些沉默,大的毛病却都没有。

唐氏活泼的性子从某一方面来讲,可以与她和陆缄沉默寡言的性情形成互补,对孩子有好处;可是潘氏不多嘴,性情严谨,却似乎更符合她的要求。林谨容一时之间很有些难以取舍。在陆缄看来,两个人都不错,任谁都好,他觉着林谨容谨慎小心得过了头,便与她出主意:“两个人既然都没有问题,那你便问她们,将来若是我外放,愿不愿意跟着我们走,谁安心,便是谁了。”

林谨容叹了一声:“也只能如此了。”突地又想起她那对梅花簪来:“那对簪子拿回来了么?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补好?”

第338章:家信

陆缄眉眼不动,神情不变:“你问那对梅花簪子?”

“是啊。你送去唐家金银铺修的那一对。”林谨容觉着奇怪,他这模样倒似是全然忘记了一般的。

陆缄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前不久去过一次,说是还差些火候。你是不是没首饰戴?我再替你买些?”

林谨容道:“我有,但总是不能让它一直在外面放着罢?”

陆缄忍了忍,道:“拿回来只怕也不能戴了,伤得厉害。你便是好意思戴,我也怕人家说我舍不得给你买好的。”

林谨容叹道:“真的如此,便收起来做个念想罢。”

陆缄就不再看她,转过头看着窗外围墙上开得金灿灿的迎春花,牙齿都是酸的,一股气在腹内蹿来蹿去,却找不到个出口,只能生生忍着。想了想,回头问林谨容:“阿容,你觉得现在咱们这日子过得怎么样?”

林谨容一笑:“还好啊。巴不得一直这样下去呢。”又捧着肚子补充了一句:“当然,要先让肚子里这个宝贝先出来。”

陆缄便又不再说话了,转头继续看外面的迎春花。

沙嬷嬷从外头快步进来,笑道:“二爷,奶奶,家里来信了。”言罢双手送上两封信来,分别是陆老太爷和林玉珍写的。

陆缄看过,皱起眉头把林玉珍写的那封信交与林谨容:“你看看。”

林谨容才看得两行字,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从年前到现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陆府发生了大变化。康氏腊月上旬生产,生了个八斤重的儿子,母子平安,陆家两老也极欢喜,派人去接宋氏回来过年,想过个团圆年。宋氏撑着不来,道是要留在老宅吃斋念佛,求佛祖保佑合家老小平安康健,求佛祖原谅陆绍的所作所为。陆老太爷见她不来,也懒得理睬她,安安心心的准备过年。

这才是事情的开始,腊月二十四,祭灶神,先是康氏新生的小儿力郎哭闹不休,发了高热,接着林玉珍突然昏倒在家宴之上,一下子,陆家的内宅就乱了套。涂氏出来主持大局,根本把持不住,就连年礼都分派不清,两天功夫就被下头的婆子们给拿捏了个遍。不得已,陆老太太只好叫吕氏来帮忙,意思是让她戴罪立功,可巧的,吕氏也诊出了身孕,还有胎像不稳的征兆,必须卧床静养。

偌大一家人,总不能叫陆老太太来打理内宅,更不可能让男人来管,沙嬷嬷若在还好,如今沙嬷嬷也来了京城,老太太身边便没什么得力的人。于是,在老宅蛰伏许久的宋氏终于等到了翻身的机会。

宋氏这次把姿态做足,第一次去接,她称病不来;第二次,陆老太爷大发雷霆了,陆建中与陆经亲自去接,她方才回来。回来后与陆老太爷、陆老太太分别行过礼后,又去看了林玉珍,便守着孙子和两个儿媳不动了,摆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来。陆老太太大怒,把她叫去指着鼻子骂了一顿,她方才含着泪认了错,临危受命,还当着全家人的面说,只待林玉珍的病情一好转,她便交回去,再回老宅去吃素。

若是事情果真如此倒也罢了,林玉珍那场病看着不吓人,却只是缠绵,一直将养到正月里才好。待到好了以后,便想着要从宋氏那里夺回权来,却输了个一败涂地,最终的结局是,宋氏留了下来,二人一起共掌家事。

林玉珍很愤怒,给陆缄和林谨容写的这封信里面多有怨言,具体事情却不是说得那么清楚。林谨容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多少争斗,又牵连了多少人,但可以想见,如今陆云出阁,她和陆缄又都在外面,而宋氏却是儿子儿媳一大群人帮着的,林玉珍那样的性子不吃亏才怪,肯定是被宋氏抓了小辫子,不然陆老太爷也不会屈让。能留这一席之地,大概还是陆老太爷出面才留着的。

但林玉珍即便是如此愤恨,也还记得林谨容的身子和她腹中的孩子,说是精挑细选了乳娘,只等二月中旬,林家派人来催生、分痛时再一并带了来。

林谨容将信纸折叠起收入信封,交还给陆缄:“祖父的病如何了?”

陆缄叹了口气:“不好不坏。”想到家里的情形,他实在高兴不起来,却还记得安慰林谨容:“你安安心心的,不要去想家里的这些杂事,无论如何,祖父和祖母也不会把母亲怎么样,忍了她那么多年,不可能现在才来忍不下她。”

林谨容微微一笑:“我听你的。”她才不担心陆家的事情呢,眼不见为净,更何况隔了这么远,她就算是看不得二房得势,那也鞭长莫及。真要做什么,那也得等她回去之后又再说。至于林玉珍,她更是不担心,前生她和陆缄混到那个地步,林玉珍也没怎么样,如今林玉珍就更不用人操心了。

只是这乳娘的事情,那边一定要送人来,不管是不是文娘,她这里都是不可能拒绝的,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那就只有先接着,等人到了以后又另作打算。想到这里,林谨容就更坦然了,转头喊了春芽进来,准备给康氏那边送满月礼。

见她有条不紊地在那里分派人做事,陆缄坐在一旁却是有些小郁闷。涂氏终究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先前抢得那么凶,不惜和林谨容对着干,如今机会来了,却是平白给人看了笑话。幸亏得是陆缮早早被送走,摆脱了那副可怜可恨样,不然日后三房的处境真是堪忧。

“阿容……”现在家里的局势这么复杂,没有合适的人主持中馈,会不会等林谨容生了孩子后,家里就把她和孩子一起接回去?陆缄突然想到这个可能性,立时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林谨容回头,见他神色不虞,似是有许多话要和自己说一般的,忙挥手叫春芽等人下去,问他:“怎么了?”

何必让她跟着自己一起操这个心呢?陆缄看着她越来越大的肚子,终究是把话又咽了回去,改口道:“我在想,该春耕了,也不知道马庄头是否能把你的庄子给经营好?”

林谨容不由笑道:“我还道是有什么大事,原来却是这样的事情。你放心,我不是还留有林洪夫妇俩在那里看着的么?再不济,也还有我娘呢。”林洪是她的陪房,一直替她管理着陶氏陪嫁给她的庄子并田地,后来她与陆缄上京之时,便又让林洪父子俩盯着那片盐碱地。马庄头虽然能干,但有些事情也必须是主家出面才能解决的。

“那就好。”陆缄微微一笑,算是把这件事掩了过去。

自花朝节后,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室外的葡萄树抽了芽,绿意一点一点地铺陈开来,渐渐爬满了整个庭院。林谨容越来越笨拙,从上往下看去,已经看不到脚尖,每天却还坚持着在庭院里走上好几圈,只恐生产的时候没有力气。

三月下旬的时候,龚嬷嬷等人终于到了京城,被早就等在外面的春芽等人簇拥着进了门。龚嬷嬷是来替陶氏守着林谨容的,同时也是为了给林谨容送催生礼和分痛的。

所以她一进门,顾不得旅途的疲惫,把眼睛努力睁大,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从院子里的花木,丫头婆子们的打扮、言行,再到房里的陈设,一点都不放过。透过绿意盎然的庭院,她看到穿着淡红纱衣,胖得珠圆玉润的林谨容由豆儿和樱桃扶着站在廊下,满脸喜悦看着她笑:“嬷嬷一路辛苦,我前几日便一直记挂着你。”

龚嬷嬷此刻再顾不得怕被人笑话,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奔到林谨容跟前,含着泪要行礼下去:“姑奶奶,你一切都好?”

林谨容忙扶住了:“都好,都好。家里都好?”目光从龚嬷嬷的身上掠过,落到后头低眉垂眼,束手站着的年轻妇人身上。饶是她再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咯噔了一下。这穿着月白裙子,翠绿衫子的年轻妇人,不是文娘又是谁?

“都好,都好。”眼看着沙嬷嬷从长廊的另一端走过来,龚嬷嬷飞快地拭了眼角的泪,笑得无比喜庆:“老太爷、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二老爷、二太太、三老爷、三太太都记挂着姑奶奶和二爷,也有话叮嘱姑奶奶,还有大爷、大奶奶他们……”

这娘家人与婆家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在互相盯着比着,林谨容晓得龚嬷嬷这一切不过是做给沙嬷嬷看的罢了,从文娘身上收回目光,含笑止住了龚嬷嬷的一大串话:“承蒙长辈和兄嫂弟妹们一直牵挂着,我心里不安托大家的福,一切都很好。嬷嬷赶了那么远的路,没歇一口气就来我这里了,先往屋里坐着喝杯茶,说两句话,吃点东西。待她们把行李归置妥当,再去歇歇。”

龚嬷嬷也就适时停住了话头,上前与沙嬷嬷见礼,热热闹闹的簇拥着林谨容进了屋,互道别后的情况,然后把身后站着的文娘喊出来:“姑奶奶,这是亲家太太特意替小少爷挑的乳娘。文娘,快给你们奶奶磕头。”

第339章:安稳

文娘快步出来,走到林谨容跟前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林谨容笑得和煦,温言询问了她几句,命双福领她下去休息,方又与龚嬷嬷闲话,沙嬷嬷在一旁陪了片刻,知趣地借口去厨房看饭食,退了下去,留她二人在屋里说悄悄话。

林谨容看周围没了人,立时给豆儿使了个眼色,命豆儿出去把门看着,凑近龚嬷嬷低声道:“嬷嬷,我问你,这文娘是怎么一个来历?”

龚嬷嬷也说不太清楚,只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来:“从年前知道奶奶有了身孕,家里就关注着这件事。冬至前后,姑太太回娘家,太太就此事与她商量,姑太太说是一直在看着的,只是家生子中并没有合适的人,所以托了亲戚到处看呢。当时太太看姑太太是极其上心的,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正月里,姑太太使人来说,找到乳娘了,正在观察她的性情行为,二月的时候,说是很好,让老奴上京的时候一并带了来。一路上,老奴也曾仔细打听,知道这文娘是陆家宗亲家里寻来的,是二爷一位什么叔祖母的陪房儿媳。”

大致情况与林谨容早前知道的差不离,林谨容沉吟片刻,小声道:“嬷嬷,有一事我须得说与您听。您听了莫要惊讶。”

龚嬷嬷温言道:“四姑娘,不是老奴托大,您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心里待您是不同的,太太不在您身边,老奴就是娘家人,凡是您不能同旁人说的,都可以与老奴说。”

林谨容叹道:“我知道嬷嬷一直待我极好,但这事儿是有些匪夷所思。我除夕守岁的时候,不小心睡过去,做了个梦,竟然梦见这文娘……”她顿了顿,眉间露出几分愁色来,也不说明具体的梦境,只压低了声音道:“所以今日我突然看见她,心里实在是震惊,更是有些不舒服。我,不想要她在跟前伺候。”

龚嬷嬷果然大吃一惊:“竟然有这样的事?”看见林谨容的神色,隐约知道这梦大概是不太好的,所以不敢多问,迅速道:“既然如此,这人就不要再带到奶奶跟前来了。省得看了添堵。”

林谨容点头:“但只是,这始终是姑母的一片好心,那么多人盯着,稍微不仔细点,就要落了话柄,引起嫌隙。”

龚嬷嬷沉吟片刻,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地道:“不是什么大事儿,您只管全数放开,半点不要放在心上。她跟着老奴一起来的,自然也要跟着老奴一起走。”

林谨容轻轻吐出一口气:“嬷嬷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龚嬷嬷握住她的手:“老奴就是来替您分忧的。那奶奶另外可备得有乳娘?”

林谨容就把唐氏和潘氏说给她听:“一位朋友帮忙找的,放在院子里观察了好些日子了,都没有大毛病。因恐她们是京城人士,将来留不住心,所以特意问过,倒是两个人都说,早前主家有交代,若是伺候得好,什么都好说,所以不是大问题。只是我日常起居没和她们一处,细微处怕是看不到,嬷嬷来了,正好把这事儿交给你”

龚嬷嬷慎重应了:“您放心,老奴保准给把差事办好。”

她的手段林谨容是知道的,只觉得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松了,往迎枕上一靠,含笑道:“我当然放心。”

只听豆儿在外间道:“奶奶,沙嬷嬷使人来说,厨下给嬷嬷她们准备的接风酒菜备好了,房间也收拾好啦。”

林谨容就送龚嬷嬷出去:“嬷嬷一路舟车劳顿,先去吃了饭,好生歇息,有什么话,我们过后又再细说”

龚嬷嬷含笑退了出去,见双全在院子里站着,便招手叫她过来:“刚才那位文娘,可有人招呼?”

双全含笑道:“嬷嬷放心,双福招呼着呢。”

龚嬷嬷就道:“来,你领我去下处。”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从双全口里打听这京中的情况,待得知晓林谨容与陆缄过得很和谐,不由发自内心的欢喜。

双全把家里的情形介绍给她听:“嬷嬷,咱们这里地儿小,不比在家中,前院住的是陆良和春芽姐姐两家人,还有长寿和长宁、厨子、厨娘、门房等人。西跨院是客房,奶奶一早吩咐,就将您安置在西跨院里。那边比外头好住得多。”

“奶奶总是很周到。”龚嬷嬷随口应了几句,笑问双全:“我听说,家里另外有两位妈妈,都住在哪里的?”

双全却又多了个心眼,晓得她带来的文娘也是乳娘,有些踌躇地道:“也住在西跨院。”

龚嬷嬷就不再问,进了西跨院后,称赞两句里头的花木真茂盛,目光往四周一打量,只见靠西的两间厢房窗户虚掩着,里头依稀可以看见人影晃动,却又不见有人出来打招呼,心里便有了数,淡淡一笑,大步进了自己的屋子,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齐,然后去了隔壁,轻轻敲响文娘的房门:“文娘,吃饭去了。”

文娘换了身淡蓝色的衫子并一条青裙子,通体上下打扮得清爽整齐,温温柔柔地:“多谢嬷嬷挂怀。”

龚嬷嬷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客气什么?咱们一路行来,也是熟人了,日后还要你照料小少爷呢。”

文娘一笑,顺从地跟着她去了厨房。

厨房建在二门左侧,灶房旁边建了两间屋子,是平日里下人们用饭的地方,若是有客人来,客人带来的下人也会被安置在此处,所以里面的装饰摆设也十分整齐干净。沙嬷嬷、春芽代表林谨容,在此设了一桌小小的酒席,招待龚嬷嬷等一行人。随同龚嬷嬷来的还有两个男管事,则被陆良、林贵领着在隔壁招待接风。

沙嬷嬷见龚嬷嬷等人进了屋子,忙推她去坐上座,龚嬷嬷哪里又肯,笑道:“且不论我是客,就说老姐姐是老太太身边的人,也比我年长,这座位怎么都不该我坐。”二人推让半日,终是沙嬷嬷坐了上座。

沙嬷嬷心情很好,往日她也曾与龚嬷嬷打过几次交道,彼此却不是那么熟悉,如今看来,龚嬷嬷很是知情识趣,懂得为客之道,那么想必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婆家人与娘家人是不会打架了,于是待龚嬷嬷十分热情。

龚嬷嬷与她酒过三巡,便开始称道姐妹,隆重推出文娘,带头劝文娘喝酒。文娘却是打死也不肯喝,推说自己不能喝。龚嬷嬷也不硬劝,不喝酒便罢了,关心地让她多吃,好好将养身子,专往文娘碗里夹些稀罕的菜式,一个小小的迎风宴,硬是弄得和气万分,热情高涨。

林谨容听樱桃回禀了外头的事情后,微微一笑,放心大胆地上床小憩去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乳娘,想要不想要,还不是她做主?

待得她一觉醒过来,日影已经西斜,晚风吹动外头的葡萄叶,沙沙声不绝。豆儿坐在帘下安安静静地做着针线活儿,眉眼温顺,才一听到响声就飞快抬头,见她醒了,脸上立时露出一个笑来,起身走过去扶她起床:“奶奶今日睡得可安稳了。是因为龚嬷嬷来了的缘故吗?”

林谨容不由笑道:“我往日睡得不安稳?”

豆儿道:“夜里奴婢不知道,但白日里,最近这段日子以来,奶奶总是有些翻覆的。”

林谨容道:“是身子沉了。”

豆儿蹲下去给她穿鞋:“奶奶,刚才龚妈妈使双全来找治腹泻的丸药。奴婢以为是她老人家不舒服,使人去问,却不是她,原来是那位文娘。”

龚嬷嬷下手真快,想必春芽在里头也帮了不少忙。林谨容兴奋起来,按捺住了,皱眉道:“哦,她怎地突然不舒服了?”

豆儿道:“不知道呢,只听说是早前油腻的东西吃得多了些。兴许是水土不服?”

林谨容就道:“你让人去看看,若是龚嬷嬷没事,就请她过来。”

豆儿把她的鞋给穿好了,扶她走到窗前榻上坐好,方叫双福去请龚嬷嬷。

少倾,沙嬷嬷与龚嬷嬷一同进来,龚嬷嬷满脸忧色地道:“奶奶,这文娘的情形有些不太好啊,上吐下泻的,吃了药也不起作用。要不,先让她搬到外院去住,再请个大夫来看看?”

林谨容道:“要不,先看过大夫,不好了又再搬出去?”

却听沙嬷嬷道:“奶奶,不好的,她这个病,很容易染给旁人,要是传进来怎么办?老奴已经在外院收拾好了房间,只等您这里开口许了,便让她搬出去。她也怪不得谁,身子不好,怎么伺候人?里头还住着另外两位乳娘呢,您这转眼便要生了的……”

林谨容也就不再多说:“既然如此,那便由着你们去安排罢。”她马上就要生产,文娘错过这一茬,就接不上了。

“是。”沙嬷嬷立刻转身,快步出去安排。龚嬷嬷一本正经地看着林谨容道:“奶奶,现下春夏之交,您马上就要生产,可千万要仔细。”

林谨容认真道:“谢嬷嬷提醒,我记着了。”压低了声音道:“真快呢。”

龚嬷嬷严肃地道:“就是要快才好。”言罢与一旁的春芽交换了一下眼色,微微笑了。

第340章:催生

“水土不服?”陆缄诧异地看着林谨容,“挪出外院去没有?”固然这位乳娘刚来就成了这副样子实在令人遗憾,但和林谨容的身体比起来,实在不是大事。

林谨容点头:“是,约莫是路上吃得不好,又劳累,本来身子就有些弱,又吃多了油腻的东西,所以受不住。”

陆缄听说是自己吃坏身子的,更是不当回事了:“龚嬷嬷这样的老人都没病,她倒病了。这样弱的身子,怎能领得好孩子?幸亏这病发作得早,不然日后奶着孩子才突然发病,那才真是不妥。请大夫诊治了么?”

林谨容道:“请过了。现下让陆良家的照料着呢。”让陆家的人照料,又是才来就病着的,谁也不会想到是自己不愿要这个人在跟前伺候,等自己顺利生产,龚嬷嬷就会把这个人带回去。待文娘回了陆家,没孩子可给她带,陆家当然不会再留她在府里。

陆缄便不放在心上,只问她:“今日大夫来请过脉了么?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林谨容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这天气乍冷乍热的,你自己要仔细些。”

陆缄一笑,柔声道:“我知道,你更是要小心,自己着意些,一旦发现不对劲,就赶紧使人去唤我。”言罢担忧地看着林谨容的肚子,将她的手包在掌心。

四月初一日,龚嬷嬷起了个绝早,把早就准备好的银盆拿出来,放了一束粟秆进去,拿了锦绣巾帕盖上,插上花朵并通草,再将毡罗扎制成的五男二女花样插在最醒目处。仔细看过无误后,又问春芽:“馒头好了没有?”

春芽急急忙忙端来满满一漆盘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来了,来了。”

龚嬷嬷道:“这分痛礼已经准备好了。你再来帮我查检一下催生礼。”

与分痛礼一般,催生礼也有讲究,少不得毡罗扎成的眠羊、卧鹿等物,更有一套小孩子穿用的衣物包被,这些东西都是早前在平洲时陶氏与平氏婆媳二人亲手准备好的,这时候不过是谨慎的再检查一遍就好,故而春芽很快完成了任务,道:“都好了,待我去看看二爷与奶奶起身没有。”

龚嬷嬷就守着那几件东西,安安静静地坐了,等春芽回话。

春芽到了正房前,老远就听见林谨容在笑,不由也跟着弯起唇角来,问立在帘下的樱桃:“奶奶起身了么?”

樱桃含笑道:“起了,二爷正说笑话逗奶奶高兴呢。”

春芽抿唇一笑:“快去通报奶奶,龚嬷嬷那边要替亲家太太送催生礼并分痛礼来了。”

樱桃忙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进了屋里:“二爷、奶奶,龚嬷嬷使春芽姐姐来说,要替亲家太太送催生礼并分痛礼来,不知什么时候合适?”

陆缄看了林谨容一眼,含笑道:“就这会儿罢。”

沙嬷嬷等人是早就知道今日林家要送分痛礼和催生礼的,才一听说这里准备妥当了,便都嬉笑着过来凑热闹。少倾,龚嬷嬷领着春芽等人分别端了那几件东西进来,笑着说了许多一举得男,顺利生产,母子平安之类的吉利话。陆缄与林谨容含笑听着,恭恭敬敬地接过了诸色礼物,吩咐摆席,热情招待龚嬷嬷等人。

虽然这个小家人少,也只有小夫妻二人,这一日却被众人弄得格外热闹喜庆。自此,林谨容搬进产房,稳婆进驻家中,龚嬷嬷与沙嬷嬷等人全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随时关注林谨容的情形,一旦有风吹草动,便要立即去问个不休,陆缄夜里睡不着,有时候突然醒过来,便要问林谨容那边的情况如何,翘首以待新生儿平安降生。

最安稳的人莫过于林谨容,事到临头,她反而冷静下来,每天夜里要睡之前,便抚摸着肚子和里面的孩子柔声说几句话,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也是要和他说话。她猜他是个男孩子,却不知道究竟是男还是女,但无论如何,她格外珍惜与他或者她的每一个瞬间。

初次阵痛出现在四月初十的夜里。

林谨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才喊了一声,豆儿和樱桃就从外间披衣而入,紧张地把房间里的灯烛点亮了,跑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道:“奶奶,可是哪里不妥?”

林谨容生怕吓着她,也知道距离生产还有些时候,便含笑道:“去告诉春芽,我这里发动了,让她们该准备的准备。”

豆儿忙应了,叫樱桃:“赶紧去。”又问林谨容:“要不要叫醒二爷?”

陆缄白日辛苦,这个当口叫他也没什么用,他又进不得产房,不过多个人跟着担忧而已,林谨容思及此,道:“不要喊他了,他白日辛苦着呢,天亮了再告诉他。来,坐下与我说说闲话,省得我老想着。”

豆儿就在床边坐了,与林谨容捡些小时候的事情来说,林谨容笑一回,感叹一回,倒也没觉得难混。

不多时,沙嬷嬷与龚嬷嬷联袂而来,二人都是见过太多事的老嬷嬷,镇定得很,先笑着宽慰了林谨容几句,又叫产婆过来看,马婆子道:“还早着呢,奶奶这会儿就该吃吃,该睡睡,把力气省着。等下真疼得狠了,也不要哭叫,留着力气生产就好了。”

林谨容应了,果真吃了两个鸡蛋。才把碗放下,就听见陆良家的在外间道:“二爷,您来啦?”

接着帘子被打起,陆缄探了个头,道:“我有话要和二奶奶说。”这时候林谨容尚未破水,沙嬷嬷等人倒也没拦他,都笑了一笑,退了出去。

陆缄走过去,坐到林谨容跟前,责怪道:“如何不叫我?”

林谨容见他头发有些乱,外衣也只是随便披着,便伸手替他理了理散发,笑道:“还早着呢,我生了便没事了,你的事情却多得很,你白天又辛苦,想让你多歇歇。”

陆缄反手握住她的手,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只眼里的焦虑和担忧一露无疑。

林谨容看得分明,心里一软,分开五指与他交替握住,柔声道:“不要怕,我没事,一切都会平安的。”

陆缄抿唇一笑:“你当然不会有事,我只是初为人父,有点紧张罢了。”正说着,林谨容的眉毛蹙了起来,脸白如纸,吓得他赶紧站起身来,一迭声地喊:“快来人快来人”

沙嬷嬷和龚嬷嬷正一人捧着杯茶坐在外头低声说话,闻言唬了一跳,推着产婆往里走:“怎么了,怎么了?”看到屋里的情形,不由都叹了口气,道:“二爷,离天亮还早呢,老奴这里想劝奶奶再睡一会儿,养养精神,您也去歇歇罢。”

不用多说,陆缄也明白自己太过大惊小怪了些,不由有些发窘,却又有些手足无措的急:“不急,我再坐坐。”

林谨容又好笑又好气,就连阵痛都没那么疼了,也伸手去推陆缄:“去吧,好好睡一觉,说不定天亮醒来我就生了。”

沙嬷嬷与龚嬷嬷二人一道,你一言,我一语,将陆缄劝了出去。陆缄走到门前,回头去看林谨容,只见林谨容躺在床上,明明很疼,却仍然目光温和地看着他笑,心里突然有一角塌陷下去,又酸又软,不敢再多看,快步出了房门。

林谨容缓过这次疼痛,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养神。

陆缄在外间坐着,听见里面悄无声息的,便又使豆儿看动静,龚嬷嬷走出来道:“二爷,二奶奶睡着了,真还早着呢,看这模样,最早也得天亮,您去歇着罢。有动静了一准儿叫您。您在这候着,容易扰乱奶奶的心神。”

陆缄无奈,只好走了出去,行至东跨院,在院子里站住了脚。此时将近五更天,正是最黑暗的时候,天上一颗星星也看不见,空气冷清,四处一片静谧,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进房里,把灯点亮,从书桌下方拿出一只锦盒。锦盒里静静地躺着两支金镶白玉梅花簪,轻轻一晃动,轻轻浅浅地布满了整个簪身的金丝流云纹如溪水一般的流动起来,并看不到半点破损的模样,唐三爷的手段果然独到。

他默然看了半晌,把盒子放在一旁,研墨铺纸,将毛笔饱蘸了墨汁,在碧云春树笺上缓缓落下“茂宏”两个字。看着那两个字,他仿佛看到了吴襄的笑脸和那一起飞扬的眉眼,他一时有些愣神,停住笔,将那张信笺抓起来,团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一缕阳光冲破层层的雾霭,在屋脊的青瓦上落下一片璀璨,屋廊下的青石上水露斑斑。豆儿和樱桃等丫头立在廊下,屏声静气地听着屋里的动静。

陆缄坐在隔壁厢房里,一双手藏在袖子里紧握到酸痛,每听见林谨容哼一声,他身上的肌肉便跟着跳上一跳,听到产婆喊一声,他的心便似是被捏了一把。正自坐立不安间,乍然听得里头大叫了一声,他由不得猛然站起,冲到门口,大声道:“她为什么叫得这样厉害?”

第341章:新生

沙嬷嬷探出头来,有些不耐烦地道:“疼了当然要叫,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