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陆有家的吓得打了个隔,一双眼睛翻着白,惊恐地看着林谨容。

林谨容高高举起一根木棒,两股战战,强忍着恐惧示意众人将院门围起来,厉声喝道:“谁在里面?”

那声音顿了顿,一片静默。众人全都握紧手里的武器和火把,屏声静气地竖着耳朵听。不多时地声音再度传来,所有人都听见了。

林谨容往前逼近一步,诈道:“我看到你了,赶快出来,饶尔不死!”一面说,一面示意人去报信。

陆缄费力地从一堆杂物中间爬出来,才爬出来就听到他妻子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的恐吓声,忍不住抿了唇笑,高声喊道:“是我!”只听外头静默了片刻,林谨容不确定地道:“速速报上名来!”声音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气势。

“陆缄,字敏行,家中行二,有个儿子小名毅郎。”陆缄虽猜着外头定然不止林谨容一个,但重逢团聚和知道她们平安无虞的欣喜令得他情不自禁地就想逗一逗林谨容。外面一阵静默。

陆缄理理衣衫摸黑出去,但见院门口林谨容举着个火把,俏生生地立在那里看着他,身后还跟着一群提着菜刀、柴刀、门闩的女人,不由奇了:“你们深更半夜地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随即很快明白过来,不由赞赏地看看林谨容,严肃地对着众人道:“你们辛苦了,不必担心,很快就能把事情解决的,我们一定能打退匪贼!”

借着火把的光,众人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来人的确是陆缄无疑,欣喜之余,便都生出无数的疑问来,他是怎么进来的?!陆缄不等她们开口相询就问林谨容:“现在主事儿的是谁?是外祖父么?马上领我去寻他老人家,有紧急事情。”

林谨容示意陆有家的带着其他人继续巡查,让双全奔去同林玉珍报信,自己则独自领了陆缄往前走。夫妻二人一前一后行到无人处,陆缄猛地将林谨容搂进怀里,胡乱朝她脸上亲了两口,沙哑着嗓子低声道:“我真高兴。”

林谨容被他勒得气都喘不过来,又被他脸上的胡茬戳得脸颊生疼,却丝毫不觉得不舒服,只用力反抱回去,踮起脚颤抖着亲在他的嘴唇上,轻声道:“我也很高兴。我很想你。”

陆缄恨不得把她揉进怀里去,只此刻时间地点都不对,容不得他儿女情长,便又使劲搂了搂方松开手,轻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我,不然不会特意领人来接我。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林谨容本来大喜之后颇有些忧伤感触的,还没来得及忧伤就给他逗得笑了,忍不住使劲在他腰间的软肉上掐了一把,低声道:“你真是陆二郎?”可想想,却又觉得真是巧了,莫非真如陆缄所说,她和他心灵相通?

“如假包换。”陆缄急速拉起妻子的手在唇边亲了一口又放开,快步往前走:“我有几件紧要的事要先告诉你。”

林谨容也就收敛了其他心思,静心听他细说,当听说陆纶还活着,并且带了人赶回来帮他们的时候,她心中的惊诧与喜悦简直无以言表,既为了陆纶,也为了她,她只能含着泪,双手合十,虔诚万分地对着虚空里的神灵道了一声:“谢天谢地。”

陆缄见她如此欢喜,实在不忍心把陆纶已然毁了容的事情告诉她,可又觉着,倘若不告诉她,她稍后见着陆纶大惊小怪的岂不是让陆纶伤心?便又斟字酌句地道:“五弟他和从前有些不同,你稍后见了不要太惊奇。”

林谨容急道:“怎么个改变法?”莫非是残了?

陆缄指指面颊:“毁了,全是麻子。”虽则陆纶本人没有表现出一点在乎的样子,可他想到陆纶几乎失去了一切,日后不但可能会被女子嫌弃,还会过着与从前完全不同的生活,就忍不住心疼。

林谨容沉默片刻,轻声道:“也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好好活着更重要。和脸比起来,好手好脚更重要。

陆缄想想,低声道:“也是,什么都没有好好活着更重要。”

所有人对陆缄的突然出现都惊诧莫名,林老太爷却很精明,深知这大概有关人家的家族秘密,半句多话都没有问,就正事与陆缄仔细商量妥当,便一一安排下去。

事实证明,当遇到凶悍不讲理的人之时,只有比他更凶悍,更不讲理才能战胜他。墙外的一群匪贼是匪贼不假,但他们远远还没到活不下去要同人拼命的地步,所以在他们的首领被一个提着大刀的麻脸男人一刀砍飞了脑袋,墙里墙外的人不要命地砍杀出去之后,他们退怯了林谨容抱着毅郎,与林玉珍一道,陪着林家的女眷们站在正堂前,看着泛白的天际,听着墙外的喊杀声,心里明白,新的一天到来了!在不可触摸,不可确定的命运面前,她终于往前踏进了一步。

清晨,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日光懒洋洋地把陆家老宅高耸的墙头镀上了一层淡金色,林谨容站在即将启程的马车前回头看着陆家老宅,低低道了一声再见,只是再见,不是永别。再回头,她望着不远处凑在一起说话的陆缄、陆纶、陆缮兄弟三人微微一笑,拉起毅郎的手朝他们挥了挥。

陆缄抿唇一笑,轻轻一磕马腹:“走吧。”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武义码头而去。

第471章:骗子

红日氤氲了半边江面,晚风狂劲寒凉,把江边瑟瑟如雪的芦苇吹得此起彼伏。林谨容立在江神庙前,将手按住面幕,朝急匆匆从江神庙里赶出的妇人喊了一声:“锦姑!”

已然作了妇人装扮的锦姑听到喊声忙朝林谨容看过来,看清楚是她后,脸上顿时绽放出一个灿烂之极的笑容,小跑着奔过来行了个礼,笑道:“二奶奶,果然是您。”眼看到陪在林谨容身旁的陆纶,认出这个是先前来替林谨容传话要船,被她毫不客气地打发回去的大麻子脸,由不得微微有些窘迫,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

“这是我家小叔。家里行五。”林谨容含笑打量着锦姑,见她早前蜡黄憔悴的脸色已然变得白胖许多,身上穿的虽是粗布料子,却有七成新,便晓得她的日子过得不错,乃笑道:“日子还好过?他对你还好?孩子可好?”

“五爷好。”锦姑同陆纶行了个礼,回答林谨容:“家里都好,多谢二奶奶了。”言罢有些尴尬紧张地道:“并不是有意要害您亲自跑这一趟,只因早前林三爷说过这船必须给您留着,不得轻易给外人使用的。若是寻常日子,您使个家人过来说一声就好,可这些天实在不一样,每天每时都有人到处找船要过江,甚至于那霸强的还想抢船,更不要说那些骗船的,我们前两日就差点没被人给骗了。幸亏得我家那口子多长了个心眼,才把那骗子给戳穿了,接着又有人想抢船,他便害怕了,与他兄弟日夜守在船上…我这里也是走不开,便斗胆请您亲自走这一趟了。”

“你们做得很好。”林谨容看看烟火缭绕,挤满了人的江神庙,回想起当初,由不得多了几分感慨,声音不知不觉就压低了:“早前我使人来与你们说过的那两张船也没有问题罢?”那日林老太爷使了林大老爷派人来寻船,是她与林大老爷说,可以到这里来寻水熊办这个差…当时给的回话是没有问题,可留下看船的家仆今日却遍寻不着。

锦姑正色道:“既是答应过二奶奶的,就不会有问题。”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道:“只是府上派来的那位管事,前两日与一个骗子合伙儿要骗船过江,被我家那口子把牙齿给打掉了……”

“有这样的事?难怪得今日遍寻不着他!”陆纶不由大奇,问锦姑:“可知人躲到哪里去了?”

锦姑见他们丝毫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便笑道:“不知…约莫是与那骗子一起罢。说来也是他蠢,那骗子告诉他,主人家遇到匪贼出事儿了,大荣蛮子已经杀到了平洲城,再不走就迟了,他竟就信了。

只我家那口子是认死理的…不见到正主儿怎么也不肯走,三言两语不和就动了粗……”

骗子果然无处不在。林谨容道:“打得好!由得他去罢,也不用再找了。锦姑,要烦劳你稍后领我们去船上,今夜我们就住在船上,明日一早出发。”她吃够了那年在江神庙里等船的苦头,此番她就算是要过夜也要在船上过!想走就走,谁能奈她如何?若是真的那么倒霉,非得遇到水匪…她也认了。

锦姑笑笑:“那好…请二奶奶等等,我这就收拾了来。”

林谨容喊住她:“锦姑,你们家可有什么打算?若是没有,不妨带了你养父与孩儿和我们一起过江罢?”

锦姑只含了笑谢她:“多谢二奶奶美意…待小妇人与我当家的商量过才好回答。”

到了锦姑这个年纪,该做什么心里自然有数,林谨容也不勉强,含笑应了:“左右要明日才动身的,你们慢慢商量。也无需担心过了江没有生计,像你们这样守信实在的人,走到哪里都不愁。”

这个话锦姑爱听,笑眯眯地与林谨容告辞,自去准备不提。

陆纶陪了林谨容往回去通知林、陆两家的人准备登船,林谨容看着苍茫的江面,乱纷纷的江神庙,忍不住喊了陆纶一声:“五哥……”

陆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警惕地道:“你要做什么?我说过的,现在我不想成家。”根据他的经验,自林谨容嫁入陆家之后,每当不喊他“五叔”或者是“五弟”,而是郑重其事地拣起儿时那声“五哥”,便是有事相求或是要对他提要求的时候。

这人一路上被陆缄、陆缮、林玉珍、涂氏、陆建中等人的热情给吓破了胆。林谨容回想起众人得知陆纶不但死而复生,还带人来帮他们击退匪贼时的那种复杂表情,由不得发自内心的笑了,轻声道:“你不想成家,我自不会勉强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会告诉毅郎事你如父。我和你二哥的家永远都是你的家。”

陆纶不敢看林谨容,只把眼看着远处髑风起伏的芦苇,两条虫一样的浓眉蹙起来,又缓缓放平了,轻笑一声:“我记在心里了。”

林谨容竭力稳住激动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动作显得更平静些。陆纶,你知道吗?我们原本都是该死的人。你死在一杯毒酒下,我死在面前这浩浩荡荡的江水里。可是今天,两个该死的人都没有死,而是在这江边充满希望地等待着新生活,怎不叫人心生喜悦!

因着武义码头的旅店早就停了营业,林、陆两家的人马就停在江边某个避风平缓的地方,早有人起灶烧起热水准备晚饭。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烟火气和食物的香气,还有不知愁的孩们嘻嘻哈哈地追打着从大人身边、马车牛车的空隙里钻来钻去,玩得不亦乐乎。

陆纶自去寻陆缄与林大老爷说登船的事情,林谨容则走到乘坐的牛车前,随口同迎上来的朱见福家的笑道:“我看大伙儿都挺欢喜自在的,倒不像逃难的了。”

“那是,这才逃过一劫,又到江边了,眼看着再无大碍的,怎能不欢喜?”朱见福家的满脸堆笑,欲言又止:“二奶奶……”

朱见福才刚因陆建新的事情立了大功,怎地她转眼间就这样小心起来?林谨容奇道:“想说什么只管说。”

朱见福家的低声道:“大老爷不要我家那口子伺候了。”

“怎会这样说?大老爷亲口说的?”林谨容听陆缄说过,自是晓得朱见福是怎么得罪的陆建新。

朱见福家的轻声道:“那到没有。”陆建新口不能言,又不能动作,哪里能说什么,只不过是朱见福贴身伺候他方便的时候故意折腾人罢了。

朱见福伺候了他多年的,自是晓得是个什么意思,少不得有些忐忑不安。

“谁不知道朱管事多年来一直都是老爷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轻易离不得的?”林谨容严肃地道:“大老爷一下子成了这个样子,心里是不好受的,脾气不好也正常,还请大伙儿看在太太、二爷和我的面上多担待些。你们辛苦,太太、二爷和我都记在心上的。等过了江,姨娘们方便了,自然要安排大管事去做外头的事。”

朱见福家的本来也就是想得林谨容一句准话,闻言不由定了心:“二奶奶客气,伺候主子本来就是下人该做的,说什么担待不担待?”言罢欢欢喜喜地退了去。

“毅郎,咱们要坐船啦。”林谨容将毅郎搂入怀里亲热了片刻,正要领他去探望陆建新并林玉珍,就见陆缄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不由奇道:“你这是和谁生气呢?”

陆缄道:“想必你适才也听人说了,有人骗了你大伯父派来看船的管事,欲骗船家送他过江?”

林谨容点头:“是有这事儿,你怎地也知道了?”

陆缄冷笑道:“这骗子,不但骗你娘家的管事,还骗了人家的女眷。现下被人家拿了现行,听说他姓陆,是我陆家的族人,便寻到这里来要我给个说法。”

“这谁啊?”林谨容吃了一惊,又隐隐有些预感,只等陆缄替她证实这骗子是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陆缄正要开口,就听外头一阵嘈杂,有人大喊道:“陆二郎!小肚鸡肠的陆二郎!冷血无情的陆二郎!你凭什么敢说把我除了族谱?你算老几?什么时候轮到你作主了?你见死不救,赶尽杀绝,会遭雷劈的。”恰恰正是陆绩的声音。

陆缄大怒,下车迎上去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乱贼恶徒人人得而诛之!将你除了族谱算是便宜你!若是太平之时,必将你送官严办!”

林谨容掀起一角车帘看出去,只见陆绩头发散乱,衣裳破碎,一脸的泥和血,满脸狰狞,疯子般地朝着陆缄这边挣过来。正在玩闹的孩子们看到他,齐齐吓得哭着乱蹿。紧接着,陆纶黑着脸过来,一把提着他衣领,像抓只小鸡仔似地将他提在手里,挥起擂钵似的拳头照着他的鼻梁就是一拳。

陆绩“呃”了一声,头软软地耷拉下去,陆纶拖死狗一样地把他扔到一旁立着的几个陌生人跟前,大声道:“给你们了,这种品行败坏之人就算是打死了我陆家也不会吱一声!”

那几个陌生人面面相觑,犹豫不决,陆纶不耐烦地道:“要不要?刚才不是还哭着喊着要公道么?这会儿又蔫种了?”

后头挤上一个年轻男子来,满脸戾气地冷笑道:“既如此,我便不客气了。”手一挥,那几个人便将陆绩拖了去。

林谨容放下帘子,在毅郎的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第472章:行船

风平浪静,一弯新月从江面冉冉升起,淡黄色的月牙儿犹如春天里嫩黄色的叶芽,被江面的波光荡涤了几遍后,落到人眼里新鲜又可爱。

林谨容立在船头看着远处江边忽明忽暗的篝火,轻轻往身边的陆缄靠过去,陆缄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走了一步,悄悄握紧她的手,与她紧紧相依。彼此的体温透过衣裳传递到彼此身上,暖得心底一片温柔热气。

“今夜月色很美。”陆缄暗里把玩着林谨容的手指,在她掌心里轻轻挠动,面上的表情却再正经不过。

林谨容含了笑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蹭了蹭,轻声道:“可惜不能和你一起独赏。”

一路上地势狭窄,人多事杂,休要说亲热,就是独处的机会都没有什么。似二人这般单独看看月亮什么的,还是见缝插针挤出来的。陆缄的心里犹如有几十只小手在挠,抓得他痒得难受之极,林谨容挨着他蹭那两下,蹭得他更是想抓狂,忍不住捉了林谨容的手递到牙边咬了林谨容半是撒娇,半是惊讶地低叫了一声,嗔怪地推了他一把:“你干什么?叫人看见了。”

看她装得……陆缄恨恨地瞪了林谨容一艰,道:“你就这样故意整我。”

“我就整你怎么了?不服气你也整回来。”林谨容忍不住笑起来,指着波光粼粼的江面轻声道:“嗳,那天晚上久等你不至,我便又做了当初那个梦。所不同的是,梦见江水是热的,正奇怪呢,就闻到一大股子尿骚味儿,原来是你儿子尿到了我身上。”

陆缄默了默,低声闷笑起来。

林谨容仰头看着他,只觉得他真是好看极了。

“我可真嫉妒他。”陆缄收了笑容垂眸看着她…轻声道:“以后再不要做那样奇怪的梦了,你看,我此刻就在你和毅郎的身边,断然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林谨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我信你。”可是你还有其他的责任,就像我一样,也有属于自己的责任,所以我虽然相信你,但我不再盲目的,绝对的依赖你,我依靠我自己。

陆缄温柔地抚了抚林谨容的发顶…低声道:“阿容,你真让我安心。上天待我不薄。”

林谨容郑重地道:“上天待你确实不薄。待我们都不薄。”

“你累不累?”陆缄把披风脱了披在她的身上:“我们再多站会儿。”虽然倦极,但他此刻只想与她多呆一会儿。

“本来是累的,但陪着你不累。”林谨容示意他把披风穿回去:“我不冷,我身上穿得很多。”她拉他的手去摸她穿在棉袄里的那件缝满了金珠的小夹袄,炫耀道:“指甲盖大小的珠子就有好些粒。虽比不过祖母给的那个难得,但一家子吃喝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你从家里出来就一直把这件夹袄穿在身上?”陆缄捏了两把,又提着她的衣领试了试…看着她欲言又止。

“是啊,怎么了。”林谨容见他神色古怪,似有责怪之意′由不得抱怨道:“干什么这样看着我?你想不到也就算了,我这样周到还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道一家子不吃喝的?你爹就养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小老婆呢。”

她穿着这件实沉沉的夹袄神态自若地挺过了匪徒的盘问搜查,又徒步从平洲城里走出来,一直走到了邱家庄外,不曾喊过一声累,不曾露出过一点端倪,就连他这个做丈夫的都不知道她做了这么一件事。陆缄揉了揉额头,低声道:“今晚睡觉时脱下来。”

林谨容不赞同地看着他:“我脱下来你替我穿着?这是什么时候?财不露白,要随身携带知道么?”

陆缄有想把她那粉白的脸颊捏住了使劲搓揉两把的冲动…勉强按捺住了:“这江上有江匪,倘若……”都想讨个好彩头,他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却希望林谨容能明白他的意思,主动点。

林谨容一听是这么回事,轻轻松松地道:“我知道…保命要紧么。到时候我脱了就是。”休要说这个,就是棉衣棉裙吸了水也沉得很,都要脱了的,她才没那么傻。

陆缄明显对她不放心,试图说服她:“这不比在陆地上。”

林谨容偏就不给他:“我自己有数。”

他就是怕她没数。陆缄苦口婆心的:“你要实在担心,把它给我,等过了江我还你。若是少了一分一毫,日后我也设法还你。”

“二哥、二嫂。”陆纶与陆缮一道踏着月色从甲板上漫步走过来,看到他二人好似在争执什么,生恐会闹得不开心,少不得过来打岔。

林谨容笑道:“你们兄弟三人慢慢说,我得回去了。”言罢俏皮地朝陆缄挤挤眼,径自快步离去。

陆缄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换了张脸与陆纶与陆缮商量:“虽说明早就要启程的,但夜里也要警醒些,上半夜我带了人守,下半夜你们守,绝对不能有任何岔子!”见二人都应了,方又叮嘱陆纶:“一定要招待好你的朋友们。可惜出门在外,休要说好酒好肉,就是好茶也不能招呼他们喝一杯的。”

陆纶不在意地道:“他们都是粗人,只看心诚不诚,并不看重这些虚的。”从怀里掏出一卷青布递给陆缄,压低了声音道:“把这个交给船家,明日行船的时候挂在船帆上方,约莫可以保得一路平安陆缄对着气死风灯打开了瞧,却是三块边角缝了白布的三角形旗子,朴朴素素的,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陆缮好奇地道:“五哥,这是什么?真那么管用?”

陆纶淡淡地道:“这是横行这片江面的江匪之一青白帮的旗子,凡是挂了这旗子的船,与其他江匪井水不犯河水。”

陆缮微微变了神色:“会不会被人看破?”

陆缄郑重其事地将旗子收起放入怀中贴身藏好,平静地道:“看不破最好,但看破了也就和没挂旗子是一样的,没什么损失。回去睡,下半夜来替我。”

“是。二哥。”陆缮乖顺地应了一声,缩着肩头转身往回走。陆纶用力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叫你挺直!”打得陆缮一个趔趄…敢怒不敢言地去了,方回头看着陆缄讨好地笑:“二哥……”

陆缄瞥了他一眼:“说吧,想说什么?”

陆纶轻声道:“明日我和我的朋友送你们过江后,就不再同你们一起去江南了。我提前与你说清楚…到时候就不再同长辈们告辞了,不要拉拉扯扯哭哭啼啼的,不好看。”

陆缄虽然早从他的行止言谈中猜出了些,但此刻听他这样明明白白的说出来还是忍不住难过,却晓得他再不是从前的陆纶,没有人和事再能留得住,默了半晌方低声道:“你日后怎么打算?”

陆纶仰头看着天边那钩冷月…微微一笑,豪气万千:“我要折回来和我那几个朋友一起杀大荣蛮子去!”

人各有志,陆缄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纶却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二哥,你不必为我的脸难受,我这样更自在,最起码现在北漠那边的人认不得我了。”

他不这样说陆缄还好些,听他这样说了陆缄更难过:“原本是这样,但你这一露面…少不得又要引起人家的注意,只怕你还和他们烦不完。”

陆纶微微惨笑:“不,那边的规矩便是如此…我毁了陆五郎的脸,他们就再不能识得我陆五郎。不然我便是杀了他们,他们也找不上我。”

江湖上的规矩奇奇怪怪,陆缄不是很懂这个,但他只能选择相信陆纶。兄弟二人围了个小火炉,就着一壶浓茶汤,一直说到半夜时分陆缮来换班方才散了。

清晨,江边的芦苇和滩涂上凝了一层白霜,太阳出来照在上头刺目的白。船即将起锚,包括林谨容在内…所有人都陷入到莫名的紧张里。

陆缄看看桅杆最高处迎风招展的青白两色三角旗,一声令下:“走!”三艘船一字排开缓缓驶入江中,迎着朝阳向着江对面驶过去。

午后,船已平稳行到江中,除去早前曾有几艘小船不紧不慢地跟了一段时间又自行离去外,并不见任何异动。按水熊的话来说…若无意外应该能在天黑前平安到达江对面了,于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林谨容便有了闲心带毅郎出舱透气:“这是船帆,这是桅杆……”毅郎快乐地牵着她的手,将身子靠在她腿上,自顾自地叽叽喳喳说个不休:“江里有鱼,抓了煮给祖父吃!让祖父也出来看江看船帆!”

林谨容蹲下去与他四目相对:“祖父病了,不能出来看江看船帆,毅郎进去说给祖父听好么?”

毅郎扭了扭身子,推脱道:“不去。娘说。”

陆建新的脾气暴躁得很,毅郎几乎每次见到他他都在发脾气。虽然不能动,话也说不清楚,但愤怒的意思却表达得很清楚,并瞒不过小孩子的眼睛。

林谨容也不勉强毅郎,只柔声道:“祖父之所以总在生气,是因为他生病不舒服,毅郎要多宽慰体谅他才是好孩子。”

毅郎不答,抬眼看着立在远处甲板上朝这个方向张望的陆缄笑,弓着腰大声喊:“爹爹!爹爹!”

林谨容看着陆缄甜甜一笑,比了个手势,告诉他那件夹袄她还穿在身上。陆缄瞪了她一眼,又被毅郎给喊得笑了。

第473章:今夕

天将向晚,江面浮起一层雾霭,江风一阵猛似一阵,船终于霏岸,林谨容感谢水熊:“此番多亏了你,从此后这船是你们的了,你们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水熊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名字听着威猛,却是个精瘦的体型,性情也爽快,见林谨容把船送他也不推辞,只郑重其事地向林谨容行了个礼,说了两句吉利话。

陆纶沉默地帮着众人将行李搬到岸上,悄无声息地折身离去。等到众人发现他和他的朋友不见了的时候,他已经又坐上了水熊的船。林谨容还好,男儿志在四方,陆纶若是能够实现他的将军梦也是件非常不错的事情,陆缮就不一样了,站在那里看着远去的船流了泪。

林谨容推毅郎:“去哄哄你六叔父。”

毅郎本来看到陆缮哭了就好奇得很,才得了这句话就凑过去探着头看陆缮,还体贴地拿了自己的零嘴塞给陆缮,拍着他的手道:“别哭啦。”

陆缮给闹了个大红脸。陆建立低声斥责他:“都要成家立业的人了眼泪还这样的浅,倒叫你侄儿看笑话。”

涂丘替他遮掩:“他这是手足情深,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为到此伤心处。”

陆建立也就不再说他,只道:“去帮着你二哥做事,他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陆缮这才疾奔过去帮着陆缄先把陆建新弄上雇来的马车,又招呼下人把行李装车,与准备各奔前程的族人告别。

林玉珍瞅了空子愁兮兮地同林老太太诉苦:“这脾气也太糟糕了些。什么都看不顺眼,任何声音都听不得,嫌饭食不可口,嫌汤药太冷太烫太苦,一个不满意就把嘴里的吃食全都吐出来……日后可怎么办林老太太淡淡地道:“他不是养着三个姨娘么?如今不比从前,可没那么闲钱养闲人白吃饭,主母要有主母的风范,姬妾要尽姬真的本分!二郎和阿容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你帮着他们分忧教好毅郎才是大事!”

林玉珍想了想,瞬间回过味来。

林老太太叹了口气,摸摸独女的手:“我是真不放心你那性子。要不你同二郎说,与我们一起去投奔陶家吧,把房子买了挨着,两家人也好有个照应。”

林玉珍坚决地摇头:“不,陶家虽然忠厚仁义,但到底隔山隔水的,不能再给人家添麻烦了,我们就跟着阿容和二郎走。”顿了顿,轻声道:“二郎那时候都没扔了他父亲不管,我想他从前说的话都是真的,阿容,也极能干懂事的。”

林老太太也不好再劝,看向正眉眼飞扬的同林谨容、周氏说话的陶氏,轻声道:“她倒是个有福的。”

林圣珍看着不远处扶着陆建立上车的涂氏撇嘴道:“三嫂倒也罢了,那才是个真正有傻福的。”

全家老小集体脱困,无一伤亡。林老太爷心情极好,施施然走过来,插话道:“你若能想得开,也不是没福气。”

因着江对面的乱事,旅店里客满为患,还是陆缄精明,高价寻了个经纪临时租借了私人的宅子,才算是把两大家子人给安置了下来。

因着早前都忙着逃命,一直处在高度紧张中,众人早就疲乏不堪,洗上热水澡和吃上新鲜可口的饭菜后,就全都累趴下了,就连动一根手指头都嫌累。陆缄便与林大老爷商量:“不如在这里修整些日子,一是好让老人孩子病人恢复元气。二是也要先派人去同陶家姐夫说一声,要租房还是买房的也好让他们有个准备,免得去了让人措手不及。”

林大老爷又没什么急事,本身也带了些年纪,自是没什么意见,只是觉着陆缄大方包了林家人的花用让人过意不去,便委婉地把意思表达到:“有道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两家都是在逃难,带出来的财物都不多,你还要再谋起复的,还是各分各的罢,我让你大表哥来同朱见福把账结了。”

陆缄笑笑:“钱是阿容给的,她说孝敬娘家的长辈们。长辈们不接,她要伤心的。”见林大老爷还要再说,便起身告辞:“不然大舅自去同她说罢,我先告辞啦。”言罢果真快步去了。

林大老爷拉他不住,正在感叹间,周氏从里间出来道:“你糊涂了!四丫头对我们好,不就是盼着我们对她母亲兄弟好,盼着有事儿的时候娘家人能给她撑腰么?日子长得很,记在心里就是了。”顿了顿,低声道:“再说了,现在我们真是手紧得很,不能坐吃山空的,等安定下来还要设法寻个营生,不要总腆着脸靠亲戚才是正理。”

林大老爷叹了口气,也只得受了。租来的院子本属于当地一个败落了的大户,景致十分幽雅,但因刚起了这宅子主家便败落了,故而当地人都传说这宅子风水不好,卖不出去,只能租给外地客商用。可恰恰因为这个原因,倒便宜了林谨容等人,林谨容轻轻松松便寻了个幽雅的院子,由着仆妇们打扫一回,简简单单布置了一下,烧起炭火来,竟然也有了几分温馨。

三下五除二把毅郎从头到脚洗得香喷喷的交给豆儿去照料后,她自己也解了头发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才把头发擦干就听见门轻响了一声,紧接着陆缄披着件家常夹袍走进来,头发还滴着水呢,不客气地往她面前一坐,当着双全的面一本正经地道:“帮我弄弄。长宁那个笨蛋,竟给我弄得打了结。”

林谨容自他进来开始一颗心就揪着的,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更是有数,便打发双全拿了梳子帕子过来,也不打发双全下去歇息,慢悠悠地弄着,直到陆缄频频朝她使眼色,双全也站在那里打瞌睡方才忍了笑打发双全:“累了一天啦,却洗洗歇息吧,和大家伙儿说,都辛苦了,明日不必起早,都好好休息一下。早饭往外头去买。”

双全如奉纶音,欢天喜地的应了,正要退出去,又听陆缄淡淡地吩咐:“和豆儿说,让她带了毅郎先睡,就不要等着伺候了。”

双全尚且年幼,啥都不懂,乖乖巧巧地应了退下,还细心地把门给关好。才听见双全的脚步声消失在长廊上,陆缄就急速起身,飞快地将门给关死了,转过身来看着林谨容,低低喊了一声:“阿容……”

林谨容心里犹如有好些只小鹿在跳,弄得她心烦意乱,手酥脚软,便只握紧了梳子半垂了头低声道:“干嘛?”

陆缄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将她搂入怀中,一手挑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林谨容手里紧紧握着梳子,含糊不清地道:“你不梳头了?呜呜……你头发还滴着水呢……呜呜……”

“啪嗒”一声轻响,梳子掉在了地上,陆缄一口吹灭了灯,将她抱起来坐在一旁的条桌上挤进去紧紧贴着她,紧接着手就从她的衣领间探了进去,游鱼似的游遍了全身,林谨容全身都似被点了一把火,又酥又麻又软又热,气喘吁吁地歪在他怀里,还不忘挤兑他:“你此番想清楚啦?不会半途而废了吧?”

话音未落,就觉着胸前一凉一热,接着酥麻刺痛的感觉瞬间自前胸侵袭到了灵魂深处,她忍不住轻哼一声,一把抓住陆缄的头发,将他拉得更近。

“想清楚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要总是后悔才好。”陆缄得到鼓励,动作越发孟浪,折腾好一歇,忍耐不炷了,将林谨容的手拉过去放在他腰带上,低喘着气道:“替我解开。”

林谨容嗔道:“黑灯瞎火的我看不见,自己解!”

陆缄磨了磨牙,低声威胁:“你会后悔的。”

林谨容娇笑:“怎么个后悔法儿?”

陆缄不说话,黑暗里林谨容只听到的声音响,再来陆缄拉住她的手覆了上去,声音嘶哑地道:“你说我会不会半途而废?”

手下一片火热滚烫,锐不可挡,林谨容咬了咬唇,低不可闻地道:“我怎会知晓?”

“我这便让你知晓!”陆缄舔在她的耳垂上,将她分开压了下去,林谨容娇娇颤颤地喊了一声:“疼。”

陆缄便又停住了,轻轻试探了一番,只觉入手湿润幼滑,甘甜如蜜,由不得笑了一声。林谨容给他笑得恼羞成怒,扯住他的头发道:“你笑什么?”

陆缄不答,挺身而入,只几个来回就令得林谨容说不出话来,只管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咬紧了唇。陆缄越弄越得趣,将她翻了个身,让她撑着条桌,自己在后头掐住她的腰用力,弄得那古旧的条桌“吟吟哦哦”差点没散了架。

林谨容反倒紧张起来:“小心着些……”孝期未满,还未除服,要是不小心有了身孕,陆缄的前途就算是完了。

“不要你操这个闲心。”陆缄身下一用力,林谨容轻轻叹息了一声,脚趾头并脚掌缩成了一团,眼前瞬间绽开无数朵桃花,只能不断地低喊:“二郎……二郎……”

陆缄动作不停,得意地咬住她的耳垂,低声道:“可后悔了?”

第474章:惜福

林谨容坐在灯下慢吞吞地梳理着长发,瞟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陆缄道:“你还不走?”

陆缄半闭了眼微微而笑:“翻脸不认人,这便要赶我走了?”

林谨容将头发绾起,过去替他将头发梳理整齐,轻声道:“不是怕留久了让你挨骂么?我还想夜里有个人暖脚呢。”

陆缄挑起眉头:“反了!人家分明都是妻子给丈夫暖被窝的,我倒成了给你暖足的。”

林谨容含笑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你不愿意也可以的,反正我有个小火炉,毅郎可是巴不得天天和我一起睡的。”她眉间含了几丝慵懒,笑容恬美宁静,眼里氤氲了一层朦胧温柔的水汽,嘴唇还微微有些红肿,正如春月下盛放的杏花。

陆缄不错眼地看了她片刻,将她拉入他怀中,搓揉了几把,轻声道:“怎么办?我还不曾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