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三,盛从肃摇摇头:“不行。”

小姑娘丧气地就跟着管家出门坐车上学了。

今天难得回暖,早上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在盛泱离开之后,盛从肃将宋如我裹得严严实实也一起出门了。

正是上午九点钟,细碎的阳光透过四季常青的松柏洋洋洒洒地落在别墅门前的小道上。宋如我坐在轮椅上,盛从肃推着她往前走。一路前行,两人没有说话,安静的四周只剩下车轮驶过的声音。

出来香江别墅,拍卖商调过来的车已经到了,司机也在盛家待了好多年,做事妥帖仔细,冬天在车子里备了暖手袋。

盛从肃将宋如我抱进后座,轮椅折叠好放在后车厢,然后就坐在她的身边,他看到宋如我有些倦色,便侧了侧身子:“累了么?累了就靠一会儿。”

今日早晨吃早饭之前,手术的时间已经定了下来,这周六,事不宜迟。盛从肃没有瞒宋如我,她提出来要出门给盛泱买衣服,或许是早就有预感,而她也不想错过一些事情。

她似乎在做准备,准备无法走下手术台。

宋如我听话地靠在盛从肃的怀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车开得很平稳,又不是上班高峰期,车流量不是很多,司机就这么慢慢悠悠地往市区开。

今天去的地方是傅家旗下的百货商场,在布桑城的中心,占据最为黄金的地段,整整二十层楼,全部都是国际一线二线品牌,也有傅家旗下设计师的一些牌子。

本来来这里消费的人就不多,周三人就更少。盛从肃推着宋如我进去,这会儿她已经醒了,仰着头对盛从肃说:“童装在几楼?先给泱泱挑衣服,好不好?”

盛从肃当然她说什么都好,两个人从地下车库上去,一直到了三楼。可是竟然没想到出了电梯就遇到了熟人。

傅雨手里拿着一袋东西,看见这两个人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她对着盛从肃点点头,打招呼:“难得看到你过来。”

确实,即便这里是本城挥金如土的地方,但是盛从肃从来不会踏足一步,他的所有衣物都由专人打理,每个月飞一趟伦敦和米兰定制,他所有的衣物都出自几家店铺,风格数十年如一日。

宋如我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但是听到她与盛从肃熟稔的口气来看,她于是便对人笑了笑。

这略微陌生的一笑,傅雨立刻反应了过来。看来传言是真的,宋如我被救出来,却是半死,什么都忘了不说,连命都几乎难保。她心里转了好几个弯,李木白与自己决绝离婚,现在却什么动作都没有,看来一定是有些原因。

傅雨脸上又是一笑,她上前了几步,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了盛从肃:“盛七,这是给泱泱的礼物,希望她喜欢。”

盛从肃站着没有动,宋如我却笑着回答:“谢谢你。”

傅雨手里的袋子这才被接了过去,傅雨嘴角又勾了意思弧度,然后十分优雅地点点头:“那我先走一步,再见。”

半个小时之后,宋如我在童装店里挑衣服,看中了一件湖蓝色的连帽外套,盛泱皮肤白穿这个一定好看。盛从肃推着她,问道:“累不累?”

“你付钱去吧。”

盛从肃听到这句话,忽然就笑了起来,嘴角微微一勾,狭长眉角微微上扬。他拿着衣服遵命去付账,难得刷一次卡。

李木白和女主播千夏从四楼女装部下来,千夏带着一些撒娇说道:“木白,能不能陪我逛一下童装店,快要圣诞节了,给家里的侄子买一件衣服。”

李木白心底微微有些厌烦,难得遇见的人若不是有些交情,而千夏说自己没带钱包,他已经想拂袖走人了。

可是后来李木白想起来,他没有后悔来一趟。因为很久之后,他最终彻底失去宋如我,以措手不及的姿态,而那一面见着几乎能用来想念很久。

宋如我那时候正在仔仔细细看一件小裙子,她坐着轮椅,双腿之上盖着一条毛毯。

千夏看见李木白出神盯着一个地方,然后他就回过头来说道:“你当时不是问我择偶标准是什么么?”

李木白笑了笑:“那三个字是,宋如我。”

千夏听得糊里糊涂,但是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她看到了一个病人,或者说是身体有些残障的人。那个女人低头好像在笑,然后一个男人出来,走到她身后,低着头跟她说话,然后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妥帖的笑意。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真是幸福。

千夏心里有些堵,便说:“李总何必要做第三个人?”

李木白笑:“里面的那个男人才是第三人。”

可是他们看上去确实那么和谐和幸福,笑意温柔,即便女方有些病态,但是一点不妨碍两人的温馨姿态。

李木白后来又看了几眼,他想起来,他在医院里看见宋如我的场景。

她刚从乡下的小诊所里被送上来,盛家安排的私人病房里,宋如我的脸白得如同一张纸。盛从肃对着他重复很多医学名词,他脑子发昏,只说了一句话:“盛七,你欺人太盛。”

盛从肃的脸色一僵,他声音低哑:“我一定能治好她的。”

论资源、条件和可调度的人脉,偌大的布桑城谁能够比得上盛家的七公子呢?李木白退出来,临走的时候他又说了一句话:“盛从肃,你自作孽,我敢告诉你,无论如何,宋如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是,宋如我一旦清醒,她会怎么想,盛从肃再一次囚禁她,利用病情恶心地再一次将她制在手中,让她像一个小丑活在弥天大谎之中。

“不好意思,”李木白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我要先走一步,钱不用还了。”

宋如我抬起头,对着推着自己往前走的盛从肃说道:“刚才好像有人一直在看我们。”

盛从肃眯了眯眼,他脸上表情没变,只是又问道:“买好了么?累不累,要不要先歇一会儿?”

“好。”宋如我想了想:“你要不帮我买一个冰激凌,我忽然很想吃。”

大冬天,宋如我这样的身体,怎么吃冰激凌。可是盛从肃从来不会说不,对着宋如我说:“那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盛从肃转过身就走,一直下楼到了地下停车场,果真看见了李木白。而李木白好像也在等着他,身子靠在车子旁,嘴角扯了扯:“手术时间是什么时候?”

“这周六。”

“好,盛七,你还有三天时间。”李木白转身就上了车,立刻启动车子“兹啦”一声倒车飞快地开了出去。

三天,宋如我如果手术成功,那他就还有三天时间能够继续骗自己。而如果三天之后,宋如我手术不成功,那他就骗自己一辈子。

看,这就是他盛从肃的选择,到头来无论如何都要放她走。

盛从肃一路乘着电梯上去,然后停在二楼先买了冰激凌,最后到了三楼。

后来他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天,也一辈子不会忘记这样子的场景。

宋如我依然还在三楼,依然还是原地,只是当他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脸哄道:“小我,醒一醒,醒一醒。”

无人应答。

她还拥有温热体温,他手下依旧是她的真实温度,她的姿势都没变呢,手里还握着给盛泱买的衣服呢。

只不过,他一直喊一直喊,却叫不醒她。她就像是一个洋娃娃,被人抛弃在这里的洋娃娃,没有回应也没有生息。

作者有话要说:虐啊虐的,也就习惯了

第32章 chapter32

这是什么样子的感觉呢?

很多时候,明明很多事,你知道结果,甚至连结果之后的结局都一清二楚,但是你就是无法接受。然而,事情真正出现之后,只剩下手足无措。

活了将近三十年,在盛从肃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觉得无助和慌乱。一个月之前,宋如我失去联络,他本来便没有自信和勇气觉得他们会有牵扯。可是一个月之后,明明刚刚还朝着他笑的女人,这会儿却怎么也叫不醒了。

很多时候,他都知道,最可怕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有了希望之后却又失望。

盛从肃站在商场里,三楼的高度并不高,可是从他角度望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生出一丝害怕。他在打电话的当口,刚刚童装店里面的柜台小姐已经走了出来,她候在旁边问:“先生,需要帮忙么?”

旁人也察觉出事态不对,过来询问,可是盛从肃该怎么说呢?电话终于被接通,盛泉立刻回道:“七公子,什么吩咐?”

“小我…昏迷了,让专家组做准备。”

电话那头的盛泉似乎愣了一会儿,然后立刻挂了电话。

盛从肃一把将宋如我抱起来,三层电梯的距离,短短几秒钟。温热的躯体靠在他怀里,可是却什么都感受不到,只觉得时间太慢太慢。

这种时刻,在他短短的不到三十年的时间里,他经历过多少次呢?六年之前,他怀中抱着的是自杀的宋如我,六年之后他又再次抱着毫无声息的她。

救护车呼啸而来,全体手术人员严阵以待,刚到了医院宋如我便被推到了手术室。专家组派人专门给盛从肃做术前谈话。

一条条,他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入,耳朵里只剩下“嗡嗡嗡”的声音。简短的几分钟之后,他一笔一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手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李木白赶到,傅雨赶到,甚至楚瑜也来了。那是下午夕阳最后的一刻,冬天夜得很快,血一般的残阳隐在天际。

盛从肃从医院走廊的小窗口看见天际一点一点变黑,最后华灯初上,这个城市开始进入夜晚。

医院里很安静,尤其是手术室外,盛从肃没有动,也没有人说话。

再也瞒不住小朋友了,老管家打来的电话,说是盛泱在家里哭,盛泉抱着电话,望着侧脸沉默的盛从肃不知道该怎么办。

“让她过来吧。”

“七公子…这样…”

“有什么不妥的,她以后也总得问,如果万一,我不能让她有所遗憾。”

晚上七点钟的时候,盛泱在别墅里吃完晚饭随着家里的老管家一同到了医院,小姑娘窝在盛从肃的怀里,耷拉着脑袋,连平常见了一定会打招呼的傅雨也不理不睬了。

他们父女俩这副姿态,其实别人看了也不好受。老管家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个结果大家都有准备,可是还是让人觉得心里扎了一根刺。

手术时间似乎尤为漫长,小姑娘受不了,本来哭得红肿的眼睛这会儿又开始流眼泪,豆大的泪珠子一滴滴顺着下颌就留到了盛从肃的心里。

“泱泱别哭,你饿不饿,阿姨带你去吃宵夜?”

面对傅雨的邀请,盛泱摇了摇头。

如今搞成这样,真是让人难过。盛泉和老管家互看一眼,都叹了一口气。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跑出医院坐在台阶上抽烟。

“小七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小时候父母闹得厉害,连孩子都不管,后来两个人在国外飞机失事,那时候他才大一,被家里送出国。盛家的叔叔伯伯对家业虎视眈眈。”

“他就做了傻事,喜欢人家姑娘就好好追,非得要搞成那样子,是我我也得恨他。那姑娘看着不声不响,心里面固执地很。”

老管家吸了一口烟,又继续说道:“阿泉你还记得那时候么?真是吓人,泱泱生下来,那姑娘产后出血拔了静脉针就敢出医院。”

没等盛泉回答,老管家又叹了一口气:“小七不声不响,被人捅了一刀,养伤养个大半年,我想这可得歇着了吧。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我还能见到那姑娘。”

“夫人跟以前也不大一样了。”

老管家终于抽完了烟,将烟头往地上狠狠一踩,摇了摇头:“不一样什么,还是跟以前一样恨小七。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人,难。”

盛泉恍惚间也有些明白,命运那么残忍地以分离、疾病以及仇恨将他们分开,说到底,是不想让他们在一起。

他们抽完烟回去,盛泱哭得有些累,向来将女儿宠上天的人这会儿却不再温声哄她,只是将她抱在怀里,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的小凳子上。长手长脚的人,显得有些滑稽和难堪。

正主没有话,所有人都没有话。手术室里面的灯一直亮着。

后来从国外调来的神外大夫范无双和同事霍明朗讨论案例。她难得激动地说:“这是我做过的最爽的一场手术,站台站得脚都麻木了,可是一看旁边,主刀都花甲了一条条小血管都能分得清清楚楚,一点都没碰到。我脑子一下子就清楚了。”

“后来我们一帮人直接躺倒在手术室,真想睡他个一天一夜。”

“那手术最后成功了么?”

范无双瞪霍明朗一眼:“这不是重点。”

元旦终于来了,布桑的天更加冷了一些。幼儿园已经开始放假,最后一天上学,周唯一跟盛泱告别:“泱泱,再见。”

小姑娘垂着头,踢着路上的石子,偶尔抬起头:“哦,再见。”

周唯一想了想,上了车又下来了,他“噔噔噔”地跑向盛泱那边,敲了敲车窗,小姑娘蔫蔫地露出来一个头。

“嗯…盛泱,新年新气象,你放心,你妈妈很快很快就会回来的。哎,你总比我好吧,我现在都不会到我妈妈在哪里呢。”

被这样安慰,盛泱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点点头:“哦,好吧,再见,一一。”

今天路上特别堵,盛泱于是打开平板电脑,即时连线了盛从肃。

南半球现在还是暖洋洋的天气,盛从肃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低沉的声音传出来:“怎么了?”

“我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

“都要过年了,为什么我还是一个人在家?!”

“乖。”

盛泱撅起嘴:“我妈呢,我要看我妈妈!”

盛从肃没办法,只能将平板移了移,盛泱如愿以偿地看见了宋如我。

虽然,她妈妈依旧躺在病床上,也不能跟她打招呼,但是小姑娘已经满足了。

“好了没?我要挂了。”

“再见。”小姑娘招了招手,关闭了视频界面。

其实盛泱也有感觉,好像自己爸爸没有以前那么宠自己了。以前她哪怕要天上的月亮,估计她爸爸也会跟她一起去太空。现在呢,她被要求好好学数学,好好听管家爷爷的话,不能调皮,不能跟幼儿园的小朋友吵架或者打架。

大概这样子,妈妈醒过来,就会很高兴很高兴的吧。

一个月前的手术,说成功也不算成功,宋如我颅脑中那块尴尬的血块被清除,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术后病人并没有醒过来。甚至在医院待了几天之后,她的身体机能指标出现紊乱和衰退现象。

专家组医生建议将病人移送国外医疗更加完善的私立医院,于是盛从肃带着宋如我到了南半球,而女儿盛泱留守香江别墅,可怜兮兮的一个人在家,最多就只能去周唯一家里蹭个饭。

所幸的是,到了国外之后,宋如我身体机能指标稳定并且有好转趋势。昨天,专家会诊还给了盛从肃比较振奋的消息,宋如我应该很快就能够醒过来。

当然,来到国外的不只是盛从肃一个人,还有李木白。

时值塞恩制药新药上市之期,CEO李木白却抛下一切到了国外,国内乱成了医院,傅家小女儿傅家碧从国外叫了自己一个金发碧眼的同学回来担当重任,对于这样子一个有些孩子气的做法,傅家其他人居然什么话都没说,就像是塞恩制药是傅家碧手里的一个玩具一样。

李木白的目前成响血压飙升,被送进了医院。有时候李木白会在医院的角落里压抑地打着电话。

“不要再说,我做得已经够多,短时间内不会回国。”

“你疯了!她已经是盛七的老婆了,你拎拎清楚!”忽而间电话那头的声音又弱了下来:“你别开玩笑了,傅家碧带来的那个也是个半大孩子,还跟我说是什么世界少年CEO模拟大赛的冠军,那是什么东西?你真的忍心你爸爸的心血毁在别人手里?!嗯?!”

即便这样,李木白还是不回去,就这样子待在国外,看着盛从肃照顾宋如我。

作者有话要说:还记得君临么?她也是世界少年CEO模拟大赛出来的。

第33章 chapter33

天气开始转暖,放假在家的盛泱一个人很孤单,时间过得那么快,连春节都过完了,她的爸爸妈妈还不回来。她想起自己大年初一跑到周唯一家楼底下喊人,而周唯一随手扔了一个枕头就砸中了她的脑袋。

事后周唯一道歉:“诶,你别不理我啊。我不知道是你啊。哎,本来就傻,不会越砸越傻吧?”

有这样子道歉的么?盛泱决定跟周唯一绝交。盛泱是说话算话的人,绝交之事做得十分彻底,连周唯一都跑到家门口来找她了,她依旧躲在屋里看动画片。

这天上午阳光普照,管家吩咐佣人们将别墅的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边,趁着天气好,洗过的床单一水儿挂在后院,随风飘起来。

盛泱正无聊,也跟着跑了过去,被老管家一把抓了回来:“快!你爸爸来电话了!”

盛泱摆起了谱,小嘴一撅:“现在想到我了嘛?春节也不回来看我!”

“你又调皮,忘了当初你爸爸怎么嘱咐你的?”

盛泱不高兴:“爷爷你也欺负我!”

“喂?”盛泱有气无力地接起电话,然后几秒钟之后顿时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大叫道:“真的嘛?!”

挂了电话之后,浑身都是精力的盛泱立刻致电周唯一,电话刚一接通,她就欢快地说:“一一!一一!我爸爸要带妈妈回来啦!据说妈妈身体变好了!”

很显然,她已经忘了前脚她刚跟周唯一绝交。

周唯一愣了半天,十分高兴地说:“真的嘛?恭喜你呀,泱泱。”

“我不跟你说啦!待会儿还要跟管家爷爷去机场接爸爸妈妈,我们有空再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