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太太要寻死也不过是吓唬人的说话,被杨妈妈拉住后就只是痛哭,什么话都不说,朱氏已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前,对杨妈妈道:“先带着七婶婶下去洗脸换衣。”杨妈妈和一个小丫鬟,两人一边一个扶着还哭泣不止的七太太下去。

九太太用手拢一拢头发,脸上的笑容有些讪讪:“六嫂,今日这事倒有些怪我,明知七嫂最怕别人提这事,我还提,实在是没有体面,六嫂你就打我几下消气好了。”朱氏见她先开口求饶,倒有些不好怪的,只是摇头道:“罢了,九婶婶,你年轻气盛也是有的,先下去把衣衫弄干吧。”

楚二娘带着丫鬟已把桌椅扶正,扫一扫地下,准备重新上茶时候五太太道:“六婶婶罢了,今儿我们本是来六叔灵前上香的,先到灵前把这事完了再说。”这样也好,一群人往灵堂走去。

灵堂已重新布置的一片素白,婉潞带着续宗在灵前,见她们出来,忙上前行礼,依次上香已过,又让了一回茶,这几位太太也就告辞,朱氏一一送过,这才回到屋里。

还剩个八太太没走,笑对朱氏道:“六嫂,她们说的那话,不知六嫂可听见了?”换族长?这是朱氏早就有的想法,不过怎么换,就要有些讲究,看着八太太含笑的脸,朱氏端起茶:“难道说八叔叔也想当下族长过过瘾?”

八太太摇头:“我家过安生日子就罢,管这么多做甚,是大伯家的继宗侄子。”

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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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宗?朱氏皱眉,和婉潞他们一辈的这些侄子侄女,朱氏并不是很熟,只记得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斯文有礼,别的就不记得了。朱氏轻轻叹了声:“他?人品怎么样,赶了狼又来了虎的情形,我听说的可太多。”

八太太脸上的笑意没减:“六嫂,你是糊涂了不是,怎么说继宗也是侄子。”四老爷是大伯子,朱氏他们再有不满,也要面上让他三分,换个晚辈当族长,那可就不同,他拿族长的款出来,这边也能用长辈的身份压制。

朱氏微微一笑,再没有说话,八太太心里已经明白,和朱氏说些别的闲话,过了些时婉潞进来,七太太九太太的衣衫也料理清楚,她们也就一起告辞。

等朱氏送走了人,婉潞还坐在桌边,看见朱氏进来,婉潞想起身,朱氏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笑着问道:“那些事都料理清楚了?”婉潞又待起身,刚离开凳子一点点又坐了下去,恭敬回答:“是,僧人们的衬钱已经放了下去,斋饭也散过了。”

朱氏面上有些疲惫之色,点头道:“有了你,我省了多少心。”婉潞习惯地又要推脱,抬头看着朱氏面上的神色,那推脱的话到了嘴边咽下去,变成一个微笑。朱氏伸手摸摸她的脸,示意她下去,婉潞起身行礼,想对朱氏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出来,只是快步走出屋子。

太阳刚刚下山,虽是正月里,今年春交的早,腊月就交了春,院里的树木已经发出绿色,树下的野草早已绿茵茵一片,风吹在人脸上暖洋洋的。春燕把一件斗篷递上,婉潞挥手示意不要,在这春光里走走,也好想清楚一些事情。

“姑娘,虽说春风不寒,姑娘要走走,还是穿上斗篷好一些。”吴妈妈的声音响起,接着那件斗篷就披到了婉潞身上,婉潞轻轻摇头,这份好意也只得领了。

一从人毫无声息地走着,婉潞走了一段,停了下来,吴妈妈已经上前:“姑娘今日想是有什么心事?”此时已走到潋滟亭里面,婉潞顺势坐到石凳上,春燕忙把她扶起来,夏妍从袖子里拿出丝帕给她垫上,春燕这才重新扶婉潞坐下。

她们的动作婉潞是一点也不在意,只是看着荷花池里,那吐出一点点的荷叶,眉头皱的很紧,不知道说给谁听:“我不晓得,太太对我是怎样的,若说好,她对我极好,可是为什么那么多的事,她都不肯告诉我?”

婉潞的话里含着委屈,脸上露出的神情让人觉得需要怜惜,吴妈妈坐到她身边,轻轻摸一摸她的头发:“姑娘,你想多了,太太不告诉你,自然是为你好。”

为我好?婉潞的眼虽然看回来,但眉头并没有松开,吴妈妈脸上的笑容再不是平时一样,而是含有一丝安慰:“是啊,姑娘你想想,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些事只该听,不该去管,况且,”

吴妈妈顿一顿,看向婉潞的眼含了一丝埋怨:“有些事做出来,那不是脏了姑娘的手,太太这样心疼你,就是亲娘也不过如此,你反倒怨她不说不诉,这多寒人心?”

婉潞是个聪明姑娘,这些日子转不过弯来,不过是因了继母继女,终究有些隔阂,听了吴妈妈这番话,再一仔细思量,朱氏对自己,确是操碎了心,不管她是为了名声还是为了以后自己嫁出去能看顾续宗,所做的都不可厚非。

看着婉潞脸上露出的笑容,吴妈妈轻轻拍拍她的肩:“姑娘,我这一生所见的人多了,明白有些话该说出来,有些话不该说出来,也只有慢慢领会。”婉潞起身恭敬地道:“是,我记住了。”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吴妈妈看着面前的少女,素衣珠钗,亭亭玉立,如同春日湖边新发出来的柳枝,仿佛想起了什么,终究还是一声叹息,是从柔韧的柳枝变成挡住风雨的大树,还是被人攀到别家,离开树枝后枯萎,就全看她的造化了。

时光渐渐进到四月,四老爷家的院子,不但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变的平静,反而更加乱起来。新媳妇,或者该说旺宗媳妇,进门已经四个多月,月月月信照样而来,这让等着抱孙子的四太太更加气恼,和儿媳妇吵过几架的她知道儿媳妇不好惹,只得成天拿着菜刀在那里剁砧板,嘴里骂着母鸡不下蛋,那眼却是看着屋子,一口口吐沫吐过去。

一次两次还罢,还可以当做她是闲着没事,日日如此,甚至到了后来,有客来的时候她那菜刀还是不停,旺宗媳妇岂是忍得住的?

这天八太太过来,说是要寻旺宗媳妇去观音庙烧香,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又传来剁砧板的声音,夹杂着四太太的怒骂声:“吃吃吃,天天喂你们这么多,就没见你下个蛋,惹火了老娘,老娘把你们都炖了。”旺宗媳妇一张粉脸登时变黑,八太太刚想出去劝劝四太太,就见影子一晃,旺宗媳妇跑了出去。

这是要打起来,八太太把茶喝完,听到外面传来四太太和儿媳妇的对骂,这才挑起帘子出去。四太太的砧板已经被踢飞,手里的菜刀倒捏的紧紧的,旺宗媳妇站在她对面,满脸通红指着她嚷:“这才嫁过来五个月,你就盼着有孩子,哪有这样的婆婆。”

四太太挥舞着菜刀,声音十分尖利:“呸,我是骂鸡,不是骂你,你倒跑来找骂?”这话让旺宗媳妇忘了怎么应答,四太太听到儿媳妇声音不响,更加得意了,瞧一眼儿媳妇的肚子,不无恶意地道:“外面那盐碱地,年年有人下种,也不见发一颗芽,只怕有人就是这样的。”

旺宗媳妇再老辣,也不过是个不到二十的年轻小媳妇,听了这话,呆愣了半响,八太太忙上前扶住她,刚要劝的时候听到旺宗媳妇大喊一声:“什么盐碱地?明明是你家下不了种,怪我这地做什么?”说着就大哭起来。

这话不但是四太太,听到她们吵架后赶来瞧热闹兼劝架的旁人也全都愣住,哐啷一声,有东西掉地,众人循声望去,旺宗面色灰白地望着他们,唇一直在抖,双眼已是空洞无神,脚下一柄锄头。

有几个见了,忙要上前劝说,谁知旺宗推开他们,大步转身向外走去。旺宗媳妇哭的伤心,四太太脸色变了又变,竟没有一个人想到去追旺宗,院子里除了旺宗媳妇的哭声,就再没别的声音,过了许久后四太太这才转身呸了旺宗媳妇一句不要脸,匆匆往外追去:“儿子,你回来,别做傻事。”

“这么说,旺宗竟去做了和尚?”下方的杨妈妈恭敬答道:“是,那日听说他在外面坐了一夜,第二日就去报恩寺出了家,四太太在庙外哭闹,可是谁又理她呢?”

哎,朱氏长长一声叹息,虽说是自作孽,可朱氏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吩咐杨妈妈:“你让人拿十两银子,几匹布送过去,就说日后他的供给我们这边出了。”杨妈妈应是之后才道:“早上姑娘知道了,已经吩咐拿了二十两银子送过去。”

说着杨妈妈还加了句:“太太,这真是母女连心。”朱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接着就问旺宗媳妇的事,杨妈妈摇头叹气:“太太,你也是知道的,四太太这个人是什么样的,按说出了这种事,就该放媳妇另嫁,她偏要拘着不放,说进了平家的门,就是平家的人,到死才准抬出去。”

就知道她会如此,朱氏轻轻吹一下茶碗上浮着的茶叶,脸上露出冷笑,四太太这是自己和自己作对,怨不得别人。

旺宗出家不过两个来月,他种下的稻谷才刚结满穗子,田间还没变成丰收的黄色,另一个消息让整个村子大哗,七老爷在邻村的那个相好打上门来,打的却不是七太太家的门,而是四太太家的门。开门的人刚打开门,就见她气势汹汹冲到旺宗媳妇跟前,像拎小鸡似的拎起来,劈面就是几个耳光,嘴里还在骂着:“我打死你这个狐狸精,世上还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吗?自己老公当了和尚,就去勾搭叔叔,这样不顾伦理的事,你家还真做的出来。”

几耳光打的旺宗媳妇说不出话,四太太本在屋里,心里还在高兴这儿媳妇有人惩处,谁知听一听话音,心里登时大怒,推开门就嚷道:“你是从哪来的,找错门了吧?”

那寡妇年纪也不过三十上下,一张瘦呱呱的脸,两道吊梢柳眉,听到四太太这样说,丢开旺宗媳妇叉腰就对四太太道:“呸,你还在做梦呢,你这媳妇,给你那出家当和尚的儿子头上戴了绿帽子,肚里早有了孽种,这几日正在寻药打胎呢。”

什么?四太太如被雷劈到,上前就要去抓自己媳妇:“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事情既已抖出来,旺宗媳妇又是个泼辣货,那还肯藏着掖着的,打掉四太太的手就嚷起来:“是,那又怎么样,这样的活寡老娘可不守,你家不许我嫁人,那我也只好养汉。”

饶是四太太经过许多事,也经不起这样的,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大哭起来,作孽啊。这时来瞧热闹的人早挤了满满一院子,寡妇四处一寻,不见七老爷的影子,双手叉腰怒骂道:“做出这种事情来,知廉耻的就该由族长做主,把他们统统赶出去,省得带累一族的名声。”

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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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有人已经笑出了眼泪:“这位大嫂,难道你不晓得,这媳妇就是族长家的儿媳妇?再说谁不知道七叔和四伯是一个人,赶出去,大嫂,你在说笑话吧?”

寡妇头一扬,大骂道:“难怪会出这样无廉耻的事情,原来族长就其身不正。”说着寡妇看一眼旺宗媳妇,旺宗媳妇脸上虽还有被她打了几巴掌的痕迹,但那眼一点也不示弱,见寡妇瞧向她,瞪眼就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偷人养汉都敢跑到别人家来做主?你族里要有廉耻,就该把你赶回去。”

寡妇卷卷袖子,上前就要打她,嘴里还在骂着:“我偷人,我养汉,我可没有养婆家的叔叔,像你这样没人伦的,就该在祠堂跪死。”寡妇口里虽然在骂,那拳头可是直冲旺宗媳妇的肚子去的。旺宗媳妇只顾着骂回去,没管住肚子,寡妇那拳又不是一般的粉拳,登时肚子被打到,旺宗媳妇疼的蹲下身子,面色已然发白。

寡妇的气还没出够,趁她蹲下身子时候就坐到她肩膀上,那手开始往她脸上抓,嘴里骂个不住。四太太在那里只顾着哭,看热闹的竟没有一个人上来劝架,寡妇的手又毒辣,旺宗媳妇面皮又薄,哪禁的住几下,就被抓出道道血痕。

狗急了也会跳墙,更何况是人?旺宗媳妇虽肚疼不住,身子又被寡妇牢牢坐住,连手上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但一张嘴总还是能动的,趁寡妇的手又往自己脸上抓的时候,张口死死咬住她的手。

寡妇正打的兴起,哪料到她竟咬住自己的手,十指连心,咬住一个都是疼的,旺宗媳妇咬住的是她右手的两根手指,咬的气力不小。旺宗媳妇只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快咬松,还能听到轻轻的咔声。

寡妇一阵钻心的疼,只顾把手指从旺宗媳妇嘴里抽出来。旺宗媳妇感到身上的压力一松,用尽浑身的力气站起身把她掀翻在地,也坐到她身上用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此时旺宗媳妇的头发已经全散掉,脸上带有血痕,那手一定也不放松:“我掐死你,掐死你。”

话虽这样说,旺宗媳妇总是肚子疼个不止,掐了一会就软掉,寡妇一得到空挡就大叫起来:“打杀人了,打杀人了。”周围的人哪有一个理她的,旺宗媳妇已瘫软在地,寡妇滚的一身都是土,方才的几分俏丽全消失不见,恶狠狠地瞪着旺宗媳妇,口里还在放狠话:“像你们这样没廉耻的,我还从没见过。”

“够了。”清脆的喝止声传来,人群让开,走进一个年轻少妇,她进来见了面前情形,对在地上坐着哭个不停的四太太道:“四嫂,你是当家的人,难道这些事都掌不住?”四太太拍着大腿哭的正兴,听见这话,声音不但没收,反倒哭的更大声些,口口声声作孽不说,还骂着旺宗媳妇。

八太太见四太太不但不听劝,反倒更大声些,眉头皱了皱,看着面前泥人样的寡妇和旺宗媳妇,对寡妇道:“这位也不晓得怎么称呼,你从哪里来就往哪里去,论身份,你不过是七伯的相好,有什么也轮不到你来打不平。”

寡妇哪是能听好话的,把头发胡乱拢一拢,吹一吹虽没被咬断,但已肿起来的右手,拍着手就叫道:“啊也,我原先还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原来你们族里,上上下下都是不识好歹,不晓黑白的人,这叔子和侄儿媳妇滚在一堆,有了孽种,别说我这样的,就算是个外人见了,也有管的得。”

说着寡妇还不够出气,手又拍了拍,拍着胸口就大骂:“我是晓得你们族里的七老爷和族长两个做了许多坏事,挖绝户坟,踹寡妇门,不然我今日也不会来到这里。”说着寡妇指着外面大骂:“平老七,你是个男人就给我滚出来,你趴在老娘身上说甜言蜜语的时候…”

猛然听到女子的哭声传来:“我不活了,我今日就打死你这个老狐狸。”接着一个人就扑过来,和寡妇扭打在一起,扑上来的人是七太太。寡妇上门时候,她虽假装不知,但还是忍不住走出来听听,谁知竟听到这样一句,顿时觉得心肝俱裂。

七太太虽娇弱,寡妇已先和旺宗媳妇打了一场,力气没有那么大,七太太上手又是抓头发,掐□,寡妇顾的了上边顾不了下面,冷不防还被七太太往那不可说的所在抓了一把。寡妇吃疼不住,转增凶悍,一口咬在七太太肩膀上。

七太太虽被咬住,手却没放,八太太见不是事,急忙招呼几个说的着的妯娌侄媳,上前把她们各自分开,寡妇的头发已蓬成鬼一样,身上的衣服也被扯破几片,虽被贾大嫂牢牢抱住,那眼怨毒地瞧着七太太,嘴还是骂个不住:“我是没廉耻的,我倒想瞧瞧你们这赫赫侯族,有什么廉耻?”

七太太被九太太和五太太扶住,心酸不止,只是哭不停,八太太晓得只怕就是今日目的就会达到,面上神色摆的更端庄些,对寡妇喝道:“这是我们平氏族里的是,要开祠堂,要撵人也是我们的事,你休再提。”寡妇冷笑几声,看着众人:“呸,你们平氏的族长自己就不正,连个自己的儿媳都和兄弟滚上了,我瞧着,再过些时,只怕这个老不羞还会扒一扒灰。”

正哭的兴头的四太太听了这话,猛然冲上去对着一直瘫坐在那里的旺宗媳妇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打死你这个孽障。”旺宗媳妇的肚子本已疼痛,哪还禁的住这样打,双腿间有血流出,软软倒了下去。

八太太听着九太太的惊叫,看着寡妇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知道那个不该来的孩子已经不在了。院子里瞧热闹的人现在只多不少,此时各自在议论纷纷,八太太迅速开口:“这事总不是我们这几个女人可以做的,总要开祠堂,只是事情关了四伯家里,”八太太故意沉吟一下,已经有人喊叫起来:“这怕什么,请六婶婶出来就是,她处事公正。”

等的就是这句,八太太昂起头:“我们全族,本来仰仗的都是六嫂,既这样,现就请六嫂出来做主。”这提议得到众人的同意,八太太定一定心,找来两个粗壮的,先把寡妇带回他们村,旺宗媳妇躺在那里也不能不管,叫个年轻小媳妇把她扶进房里,四太太还想拦,八太太淡淡一句:“四嫂,罢了,难道你真想打人命官司?”

四太太想起结亲第一日就和曾家大吵一架,知道那边也是不好开交的,任由她们把旺宗媳妇扶进房里。八太太又让人各处去寻人,预备开祠堂,讲道理。

这边的消息朱氏是一直知道的,等杨妈妈来报,说八太太遣人来请她的时候,朱氏正在看着婉潞绣花,听到这话,朱氏唇边露出笑容站起身。婉潞已经放下绣活,瞧着朱氏,有些不放心地道:“太太,还是女儿陪你去吧。”

朱氏伸手替婉潞理一下头发,声音温柔而坚定:“这样的事,岂是你姑娘家能管的?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但是四伯他们?婉潞没有说出话,朱氏已经笑了:“他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可是现在由不得他们了。”说完朱氏就走出去。

望着她挺直的背影,婉潞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光是为了续宗,也是为了自己,有这样的族人,在婆家说话也不硬气,朱氏本来可以留到续宗长大再收拾他们,一来给续宗历练,二来让族人能仰仗续宗。现在如此,有多一半是为了自己。

婉潞拿起自己绣的牡丹花,哎,做了那么多的绣活,竟从没想过给朱氏一样呢。

平时大门关的紧紧的平氏宗祠此时从大门到堂屋的门都全都打开,大门外围满了等信的人,听到杨妈妈说太太来了,像潮水样两边分开,朱氏走了进去。

堂上坐着族里的各家男子,五老爷下首有个位子是空着的,朱氏知道这是留给她的,但并没坐上去,而是走到他们面前,轻声开口:“各位伯伯叔叔,我一个寡妇,在家关着门过日子的,哪晓得做什么主,族里的事还是请各位伯叔商量。”

说着朱氏蹲身一福,就作势要走,下面坐着的一个年轻男子忙上前拦住她:“六婶婶,族里谁都晓得你处事公正,心存慈善,这事不由您做主,还有谁有资格?”朱氏认出他是二房的兴宗,他爹早亡,他娘带着他也过了些穷日子,四老爷这样的人,是绝不会伸手帮忙的,不帮忙也算了,还借着别的,把他家的一百亩田霸了七十亩去,兴宗母子是巴不得四老爷倒霉。

朱氏瞧一眼依旧坐在上面面色铁青的四老爷,脸上露出笑容:“我做主?我可从不知道做主的人是坐在下面的。”这话一出口,除四老爷外,别人都往下换了一位,朱氏脸上带着笑看向四老爷,四老爷在心底骂个不止,可是现在情形已经不由人了,五老爷是根墙头草,七老爷只怕就要被逐出族里,剩下的?个个都不和自己一条心,四老爷只得站起身,对朱氏行了一礼:“我忝为族长,族里不但不平安,反倒纷乱连连,今日,就辞了这族长之位。”

四老爷说完就起身做到下面位置,朱氏再不和他客气,走到他空出的位子上坐下来,看着众人:“我虽说话有几分分量,但我是个女人,我儿子又小,这族长之位,还是另请贤人,别的事,等有了新族长再议。”

五老爷的眉毛跳了跳,按着岁数,也该轮到他了,四老爷心里想的也差不多,五老爷当了族长,自己的处境就要好一些。朱氏扫一眼众人,继续说道:“我想着,族里这些时出了这么多的事,除四伯管理不善之位,还有一点,旁的族里都有族老,偏我们族里没有,这族长一位,不如就交给小辈们,小辈们做了族长,我们这些做老的,也就是族老,族长有什么不对,也能说一说。”

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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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提议让众人都一怔,朱氏的眼往每个人脸上扫了一圈,施施然道:“当然,你们若不同意,那也全当我白说,等又换个族长,压不住众人,到时候闹的事情只怕比今日还大,我是个清白过日子的寡妇,不敢沾惹上什么坏名声,实在不成,也只有带着儿子女儿搬离这里,投靠我哥哥。”

朱氏说着顿一顿,见四老爷脸上露出一丝欣喜,能让你们占了田产才怪,朱氏继续道:“到那时候,也说不得破了家产,这边的家产,本就只有五百亩田和一座农庄,也只得全都给大姑娘当了嫁妆,我母子二人,只有身无长物去投靠我哥哥。”

四老爷的神色变了又变,朱氏的眼看都不看众人,九老爷是族里这辈年纪最小的,先站起来道:“六嫂说的,也全是道理,横竖侄子们已有人成家,就把族长一职交给他们,也没什么不行。”八老爷点头附和,七老爷不在,五老爷是墙头草,自然也同意,四老爷见状也只得点头。

这关一过,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议定大老爷家的继宗为族长,新任族长要处理的头一桩事就是七老爷的丑事。朱氏已经站起身:“我始终是个女人家,忝着脸出来和你们男人家议事已是不该,剩下的事就你们做主,我告辞了。”

说着不等继宗说什么,朱氏就走出祠堂,新族长一来要立威,二来要出气,七老爷不被逐出族里,都是不可能的,自己何必又在中间插一脚。

走出祠堂门,门外还围着人,七老爷和旺宗媳妇两人被捆了跪在一起,旺宗媳妇刚小产过,还是从床上被人拖下来的,那张粉脸没有半分血色,半闭双眼,若不是绳索有人拉着,只怕早倒了下去。

七老爷好不到哪里去,一张脸死白死白,旁边哭哭啼啼的是七太太,不晓得她是哭自己男人不争气呢,还是哭自己以后的命运?朱氏看一眼七太太,其实她除了管不住自己男人之外,别的也没什么不是,只可惜嫁错了。

和在祠堂门口等着的几位妯娌打过招呼,朱氏也就回家,此时天已擦黑,回头看一眼灯火通明的祠堂,朱氏冷笑一声,扶着杨妈妈的肩回家。

第二日一早刚用过早饭,新人族长继宗就来求见朱氏,见面时候,继宗先规矩行过礼,然后面上呈现哀痛之色:“昨日开了祠堂,大家也公议了,虽说七叔是长辈,和四伯也是兄弟一场,只是出了这样逆伦的丑事,放在谁族里都是容不得的,也只有把七叔除了名,他的私财带走,至于田地房舍下人,都是当日这边叔祖母送的,也该还了六婶才是。”

朱氏听的一笑,一百亩地,一房家人,别人看的有天大,自己心里能值什么?不过朱氏面上还是诚恳之色:“贤侄,你如此做事,足见你为人公道,这一百亩田,一房家人我也不收回来。”继宗一愣,朱氏款款又道:“这一百亩田就放在公中,做了祭田,日后族里谁家孩子要上学的,就从这份收益里面拿出来,有孤寡的,也用这钱,生前奉养,死后葬入,还有结余的,修桥架路这样的好事也不可不做,再有多的,一年再买个一两亩地,时日长了,积的多了,也是一份长远产业。”

继宗本还是坐着的,听了朱氏这番有道理的话,忙站起身,长揖下来:“六婶果然有见识,从此之后,族里再无饥寒失学之苦。”朱氏坦然受了他的礼,示意他重新坐下,又道:“那房家人我这里也用不着,干脆就还了他们投身纸,族里的墓地就唤他们去守,墓地旁边本还有十来亩荒地,也让他家去种,到时收成拿出一些,就充了四时的祭祀,免得族里原本有些无后的人,少了人去扫墓,这样岂不两便?”

继宗忙又站起来做几个揖,说了几句闲话就告辞走了。瞧着他的背影消失,朱氏这才打个哈欠,端坐的身子瘫了下来:“这以后,才算有好日子过。”

杨妈妈上前给她捶着:“太太,他们原本也太过了,真当老虎不发威。”朱氏的眼微微闭上:“哎,就是可怜旺宗了。”,杨妈妈摇头叹气:“谁让他摊上这样的爹娘,娶了那样的媳妇呢?昨夜连夜请了曾家爹娘来,出了这样的丑事,她爹娘也只有把她收拾回家。”

朱氏听着杨妈妈在旁边絮叨,闭眼沉入梦乡,从此之后,少了这么两个祸根,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曾家爹娘来接女儿回家的时候,四太太扣着嫁妆不放,说出了这样丑事,这些嫁妆就该留着给自家遮羞。来拿嫁妆的曾大嫂那听的进这话,带人把四太太家掀了个稀巴烂,最后抬走一半嫁妆,多是些箱笼之物,剩下狼犺的床桌之物留了下来。

朱氏听的又好气又好笑,吃了这么一场大亏,四太太竟还念着银子,真是从没听说过。她这一生,只怕就搂着银子过吧。七老爷夫妇被逐出族里,七太太娘家得知消息,逼七老爷写下离书,接七太太回了娘家。七老爷孤身一人,去投昔日的相好寡妇,也被寡妇骂了出来,身上虽还有些财物,哪备的住他花过几日,不过两个来月,钱财全无,没有亲戚收留,飘落异乡不知去向了。

朱氏拿出这一百亩田做祭田,供给族里孩子上学和供养孤寡,又放了一房家人专门守着族里墓地,让那些没有后的族人的墓也有打扫,这些善举传了开来,人人提起都是交口称赞,若不是续宗还在孝中,只怕上门求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

日子过的舒心,这时日也要快一些,转眼又是一年,婉潞的服丧期还有三个月就结束,赵家来了信,信里定下来年二月十六迎娶婉潞过门。朱氏算着日子,正月十七满孝,满孝一个月后出嫁,也不算不合常理。去信同意了日子,就着人去请婉潞,这家总算是要办喜事了。

看一看这几年用的东西,都是素色无花的,虽说小祥后能用间色,却不能用有花样的东西,朱氏也想着等三周年后一起换掉,心里还在盘算着要用些什么样的东西来换的时候,已经听到婉潞的声音:“太太找我有事?”

婉潞这两年个子长高许多,家里的杂事朱氏全都交给她管,面上童年的稚气已经全然脱去,站在朱氏跟前的,是个温文端丽的姑娘。朱氏拉着她的手坐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这才笑着说:“我虽没见过你亲娘,但三舅老爷前个月来的时候,说你酷肖你母,我这样一个商户出身的女子能把你教成个大家闺秀,等到了地下,也有脸去见你爹了。”

这样的话,这几年朱氏还是头一次在婉潞面前说,婉潞不由笑了:“太太说什么呢?您虽是我的继母,却和亲娘差不了多少,此时自惭又何必?”

朱氏还是没放开她的手:“女儿,赵家来信了,定了明年二月十六的喜日子,那时你脱孝刚好满月,我就应了下来,你这些日子,把家里的事情理一理,预备出嫁吧。”婉潞虽心里有底,但听到朱氏亲口说出还是呆了一呆。

朱氏说出那话时候,心里不由泛起一丝酸涩,虽不是自己生的,但这十来年的情分在这里,家里的事,又赖她掌管,原本是要历练她,可此时想起,自己省了多少心?这样一个女儿就要离开自己身边,嫁人去了,虽说她嫁的门户极高,女婿自己也见过,人品相貌都称的上是上上之选,可那些世家大族,行事比不得自己家里这样简单,到时难免要受些委屈,她受了委屈,到时要向谁诉?

想着想着,朱氏心里的欢喜褪去,代之的竟是无尽的酸楚,忍不住把她抱进怀里:“我的儿,若不是世间女儿都要出嫁,我还真舍不得你离我而去。”听着她话里带有哭音,婉潞也撑不住伏在她怀里哭出声。

嫁人本是世间女子都要走的路,这些年吴妈妈的提点,也让婉潞有自信去面对那么一大家子人,可是这和在娘家做女儿终究不一样,从此之后,连撒个娇,耍个小脾气都不能了。

两人彼此都想停下哭泣,安慰对方不要担心,但那眼泪是怎么都止不住,杨妈妈在旁边听的心酸,也忍不住淌眼抹泪。耳边响起续宗的声音:“娘,姐姐,你们怎么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们?”

杨妈妈忙拉一把续宗,这些事,男子家怎么会明白,朱氏直起身子,开口想说没事,但那眼泪还是不听话地淌下来,只得强笑着道:“没什么事,你姐姐要出嫁了,娘在这里舍不得她。”续宗的眉头皱的紧紧的,抬头看着朱氏:“娘,姐姐要嫁的,是不是就是今年来过的姐夫?”

朱氏点头,今年清明时候,平家女婿,赵家六爷总算来到平家,祭拜自己岳父的慕,续宗年纪虽小,也要学着大人的样子招呼他,赵六爷见续宗年纪不大,行事却有大人样,对他大加赞叹。

而续宗对这个知书达理,风度翩翩的姐夫也很有好感,看到朱氏点头,续宗把小手往后一背,小眉头松开:“娘,放心好了,今年姐夫来的时候,我还和他说过,要他一定要待姐姐好,不许欺负姐姐,不然我绝不会饶他。”

不过是十岁的孩童,偏要背着双手,做出大人模样。婉潞站起身擦擦眼角,点弟弟的额头一下:“有你护着我,我就真放心了。”续宗抬头看着姐姐:“姐姐,姐夫说他是君子,说到做到,一定不会欺负你的。”

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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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童天真的话让婉潞是真的笑了,朱氏把自己儿子拉过来,摸着他的头:“傻孩子,你还真当世上男子都似你爹一样?”自从平老爷过世,这还是朱氏头一回主动提到平老爷,想起自己记忆之中那个温文儒雅的爹爹,婉潞的泪又要滴下来。

听到提起自己的爹,续宗眨眨眼,什么都没说,一家三口沉默了一会,朱氏才笑道:“好了,都快晚饭时候,让他们把饭摆上吧,吃完了饭,还有旁的事要忙呢。”

婉潞的嫁妆虽说早就备好,这真要拿出来,清点不说,那些金银首饰要重新炸过,家具还要再刷一遍漆,床帐衣服,趁着天气好的时候,再拿出来晾晒过。这些是物件,跟着婉潞去的人手要安排好。

原本定的是春燕夏妍跟了去,朱太太知道婉潞的喜日已定,来贺喜的时候笑着对朱氏道:“妹妹,你别嫌我太啰嗦,京城里的规矩和我们这里不一样,你浅侄女出嫁的时候,我当时陪了两个丫鬟过去,当人手已经够了,谁知去年你侄女婿考中举人,来贺喜的都说,这样人家,光陪嫁丫鬟就要四个,婆子那些倒不必,倒燥了我一鼻子的灰。”

朱氏的眉微微皱起,朱太太又道:“你想想,京城里的人眼眶子都是大的,外甥女嫁的,又是那样一等一的人家,嫁妆宁可多些,不能少了,你再多陪送几个丫鬟过去,又不耽误什么事?”

这话说进朱氏心里,家里的丫鬟婆子当日都遣散的差不多,此时也只有另买了,婉潞倒说过不必,就这两个用熟的丫鬟已经够了,朱氏只是不听,吩咐媒婆去挑两个聪明伶俐的人给自己来见见。

听的平家要给大小姐挑贴身陪侍的丫鬟出嫁,身价银子从厚不说,这嫁的是京城里的赵家,远近别说那些吃不起饭的人家,就连有几亩田地的人家都想把女儿送来。

连日媒婆东出西进,带了四五十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上门给朱氏选,朱氏瞧了十来日,乡下的女子,先不说长相,连个懂礼仪的都没有,吴妈妈看的直摇头,最后总算矬子里面拔将军,选了两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做粗使,剩下的一个都没留。

就这两个十岁的小丫头,吴妈妈还让杨妈妈教了她们十来日的规矩礼仪,这才能勉强做些粗活。最后还是赵家二姑娘,现在的陈三奶奶听说自己弟媳妇要挑陪嫁丫鬟,送了个十四岁的家生女过来,再连上朱太太送过来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这四个陪嫁的贴身丫鬟才算凑齐。

陈三奶奶送过来的起名秋烟,朱太太送过来的叫了冬艳,连了春燕夏妍总共四个,就算做陪嫁大丫头,那两个新买的粗使丫头,一个叫雾儿,一个叫了柳儿,和着婉潞房里另外两个桑儿丝儿一起,做了陪嫁的小丫头。

一家子上下忙碌着婉潞的婚事,连年都没好生过。过完年就是正月十七,平老爷满了三周年,全家上下这也算正式的脱素着吉。

朱氏也不免俗地大操大办,请了七七四十九众僧人连做三日道场,在门口施粥半月,乞钱的人大的支一吊钱,小的支五百。族里的人就更不必说,每家除了散福的东西,还有白布三丈,银子二两。

这一消息传出去,不说那三日热闹非凡,就施粥的这半个月,谁不夸朱氏为人厚道,做事大方,当家得力?更难得的是,对继女都这样好,真是古往今来头一份。

做道场那几日,平氏族里远的近的都来帮忙,当成族里头一桩大事来做。僧人们齐声吟唱,务必要保佑平老爷来世转个好人家,旺宗也跟在僧人群里,闭目颂唱。自从四老爷不是族长之后,四太太的气焰也没有往日那么大,出过这样的事情,也没人愿意和她家对亲,旺宗的弟妹一个十四,一个十三,都还是男未娶,女没聘。

四太太成日只在家躲着骂人,今日族里这样大事,她本不愿来,也怕自家在族里的日子更不好过,只得腆着脸来,一眼瞧见自己儿子光头上点了戒疤,在僧人群里闭目颂唱,那泪就哗哗落下,哽咽着叫了声旺宗我儿。

旺宗却似没听见一般,依旧跟着领头僧人行礼如仪,旁边的八太太等人瞧见,上前不痛不痒劝了四太太几句,红尘已断,前尘已是往事,今日再追悔,又有什么作用?

别人家的难过可不在朱氏心里,法事办完,全家脱素换吉,家里的新旧下人,都按数领了赏银。赵家远在京城,这边又没有行亲迎的规矩,早早就说好,由朱老爷送婉潞到京城,自从朱浅草嫁到京城,朱老爷在京城里也开了个绸缎庄,婉潞本可在那里出嫁,朱老爷知道妹妹心疼这个外甥女,由亲家出面,借了一个侍郎的花园出嫁,择了二月初十朱老爷护送婉潞上路。

到的初九,按了习俗,族里的长辈,远近亲眷,都来给婉潞贺喜上头。朱氏摆了几桌酒,请大家团聚着坐坐,婉潞换上新做衣衫,鹅黄京缎做的外衫,如火一般红的裙子,腰间束了柳绿的丝绦,唇点了新做的桃花胭脂,鹅蛋脸上擦了茉莉粉,打扮的似鲜花一支。

朱氏亲自给她上了头,梳成妇人的发髻,给她戴上掐丝镶南珠的凤钗,退后一步,仔细瞧了瞧,笑道:“这样打扮,真像画上的仙女走下来,以后你出嫁了,就再不是娘跟前的小女儿,而是大人了,京城路远,归宁不易,你浅妹妹嫁的还近些,你妹夫又中了个举人,虽说举人在赵家眼里不算什么,可总还是你娘家人,要有什么委屈,就去寻你浅妹妹,可别憋在心里。”

朱氏说的温煦,婉潞听的却是一阵阵的伤心,她站起身,端正跪了下去,这礼朱氏该受的,听的婉潞说道:“娘,女儿知道了,娘在家里,弟弟还小,娘千万要保重身体。”

这声娘听的朱氏泪涟涟的,做了她十来年的继母,也曾想过,哪一日她不再唤自己太太,而是如同小女儿一样,唤自己一声娘。这几年,婉潞的徘徊朱氏也瞧在眼里,心里的指望渐渐消失,自己和亡人争什么长短,她虽没唤自己一声娘,但孝顺体贴,又何必纠着于此。

陪侍在旁的不过就是杨吴两位妈妈,看见婉潞跪倒不起,朱氏自顾自垂泪,杨妈妈眼里的泪也不由要落,强挤出笑容上前扶起婉潞,对朱氏道:“太太,姑娘这等孝心,你就收了吧,这是喜事。”

婉潞的眼圈是早就红了的,脸上的脂粉也都花了,朱氏拿出帕子给她擦着脸:“高兴,我这是高兴了哭。”说着还想教导她一些为妇之道,那声音哽咽无比,怎么也说不下去。吴妈妈脸上露出欣慰笑容,叫进春燕她们给婉潞重新理妆,好出去坐席。

酒席之上,众人你一眼我一句地恭喜婉潞,婉潞瞧着坐在上方的朱氏虽然面上带笑,那笑意却没传到眼里,斟满酒起身敬到她跟前:“娘,女儿明日出嫁,你要多多保重。”这声娘叫的众人皆惊,朱氏虽在屋里已听她叫过,此时再听,心中依旧泛起无尽涟漪,颤抖着接过酒,那酒未入喉就已散落大半。

朱太太晓得她的心事,上前拍着她背道:“姑太太,外甥女儿孝顺,你以后的福气更长呢。”朱氏嗯了一声,看向婉潞的眼里还含有不舍,婉潞勉强止住,众人上来劝解,酒席这才又饮下去。等酒席散时,回到房里已是掌灯时节,朱氏望着她,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婉潞不由依到她怀里:“娘,女儿今夜就和娘一起睡,再听听娘的教导。”朱氏拍着她,口里叹气,说出的却全是好字。

杨妈妈吩咐人进来服侍她们歇息,卸妆换衣,被子很暖,朱氏和婉潞说了会话,怕婉潞明早要赶路,错过宿头就不行了,轻轻拍一拍她的脸:“睡吧,明儿带着肿眼上路,那就惹人笑话了。”婉潞嗯了一声,乖乖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