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也想去瞧瞧热闹,推辞一下也就去了,只是没和大众坐在一起,只在四太太房里摆了桌席,和族里几个妯娌坐在一起。

去的也晚,新人拜完了天地,席面要开时候才去,见朱氏来了,四太太只觉脸上无比光辉,招呼她进了里面的席面,五太太她们陪着,自己再去招呼别的客人。

彼此问候一番,五太太见朱氏来了,话里不由带了酸意:“上个月我小儿子满周岁,请六婶婶过去,没想到六婶婶推了,谁知今儿倒来喝喜酒,难道说是我们家的酒比不上四嫂家的?”朱氏正在和八太太说话,听到五太太这酸溜溜的话,还没张口呢就听七太太又发作了:“五嫂子,你是不知道,六嫂长的这样花一样的,自然轻易不肯出来。”

五太太的话还算有来历,七太太这一罐子的醋味又是从何而来?朱氏早不是去年那样了,先笑着对五太太:“侄子已经满了六岁,我昨儿还想找人和你说去,让他过了年也去学堂。”五太太脸上露出喜色,她家大儿子已经上了学堂,钱什么的都是朱氏出的,小儿子虽过了六岁,不好再张这个口,听了这话还是要多问一句:“那束脩?”

朱氏已经笑了:“我那日请人去和先生说了,平家族里送去的孩子,一概都是我这里出钱,一年四十两银子,到了年下打趸支去,四时八节的礼,每年两套衣衫,都是照了别的先生给的,只是这谁家孩子要有出息了,考上秀才举人什么的,要酬谢先生,那就不是我能出的了。”

这话说的五太太拍手笑了:“这是好事,六婶婶,难怪你有这么大福气,原来是有这么大的气量。”说着端起酒杯:“晓得你居丧不饮酒,我就先干了这杯。”八太太也跟着敬了杯,七太太本想接着说酸话,只是一来被打岔了,而来没人理,气愤地连饮几杯,眼望着朱氏的脸。

素服,不施脂粉,就算今日来坐席,也不过多了只白玉簪罢了,坐在这群花花绿绿的女人中间,却越发显得出尘,七太太越看心里越愤怒,寡妇再嫁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若守不住,再嫁个老公也行,偏偏在这族里守着不嫁,若是个丑的也罢了,偏偏长的如花似玉一般,怎不让人生气?

七太太在那里生气,朱氏和妯娌们说笑的极好,又坐了一会,等主人家再来敬过杯酒,就该预备告辞了,朱氏面上笑着,肚里这样思量,猛然听到外面的说笑声停止,接着是碗筷落地声音,最后是桌子倒地之声,难道是谁不小心把桌子绊倒了?

谁知再传来的竟是女子尖利的叫声:“你家骗婚,先不说那像痨病鬼样的丈夫,就说婆婆,竟要收了媳妇的压箱银子去,哪有这样人家?”五太太手里的筷子落地,听这声音,倒像是新媳妇吵闹,有婆婆也趁新媳妇初进门时候面嫩,去讨要她压箱钱的,但像这样吵闹出来,这还是头一遭。五太太不由挑起门帘往外看,只是不晓得这新媳妇又不是第一回在成亲当天吵闹。

不等看出个什么,又传来四太太的叫声:“我家的媳妇,嫁妆银子自然该我这个做婆婆的掌着,至于我儿子,要的就是你这个媳妇去服侍他,不然娶你回来做什么?”听声音,四太太也是气急败坏了,连八太太都忍不住站起身去,朱氏只是坐着不动,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活该。

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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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太太刚站起身看了眼又转头对朱氏一笑,外面已经十分热闹了。新娘子长的还算标致,一张瓜子脸,两道柳叶眉,樱桃小嘴抹的血红,只是现在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四太太的鼻子,让她少了些秀气,多了点戾气。

四太太岂是那么好惹的,把今日好不容易上身的大红大袖衫的袖子挽了两挽,双手叉腰跳着脚道:“你嫁进我家,连你身子多是我家的,别说我拿你一点嫁妆银子,就是等没饭吃时,把你卖了,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这话让先还在说新娘子过于泼辣的人都皱眉,已有人开口劝了:“四嫂,今日是好日子,况且这压箱底的银子,总还是媳妇收着的多,等真到了要用时候,你再去和媳妇说,哪家媳妇也不会不给的。”四太太是个视银子如命,为银子可以什么都不顾的人,怎肯让银子在媳妇手里,不在自己手头?

回身呸了说话的五太太一口吐沫:“呸,我要管教媳妇,管你什么事?”五太太本是好心,听了这话,被噎在那里,什么都说不出来,新媳妇见四太太这样,知道她是个辣的,不给她个下马威,谁知道以后怎么作践自己?再则自己的丈夫方才在新房也看的清楚明白,呆呆愣愣,连话都说不清楚,更别提为自己做主。

她是嫁过一次被休的人,在家时候,娘已经教过许多怎么拿捏公婆丈夫的法子,此时不使出来,还待何时?脸色一变,方才的恶形恶状已经收了起来,几滴泪就滴落下来:“这位婶婶,方才不过是我一时气糊涂,还当是下人传错话了,可怜我孤身一人嫁到这里,娘心疼我,给了我压箱银子,也怕的是一时有不到处,这才腆着脸来问婆婆,谁知婆婆确有此意,一时气糊涂了,才说出这样的话。”

说着脸上的悲戚之色更重,用袖子遮住脸,哭的更难过了。她若还似方才一样是个母老虎状,众人还能帮着四太太再说她几句,谁知转眼之间,她反是这幅样子,让想训她的人也没了训。

新娘子从新房里冲出去时,要经过院子,外面的男客是看到了,还当是新娘子有些不好说的事要去寻婆婆,毕竟这小户人家,家里虽有下人也不够使唤,四太太又是个小气的,只怕对送亲来的人有些怠慢,新娘子是去寻她要茶要果的,还在那里依旧吃喝,过了会儿听到里面桌倾杯斜,还以为是四太太在里面发气,哪晓得是新娘子动怒。

直到里面开始吵嚷,四老爷这才抹抹嘴,又夹了筷炖肘子进嘴,这才拍拍肚皮去瞧究竟发生什么事,进去一瞧,见新媳妇站在那里哭,自己婆娘双手叉腰气愤不已,桌子已经倒了一张。四老爷还当是自己老婆要给新媳妇下马威,掀翻的桌子,哪晓得内里的情形,今日初做公公,也要给媳妇一分薄面,哎呀叫了一声,就说起四太太来:“太太,今日是喜日子,况且媳妇又是初来,就算有气,你也不要发在她身上,这满堂的客人还在呢。”

四太太本是只母虎,这十多年来四老爷对自己所为又不敢说个不字,听见自己老公帮媳妇说话,两道眉竖的比原来还要高一些,扬手要打四老爷。想着这事总是这个媳妇做的,顺手就揪过哭的无防备的新媳妇的头发,满头的首饰都掉了下来,那掌啪一下落在新人脸上:“我家今日是办喜事,不是办丧事,你号什么丧?”

她的手老辣,新娘子的面又嫩,顿时半张脸就肿起来,新娘子本来只有三分伤心,七分取闹的心此时变成了十一分的伤心,十二分的取闹,不把这母老虎的牙拔下来,自己就不姓曾。

那头微微一晃,上面剩下的首饰也掉的差不多了,新媳妇顺势一坐,哭的更加娇滴滴的,那声音可不小:“哎呀婆婆,媳妇有什么,你说就是,这打算是什么?”这声传出去,外面坐席的人听着,觉得不像是小事,都停了筷子看向里面,今日送亲的本是大舅哥,筷子一扔就要往里面走,被一只素手拉住,是在新房等着新媳妇回来的曾大嫂,新媳妇去找婆婆本是她在旁撺掇的。

曾家家事本不算多,不过四五百亩地,一间生意平平的香蜡店罢了。公婆对这个小姑爱如明珠,嫁了又嫁,妆奁被人多陪一副不说,婆婆还把自己积攒多年的一百两银子拿给小姑做了压箱钱,这让曾大嫂怎么不气,晓得四太太是爱银子的,早吹了个风在四太太耳里。

晓得那边打起来了,自己丈夫出面不好,这才从新房出来,面上做个劝丈夫的:“你是个男子,这种事我们女人管就好。”心里在那冷笑,闹的更大些,让他们当时就休了,婆婆定不好再让她另嫁,寻个庵堂让她做姑子去,也好出了这口气。

大舅哥听自己娘子这样说,还当她是心疼自己妹妹,点头允了,瞧着她进了堂屋,还做个不放心,凑到堂屋门前去瞧。

朱氏在里面听着好戏,此时除她之外,别人都出去劝说,想不到这新娘子,就是有手段,只几句就把本不利自己的局面扳了回来,四太太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外面还在吵闹,朱氏已不想听了,用手掩住口打个哈欠,这些争吵真是无趣,续宗也该下学了,不晓得今日又学了些什么?

堂屋里此时已经搅成一片,外面坐席的男人晓得里面吵了起来,早停止坐席,凑到堂屋门前看起来,又往里面向各家的婆娘叫喊问事情缘由,此时各人心里都有些怨恨四太太,不由偏向新娘子一些,刺着四太太一点。

四太太平日虽泼辣,那是仗了人人都让她三分,没有一个和她对着干的,今日被众人数落,想要分辨分辨不了,想要再打媳妇两下出气,偏偏这时曾大嫂进了门,扶起新娘子就叫:“哎呀,我们花枝似的姑娘,怎么才送进你家一日就变成这样,也要说个清楚明白。”

新娘子有了撑腰的,自己用手理一理头发,也不哭了,只是拉着嫂子在那里诉说,曾大嫂劝小姑几句,转头就对四太太呸去:“呸,从没见过这样做婆婆的,想银子想疯了吗?”四太太被这么一说,哪受的住,早跳的八丈高,指着曾大嫂就骂:“你家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泼出去的水,我管教我家的人,关你什么事?”

曾大嫂也不是什么好惹的,把新娘子往那边一推,袖子挽起:“难道不晓得天上雷公,地上舅公?我家的姑娘嫁了过来,我们娘家是要给她撑腰的,不然难道天下的姑娘嫁出去,都任婆家糟蹋不成?”四太太说不过她,伸手一推就差点推倒,曾大嫂年轻,只晃了一晃就抓住她臂膀:“再这样我不客气了。”

四太太哪管这么多,一爪子上去就抓的曾大嫂一张面皮有了爪痕,曾大嫂被抓疼,心里恼怒,抬起一双脚去绊四太太的脚,新人虽在旁边冷眼瞧着,见状偷偷地伸手抱住四太太的腰,嘴里还唤着:“婆婆,你休动气。”

四太太腰被抱住,曾大嫂手握拳头先打几下再说,四太太口里又开始骂,新媳妇嘴里依旧唤道:“各位婶婶,我身小力气薄,抱不住婆婆,还请各位婶婶帮个忙。”方才众人也有些恼四太太什么都不分,倒有些放开手任她被收拾一顿,四老爷想上前帮忙,只是一个是儿媳,另一个是儿媳的娘家大嫂,只在旁边跺着脚道:“你们有好好好说。”

四太太一件新做的大袖衫差不多袖子都被扯下来一半,五太太她们这才像听到新媳妇的话上前帮忙分开。八太太上前拉着四太太道:“四嫂,这是喜日子,你又何必如此,还请先坐下,和侄媳妇说个分明。”方才五太太差不多也是这样说的,被四太太喷了回去,此时四太太气焰已收,不由得被八太太按了坐下,五太太拉住曾大嫂:“先坐下来,各自消消气。”

七太太又把新娘子也扶了坐到四太太对面,新娘子的一头首饰也不晓得掉到了那里,在里面的人四处寻一寻,找到簪子之类,拿过来给她绾着头发,四太太见有人想把首饰揣到怀里,早叫起来:“那是我家的,快些拿过来。”

这个记吃不记打的人,八太太心里一叹,见新娘子虽低着头,但那眼偶尔还是抬一抬,这不是个善茬,八太太是早知的,两年不见,新娘子的手段又比原先高了,倒可怜了旺宗,八太太思忖完毕,笑着开口:“侄媳妇,我晓得你年轻人性子急,只是要问个究竟也就罢了,怎么能掀了桌子,搅的不安宁呢?”

新娘子未曾说话泪就又滴了下来:“这位婶婶,还有各位亲友,我初进来时候,也是好好的问婆婆的,谁知婆婆只做个不理,我一着急,这才掀了桌子,想我娘给我的压箱钱,本是她的一片心,我并不敢轻易动的,谁知婆婆只遣个婆子来,张口就要我的压箱钱由她去收掌,这四里八乡,娶的媳妇也不少了,哪有媳妇进来第一日,就要媳妇的压箱钱去的。”

被她这一提名,有几个人也点头:“侄媳妇说的是,方才初进来时候,侄媳妇确是好声好气地对四嫂说的,四嫂却理都不理,只说婆婆掌了媳妇压箱钱是天经地义,遇到这样事情,别说侄媳妇,就算是我们也会急怒攻心的。”

四太太听她们这么偏向,已经嚷了出来:“哎也,天上还有日头,你们怎么就说瞎话,她什么时候好声好气了?进来别的不问,连声婆婆都不肯叫,就直统统问,是不是我遣婆子去要她的压箱钱,我刚说声是,她就掀了桌子,然后哭闹起来,这样媳妇,谁家敢要?”说着四太太对曾大嫂怒目而视:“还有她家大嫂也帮着打我一顿,这难道不是真的?”

曾大嫂出了心头的一点气,正拉着五太太在那里诉说,听了这话,眼里也掉泪:“婶婶,姑嫂就和姐妹一样,谁家小姑嫁过来刚一日就被婆婆打?我这不也是急了,才上前帮忙劝架。”

四太太听的又要动手,刚站起来就牵动被打的嘴角,五太太不由抿嘴一笑,八太太心里明白,四太太说的才是真的,但此时不是分辨这些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还是没减:“四嫂,先不说旁的,这媳妇的压箱钱本就是媳妇掌着的,四嫂这时来讨,不太没体面了些?”四太太手一拍,叫起屈来:“八婶婶,你是得了这小□的钱还是得了她的好处?我婆婆当家,掌全家的银子,她的压箱钱自然该归了我,就算告到天上也是这个理。”

听到她说的话开始不好,众人的脸色已经变了,四太太门口传来轻轻一声咳嗽,朱氏已走了出来,眼往堂屋里一扫,脸上的笑容不变:“四嫂,席也差不多了,我该家去了。”

四太太见到朱氏出来,似见到救星一般,上前紧紧拉住朱氏的袖子:“六婶婶,你掌那么大个家,知道的道理要多,先说个分明,这婆婆掌媳妇的压箱钱是不是天经地义的。”

这个被银子迷住心肝,分不出轻重的糊涂人,朱氏心里暗骂一句,脸上神色没变:“四嫂,这家里总有个当家的,当家的掌银子是对的。”四太太脸上的得意之色刚露出来,却听朱氏又来一句:“只是这媳妇的嫁妆银子,历来都是各人收掌,没有婆婆收着的理,四嫂,这公私银子可要分明。”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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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说的在理,四太太一听这银子不在自己手里,就跟剜了自己心肝一样,恨恨地瞪新娘子一眼,这才转而笑着对朱氏道:“哎也,六婶婶,我倒忘了,你掌的是那么个大家,和我们这样小家不一样,你那大家,人多事杂,自然要留点钱在孩子们手里,防备你一时不到处,我这小家,里里外外就那么几口,钱当然要归掌一起用,哪还有公房私房?”

几句话不说朱氏,连在场众人都被噎住,曾大嫂已经骂了出来:“这样婆婆,这样日子,有什么好过的,小姑,我们这就回去,再不在这里。”说着就伸手去扯新娘子的手。新娘子没想到自己使出第一招就被婆婆直接挥了回去,她虽嫁过两遭,今年也才十八,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一时竟忘了该说什么。

曾大嫂扯她的手,她也就站起来跟着曾大嫂预备出去。这一走,这婚事就真是没什么可说的,众人的神色都变了,八太太忙上前拦住曾大嫂,笑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不过是为了银子的事就要闹到退婚,传出去,两边的名声还要不要?”八太太这话说出,常人也就顺水推舟,答应坐下,谁晓得曾大嫂劝架是假,要撺掇着退婚是真,听了八太太这话,脸上余怒未消:“婶子,话虽是这样说,只是家家都是掌珠一般的女儿,做了媳妇,婆婆有些管教也是有的,只是哪像这位,媳妇进门头一日就不给体面,口口声声只是银子,照这样瞧来,这日子有什么可过?倒不如一拍两散,各自分开。”

这话说的八太太一皱眉,仔细打量了曾大嫂一番,常人说要退婚,不过是要争口气,等对方软下来,再一一找回场子,但这位的口气里面,口口声声只要退婚,不留一丝余地。

这倒有些奇怪,八太太在这里打量曾大嫂,曾大嫂被她眼一瞧,心里竟有些发虚,生怕她瞧出自己的本意来,尖着嗓子喊道:“各位大婶嫂子来评评,你们都是做媳妇许久的人了,这样的人家,是不是…”不等她说完,四太太也尖着嗓子喊叫起来:“退就退,只是我家为了这婚事,也花了三四十两银子,你家要一一赔回来,少了一分,我就去你家算账。”

这边都没出彩礼,床帐是朱氏没看见的,酒席的话,朱氏往那席上瞧瞧,肉不肥,鸭子连胸脯上都没肉,鱼咬起来是硬的,酒只能闻到淡淡一点酒味,这样一桌席,办下来也就二钱银子顶天,前后不过四十来席,十两银子都只多不少,在四太太嘴里就翻了数倍,果然是当家好手。

曾大嫂见四太太要算账,横竖新娘子箱里还有一百来两,冷笑一声就要开口,八太太见事情到了这个田地,抢在曾大嫂说话前开口:“这要退婚也好,要在这里也罢,容我说句,这边的爹娘在,也要请那边亲家过来商量才是。”

曾大嫂没料到被八太太阻住,不由看向她,八太太见她眼神里瞬间而过的一丝愤怒,晓得她们姑嫂之间只怕也有些不为外人道的,眉一挑:“曾大嫂,我晓得你要为你小姑出头的心,只是这是大事,怎么说也要那边亲家来做主。”

说着八太太对着新娘子道:“侄媳妇,这婚姻大事,素有父母张主,没有个自说自话的,虽说你哥嫂在这里,但这事总要你父母做主。”曾大嫂打的旗号本是为小姑好,只想着一口气退了婚,但八太太这话她也没法驳,嘴张了张又闭上。

八太太站稳身子:“四嫂,容我这个做弟妹的说句放肆的话,四嫂今日若强要退婚,面子是挣回来了,只是传出去,旺宗没人敢嫁还是小事,另外两个侄子侄女的婚事,四嫂想过没有?”八太太后面的话,已经含着愤怒,本来众人都在那听着八太太说话,听到这句,又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曾大嫂的一张粉面在听到议论后不由也红了起来,那手虽还扯着新娘子,但已慢慢松开,新娘子此时只觉慢慢清明,看一眼站在一边的四太太,银牙暗咬,若真退了婚去,岂不趁了她的意?偏要留在这里,和她斗上一斗,这才是姓曾家的人。

一想清楚,新娘子开口道:“各位婶婶,你们说的是,这事总要我爹娘做主,我既进了平家的门,拜过天地就不是那样说走就走的,今日也晚了,等明日请了我爹娘来,婆婆能说出个道道来,随你去休。”说完新娘子站起身往外走,曾大嫂愣了下就追出去。

四太太哼了一声,冲着她的背影就叫道:“现时你要留下来,就要服我的管,不然…”话没说完,五太太已经忍不住笑了:“四嫂,罢了,忍着点罢,你还嫌今日闹的不够?” 这话说的屋内忍住笑许久的人都笑了出来,四太太转身怒目而视。

朱氏见事情也算告一段落,忍笑上前:“四嫂,我这也就告辞了。”说完不等她回答,就瞧着八太太:“八婶婶,我们也一路回去,这都上灯时候,也省得你家里打灯笼来接。”八太太正有此意,含笑应了,就上前携了朱氏的手一起走了出去。

天边一轮月亮已经上来,外面的男客已散的差不多,只有几个帮忙收拾兼看热闹的在那里闲聊,新人房里虽红烛高烧,出了这样的事,也没人去闹新房,只有里面不时传来说话的声音。朱氏也不愿再听,摊上这样的媳妇,算是旺宗倒霉,可若不是这样的媳妇,真要来个知礼讲理的,只怕过不了一年半载就被揉搓死了。

杨妈妈已带着丫鬟小厮在大门口点着灯笼在等,见到朱氏出来,杨妈妈忙上前福一福,接过丫鬟手里抱着的斗篷给朱氏兜上,又递上一个手炉。朱氏接过手炉就塞到八太太怀里:“八婶婶也暖暖,在里面说了那么多的话,连口水都没喝到。”

八太太也没推辞,小厮在前打着灯笼,丫鬟在旁扶着朱氏,杨妈妈在后跟随,八太太叹了口气:“这新娘子,怎么说也还年轻,只怕听了别人的话,胡乱做出些事,那才害了自己。”

朱氏听出口气不一样,只等着八太太的下文,谁知八太太说完就再不肯说,杨妈妈在后面插话:“太太,方才在外面等着的时候,听楚二娘说,说本来也没什么事,偏生新娘子的娘家大嫂在那左一句右一句说什么必要给个下马威这样的话,才闹出这样的事来。”

果然如此,八太太心里已经了然,面上说的是为新娘子好,其实内里,八太太摇一摇头,朱氏吐出一句人心难测就再没说话。一丛人默默往家走,刚拐过一个路口,前面打灯笼的小厮就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小厮忙停下来,杨妈妈已上前一步上来护住朱氏和八太太。

那人嘴里已在呵斥小厮:“眼瞎了吗?那么大的月亮,手里还打着灯笼,没看见老爷我过来吗?”听声音已经醉醺醺的,月色不错,灯笼还明晃晃的,八太太已看出是七老爷,忙出声喊道:“七伯想是去接七嫂,这小厮只顾着眼前的路没看见七伯过来也是有的,七伯何苦动气?”

七老爷见这么一丛人过来,这庄子里头,能打得起这样大灯笼,前后都还有簇拥的人的,也只有朱氏,故意撞上去想见一见朱氏,方才撞上小厮时候已借着月光饱看了朱氏几眼,淡妆素服,浅浅月色,看起来就像仙女一样。

七老爷顿时觉得半个身子都酥了,这样美人,怎能让她独宿?等八太太说话,七老爷顿时觉得没意思,咳嗽两声就站直了声,依旧装醉,嘴里骂了小厮两句就想对准朱氏撞过去。他这动作杨妈妈瞧的明明白白,已侧着身子护住朱氏,七老爷又骂两句,晓得这时候讨不到便宜,愤然而去。

八太太本是聪明伶俐的,他这样子难道瞧不出来?当着下人的面又不好骂,只得握紧朱氏,朱氏心里恨的不行,思来想去,他们不过就是仗着四老爷是族长,才敢这样欺负,横竖现在四老爷家娶了这样的媳妇,正是家宅不宁时候,何不借机把这族长给换了人?

朱氏心里这样想着,瞧一眼八太太,反握住她的手,两人一路无语到了大宅门前,杨妈妈上前叫开门,朱氏吩咐小厮打灯笼送八太太回去,进的门里,久候在朱氏房里的婉潞已经出来迎接,到房里解衣擦脸,问过几句闲话,知道家里什么都好,续宗等不来朱氏早睡了。

喝了杯热茶,朱氏才冷哼道:“原本我还想留一线之地,谁知他们自己不改,就休怪我不客气。”方才七老爷的馋相杨妈妈也看的清楚明白,心里早骂了几千几万句,听了这话忙道:“太太说的有理,不为别的,光为宗哥儿也该给他们个辣手。”婉潞听的奇怪,刚要问朱氏已经叹道:“这样事,本不是你未出阁的姑娘能听的,只是我思来想去,你总是要去做人家的,这些事也该知道,不然到时吃了亏反不明白。”

婉潞被这话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杨妈妈小声把方才那话说了,婉潞不由啊了一声,淫邪之事,婉潞只听说过,从没亲眼见过,再则她一直当七老爷他们不过是贪图钱财,谁晓得心里还有这样想法,若朱氏真出什么岔子的话,不说续宗,光是自己都…

婉潞不由伸手握住朱氏的手:“太太。”朱氏此时已平复一些,唇边的冷笑更重:“姑娘休怕,这样事,自有我做主。”

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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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潞摇头:“太太,我自然不怕,只是没想到七叔竟如此不顾廉耻…”婉潞欲待再说几句痛斥的话,打小学的规矩礼仪,让她对长辈不能出恶言。见她低下头,朱氏倒笑起来:“这些事,本不该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听的,我只是和你说一声,让你晓得些人心险恶罢了。”

说着拍拍她的手:“夜了,睡去吧。”婉潞起身行礼而去,走出数步看见朱氏房里还亮着灯,孤孀人家,果然人人都来欺吗?不光是财物,竟连人都盯上了,这些人,可有半点能称为人?

婉潞此时倒有些怨恨自己不是男子,若自己是男子,家里有了掌家的,他们也不会这样放肆,何须这样如履薄冰般的过日子,婉潞轻声叹气,想起杨妈妈那句话,不说为了续宗,就算是为了自己,也不能再容的他们这样放肆。

到了半夜就刮起北风,等天亮起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一片雪白。照旧梳洗了去给朱氏问安,朱氏瞧着外面的大雪,倒叹了口气:“这雪下的,什么事都做不了。”续宗正在一边喝粥,听了这话抬头就问:“娘,那我今日不去上学了?”

朱氏敲他手一下:“今儿都十三了,还有几日学堂也该放你们回家过年,你这时还不去?”续宗只是说着玩的,已经把粥喝完,规矩起身行礼道别。

续宗走后,朱氏才抬头道:“坐吧,我见你好像睡的不好,昨夜的雪太大了。”婉潞坐下想问问朱氏怎么应对七老爷他们,但不晓得怎么开口,还是朱氏笑着道:“我晓得你心里有事,只是这些事,你知道就好,我自会去做的。”

婉潞心里并没放松多少,手还是放在膝上,朱氏温暖的手抚到她手上:“不用担心,人上一百,千姿百态,这世间本就如此,吴妈妈不教过你吗?”婉潞还是没应,朱氏双手握住她的手:“你还没出阁,这些事知道就罢,等你出了阁,就要仔细思量了。”

朱氏声音温柔,听的婉潞心中一暖:“是,女儿记下了。”看着婉潞眼里的温柔,朱氏把她的手再次握紧,全家一条心,对付起外人来,才能放开手脚。

过了午饭时候,去四太太家帮忙的楚大嫂也就回来了,朱氏已经听说虽然昨日打闹了一场,但四太太并没去请曾家父母过来,这个媳妇,四太太自己也晓得休了出去,旺宗再娶是个难事。今早送亲的人冒着大雪回去了,持家有道的四太太,是不舍得让族里的人再在那里吃喝一天的。留着楚大嫂收拾干净了,这才放她回来。

楚大嫂嘴里对四太太十分不满,拉着杨妈妈说了好一会,事情多不说,一天三顿饭不过就是老米饭,连口汤都舍不得给,就连今日回来,在她那里忙了一早上,也该留顿饭吧,竟说怕朱氏这里有事找,忙的催她回来,怕多吃了她家一碗饭。

楚大嫂抱怨完了,也把杨妈妈下的一大碗面条吃完,杨妈妈见她打着饱嗝,安慰几句就来回朱氏。

朱氏听完,顺手丢块桔皮进火炉里,闻着桔子的香味,杨妈妈小心翼翼地等着她的下一个指示,谁知朱氏只是用手遮住口打个哈欠:“还有十来天就过年了,等过了年,那时大家闲下来了,也该出点什么事了。”杨妈妈会意,刚要退下去。

夏妍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单子:“太太,这是侯府送来的年礼,大姑娘送过来给您过目的。”原来不是都说好了,照着往年的例送过去?怎么现在又拿过来。

杨妈妈看一眼夏妍,夏妍用手指比个三字,又努一努嘴,看来是今年侯府的年礼多了。朱氏已接过单子看了看,侯府的年礼比去年送来的还要多了三成,朱氏嗯了一声,抬头时候夏妍已重新站的笔直,朱氏想一想就吩咐她:“去告诉大姑娘,就按以前的例把年礼送到侯府。”照了旧例?杨妈妈唆了一下,夏妍已经接过单子退了出去。

杨妈妈等夏妍退出去才上前问道:“太太,这侯府送来年礼往年多,就是看重大姑娘,我们也该按一样的送回去才是,怎么您反要照旧例?”屋子里很暖和,桔子香味萦绕鼻边,杨妈妈刚才还把一把栗子埋到炉子里面,此时已被烤熟,噼噼啪啪在耳边爆响,栗子香味也出来了。

朱氏只想闭上眼睛想打个小盹,嘴里还不忘告诉正在把栗子从火炉里□,在剥栗子的杨妈妈:“我们是新丧人家,这礼,少了是我们小气,多了是上赶着他们,照了旧例,不就无话可说?”说完朱氏的眼已全都闭上,杨妈妈放下栗子,给她盖上一件大氅。

朱氏原本圆润的脸这些日子已经瘦了一些,此时虽闭着眼,她的眉头也是微微蹙着的,那双雪白丰润的手能看到隐约有青筋出现,都是那些没良心的日日算计,才害得她这样的。杨妈妈心里暗骂一句,起身去厨房,准备吩咐杜二娘杀只老母鸡,用海味炖了,给朱氏补补身子,她要跨了,这家上下靠谁去,就算有大姑娘,她是个年轻没出阁的小姐,总不好多管。

居丧之家的年节,总是过的淡淡的没有味道,去宗祠祭过祖宗,回家来在平老爷灵前烧过香,一家三口也就坐在桌边吃起来。要在往年,续宗吃不了两口就嚷着让平老爷带他去放花炮,今年没有了平老爷,倒不像少了一个人,而是少了无数人一样。

续宗规规矩矩地吃,听不到他的叫嚷声,婉潞倒先不自在起来,喝了一碗汤,吃了两片藕就放下筷子,拉住续宗的手问道:“姐姐带你去放花炮好不好?”续宗刚要说声好,又想起已过世的平老爷,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眼睛,一动也不动。

饭桌上没有酒,朱氏觉得有些不自在,吩咐杨妈妈去拿泡的果子酒来:“虽然按礼不能饮酒,今日过节,饮点素酒也无妨。”婉潞把拉住续宗的手放开,看着弟弟那酷似父亲的长相,婉潞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用手摸一摸他的头。

酒已经取了来,浅红色的酒液盛在白瓷杯里,这酒还是平老爷活着时候采秋天的各色鲜果泡制而成,秋日泡酒,冬日已成,每到冬天下雪时候,平老爷就在檐下,手持酒杯赏雪,这坛子酒,当日开了封,还剩的一半。

酒未饮尽人已不现,朱氏心里有些酸楚,眼前仿佛又浮现起平老爷去世时候,咽气许久都不曾合拢的双眼。他走的不甘心,婉潞还没出嫁,续宗还小。眼泪忍不住要掉下来,朱氏强忍住了,抬头对续宗温和地说:“宗哥儿,你过了年就九岁,已不小了,你是家中的男子,我们要靠的是你,以后切不可再孩子气。”

这是平老爷去世之后,朱氏第一次对续宗说起他的未来,续宗的小眉头紧紧皱着,看他这样,婉潞不由有些心疼,刚要出声为续宗说话,续宗已经点头:“儿子记下了,儿子今后定不会让娘和姐姐受欺负。”见儿子小小模样说着大人的话,朱氏心不由软了,把他搂进怀里,用手摸着他的头发,什么都没说。

杨妈妈暗暗擦了擦泪,脸上转出笑意上前对朱氏道:“太太,您瞧瞧,眼前这么好的哥儿姐儿,您有什么好伤心的,等姑娘出嫁,宗哥儿娶了媳妇,您抱了孙子,当上祖母,享福还在后头呢。”

续宗已经直着脖子道:“我要考状元,骑大马,才不娶媳妇呢。”朱氏这下是真的笑了,拍一拍儿子的后脑勺:“娘啊,只望着你平平安安的,也不想你考状元了。”说着朱氏望一眼侍立一边的婉潞,伸手把她拉过来:“娘也望着你平平安安,嫁进赵家之后,夫妻和睦,长辈疼爱,别的,也就不盼了。”

婉潞抬头,见朱氏眼里除了慈爱没有别的,心里的坚硬其实早已粉碎,但怎么也叫不出那声娘,脸上露出微笑,手反握住朱氏的手:“是,女儿知道了。”

朱氏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随即就消失不见,一手拽着一个孩子:“来,今儿过年,都喝一杯,以后都要平平安安。”婉潞和续宗坐到她身边,举杯对她敬了敬,各自饮尽杯中酒。

外面响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时交子时,又是一年翻过,杨大叔带着人在院子里也开始放鞭炮,侧耳听听,四老爷家的鞭炮声似乎是最大的。

杨妈妈笑着道:“太太,四老爷家今年买了一万响的鞭炮回去,听说是那边大奶奶出的钱,要炸一炸晦气,要我说,他家的晦气是炸不走的。”朱氏了然一笑,新年该有新气象了。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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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七,朱氏请了十二众僧人,办了平老爷满周年的道场,族里也有人来上香的。八太太和朱氏相得,自然一大清早就来到宅里,手里还拿了两匹绢,一匹绛紫一匹浅红,说是送来给朱氏娘儿俩裁衣衫的,这满了周年,就能穿间色了。

朱氏也不和她客气,吩咐杨妈妈收下,嘴里笑道:“就这样两匹,裁一件衣衫也不够,八太太好大面子。”八太太拈起一块梅花饼,白朱氏一眼:“得,人巴巴地从箱子底下翻出来的好东西,你还嫌少,拿来,等我送给四嫂去,她定不嫌。”

杨妈妈早把东西收起来,见她爱吃这些小点,又吩咐丫鬟端上两样新鲜点心,笑的满脸皱纹都舒展开对八太太道:“八太太,您可要常来,您来了,我们太太也晓得外面的新鲜话,人也能欢喜些。”

八太太正和朱氏互相嘲笑,听了这话收起笑容道:“六嫂你不晓得,过这个年,四嫂可一点也不舒心,从初二就吵到现在,前儿过元宵又吵起来,差点就去请对方亲家去了。”

四太太家闹的越凶,越是朱氏想看见的,只是可怜了旺宗,朱氏心里一叹,这才开口:“算来刚满月,就闹成这样,也不晓得旺宗侄子怎样了?”

说到这个侄子,八太太顿了顿:“哎,虽说四伯四嫂是那样的人,但旺宗着实和他们不一样,明白道理,读书又聪明,可惜遇到这样的爹娘,娶了这么个媳妇,也是命苦。”

朱氏听的有些黯然,杨妈妈已经来报族里旁人也来了。来的就是那几位太太,她们的孩子都托了朱氏的福得以上学,这宅里有事,自然也赶了来,不一刻已聚满一堂,瞧着倒比平老爷停灵那几天还热闹。各人也带了些礼来,不外就是白酒,鸡蛋,挂面等物,甚而至于还有带红糖的,朱氏命杨妈妈统统收了进去,捧出茶来吃茶。

四太太不在,五太太就是年龄最长的,坐了首位,众人吃茶闲话,不外就是过年的时候裁了什么好衣裳,打了什么新首饰,这各家也有到议婚年纪的子女,打听下有没有亲戚中的子女有对的上的。一时说的也还热闹。突然有一个年轻小媳妇笑道:“四婶子平时遇到这样事情,是跑的最勤的,今日倒不见她来。”

这满堂的人,都愣了一下,朱氏瞧向说话的,见是自己侄子辈的一个小媳妇,娘家姓贾,外人都称她为贾大嫂,有人已撇嘴笑了:“侄媳妇,你来这里的日子浅,不晓得四嫂家的事情,她啊,这些日子怎么忙的过来?”

说着用粉色帕子捂住嘴笑,说话的是九太太,辈分虽高,年纪却小,和贾大嫂还是一年进的平家。贾大嫂的公公,婉潞要称一声大伯父的,七年前病死,那时她的丈夫也才十五,族里的二老爷三老爷是早已去世,族长这个位子才轮到四老爷头上。

四老爷见她家公公没了,婆婆又是个病秧子,本还想把她家的家产也谋了过来,幸得那时初为族长,在族里还没什么根基,又兼她婆婆有劈着,忙忙地在百日内把她娶回来,说要撑门立户。

忙完这些,她婆婆也就油尽灯枯倒头而去,贾大嫂那年虽才十六,却也晓得些艰难,和丈夫两人在家里把门关得紧紧,只说守丧,那些田地交予佃户,靠着积蓄和田租过日,四老爷虽动了些歪脑筋,但人家过人家的,他也不好打上门去,这才罢手。

提起那段,贾大嫂还有些恨意,对平老爷也有些怨言,这族里谁不是仰仗他家的,竟万事不管,由着四老爷横行,直到平老爷死去,朱氏的所为之后,贾大嫂才算对这边的怨气少了些,不然她是从来不上这边来的。

心头有怨气,自然是要发出来的,一人要提,另一人就跟着讲四太太家最近的事,不外就是婆媳成日吵闹,四太太想摆婆婆架子,谁知媳妇哪肯听她的?不是四太太的头发被抓乱,就是新媳妇的膀子被掐青,四老爷忙着家里还不够呢,哪还有时间去外面谋划夺人家产?

她们说了一气,贾大嫂看一眼朱氏,叹道:“要我说,做族长的,本该是为全族表率的,谁知我们这位族长,不但不体恤族人,连自己的家都管不好,说出去也是让人笑话的。”

九太太正讲的有些口干,听了这话拍手道:“这有什么,换个族长就成了,别人家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事。”贾大嫂心里早想着这茬,听了这话忙接口道:“族里的长辈论起来,说来说去,还是四叔叔年纪最长,他又是族长,这要换族长,怎么说也要长辈做主,他怎肯把自己换掉?”

说话时候,贾大嫂的眼一直看向朱氏,朱氏心里明白,她们的意思是想要自己出面做主,朱氏只做一个听不懂,七太太已经嚷起来:“九婶婶,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族里这样大事,岂是我们女人家能管的,你纵对四伯有怨气,也别这样说。”

九太太岂是个怕事的?早袖子一卷站起来道:“七嫂,我晓得你家靠着四伯家里,也从中落了不少好处,只是七嫂我劝你一句,做事休要做绝,做绝了,小心断子绝孙。”这话戳中七太太的疼处,她过门十年,怀胎三次,次次小产,七老爷在外面早有相好,那相好是邻村的寡妇,两人明铺暗盖也有一两年了,七太太怕的就是相好有了孩子,撺掇七老爷把自己休掉,接她进门。

早在相好之初,七老爷就露过口风,要七太太预备下,想把寡妇抬进门来,七太太倒盼着能把她抬进来,好好折腾一下。

谁知那寡妇是个机灵人,怎肯进门做妾在大老婆手下受气?七太太也只得忍住,想打上门去,自己又不是这样的泼辣货,忍气吞声不止一日。九太太这样说,七太太早端起手里的茶就往九太太面上泼去:“说话就说话,你无端端咒我做甚?”

九太太没了防备,被这杯茶泼中面门,茶虽是冷的,为今日来穿的簇新衣衫被泼湿大片,眉毛上早挂了茶叶,九太太大怒,顺手拿起茶壶就砸了过去:“你这个下不了蛋的母鸡,除了会讨好你那个不争气的老公,族里谁看你看的上眼?”

七太太一闪,茶壶虽没砸中,但掉在地上早打的粉碎,九太太的第二拳已经到来,七太太没防备,面上被揍了一拳,往后一仰,桌子被撞翻,椅子被推倒。

见她们打起来,坐在九太太旁边的贾大嫂忙上前拉架,她只是抱着七太太的胳膊:“七婶你消消气。”背地里却给九太太使眼色,九太太会意,趁着七太太胳膊被抱住,那手就往七太太的腰上臀间不断招呼。七太太岂是那么好欺负的?胳膊虽被抱住,那脚却往四周胡乱招呼,连上前拉架的八太太都被七太太踢了几脚,九太太和贾大嫂更不消说,两人身上都是脚印。

八太太费了些力气才把九太太拉住:“九婶婶,这不过一点小事,都消气。”她们初打起来时,朱氏还有些皱眉,本想站起身来劝架,猛然又坐了下去,瞧她们要打成什么样子?

猛然五太太咳嗽一声:“这可是在六婶婶家,打坏的可都是六婶婶家的东西,难道你们要预备赔?”这话让还在缠斗中的那两位停了下来,七太太头发乱了,脸色苍白,那泪不知什么时候早掉了下来,九太太年纪轻些,虽有些气喘,除了衣襟前被泼湿的那一大块,看起来还好。

两人相对喘气,猛然七太太大哭起来:“我不活了,这样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说着就要往外冲,这倒是人人没想到的,朱氏忙让杨妈妈上前拉住她,嘴里已经在喝:“几位婶婶都听我说一句,今日来本是为我家的事,那些话都不过是闲话,既是闲话,就各人放开手,何必闹成这样,下人们瞧着也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