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潞心知肚明说的是李妈妈,还要装作个不知:“三嫂,我瞧着这李妈妈人也是极好的,这几个月在我房里,也不见她说什么。”秦氏本来是靠着窗口坐的,听了这话,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水氏只是规矩坐在那里,迟疑一下才说:“六婶婶,李妈妈有个女儿,今年十五了,生的如花似玉,一直没有许人。”

看来她打的主意果然是这个,虽说老太爷,三位老爷房里都有妾室,但爷们年纪都不到三十,除了大爷,就只有水氏房里有个妾,那妾还是水氏自己的陪嫁丫鬟,在四爷某次酒后去服侍时被他当成水氏幸了,一夜春风有了身孕,水氏知道后就抬举她做了姨娘。

二爷的身世尴尬,秦氏又不是好惹的,五奶奶周氏身子不好,谁也不敢给她添堵,算来算去,李妈妈能打的主意就是自己房里。婉潞了然一笑,只是用手拨着竹垫上的竹片玩。收不收房,男主人说了只能算一半,还要女主人点头才行。

过了四五天,院里的小丫头十一突然中暑,上吐下泻的,董妈妈回过了婉潞,就让她娘来接她回去养病。李妈妈瞅准机会,奉茶的时候对婉潞笑着道:“奶奶,我瞧十一就算病好了,也要调理一段时间,奶奶房里就缺了人手。”

作者有话要说:后院里啊,永远都不缺想爬上主子床的丫头。

很重要很重要,下面还有内容。

哦?婉潞正在描花样子,这副牡丹图是要送给明年出嫁的五姑娘思敏的,她是侯爷的庶出女儿,性格温柔腼腆。李妈妈见婉潞对自己说的话毫不在意,那汗不自觉滴下来。等了三个多月,好容易等来这么个机会,是怎么都不能放过的。

婉潞已经停下笔,看着她:“缺了人手,李妈妈你自可去和董妈妈商量。”李妈妈见婉潞理她,往婉潞跟前又凑一凑,脸上的笑十分谦卑:“奶奶,您是这房里的主母,怎好越过您去?”婉潞嗯了一声,把红色丝线劈开,在绸上比着地方,打算绣下第一针。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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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弱弱滴说句,我在写这些人物的时候,不自觉代入的就是以前上班时候遇到的各色人物。而且感觉我家女主就好像是一个小公司的高层跳槽到大公司里面做中层一样

李妈妈忙上前帮着婉潞用绣架撑起绸布:“奶奶,老奴在赵家几十年了,厚着脸皮求奶奶给个恩典,老奴的女儿度娘今年已经十五了,一直没有差事,奶奶房里既然有了空缺,就求奶奶收她进来,老奴母子也好有个照应。”

绸布已经撑好,婉潞找准地方,缓缓绣下第一针,轻轻吐出一个字好。李妈妈听到成功了一半,心里大喜,趴在地上给婉潞磕了个头,起来时候还不忘念叨一句,奶奶的绣活做的真好。

婉潞看着方才光洁的白绸上现在多了的那片红艳似火的牡丹花瓣,听着李妈妈退出房去的声音,手依旧没停,唇边露出一丝笑容。

婉潞次日起床刚梳洗好,正预备去给楚夫人问安,董妈妈就带着个丫鬟走进来。估计这就是李妈妈的女儿李度娘了,婉潞心里下了判断,手已经搭在春燕手上准备站起来。

董妈妈到婉潞跟前福一福,笑着回道:“奶奶,这是李嫂子的女儿,小名唤作度娘的,昨儿奶奶给了恩典让她进来当差。”婉潞嗯了一声,收回搭在春燕手上的手。

度娘已经上前跪下,恭敬行礼:“六奶奶安好。”声音如同黄莺出谷,娇嫩婉转。婉潞示意她站起身,方才她一直低着头,只能看出她身形苗条,着了水红背心,腰上系了浅绿汗巾,月白色绫裙。

此时她站起来时微一抬头,婉潞才看出她真是生的好,一张标致的瓜子脸,柳眉细长,特别是一双水杏眼,就像含着两汪水一样,看人一眼人就能被勾了魂去,双手白嫩如玉。

记得她祖父和父亲都做过这府里的总管,这样有头脸的管家家里的孩子,也都是从小金贵着长大的。特别是女儿,多有不愿进来当差,等到时候就求主人家的恩典放出去,好好外面聘去做好人家的媳妇。

像李妈妈这样想把女儿送进来当差继而被爷们看上收了房的还真的不多,董妈妈微微咳嗽一声。婉潞的手撑在椅子扶手上,瞧着度娘那玉一样的面庞,脸上的笑容十分甜美:“李妈妈的女儿自然是不差,瞧瞧这礼仪品性,和别的丫鬟比起来就是不一样。”

度娘微微福一福,依旧低着头:“奶奶谬赞了。”婉潞一笑:“董妈妈,都安排好了吗?”董妈妈上前一步:“回奶奶,度娘这丫头就补了十一的缺,屋子月钱都是十一的。”婉潞款款起身:“这就好,我要去给婆婆问安了,你们都下去吧。”

董妈妈低声应是后带着度娘下去,婉潞在春燕她们的簇拥下走出屋子,看着度娘那有些单薄的身影。婉潞的眉头微微皱起,李妈妈的丈夫李彦宏已经丢了差事十来年了,现在府里总管是楚夫人的陪房汪善当着。总不会李妈妈想着自己女儿被爷们收了房,李家就能重新得到侯府的信任吧?

婉潞唇边露出嘲讽的笑,这时已快走到楚夫人的上房,前面传来秦氏的声音:“六婶婶,往日你都是最早的一个,今儿怎么来的有些晚了?”婉潞快走两步笑道:“今儿有点事,耽搁了一会,这不就和三嫂一块到了?”

秦氏亲热地挽住婉潞的手,脸上的笑带有一点讽刺:“六婶婶,你明知道她心里打什么主意,你还让人进来,难道是嫌日子过的太好?”夏天的早上不那么闷热,婉潞还穿了件袍子,听了秦氏的话只是笑笑。

秦氏见她神情摇头叹道:“六婶婶,全家上下都在说你为人宽厚,可也不能太过宽厚了,特别是对那些坏心眼的下人们,就要趁现在给他们个下马威,让他们不敢欺上来。”秦氏说的有些义愤填膺,婉潞脸上的微笑还是没有改变。

看着秦氏的神色,婉潞一时无法判断,秦氏是真像她表现出的这样呢,还是内有玄机?两人此时已经走到上房,房里的帘子已经卷起,门口的丫鬟们等在那里,看情形楚夫人已经起来了。

领头的丫鬟微微行礼,伸手打起帘子,秦氏和婉潞走进去,楚夫人已梳妆好了,她的贴身丫鬟青瑶手里拿着镜子,潘氏手里拿着把小梳子在给她挽着最后的一丝头发,嘴里还在笑着说:“这支新做的珠钗,婆婆戴上显得年轻了几岁。”楚夫人房里的妾万姨娘听了潘氏这话,也上前凑趣。

秦氏和婉潞走上前双双行礼,秦氏也夸了楚夫人的那支珠钗楚夫人虽然十分满意,但面上还是十分镇静:“做祖母都快十年了,现在理哥儿都在论亲了,再过几年理哥儿媳妇入了门生了孩子,那时我就是曾祖母了,还什么年轻不年轻?”

秦氏已经笑了出来:“婆婆您这话说的,大嫂现在还是青春年少,您就在这说什么做曾祖母的话,那不是在说大嫂老了?”楚夫人撑不住笑了:“你这油嘴,也不晓得从哪学来的,偏生会哄人,连老太君都被你哄了。”

秦氏已十分亲热地上前挽起楚夫人:“婆婆,媳妇可没有四婶婶会说话,常被老太君嫌弃我太过直率,经常得罪人。”听了这话,婉潞的眼里闪过一丝光,楚夫人已慈爱地拍拍秦氏的手,在三个儿媳的簇拥下走出门…

刚走到门口,迎面就有个年轻少妇走了过来,面上神色有些慌张,身后也带着丫鬟。看见楚夫人已经出门,这少妇急忙行礼下去:“太太,妾身今儿偶然睡迷了,起晚了些,还望太太饶恕。”

侯爷有三个姨娘,长妾就是三姑娘的生母,原本是楚夫人的陪嫁丫鬟,生三姑娘的时候难产,身子一直不好,到现在还病病歪歪的,常年住在楚夫人上房的西小跨院里面,婉潞只见过一面,还是三姑娘那日归宁的时候她出来过。

万姨娘就是五姑娘的生母,本是别人孝敬的一个美婢,现在也三十多了,容色已经衰败,侯爷虽还歇在她屋里,但没有原先那么盛宠,她是个聪明人,一心只伺候楚夫人也没有别的想头。侯爷跟前最得宠的还是面前这位马姨娘,她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侯爷十晚总有四五晚歇在她房里。

楚夫人并没瞧她,那脚步也没停:“你帮着我服侍侯爷,辛苦了起晚了些也没什么,只是以后不能形成例了,这家里有这家的规矩。”虽只是侯爷的妾,当怎么说也是媳妇们的半个长辈,当着她们被训了几句,马姨娘心里顿时一阵酸楚,但也只得低头道:“是,妾身下次定警醒些,再不敢违了规矩。”

楚夫人眼还是没瞧她:“去吧,侯爷也该起来上朝了,你和万姨娘都去伺候他起吧。”马姨娘又行一礼这才应是退下。

婆婆教训着姨娘,做媳妇的自然不会说一个字,秦氏说笑着哄楚夫人开心,潘氏和婉潞在一边帮腔,说说笑笑到了月太君的上房。

门外的丫鬟婆子就更多些,一个个手里还端着东西,看见楚夫人被簇拥着走过来,一个领头的婆子急忙上前行礼,靠门边的丫鬟已经打起帘子:“大太太来了。”

屋里有些气闷,月太君上了年纪之后十分怕冷,就算是夏天那窗也关的紧紧的,虽有婆子在屋里拿着大蒲扇不停地扇着,婉潞一进去还是觉得有些闷热。

里面黑压压一屋子的人,除了月太君房里的丫鬟婆子,二太太和四太太带着各自的儿媳已经坐在那里,四太太的手搭在月太君椅子背上,不晓得说了什么让月太君乐个不停。

六姑娘思君弯着腰在月太君梳妆台上找着什么,七姑娘思慧历来都是六姑娘的小尾巴,跟着她在那里寻。八姑娘思聪一脸的睡意朦胧,靠在她奶娘怀里闭着眼还在打盹。楚夫人带着她们上前行礼过,月太君从叶氏手里接过碗粥在那里喝,抬眼示意她们起来。

各自见礼过,秦氏已走上前捏思聪的鼻子一下:“这懒丫头,昨儿定是又睡晚了,都这时候还在打瞌睡。”思聪的奶娘已经笑着道:“昨儿八姑娘本已睡了,又听见她们说今儿穿什么衣衫,八姑娘又爬起来寻了半天的新衣衫,好容易才哄睡着。”

思聪的鼻子皱了皱,月太君已经喝完粥,把碗递给四太太,接过楚夫人递上的帕子擦着嘴:“八姑娘这样,你们服侍的就该劝她早点睡,哪有样样由着她性子来的?”思聪的奶娘忙站起来连声应是。思聪这才把眼睛睁开,却只睁开一小条缝,张开双手就冲上去搂住月太君的脖子:“祖母,我要吃核桃粥。”

月太君搂住她的小身子,连声答应:“好好,我的心肝,你要什么都给你。”四太太不免有些得意地笑了:“婆婆就是头一个由着聪丫头性子来的,她们做下人的惯了,自然不敢再忤逆了聪丫头的意思。”说着四太太点一下思聪的额头,思聪在月太君怀里有些不依地蹭蹭。

眼看着自己的娘,声音软软地道:“娘,女儿下次不敢了。”说着又打一个哈欠,眼重新闭上在月太君怀里蹭蹭,一脸的乖巧和撒娇,月太君心疼地摸摸孙女的脸:“乖,发困就到祖母床上再躺躺去,小人儿爱困也是常事。”

这话一发出去,丫鬟忙上前帮着把思聪抱到里间再服侍到床上躺着。除了这几个孙女是自家的人月太君还给点好脸色外,这几个儿媳孙媳,月太君的脸色都差不多,就算公认最会说话的秦氏和水氏,还不是会被她来那么几下?

众人坐在那里陪着说笑,这样说笑本就无趣,除了秦氏和姑娘们敢高声说话,这些儿媳孙媳一个个都只是喁喁细语,偶尔听到什么好笑的赔笑两声,掺和几句。苏氏和婉潞坐的近些,见婉潞腰上系的一个荷包十分精致,讨过来瞧瞧,托在手里赞道:“六婶婶的手着实巧,我旁的还成,做针线就要差了些。”

婉潞是知道苏氏出身学士之家,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书卷,针线上只能算过的去,微笑着道:“二嫂是出了名的才女,你的诗当初我在闺中时候也见过的,谁知机缘巧合,竟和二嫂做了妯娌,二嫂还的配才子,真是一段佳话。”

听到提起往事,苏氏面上露出一丝得色,但还是微笑道:“天下姓苏的又不止我这一个,六婶婶只怕认错了人?”婉潞笑的更轻一些:“前日才知道二嫂闺名静初,当日那首别燕诗可谓绝唱。”

女子的闺名是少有人知的,当初苏氏虽有诗名,但别人大多只知道这是苏三姑娘的诗,谁知婉潞竟能知道自己的闺名,还能准确说出自己做的最好的那首,苏静初不由又惊又喜,嫁进这家来,虽说夫妻之间相得,和丈夫之间偶尔也有唱和之事,但妯娌们谈论这些时候甚少,谁知婉潞一个在离京城村庄之中长大的女子,竟一语道破当日她的诗作。

苏静初顿时有突遇知音之感,不由伸手握住婉潞的手:“那些都是往事,现时我已不写了,当初的琴棋书画,今日已变成柴米油盐了。”苏静初的话里透着一丝微微的失落。婉潞刚想答话,月太君已经叫婉潞了:“六奶奶,听说你要给五姑娘绣副牡丹图做嫁妆?”婉潞忙起身应道:“是,孙媳自知婆婆给五妹妹备的嫁妆什么都不缺,左思右想,才想出给五妹妹绣副自己做的东西,也算表了心意。”

月太君点一点头:“嗯,你有这份心甚好。”这真是破题头一遭,婉潞心里暗忖,月太君站起身来:“我瞧时候也差不多了,你们散了吧,君丫头,陪祖母去花园散散。”思君正在那里无聊地和思慧在解九连环玩,听到月太君的召唤,早蹦了上来搀扶月太君,一从人簇拥着月太君出门。

月太君见叶氏也跟了上来,吩咐她道:“你不用去了,你姨娘的丫鬟今儿一早来说她头晕有点微微的心疼,你去瞧瞧吧,要请医抓药的就和你大嫂说。”二老爷是老太爷身边的老姨奶奶崔氏所生,叶氏平日虽然孝敬嫡婆婆,对丈夫的生母也着实孝顺,听了这话忙带着丫鬟往后面去,老侯爷的几个年长的妾都住在后面的各小院里,水氏和周氏也忙跟上去伺候婆婆。

各人的丫鬟见主人们出来,上前跟在后面,刚走出不远就看见度娘过来,见到这群人过来忙避让一边。月太君本已走过又停了下来,看着度娘问道:“你是老李家的闺女吧?现在在哪里当差?”

度娘本是低眉垂目地侍立在那里,听了月太君的问话忙叉手行礼:“回老太君,奴婢确是李家的闺女,现在六奶奶处当差,董妈妈遣奴婢去后面寻东西。”声音不高不低,态度恭恭敬敬,果然是个好丫头,月太君嗯了一声:“你六奶奶是个宽厚人,你要好好当差。”

度娘已跪下应是,月太君这才又款款前行,秦氏本是跟在月太君后面的,听了这话转身小声对婉潞嘟囔一句:“没见过世面的傻丫头。”

风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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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潞浅浅一笑,回头看一眼,度娘已经起身往另一边走了。远远望去,她的背影风流婉转,婉潞不由轻轻一晒:“这样姿色的女子收在房里做个美妾,也不算辱没了人。”秦氏不由瞪目结舌起来,过了些时才道:“原来六婶婶和大嫂一样都是贤德人。”

此时月太君一行已往花园里去,四太太带着女儿们跟着去奉承,楚夫人和潘氏要去理事,只剩的婉潞和秦氏两人各自回房。清早的风吹过来,带着淡淡花香一扫人心里的烦闷,婉潞瞧着秦氏,脸上的笑容依旧:“怎么,三嫂。贤德还不行吗?难道三嫂要教我做泼妇?”

秦氏的下巴一扬,话里不由带了点倨傲:“我可学不来孟姑姑,任郎君东睡西眠,我的夫君,自然是我一个人的。”这话说出来,婉潞只觉得她整个人都是神采飞扬的。婉潞不由轻叹道:“三嫂洒脱,我是学不来的。”秦氏可以为了个漂亮丫鬟多和三爷说了几句话就把丫鬟逐出院子,可是婉潞不能。

秦氏背后有家族撑腰,旁人再看不惯也要因了她背后的秦家而对她礼让三分。但自己不一样,平氏家族已然败落,续宗年纪又小,不但不能给自己庇护还要反过来庇护他们。但要学潘氏和水氏那样的贤德,婉潞又是做不来的,秦氏已经走进她的院子。

婉潞摊开双手,想起吴妈妈曾说过妻妾争风的手段,眼微微一眯,清清白白一个人,为什么手上要沾了血?

天气越来越热,婉潞做绣活的地方也从屋里搬到院子里,院里有一颗高大的公孙树,枝繁叶茂。婉潞的绣架就支在这棵树的下面,阳光透过树叶散落在地上,那层热气已经被滤掉,迎来一阵凉爽。

但始终是夏天,绣一会,手心就会出汗,丝线一被污了绣出来颜色就没那么好看。婉潞绣一会就要歇歇,擦干手心和额头上的汗,再喝杯茶,等浑身重新干了这才又开始绣。

绣的速度就变的很慢,绣了一个来月,也不过就绣好三丛牡丹,瞧这速度,要绣到今年年底去呢。苏静初来瞧过婉潞几次,每次来都见她在绣,笑着道:“六婶婶是有耐心的人,我做双鞋还成,绣这样精细的东西就不行了。”

说着苏静初眉头微蹙:“也不晓得送五妹妹什么东西添妆才好。”婉潞知道她不在乎钱财,要的不过是份别出心裁。恰好一片绿叶刚好绣完,婉潞停下针线笑着说:“这简单,二嫂如不嫌弃我绣活不好,就在这牡丹图上题一首诗,我绣出来,这副图就当是我们一起送给五妹妹的。”

苏静初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就灭了:“这样不好吧,我不过写了首诗,怎能腆着脸就当是我们一起送的?”婉潞已吩咐她们把文房四宝拿出来,伸手去拉苏静初:“这有什么,二嫂的诗作求都求不来的,不过是给牡丹图争一争光辉罢了。”

苏静初又是浅浅一笑,已握笔在手,略一思索已写出一首诗来。与她端庄秀丽的外貌不同,写的是一手颜体。她写的时候婉潞屏声静气,等她写完婉潞才轻轻地击一击掌赞道:“二嫂可谓诗宗李杜,书学颜柳,做弟妹的一定要好好绣出,才不辜负二嫂。”

苏静初面上不由有些得意,外人只知她有诗名,少有人知道她的字也写的极好。此时听了婉潞的话,顿时有逢知己的感觉,重新坐下之后,苏静初看着婉潞在那里一针一针的绣,感受着清风袭来的凉爽,心里对这个话不太多的妯娌又多了一分亲近感。

抬头看一眼这高大的公孙树,苏静初笑着说:“还是六婶婶这屋子好,我那屋子虽然花木不少,却没有这么高大的树木遮阴。”婉潞笔下如飞,眼看着绣活一刻不敢分心,嘴里可没忘谦虚:“二嫂是君子,君子多爱竹,我见二嫂院里窗下多种了竹子,想必能添吟啸之功。”

这竹子还是苏静初嫁过来的时候和丈夫亲自种的,想起这些,苏静初脸上的笑容转增温柔,在旁伺候的度娘不由笑着说:“二位奶奶,这公孙树还是先老侯爷种的,那时连现在的老侯爷都没娶亲呢。”

哦?婉潞看一眼度娘,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淡淡的:“我问过六爷,他都不晓得这树什么时候种的,你怎么知道?”度娘并不解这问的意思,只是笑着说:“奴婢的爷爷那时正在旁边伺候,所以奴婢知道。”婉潞嗯了一声,示意她去取盘西瓜来,自己依旧动着针线。

苏静初等度娘一转身,眉头又微皱起来:“六婶婶,这样太过伶俐和美貌的丫鬟,实在是…”说出一半苏静初就觉得自己说的有些不对,把话咽了下去。为夫君纳美妾,本是贤德妻子该做的,况且度娘今年不过十五,再过个两年收房也算是恰当,说这话倒有挑拨之嫌。

婉潞的眼睫颤了颤,抬头给了苏静初一个笑容,接着继续绣下去,声音低的好像是叹息:“我虽不如二嫂才貌,也想着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苏静初的神色已经变的有些激动,手紧紧扯住帕子,说出的话已经可以用嗫嚅来形容:“可是红袖添香也是男子喜欢的。”

婉潞又绣完一个花瓣,停下来再歇一歇,看着苏静初的眼含着笑:“难道二嫂不是红袖?”苏静初眼里又闪出了光,虽则自己坚持并相信丈夫不会变心,可等到年华衰去的时候呢?不说别人,就说现在宫中的太后,当年以京中第一才女进宫为后,先皇也不过是敬大于爱。

苏静初微微叹气,婉潞已经拿着银签子叉了块西瓜给她:“二嫂,想那些远事做什么?走好每一步,然后再想别的。”说的也是。外面已经走来一个丫鬟,上前给她们两个行礼:“二奶奶六奶奶,四姑奶奶回京了,老太君请你们二位到前面去。”

赵家四姑娘思兰是二老爷的妾所出,前年嫁给了来京赶考的举子,当时月太君还有些不满,嫌男方家门第太低,配不上她的孙女。若不是二老爷再三保证,女婿的人品学问都是上好的,月太君也不会同意这门亲。

等到会试结束,四姑爷落了榜,月太君那脸色更不好了,二老爷虽有心让女婿住在家里,等三年后再考,想想月太君如此,女婿难免会吃瘪,只得送他们两回乡。明年又是会试之期,四姑爷早早上京想是要好好攻读。

一路来到月太君屋里,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和平时的屏声静气不同,今日可说是笑语欢声。各房的人都来齐了,连一般不出现的郡主也来了,坐在月太君侧面,不言不语只是面上有一丝浅的看不出的微笑。

孩子们也全都到齐,大爷家三子一女,二爷家一子一女,三爷家两个儿子,四爷家一子两女,五爷的一个儿子。大的规矩坐在自己母亲身边,小的被奶娘抱在怀里,还有一两个坐不住的在地上跑来跑去。

光主人们就塞满了一屋子,丫鬟婆子们全被赶到了外面,婉潞和苏静初刚走进去,一个小孩子就扑进苏静初怀里,那是苏静初的长子学礼,今年已经五岁,生的粉团团的。苏静初扶住他,刚要说他怎么不懂规矩,就听到学礼的手指着月太君的方向:“娘,新来的小妹妹可好看了。”

说着还把苏静初拽向那边,婉潞这才看见月太君满面笑容地拉着一个少妇的手,这少妇想就是四姑奶奶了,她杏眼银盘脸,稍微有些富态,面上的神色看起来日子过的十分舒心,正在和月太君说话。旁边站着的秦氏手里还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瞪着圆鼓鼓的大眼睛看着他们。

学礼满是期盼地看着苏静初:“娘,是不是,这妹妹长的比家里的妹妹们好看多了。”苏静初不及答话,月太君已经笑了:“好,好,他们有缘,等大了配成一对好不好?”这话让苏静初不晓得怎么回答,倒是旁边的思兰笑了:“祖母,孩子们都还太小,说什么定亲不定亲的话,现在兄妹相处也是极好的,等再大些若真处的好了,那时再说定亲岂不好?”

月太君哈哈一笑,拍了拍思兰的手就依你,苏静初长出一口气,思兰已经站起身走到婉潞跟前:“这就是六嫂子吧?早听娘说过六嫂子生的出尘,我还常当娘说的话是夸词,今日一见,还要嫌娘说的话太扣着了。”

这话让旁边的叶氏笑了:“你出阁都快三年了,说话还是那么伶俐,有时闷了想起你来,着实让人难受。”思兰已和婉潞见礼毕,听了叶氏这话走到她跟前蹲下,一脸小女儿的撒娇:“女儿这次归宁要待到明年会试完了,时时陪娘说话解闷,娘可不许嫌女儿话多。”

叶氏已经一脸慈爱地摸一摸她的脸,月太君在上面大声地说:“赵家是你娘家,自然不许住到外面去。”婉潞瞧着思兰撒娇,不由想起朱氏来,这嫁的远,归宁也是个难事,比不得嫁在京里的大姑娘和三姑娘,过个半个来月总要回家归宁一趟。

叶氏把思兰拉起来:“见见你姨娘吧,她想你想的慌。”站在叶氏身后伺候的邱姨娘眼里早含了泪,当着大家的面又不敢滴下来,只是强忍着。听到自己被提起这才往前站了一步:“四姑娘好。”

见到生母眼里的期盼,思兰强忍住眼里将要夺眶的泪,盈盈拜了下去:“姨娘许久不见,可还安好?”邱氏忙一把拉住她,满心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当了人面,思兰叫娘的可是叶氏而不是自己,就算这团肉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也只能瞧着她承欢别人膝下。

屋子里仍然是欢声笑语,婉潞瞧一眼邱姨娘的落寞,想起李妈妈的期望,殷鉴不远,还想着把女儿送进来做妾,该说她是妄想呢还是糊涂?

次日来问安的时候,又是一番欢声笑语,叶氏面上的笑容虽比平时多,但瞧着月太君总是有些欲言又止。思兰一回来,思君就有些靠边,小姑娘的小嘴嘟起:“四姐姐一归宁,祖母就瞧不到君丫头了。”四太太摸一摸她的脑袋:“你四姐是长久不回来,等你出嫁归宁,老太君更疼的慌。”

思君睁圆了眼睛,猴到月太君身上:“君丫头要一辈子陪着祖母,才不出阁呢。”月太君拍一拍她的身子:“做了女儿,哪有不出阁的?”

思君的话让大家都笑了,正是一派和睦景象时候,外面传来丫鬟惊慌的声音:“二老爷,总要等我们去回禀。”帘子就被人大力掀开,二老爷走了进来,面上带有焦急之色,他进来的太快,嫂嫂弟妇和侄儿媳妇们都来不及回避,就算回避这屋里也全是人没回避处。

月太君脸上的笑意没落,看着二老爷刚站起来,二老爷已扑通跪倒在她面前磕头下去:“儿子求母亲一个恩典,让姨娘搬到儿子院中,由儿子给姨娘侍疾。”

叶氏在二老爷进来的时候刚迎上去叫了声老爷就见二老爷跪倒在地,剩下的话也咽了下去。月太君一脸的气恼,操起桌上的一个花瓶就朝着二老爷扔了过去:“你还懂规矩不懂?”二老爷跪的直挺挺的,任由那花瓶擦着自己的额头飞过去,擦破的地方渗出鲜血,眼依旧不离月太君的脸:“儿子自然是懂规矩的,只是姨娘生了儿子一场,也有十月怀胎辛苦,已近油尽灯枯,求母亲给儿子这个恩典。”

说着就放声大哭起来,楚夫人身为长嫂想上去劝,听到二老爷的哭声又止住了脚步,崔老姨娘的病据太医说也不过就是用药吊着没几天活头了。要是别人也就抬手给了这个恩典,偏偏自己的婆婆不是这样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在生活中,我挺羡慕秦氏这样的人的,活的比较恣意些,但受到的非议也多。

写到四老爷大哭那段,我都有点难过,庶出子的伤的不是一个人的心,除了那个做爹的,正室妾室还有孩子,都被伤了。

以下是YX同学做的赵家的表,中间她不知道的地方又被我加了些,谢谢YX同学。

老侯爷∣月氏:

大老爷(侯爷)∣楚氏

大爷∣潘氏

三爷∣秦氏

六爷∣平氏(婉潞)

四老爷∣四太太

七爷∣郡主

八爷(文中未说,我猜)

八姑娘

∣姨娘

二老爷∣二太太

四爷∣水氏

五爷∣周氏

三老爷∣(不明)

二爷∣苏氏

另有九爷、一至七姑娘所出不明

二老太爷∣平氏(已故)

长女(夭折)

∣二老太太

三子一女

她不知道的九爷是四老爷的庶出子,大姑娘,三姑娘和五姑娘都是侯爷的女儿,只是大姑娘是嫡出,另两位分别是侯爷的长妾和万姨娘所生。

二姑娘和四姑娘是二老爷家的,二姑娘嫡出,四姑娘是邱姨娘生的。

六七八三位都是四老爷家的,六七庶出,八是嫡出。

风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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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夫人不出面,别的人更没有了说话的份,连素来最爱说话的秦氏也只是垂手站在那里,不敢吐出半个字。月太君扔出花瓶,心里的气似乎也平了些,挥手对还在哭泣的二老爷道:“念你也是一片孝心,我也就不再追究,你回去吧。”

叶氏上前扶住二老爷,闻到他身上有股酒味,忙劝道:“老爷先回去吧。”二老爷已是心肝俱裂,自从崔老姨娘病了,就想进来瞧瞧偏生又碍着规矩,只能叮嘱妻子照顾好姨娘。妻子又碍于身份限制,除了能请医买药外,床头侍疾这种事情是不能做的。

时时问着太医知道这病已是快不成了,心里徘徊许久,和妻子也商量过,想接老姨娘老姨娘出来自己院里侍候两日也算尽了做儿子的心,这种事虽不大合规矩却合人情,别人家也有的。

谁知叶氏和月太君说了几次,月太君只当做个不知道,二老爷心急如焚,心里却也还想着只怕还有起色。昨日女儿归宁,叮嘱她去瞧瞧老姨娘,女儿回来后置说了一句老姨娘只怕不成了。二老爷心里更急,让妻子再求到月太君跟前。

这里也打扫好房屋,想着当了那么多的人面前求情,月太君再拗的性子也会答应了的,老姨娘一辈子住在小跨院,临老也让她舒坦舒坦。谁知左等也不来,又等也不见。遣了下人来问,才晓得月太君这里一直没有散,这次不成就再没有机会了,在屋里团团转了一番,拿起酒壶往嘴里倒了酒,借着酒劲这才往里面闯。

叶氏怎么搀得动他,二老爷还是那样跪在月太君跟前:“母亲,您既知道这是儿子的一片孝心,就求母亲成全了儿子,报了这十个月的怀胎之恩把。”说着磕头下去。见他不走还继续苦求,月太君那刚熄灭的怒火又燃了起来,拍了下桌子就站了起来,手指着二老爷的鼻子:“你心疼她十个月的怀胎之苦,难道就不晓得我对你有四十年的养育之恩?”

二老爷还在那里磕头:“母亲对儿子视若己出,儿子心里自然明白,姨娘没有几天活头,求母亲给儿子尽尽这份心。”月太君说完话就又咳又喘,楚夫人忙上前来给月太君捶着,四太太端上杯茶,月太君喝了两口觉得好些,那眼还是冷冷地瞧着二老爷一句话也不说。

楚夫人微微叹了一叹,脸上露出笑容:“婆婆,您瞧二叔叔也是一片至诚,您就赏他这个体面吧。”月太君转脸就啐了楚夫人一口:“赏他体面?他糊涂,我还没有老糊涂呢。”楚夫人自从嫁进赵家,月太君虽诸多挑剔,但少有被这种当面啐的,等当了婆婆就更没有了。

这当着一屋子的弟媳儿媳侄媳侄女被啐了一口,脸腾一下红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地道:“婆婆,做媳妇的知道您有您的道理,不过年纪这么大又做了官的儿子这样跪着,婆婆难道不心疼吗?”月太君喘息定了,眼还是冷冷地望着哭的伤心的二老爷:“他不心疼我,我又何必心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