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哥儿听说要去上学,脸上的笑容有些得意,拉住婉潞的袖子:“娘,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说着用胖胖的小手抓住笔,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赵学智。婉潞见他虽然写的歪歪扭扭,但总算是写出来了。

婉潞不由笑了:“呀,我们智哥儿什么时候长本事了?会写字了,谁教你的?”赵思贤抱着瑾姐儿在逗她,听见婉潞说话,凑过来瞧瞧:“就是那日小八在书房,智哥儿跑去玩,小八教的,没想到一教就会。”智哥儿得了赞扬,小下巴高高昂起,对着瑾姐儿做个鬼脸。

瑾姐儿伸手去扯婉潞的袖子:“娘,娘,我也要写。”婉潞被女儿逗笑了:“我们姐儿也要学?你还小,笔都握不稳呢。”瑾姐儿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智哥儿更加得意,拿着纸在妹妹面前跳来跳去地唱,有些恼羞成怒地瑾姐儿咬着唇伸手推了他一下。

智哥儿顿时坐在地上哭起来,他一哭,瑾姐儿也跟着哭了。被放在一边榻上到处乱爬的德哥儿听着哥哥姐姐们哭,侧着耳朵听一听,小嘴一咧,也跟着哭起来。婉潞先把德哥儿抱在怀里哄,赵思贤用头抵着智哥儿的脑袋:“还是做哥哥的呢,这么点小事就哭,不要哭了。”

德哥儿一被娘抱在怀里就止住哭声,智哥儿听到弟弟不哭了,又被爹说了,只是开始抽噎。瑾姐儿扭着身子和婉潞撒娇。奶妈听见哭声忙进来抱德哥儿,婉潞把德哥儿抱给她,又对那两个现在没有哭的小兄妹道:“你们是做哥哥姐姐的,还成日脸上像个小花猫样,跟着妈妈去洗脸换衣衫,以后可要有个做哥哥姐姐的样子。”

智哥儿乖乖去了,瑾姐儿还赖在婉潞身边:“娘,我要做妹妹,不要做姐姐。”婉潞把女儿的头发理一理:“尽说傻话,你在哥哥面前不就是妹妹了?”瑾姐儿皱着小眉头在想,自己是弟弟的姐姐,又是哥哥的妹妹,那么自己就可以欺负哥哥,总比哥哥一个都不能欺负要好。

想了总有一盏茶的时候,瑾姐儿总算想清楚了,这才跟着早就等在一边的奶妈下去。三老爷的所有条件月太君是第二天吃中午饭的时候全部知道,已经有近三十年没有同桌吃饭的老侯爷今天特意过来陪她吃午饭。

儿媳孙媳站成一排在那里伺候,月太君昨日的气还没有消,也不看丈夫,只是不时说自己要吃什么。饭用到一半时候,老侯爷喝了口汤淡淡地道:“夫人,我们寻个好日子,把黄姨娘的坟迁到祖坟里吧。”这话老侯爷说的很平静,月太君的脸马上抬了起来:“好好的迁坟做什么?”

老侯爷把碗放下,这事迟早她要知道的:“老三已给她请了诰命,总不能…”话没说完月太君已经站起身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菜肴碗筷铺满一地。楚夫人忙要开口劝,月太君已经怒道:”好啊,迁坟,是不是还要我把原配的位子让出来,让她的牌位陪着你?”

老侯爷听了月太君说的,眉头微微一皱:“夫人你这又是何必呢?她人都没了快三十年,你都能容下崔姨娘进祖坟了,又怎么容不下她呢,况且妾室牌位进宗祠的又不是没有?”

月太君的怒火更甚,指着老侯爷的鼻子就道:“我就知道你还念着她,当年她死的时候你就说是我逼死了她,你也不想想,她身边的丫鬟做出这么大的事,和你儿子珠胎暗结,她还想为他们求情,求你成全,没娶妻先有庶子,我们赵家的脸往哪里搁?说我逼死了她们,别忘了当初你也是同意的。”

哐啷一声,苏静初手里的酒壶掉地,酒香四溢,酒液还溅到秦氏的裙子上,她今日穿的是石榴红的裙子,这色最怕沾酒,那酒液已经染上裙子。秦氏却顾不得这些,屋里其他的人都怔在那里。

当年的事,人人都知道有蹊跷,但是人人都心照不宣,毕竟大家子里面,这样事情又不见少。就算是三老爷,也只能忍下这口气,只为自己的娘争一个入祖坟,进祠堂的面子罢了,难道真的能因为嫡妻逼死了妾打官司不成?

但心照不宣是一回事,此时月太君当众说出又是另一回事。老侯爷的胡子都气的要飘起来了,指着月太君怒道:“你是疯了吗?竟然敢…”月太君只觉得自己是无比委屈,拍着桌子道:“弄死两个贱婢,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年你不也在那里说那个逆子有辱家风,把他赶了出去?你此时也别怪我,全是你当日朝三暮四惹出来的祸。”

见他们老夫妻又开始吵架,楚夫人忙上前对月太君道:“婆婆您消消气,那些事都是往事,不愿意三叔叔提出的那些事也就罢了,婆婆您又何必气坏身子?”老侯爷本来以为自己对妻子低声下气些,妻子就能答应黄姨娘进祖坟,牌位进宗祠,谁知月太君竟连往事都扯了出来,恼羞成怒道:“我朝三暮四,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你做妻子的不会管束,结果闹出这些事情,你还要怪我,我当年也是瞎了眼,才觉得你年轻时候又贤惠又体贴。”

月太君已经挥着手冲向老侯爷:“还全是我的错,都是爹娘生的,凭什么你男子就要三妻四妾,我女子只能从一而终?”老侯爷一个不防备被她挥到,心里怒火汹汹的老侯爷挥手就推,苏静初在哪里呆站,潘氏和楚夫人去拉月太君,四太太也顾不得许多,带着秦氏和婉潞去劝老侯爷,老侯爷那一推没有推到月太君,倒把站在一边的婉潞推倒在地。

婉潞被推倒刚想站起身,却觉得双腿发软,□有什么东西流出来。月太君见老夫竟然推自己,那股火更旺:“好啊,你舍不得去骂你的儿子,我做嫡母的管教庶子也是正理,我这就带人去将军府打杀那个逆子。”说着月太君要往外冲,楚夫人紧紧抱住她,泪已经流了满脸:“公公婆婆,求你们给做媳妇的一点体面,难道还嫌侯府被人瞧笑话不够吗?”

婉潞顾不得去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挣扎站起身道:“老太君,婆婆说的是,关起门我们总是一家人,何必…”只说了数个字,婉潞就觉得说不出话来,身上一阵阵地发冷,苏静初已经惊叫起来:“血,六婶婶身上有血。”

忙昏头的众人互相看看,才发现婉潞面色发青,脚边竟有一滩鲜血,月太君也好,楚夫人也罢,都是有经验的。月太君顾不得老迈就上前扶住婉潞,秦氏她们也急忙帮忙,就近把婉潞送进月太君房里躺下,楚夫人在那里吩咐外面伺候的丫鬟仆妇快些去烧开水,找药丸,又命去请太医。

月太君高声尖叫:“老不死的,我曾孙子要有个什么,我不管什么将军,活活把你儿子打死赔命。”老侯爷充耳不闻,坐下喃喃地道:“打死,他都不肯认你这个嫡母了。”好在月太君已经进去,老侯爷声音不大,秦氏转身听到老侯爷这样说,心里叹气,这一团乱麻,怎么才能扯得清?还是上前恭敬道:“老侯爷,还请先移驾吧。”

各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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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在忙乱,婉潞只觉得浑身发冷,什么都听不清楚,手抚上小腹,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什么时候来的孩子都没注意?耳边是秦氏清脆的声音:“六婶婶,快把药喝了。”婉潞张开嘴,苦涩难当的药味涌满了嘴。

现在耳边似乎清净些,还能听到楚夫人在那里催再去问问太医怎么还没来?秦氏在安慰她:“婆婆,这保胎丸本就是宫里太医配的,灵验的很。”中间夹着月太君的咆哮,口口声声只是要去打死那个逆子。婉潞的眉头皱了皱,觉得这些都极其烦躁,什么时候才能还自己一个清静?

喝下去的药里有安神的成分,婉潞的眼皮渐渐重了起来,沉入梦乡。当婉潞醒过来的时候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帐外一点孤灯,屋内一片宁静。她睁开眼时不晓得该做何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没想到自己也做了池鱼。肚子已经不疼了,婉潞的手又摸上小腹,那孩子想来还不到一个月大,只是点点血泡,一想到可能失去了这个从不知道曾来过的孩子,婉潞只觉得像万箭穿心一样疼。

一支手握住了她的手,婉潞本要流出的泪又憋了回去,那支手温暖厚实,中指带有薄茧,是丈夫的手。原来他一直陪着自己,婉潞想抱怨都不能开口,推自己的是丈夫的祖父,而且还是无心,终于还是只能叹息一声。

赵思贤望着妻子,就着微弱灯光,婉潞能瞧见他脸上的神色算得上五味杂陈,他也不好受。夫妻对望一会,婉潞觉得又有泪要流出来,转过头让泪落在枕头上。赵思贤伸手轻轻地拍着她,声音温柔:“我让她们把药端进来。”

婉潞转头伸手拉住丈夫的袖子,赵思贤露出一个要让她安心的笑,但这笑总是那么怪,赵思贤用最温柔地声音说:“孩子没事,太医说你身子素来健旺,虽见了红孩子也没事的,开的药是让你安胎的。”婉潞的心这才安定下来,长嘘了一口气。

赵思贤的目光依旧温柔:“婉潞,这孩子和我们有缘,不会离我们而去的。”婉潞更加安心,但拉这丈夫的手还是没有放,赵思贤又笑了,坐回床边双手握住她的手,往窗外喊道:“奶奶醒了,把药端进来。”过了会儿才听到丫鬟应答的声音。

秋烟带着冬艳走进来,冬艳手里端着痰盂和清水,放下正要拿起清水,赵思贤已经端起清水给婉潞漱口。他们夫妻恩爱房里丫鬟也见惯了,冬艳把痰盂端到婉潞面前,婉潞吐掉清水,赵思贤又拿起手巾给她擦一擦唇。

秋烟索性把药端到赵思贤手边,赵思贤拿起药试一试冷热,这才拿匙喂到婉潞嘴里。丈夫亲手喂的药,婉潞一点也不觉得苦涩。喝完了药,冬艳又送上清水漱口,秋烟已经端过一盅燕窝粥:“奶奶,这是太太吩咐送过来的,太太还吩咐,您这些日子也不用到前面伺候了。”

喝完燕窝粥,婉潞重新躺下来,见丈夫服侍自己周到,婉潞拉他也躺下来:“你也躺回吧,虽说不坐堂了,明儿精神不好别人也笑。”赵思贤躺到妻子身边,婉潞闭着眼,听着丈夫的呼吸声,过了好久渐渐转成叹息。

婉潞也没有问,这事情到这一地步,只怕是更难收场。老侯爷要认子,一个将军儿子自然是面上有光的。月太君不让,嫡妻嫡母的尊严不容挑战,在月太君心里,就算三老爷哭着回来跪求自己,她还要瞧心情好坏,更何况提出这样的条件?

再加上各怀心思的家人,这团乱麻,怎么才能理得清?婉潞转身对着丈夫,伸手轻拍着他:“不用想了,先睡吧,这些事,也不是我们小辈好插手的。”

赵思贤嗯了一声,白日和侯爷去了将军府,侯爷的意思,让邱氏和老姨娘进祖坟也罢了,只是牌位不能进宗祠,毕竟三老爷日后还要娶妻,谁家女儿也不愿意填一个丫头的房。

三老爷却是纵声大笑,似乎听到的是最好笑的话:“丫头,大家小姐,在侯爷您眼里是无比重要,可在我心里,却是一样的,我当年鲁莽负了她,难道我今日有成就了,还依旧因她出身不敢认她,只以妾礼待之,这样无情无义的事,说出去我怎么对得起她?这个名分,赵家要给就给,赵家不给,我给。”

侯爷被弟弟说的大怒,起身就道:“你这样就是忤逆不孝,我定要找御史弹劾你,如此抬举一个丫头,你自己羞是不羞?”赵三老爷傲然而立,看着长兄,从小到大,身为幼弟的自己对嫡长兄长是又敬又爱,当年和邱氏情难自禁,做出错事,直到肚子大了时候才慌了手脚。

没人商量去问姨娘,姨娘只是白着一张脸,说这样的事怎么能做?事到临头也只有去求夫人,看夫人能不能高抬下手,让自己收了邱氏,谁知引起的竟是一场大风波,而历来对自己爱护有加的兄长在当时一言不发。

往事历历在目,当年在自己眼里威风凛凛的兄长,此时不过是个在朝中被磨平了棱角的官员。赵三老爷缓缓地道:“你要上表就上表,儿子为生母请封,丈夫为原配正名,律法上也是许的,我倒是想瞧瞧你们这些书生能做出什么事来?”

侯爷气的胡子都抖起来,指着他大叫:“你难道想身败名裂吗?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要为你儿子想想,他好容易考上进士,难道你就让他仕途一片黑了吗?”赵三老爷又是纵声大笑:“身败名裂,二十多年前我已经身败名裂过了。再来一次我也不在乎,儿子?我的儿子他有认过我这个爹吗?他有去认过那个枉死的亲娘吗?他都不认,敢问侯爷,你又何苦说我忤逆不孝,你倒要问问你那个好侄子,是不是忤逆不孝?”

侯爷从来对的都是书生,那对过战场上纵横几十年的军人,气的拂袖而去。赵思贤劝无所劝,只能安慰侯爷三叔是一时糊涂,侯爷气的发抖:“一时糊涂?哪有人从二十多年前糊涂到现在的。”长辈的事小辈不能插手只有叹息。

婉潞胎像渐渐平稳,楚夫人既然发了话,她也就在屋里不出门。秦氏忙着料理家务,平时本是闲人一个的苏静初也不来寻她。这让婉潞有些奇怪,只有在屋里逗着孩子们。

瑾姐儿知道娘又有了身孕,眨着眼睛说:“娘要生个弟弟,这样弟弟就可以被欺负了。”童言可爱,婉潞不由笑了出声,用手摸着她的头:“那要生个妹妹呢?”瑾姐儿皱着眉,这个问题还没想过,智哥儿在桌前抬头笑了,不乏幸灾乐祸:“那就是妹妹被欺负。”

瑾姐儿一想哥哥说的是真的,小嘴一扁,眼里就聚上泪水:“不要,娘生的一定是弟弟。”婉潞拉过她的手:“生妹妹有什么不好,可以陪你玩,陪你刺绣,以后哥哥们上学了,没人陪你你多孤单啊?再说,哪有做妹妹的欺负姐姐呢?”

有人可以陪自己玩?瑾姐儿的大眼睛又开始闪:“娘你说的是真的?”婉潞点点她额头:“当然是真的,娘什么时候骗你?”瑾姐儿皱着鼻子对智哥儿:“哼,我有妹妹陪我玩,你没有。”

智哥儿思考了一下,决定不和妹妹说话,前几天八叔叔还教自己,唯女子和小人难养。妹妹又是女子,又是小人,当然更难养了。

每日这样日子也不难过,婉潞在自己院里不出门,但偶尔也能听到些外面的消息,三老爷这事现在就算僵在那里。朝廷的圣旨已经下来,不过是下到将军府的,邱氏以威虎将军原配的身份,成为夫人。黄氏为威虎将军生母,赐封太淑人。

另一道圣旨是下到侯府的,威虎将军嫡母月氏,为一品太夫人。虽然三老爷口口声声不认月太君,但朝廷也不能不顾及月太君的面子,黄氏为太淑人,而月氏以嫡母身份为一品太夫人,两边的面子都过得去,也不会被人议论。

圣旨到府那日,月太君拒不接旨:“我稀罕他那一轴诰命?从嫁人到现在,我得的诰命也有七八轴了,稀罕他这轴?我没这么个儿子,也不接这轴诰命。”来颁旨的宦官僵在那里,月太君不接,他就没法回去复命。

老侯爷巴不得自己老妻接下,急的没有办法,前后院子乱窜,一家大小都不知道怎么劝?后来还是传回宫里,罗太后派了侯总管出来传她的话:“当年哀家能容下秦氏,让她附葬先帝,受万民供奉,今日妹妹就怎能容不下黄氏,许她得供奉?”

月太君听了罗太后这话,才满脸不高兴地接了圣旨。按说这样事情,该大摆宴席庆贺才是,但这诰命来的尴尬,也没人上门道贺,侯府也只当没得过这轴诰命。

将军府里倒是人山人海,唱了三天的戏,朝中官员就除少部分外,大都上门道贺。毕竟已有圣旨到门,认了她们为诰命,这样事情又是赵家家事,真要扭着去弹劾,只怕也会被人笑。

赵三老爷不忘邱氏家人,把她父母寻来,以待岳父母的礼仪对待。这消息传回侯府,更是把月太君气的要死:“当日就不该放了他们全家,我瞧他们还怎么显摆?”楚夫人有苦说不出,不放邱家?朝廷的堂堂诰命是假的?月太君再借楚夫人两个胆子楚夫人也不敢。

不接圣旨还能被赞一声有风骨,役使诰命之父母,那就是公然藐视朝廷,楚夫人可没有月太君那样厚重的底气。

婉潞也只能叹一声,再想到侯爷要把侯府交给大爷夫妇,让自己夫妻在旁辅佐?这主意只怕也不能成,兄弟有序,弟虽能谏兄,兄不听的时候以兄长之威压人,那也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先顾着肚里这个要紧,赵思贤赋闲了一个多月后,得补吏部员外郎,做过知县的人再来做部郎,心里什么滋味那是难以说出的。从今之后,只怕就要收起雄心壮志,课子读书了。

时令渐渐进入七月,暑气已经快要退去,几乎没有登门的苏静初来了,三个月没见,苏静初憔悴的只剩一把。婉潞虽然猜到月太君会迁怒于她,但是这样憔悴也是没想到的,起身招呼道:“我还当你再不来呢。”

苏静初的眉头处有浓的散不开的愁绪:“出了这样的事,我们爷也请假在家,我也不好出门,只是现在要搬到,不得不来和你说一声。”

搬走?要搬去将军府吗?苏静初微微摇头:“不是,只是搬去外面的小宅子。”

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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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去外面的小宅子?婉潞这下更加惊诧,翰林虽清贵俸禄却不高,苏静初的嫁妆也不多,搬去外面小宅子,那生计怎么办?苏静初已经笑了:“六婶婶,我虽一心读书也不是不知生计艰难那种,搬去外面自然比不得在这大宅里面舒服,可是也要少了好些麻烦吗,况且我们爷在世人眼里,现在做什么都是错的。”

婉潞心里也叹气,三老爷月太君针锋相对,自己使不上力,也出不了主意,只能在旁边静待事件发展。就算出外应酬起来,那些事都是久远往事,别人也不过就是带笑问句,再不行,还能关起门来过日子。

二爷可就不同,一边是亲爹,一边是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侯府,不认亲爹,世人会说他不孝。认了亲爹,世人会说他忘恩,往左往右,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

赵府可以当做邱氏诰命没有下来过,她依然只是赵府的一个小丫头,但二爷更不能,自己亲爹为亲娘争名分,他能说不让自己的爹为自己的娘争名分吗?他能为了月太君而拦阻吗?

池鱼之殃,二爷才是真正的池鱼,当年他刚落地就失母,虽有叶氏的悉心培育,毕竟和这府里别的孩子是不同的。现在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本已平静的生活却被三老爷突然归来和之后的举动打破。偏偏他就算有怨,也不能去怨谁,唯独能怨的,大概也只有怨自己当年为何会被生下来。

婉潞只是伸手握住苏静初的手,苏静初手指修长,此时双手也像身上一样,瘦的只剩骨头。苏静初这些日子的煎熬,比起别人更加重的,苏静初已经笑了:“我那日归宁,本想和我爹娘诉说一下心里的苦,谁知刚进门我爹就掀着胡子,要我和二爷和离,说女子虽从一而终,但这样的人怎么能嫁,这样的女婿他也不认了。我娘骂我爹老糊涂,只为自己的清白名声着想,却忘了那些事都和二爷无关,也闹了个天翻地覆。”

苏静初眼里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苏静初的爹严肃方正,一辈子在翰林院里,最为自豪的就是自己清白名声了,当年要把女儿嫁过来,他也是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折服于二爷的才华,虽说七爷年幼时候就命满京城,但论起真正的赵家才子,却是赵二爷,只是他出身有些尴尬,性情温和的多,不爱抛头露面才落了七爷一截。这十来年他们夫妻琴瑟和鸣,苏父也称自己这个女婿挑得着。

出了这么件事,赵府将军府这里没人敢惹,但侯府姻亲那里也有人去问的,估计苏父被人讽刺了几句,这才气的不要这个女婿,二爷何其无辜。平日婉潞自诩能解世人心里愁闷,遇到这种事情,当真不晓得该怎么安慰苏静初。

只是伸手出去给苏静初擦一擦泪,叹道:“二嫂未免也外道了些,我虽不能做别的,也能给二嫂说个笑话解个闷,二嫂又何必怕给人添烦恼,只是闭门不出,连我也不见呢?”

苏静初皱眉:“烦恼,看在有些人眼里,还是大喜事呢。”生母得以正名,不管别人怎么想,二爷是诰命夫人所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父亲此时圣眷正隆,未免会有人对二爷又羡又妒,哪个又晓得他心里的苦呢?

婉潞握紧苏静初的手:“喜事也好,烦恼也罢,二爷是三叔生的,二婶婶养大的,这是变不了的,认或不认,也只是你们夫妻的事情,二嫂你是个通达人,又何必为了那些事情烦恼呢?”

苏静初还是叹气,婉潞又道:“我没别的好帮你的,只是你们搬了出去,有什么难事就来和我说,我们做了一场妯娌,我不是自己夸自己,并不是那种轻狂人,你有什么好不能张嘴的?”

苏静初点头,婉潞又引着她说别的话,还拿出几样摆设送给她,说自己也拿着没用,两人说了许久,又把孩子们抱来逗弄着。苏静初又触动一桩心事,叹息道:“仁哥儿已经十岁,本来在议亲,现在这样的事一出,也不晓得会有什么亲事?”

婉潞微笑:“二嫂这你就是自寻烦恼了,再怎么说,仁哥儿也是将军之孙,翰林之子,人又生的聪明伶俐,他的婚事你何需担心?”将军之孙,苏静初唇边露出讽刺的笑,这个将军之孙,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赵思贤回来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婉潞自从有了身孕睡的早,听着他进屋后就在那里寻着什么东西,等了会儿还没寻到一样,不由挑起帘子问他:“你这是在找什么,怎么这么不安生?”赵思贤见妻子被自己吵醒,丢下手里的东西问:“家里的银子放在哪里?我找一些出来送给二哥,他们家要搬出去。”

婉潞披起衣衫起来,赵思贤还怕她着凉,顺手又拿起一件披风给她搭上,婉潞白他:“这才七月,你就怕我着凉?”赵思贤手里端起蜡烛:“这风不是有些凉吗?”

婉潞走到梳妆台前,拿出梳妆匣,手往空抽屉里面摸,赵思贤哎呀叫出来:“娘子,这里我方才已经寻过了。”笨,婉潞决定不理丈夫,手已经拿下一块小板,婉潞的手又往里面掏,掏出两个五十两一锭的元宝:“这一百两,你先拿去,这是我放在这以防万一的,别的银子还要开箱子去找。”

赵思贤忙接过银子:“这一百两也就够了,不过娘子,我们家别的银子放在哪里?”婉潞转身,脸上似笑非笑的:“怎么,你知道了银子在哪里?想趁着我不在时候,偷偷摸了出去,好往花街柳巷走?”赵思贤知道妻子是开玩笑,但还是故意点头:“人常说,家花不及野花香,我也想去寻寻野花。”

婉潞伸手扯住他的耳朵:“让你乱说。”夫妻嬉闹一会,赵思贤顾及她的身孕,把她送回床上,婉潞本以为他已睡着,谁想过了很久才听到赵思贤叹气:“野花,家里家外那么多的事,只有回来这里才有片刻清净,谁还有心事去寻野花。”

婉潞睁眼看他:“那些事,我们做小辈的也帮不了忙,你也只能略尽一点兄弟情分罢了。”赵思贤的手摸上妻子的脸:“果然只有你最懂我,平日同僚们常话里有意无意问我为何不劝二哥,让二哥去劝劝三叔,让三叔不要太过抬举那丫鬟,这叫什么话,邱…那总是二哥的生母,做儿子的难道能拦着自己的爹不去给自己的娘争名分?”

赵思贤都如此,只怕赵二爷那里的情形就更乱了,婉潞的眼里满是温柔:“这事虽说大,三叔也不是常在京里的,等他出了京,慢慢的就有别的事来把这事盖住了。”

但愿如此,赵思贤搂紧妻子,那声叹息还是压在心底,不管怎么说,先睡吧。

苏静初他们全家是在过完中秋的第二日搬出赵府的,对他们的搬迁,月太君罕见地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毕竟仔细想起来,她也晓得孙子孙媳难做,只在赵二爷带着苏静初来给自己磕头的时候,她叹息良久才道:“小二,你是你二伯母养大的,我对你只是平平,我只对你有一句话,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你二伯母的恩德,你可不能忘记。”

怨恨?苏静初在旁低下眼帘,赵二爷面上依旧和平时一样平静,知道自己的娘命丧祖母之手,这个长久以来在他心里萦绕很久的谜团一旦得以证实,赵二爷不晓得该做何想。祖母是家里的大家长,自当尊敬爱戴。可另一个毕竟是自己亲娘,就算她没有养过自己一日,也有怀胎十月的艰辛。

生恩,养恩,赵二爷确实难以取舍,听了月太君的话,他重重磕头下去:“孙子不敢忘。”话里听不出抑扬顿挫,也听不出喜怒哀乐,月太君叹气:“我一生为人,都是为了赵家。”

赵二爷又平平接上一句:“孙子知道。”月太君的眼神很复杂,当日留子去母,为的虽是一点赵家骨血,但何尝没有赎罪的想法?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孩子长大后知道真相会怨恨自己,当当日的真相以一种最不堪的方式被揭开,月太君却也感到一阵轻松,揭开了,总比藏着掖着怕人知道的好。

月太君点头:“你二伯母把你教的极好,我乏了,你们走吧。”赵二爷又磕了一个头,带着妻儿起身,苏静初在快到门口的时候回头望了太婆婆一眼,嫁进赵家时候,月太君也已老迈,但那时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气,但现在,那股气似乎不见了,有些凌乱的白发,还有面上的疲惫。

苏静初微微摇头,要说怪,要说怨,所有的根源都在老侯爷身上,可是没有一个人去怪老侯爷,天道何其不公?抬头看向丈夫平静的双眼,苏静初唇边漾起一抹笑容:“爷,你以后定不要纳妾。”

赵二爷的眉头微微皱起,成亲十多年,这是妻子第一次明确提出这个要求,即便她不说,自己也不会纳妾的,嫡庶之争,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见丈夫点头,苏静初的笑容更大一些,两人一路来到后门口,车已经预备好了,从此后就能自立门户了。

顾及着月太君,并没有人去送送苏静初夫妇,婉潞都是两天后才派了董妈妈去瞧瞧的。董妈妈回来后直叹息:“那宅子,一看就是临时寻的,又小又窄,二爷家用的下人,全加起来不超过七个,奶妈妈们也全打发了,从二奶奶进门,我就少见她动针线,去的时候,竟然在那里教姐儿针线,说才女虽好,但平时还是要过日子,就算我也忍不住心酸。”

婉潞虽晓得苏静初的日子只怕过的不会太好,听了这话还是黯然,半日才道:“吃些苦也不是坏事,太过金尊玉贵了,说不定以后落难了,就不晓得怎么办。”董妈妈的嘴不由张大,但还是顺着婉潞的话:“奶奶是有见识的人,果然和我这婆子不一样,照了奶奶这么说,回家我就和春燕说,让她别惯着小孙女,该学的活要学。”

赵二爷的搬走在这种种事情之中,似乎都不值得一提,倒是秦氏闲聊的时候说了句,搬走也好,省了许多嚼裹,再加上放出邱家,面上瞧着人手是不足的,其实也没少了多少,倒是每个月的工钱又少许多。这样种种算起,一年也能省下千把两银子。

秦氏不过是闲闲说起,婉潞却听得心惊,千把两银子,在赵家不过个把月的开销,但在秦氏口里,这省下的银子派了大用场。赵家什么时候,连开支都不继了?

婉潞也不好多问,人心隔肚皮,问的多了只怕秦氏心里有别的想法。悄悄问过赵思贤,赵思贤不当家理事,但也做了三年县官,听到妻子提起,只是叹气,赵家已延续百年,奴仆之中多有跟了赵家这么久的。对这些奴仆,不好用常奴相待,只有施恩,没有减恩的。

初时不觉,后来时日长了,才觉得这些开支极多,渐渐日用开销里面,光下人这项,竟占了一半还多。赵思贤叹气道:“这也是世家的常事,常有要放人的打算,只是这些奴仆在的年头久了,一说要放出,就多有磕头不肯的,出去虽说不为奴为婢,但靠着侯府这棵大树,也不会经风见雨。”

难啊,婉潞听出丈夫心里的叹息,都晓得根在哪里,但要真的下决心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背了骂名不说,最后更多的是吃力不讨好。难怪连秦氏都叹。

虽然杂七杂八的事情多,婉潞既是孕妇,也可以不管外事,只以养胎为要。京城的冬天又来了,今年的雪花有点大,婉潞坐在熏笼旁边瞧着外面的雪花,对丝儿笑道:“要在金陵,这场雪一下,就可以赏梅了。”秋烟冬艳都是十月里嫁出去的,现在婉潞身边的陪嫁丫鬟就剩下那四个小的,时日过的快,连里面最小的丝儿都已十五,听到婉潞这样说,丝儿停下针线笑道:“奶奶是想金陵的梅花了,等爷再谋一任外放,就可以去看了。”

可是,难啊。婉潞收起思绪,刚要说话董妈妈就走进来,面色有些慌张:“奶奶听说了吗?有祸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祸事?婉潞皱眉,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赵三老爷回来闹出的事情大呢?况且赵三老爷也在九月重回边关,似乎一切都已过去,而还有什么事情,能让董妈妈这个在赵府数十年的老人都大惊失色?

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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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妈妈正准备继续说,又觉得在丝儿面前这样慌张不好,停下来喘了口气。丝儿已经站起身:“奶奶,奴婢去瞧瞧他们给奶奶炖的燕窝好了没。”等丝儿走出去,婉潞递了个小杌子过去:“妈妈先坐下喘口气,这到底是怎么了,让你都慌慌张张。”

董妈妈没有坐下只是欠着身子道:“奶奶,方才老身去太太屋里寻东西,遇到几个小丫头在那里议论,老身本以为她们是在说主人的闲话,正打算呵斥几句就听到她们在说各人的打算,都要寻人把她们赎出去,这本也是常事,但谁知再仔细一听,才晓得她们竟说侯府没什么指望,要趁早做打算。”

竟有这样的事,婉潞的眉头紧紧皱起,顺手递了给董妈妈杯水,董妈妈喝了两口水又道:“老身一听也是大怒,太太屋里的张嫂子已经出来喝着住她们,等她们散了老身拉住张嫂子问了几句,原来太太这下日子都不好,听说侯爷在朝中被弹劾,本来弹劾也是常事,但这次来势汹汹,听说陛下竟有接了弹章的打算。老身一时急了,才说出那样的话,奶奶勿怪。”

弹劾?没想到受弹劾的竟是侯爷而不是三老爷,不过想想也是,侯爷也不算全然无错,三老爷固然有个不孝的罪名,侯爷却也有不俤之名。朝中众臣,多有体察上意的,老侯爷已经赋闲,月太君是女人,自然就是侯爷被弹劾了。

董妈妈还在那里叹气,想必这罪名十分之大,婉潞迟疑下才问道:“弹劾的结果是?”董妈妈扎着双手,眉头紧皱:“听说竟有人要求对侯府夺爵,说侯府下代不过纨绔…”董妈妈的话没说完,赵思贤的声音已经响起:“妈妈你是老糊涂了吗?小丫头们不懂事,背后议论几句也罢了,你也是在府里的老人了,也在这里议论。”

帘子掀起,赵思贤带进来一阵寒风,身上还有数点雪花,屋里暖,遇到就花了。婉潞挺着肚子站起来:“回来了,快换了外面衣服。”董妈妈已经恭敬站在那里:“老身,老身。”赵思贤挥挥手:“你先下去吧,我知道你也是心急,但这种事,还没定论前,你怎能在奶奶跟前说?”

董妈妈行礼退下,婉潞要叫丫鬟进来,赵思贤面色依旧不喜,只是坐在那里。婉潞干脆就不用丫鬟,坐到他身边问:“这事有一阵子了?”赵思贤嗯了一声:“从父亲请立大哥为侯府世子时候,那弹章就雪片样的飞去,说大哥行事荒唐,岂堪受托付,还有人以这次之事,称父亲教子不严,对弟不俤,条条款款,也有数十条,已有人在那里幸灾乐祸地说,侯府此次只怕是要被夺爵了。”

说着赵思贤长叹一声,人往后面靠去。夺爵?婉潞的眉头紧紧皱住,虽说赵思贤有官职,侯府若真的被夺爵,赵思贤也难免被牵连,一大家子人的生计。婉潞重重叹气,赵思贤握住妻子的一支手:“现在只希望陛下不过是借机发作,申饬父亲就好,别的也就罢了。”

婉潞小心问道:“陛下和太后之间?”赵思贤苦笑一声:“陛下人人都称仁孝,对太后,自然是极好的。”短短一句,婉潞已经听出叹息,嫡母庶子之间,大都也是做给外人瞧的,若再加上有心之人的挑拨,那就势同水火。不然陛下这些年虽一直加恩罗秦两家,但罗家多是表面荣光,秦家才是正经的实惠。

若真是对太后极好,又怎会发作赵家,谁不清楚太后和月太君能算得上闺中密友。桩桩件件,叠加在一起,婉潞只觉得有些头疼,赵思贤已经安慰她:“你先安心养胎,赵家百年,比这更大的风雨又不是没见过,就算被夺爵,我还有官职,不会让你没吃穿的。”

婉潞嗯了一声,偎到丈夫怀里,这样才能让自己多些安心。

日子似乎依旧和平时一样,但婉潞也能瞧出有些改变,下人们之间怀有忐忑不安之心的越来越多,除了那些家生子,还有些自愿来投的,多是看中侯府的势力,现在侯府隐隐有被夺爵之势,已经有些管事想自己赎买。还有些管事对传来的命令多有慢待的。

婉潞已经听说秦氏发作了好几个管事,却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秦氏是秦太后族人,她自然不会受牵连,她的命令都如此,更何况别人呢?

月太君和老侯爷之间更是形同水火,月太君恨老侯爷是肇祸之源,若不是他当年生下那么多的庶子,哪有今日的事。老侯爷抱怨这都是月太君不贤惠引起的,若是她视庶子为子,也不会让赵三老爷做出这种事情。

再加上今年冬天京城比平日更冷,漫天大雪之中,已经听说京城有贫人的房子被压垮,有人死伤。赵思贤做为部郎,也被抽去体察这事,连续出去外面十来日。此时赵家正在多事之秋,婉潞也不敢让丈夫穿貂裘戴雪帽,只在官服里加了件皮衣,穿上厚棉衣,不冷罢了。

等他回来时候也是半夜三更,又备下热热的姜汤让他喝。赵思贤也是养尊处优的,这样辛苦哪里受得了,不过几日手上耳上都被冻坏。

楚夫人心疼儿子,也不敢抱怨,月太君知道了,未免又把老侯爷大骂一顿。就在这各怀心事,天灾**之中,又逢过年。

拜过祖先,团年宴上除了不懂事的孩子们还在那里吃些东西,最大的孩子,潘氏生的儿子理哥儿已经十五,中秋前后本来在给他议亲,已经说好一家,只等择日过聘时候传来侯爷被弹劾的消息。

那家本就只是因为理哥儿是未来侯府继承人才应下的婚事,若侯府被夺爵,赵大爷没有功名,理哥儿读书只是平平,这门亲事明显就不是好亲事,自然回绝。

潘氏埋怨丈夫,心疼儿子,又不敢抱怨出声,在宴席上闷闷不乐也不敢表现出来。秦氏说了几个笑话,月太君的眉还是没有展开,冷了场也没人想再热起来,只等着月太君说一声散,大家就各自散去。

谁知月太君虽然眉不展,那酒却一口接一口地喝,半天都不说散。里面女人不散,外面男人们也没有散。室内除了能听到孩子们的声音,就是外面男人们喝酒的声音,婉潞枯坐在那里,外面响起零星的鞭炮声。

秦氏笑着上前:“老太君,虽说要守岁,哪年都不过是应个景就散了,我瞧他们外面的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各人也就去回各家吧。”

月太君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秦氏又催了一遍,月太君才叹气:“雪真大啊。”秦氏忙道:“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好年景。”月太君的眉微微皱起:“记得上次下那么大的雪,还是姐姐去世那年,那时姐姐躺在窗下,让我把窗子打开她要看雪,我怕她冷,她只笑着说,再不看就没机会看了。一转眼就这么多年了,我已这么老了,姐姐她只怕依旧美貌。”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秦氏不敢接,楚夫人虽满怀心事,也听出这话有什么不对,柔声道:“婆婆,您念着月夫人,可是她逝去已经快六十年了,见你过得这么好,一定会欣慰的。”

月太君脸上露出古怪笑容,站起身道:“走,我们去外面看看雪,可惜京城没有梅花,不然踏雪寻梅,那是何等风雅。”月太君站的颤颤巍巍,秦氏和楚夫人婆媳心里一阵害怕,双双伸手去扶,楚夫人劝道:“婆婆,您醉了,回去歇着吧。”

月太君脸上的神情十分古怪:“醉,我醉了五十多年了,今儿才醒过来。”楚夫人大惊:“婆婆。”剩下的人都站了起来,劝着月太君,月太君怎么肯听劝,一意孤行地要往外走,天上的雪下的那么大,她年纪又已老迈,没人敢让她出去。

里面的动静传到外面,老侯爷走了进来,眉头紧锁:“你这又是发的什么疯?这么大的雪,你还要出去,你年轻时的贤德呢,柔顺呢,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月太君睁着一双醉眼,不知是酒喝的多了,还是心里憋的太久,指着老侯爷就骂道:“我的贤德,我的宽容,我现在极悔年轻时候太贤德,太柔顺,让你左一房右一房纳个不停,生下许多的庶出子女,惹出那样的泼天大祸,到现在你还怪东怪西,我当年怎么就嫁了你?”

老侯爷被人捧了一辈子,只有老妻年老时候给他吃过几次苦头,听了这话大怒:“男子家三妻四妾本是应当,你嫌嫁了我受气,我当年娶你难道不是低就,一个乡下教书先生的女儿,能嫁进侯府那是祖上烧了高香,我哪点不敬重你,你还嫌东嫌西,忒是不贤,若不是你一味主张要为了赵家的脸面,也不会闹出老三的事情来,爵位被夺,错的就是你。”

乡下教书先生的女儿?婉潞听的大为吃惊,月太君不是荣安郡主的侄女吗?怎么又变成乡下教书先生的女儿?月太君也大怒,用拐杖捶着地:“好啊,快六十年了,你总算说实话了,就嫌我的出身低,配不上你,才这样对我,不然你怎么会要我把那两个贱|人的牌位迎进宗祠,去讨那逆子的好,就是嫌弃我了。”

这事情演变的太快,在座的人都愣住,楚夫人隐隐知道点月太君的身世,她本是荣安郡主嫁的月翰林弟弟的女儿,父母双亡后来投奔已功成名就的大伯父,被荣安郡主抚养长大,本要随荣安郡主长女月嫣然进宫的,因月嫣然的突然去世而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