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潞晓得问这丫鬟也问不出什么,只有加快脚步往四太太院子里面走。刚进院子就听见思慧的哭声,还有九奶奶的劝说声。九奶奶今年三月生下一个儿子,或许是这些日子赵家的事情实在多,这儿子生出来就有些瘦弱,四太太自然不喜欢这孩子,对九奶奶的脸色也不大好。

九奶奶担心自己的儿子,对婆婆的冷嘲热讽只当看不见,四太太怒火没处去发,也只有隔绝他们小夫妻,以读书为名让九爷搬出他们的院子,到外面书房去住,又挑了两个年轻美貌的丫鬟去伺候。这举动让整个赵府的人都皱眉不已,这又是他们家务事,不好多劝的。

婉潞做为嫂嫂,也趁九奶奶来自己这里寻药的时候安慰过她,思慧回来,九奶奶做为弟妹来劝劝姐姐也是常事。

丫鬟已经打起帘子报:“六奶奶来了。”相对垂泪的九奶奶和思慧忙站起身相迎。思慧一双眼肿的活像桃子,见了婉潞来不及行礼就开始呜咽,九奶奶眼里落的泪不晓得是为自己还是为思慧,勉强行了一礼就道:“六嫂,现时你在掌家,长辈们又要侍候老侯爷的病,这事总要你来拿个主意。”

思慧听了越发觉得自己孤苦,哽咽着道:“我剪了头发去做姑子去,赵家这百来年,从无被出之女,我竟然被他家休了回来,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说着又大哭起来,九奶奶急忙拉住她:“七姐姐,这样的话可说不得,我们总要去辩个是非对错的,难道他家说休,给张休书我们接了就走吗?”

思慧哭的天昏地暗,哪里能听的进去,九奶奶说的对,婉潞和九奶奶一起把思慧按了坐下,又吩咐旁边站着的丫鬟去熬一碗定心汤来,自己拿着帕子给思慧擦着泪:“赵家不是什么小户人家,就算是小户,女儿被出也要去堂上嚷个是非曲直,你嫁过去六年,并无一毫过错,他家要休了你,哪有这么容易的?”

思慧今早刚起床梳洗好就被婆婆叫去,还没说话就被塞了一纸休书,你过门六年,毫无所出,我许家容不得你,快些回家去吧。思慧还在呆怔,想张口寻自己相公问个究竟,已经被婆婆身边的两个婆子如抓小鸡一般抓出去,思慧刚说出一个字:“婆婆,我…”

嘴里已经被塞了团布,耳边是许太太冰冷的声音:“我家门户低微,不过一五品小官,赵七姑娘你是侯爷侄女,郡主小姑,我们这样小庙供不起你这尊大佛,还是一拍两散。”

思慧嘴里被塞了布团,想要把休书扔掉,婆子们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往后面拉,思慧拼命挣扎,敌不过婆子们力气大,婆子们捡起被思慧扔掉的休书塞到她手里:“七姑娘,小的们也不过就是奉命行事,您拿了这休书再去另嫁一家,休怨我们太太。”

许家宅子不大,后门处已停了一乘小轿,思慧被塞进轿中,轿子摇摇晃晃起身,婆子还在窗边道:“七姑娘,天下被休的女子也不是你一个,太太顾念你总做了许家六年的媳妇,这才不大张旗鼓地休你,只是一乘小轿就送回去了,你有什么好怨的呢?”

思慧嘴里被塞了布,连话都说不出来,直听着这婆子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话里不外就是许母并没对不起思慧,一个女子嫁了人,六年了什么都没生出来,早就该被休的。

轿子到了赵家,婆子上前不晓得说了什么,守门的还当是送七姑奶奶回来归宁,流水开门放进去。谁知搀出来的七姑奶奶竟软做一团,守门的还想问个清楚,许家的婆子们早就跑了,再问轿夫,轿夫也是雇的,一早守在巷子口等生意被喊过来的。

守门的晓得这事情不好,一面找婆子把思慧搀进去,一面去报信。思慧浑浑噩噩被搀进四太太院子,四太太听说她被休了回来,眉头一皱就道:“我还要去公公那边,你们去请六奶奶吧,她当家,这事该她拿主意。”

等九奶奶过来安慰,九奶奶也不得婆婆的欢心,除了陪她哭就没别的话,听到婉潞说自己毫无过错,思慧那混乱的心才清明一些。丫鬟已经捧来定心汤,婉潞接过拿匙喂着思慧,又让丫鬟过来给思慧捶着肩膀。

喝了几口定心汤,思慧推开碗示意自己不喝了,这才对婉潞道:“六嫂嫂,我无出也是真的,就算去辩个是非曲直,只怕也…”说着思慧那眼泪又滚落下来:“只是我的命不好罢了。”

“七妹妹这话不对,什么叫命不好,你才二十刚出头,以后日子还长呢,哪说什么命不好的?”帘子掀开处,水氏周氏走了进来,说话的是水氏,她眉头皱着,见思慧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水氏眉头皱的更紧,周氏跟在她身后,这几年周氏的身子骨调理的不错,瞧着圆润许多。

婉潞和九奶奶起身相迎,婉潞一支手还放在思慧肩头,顺着水氏的话道:“四嫂说的是,七妹妹你父母双全,又有娘家庇护,哪里能得个命不好这话呢?”水氏已经拿过休书看了起来,眼里渐渐笼罩上了怒气:“什么无子就要休妻,旁的不说,七妹妹的那两个丫鬟生的,难道不是七妹妹的,这许家做事也太颠倒。”

周氏轻轻哎了一声:“四嫂,侯府最近是多事之秋,这许家当初结亲时候瞄上的不过是侯府势力,现在…”现在侯府大不如前,况且许家借重的侯府势力也不见有多好,这个当头,自然要把思慧休掉,好等以后侯府败落时候不被牵连。

婉潞又何尝不明白这点,九奶奶虽只关心儿子,可是这些风声她也有听说的,皱紧眉头问:“三位嫂嫂,难道说真这么?”婉潞拍一拍她的手:“九婶婶,我们不过是后院妇人的一点小见识罢了,具体如何还要看,你只要安心调理好身子就成。”

婉潞声音温和,九奶奶嗯了一声。安抚好了她,婉潞又对水氏道:“四嫂,大嫂现在病着,二嫂三嫂又不在,老侯爷现在病在床上,也不好再让他们烦心,这事还要请四嫂你拿个主意。”水氏眉间笼着一股轻愁:“要是三嫂还在,还可以借下她的娘家势力,三嫂偏又随三伯外放去了,郡主那里又。”

老侯爷病倒这种大事,郡主也不过就是问了几声,更何况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呢?婉潞的手一直握住思慧的手没放开,感觉到指尖越来越冰凉。

婉潞轻声道:“这是我们赵家的事,也无需去借重别人,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四嫂你说是不是?”水氏叹气:“是啊,靠山山倒,靠水水干,六婶婶,你平日有掌家之责,这事就烦请六婶婶和我去走一趟许家。”说着水氏叫过丫鬟,让她们去禀告楚夫人。

思慧此时虽然没有哭,但脸上的神情还是那样难怪和可怜,听到水氏要和婉潞去许家走一趟,思慧抬起头:“四嫂六嫂,这事怎么说也是我的不是,哪能再让你们去受辱?”周氏轻轻地拍着她的肩:“七妹妹,你当你被休不过是你一个人的事吗?无缘无故被休,传了出去那是整个赵家都受辱的,今日你被休我们不替你出头,异日等你的侄女们长成出嫁,别家也会拿这个说嘴,说我们堂堂侯府,竟连女儿都保不住。”

思慧又抽泣几声,再没有说话。帘子掀开走进来的竟是楚夫人,看见她,在座的急忙起身,楚夫人见了思慧,那眼里不由包了泪,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可怜我的儿了。”

思慧被这温柔的问话问的眼泪顿时又掉了下来,摇摇晃晃跪下哭道:“都是侄女自己不好,才让他们休了侄女。”楚夫人挽起她:“许家这等趋炎附势的小人,真以为趁多事之秋做下这种事情我们会轻轻放过?休说此时爵位还在,侯府没倒。就算真的被夺爵,侯府倒了,也容不得他们这样欺心。”

思慧这下哭的更大声,婉潞她们也陪了几点眼泪,楚夫人把思慧放到周氏那边才对水氏道:“四奶奶,你也晓得府里我这边是抽不开身,去许家就由你和六奶奶去。”水氏和婉潞恭敬答应,楚夫人拍拍思慧的脸,又让周氏和九奶奶窝伴她,这才转身走出去。

楚夫人一走,水氏就叹道:“难怪全府没人不敬重大伯母,这想的周到处没一个能比得上。”婉潞没有接话,水氏已经拉了她的手:“六婶婶,我们一起去吧。”

两妯娌带了四五十个粗壮的婆子,坐了一辆车,婆子们在背后跟随步行,路上水氏和婉潞商量了,先礼后兵。到时许家胡搅蛮缠的话,再做别的打算。

婉潞从小到大还没遇到这种事,握了水氏的手道:“四嫂,我的心有点要跳出来。”水氏扑哧一声笑了:“谁又是生下来就干这个的?我的心不也跳的咚咚的?”

生在闺中,学的是文静秀气,这种乡下泼妇要做的事情,两人都没经过。许家大门已经能看见,丫鬟上前递了帖子,婉潞她们在车上等候。

许家大门还是紧闭着,水氏的眉头皱紧,叫过丫鬟吩咐两声,丫鬟对领头的婆子说了两句,婆子们刚要上前去撞开门的时候许家大门打开,走出一个少妇来。

婉潞见过这少妇几次,知道这是思慧的弟妹,许二奶奶。水氏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车,婉潞也跟着下车。许二奶奶笑的面上如拂春风:“赵四奶奶,赵六奶奶好,方才我们太太说过了,两家虽姻缘不成,人情还在,正要吩咐人把赵七姑娘的嫁妆送回去呢。”

水氏冷笑一声:“那几千银子的嫁妆,我们赵家还不放在眼里,这次来,是要人的。”要人?许二奶奶一愣,婉潞已经想到,笑吟吟接口:“当初我们赵家陪了四个陪嫁丫鬟,那四个丫鬟都是家生子,这赵家的人总不好在许家。”

水氏也笑了:“还有她们生的孩子,也是我赵家的,当然要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我顶喜欢看赵家一群女人掐外面的人的戏了。错了,好像该说我顶喜欢写吧。

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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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二奶奶一张脸顿时不晓得该用什么颜色对上,婉潞又道:“既然我们赵家的姑娘被你许家休了,你们要发回嫁妆,照了以往京城的例子,陪嫁的人当然也要还回去,就算有配了人的,多也是夫妻分离,生下的子女自然要跟着回去,哪有我们家的人还在你许家的,说了出去,只会被人笑话我赵家连规矩都不懂。”

许二奶奶一张嘴张了又张才道:“两位奶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都晓得那两个丫鬟生的是我家大伯的孩子,是我们许家的骨血,那能被带到赵家。”

水氏和婉潞对看一眼,两人脸上都露出鄙视之色,水氏挑眉道:“许家的骨血?那两个丫鬟是七妹妹的人,生的孩子自然也是七妹妹的,我倒想问问,你们许家有何面目以她无出休妻?”

许二奶奶不由后退一步,婉潞轻轻踏前一步:“许二奶奶,那休书之上可是清楚明白写的是七妹妹无出被休,若真的无出,我们赵家也不敢上门来辩个分明,那两个孩子可是叫七妹妹母亲?七妹妹归宁赵家那两个孩子也是称我们为舅母。这样能叫七妹妹无出吗?”

许二奶奶一张脸已经涨的通红,她本也算能说会道的,只是水氏和婉潞两个连连逼问,一时没想到反驳之辞,张口想说那两孩子不是思慧亲生,哪能叫做她有出?转念又一想赵家是有备而来,方才已经落了把柄在人手,怎能再落把柄?

脸上重新堆起笑容:“两位奶奶,我不过是来给婆婆传话罢了,我和大嫂也是五六年的妯娌,平时亲如姐妹,大嫂被休我也曾劝过婆婆,只是我总是小辈,婆婆不听我也不能再多说,等我回去禀了婆婆,再请你们进去细谈。”

说完连少陪都不说一句,就匆匆进了里面关起大门。这才说了几句就落荒而逃?婉潞拉一下水氏:“四嫂,下面的呢?”水氏打个哈欠:“我们先回车里坐着等,他家要是不出来,再过一个时辰我们拿了卖身契去把人给我拉出来。”

这也合了婉潞的意思,两人坐到车里,丫鬟已经端来茶和点心,喝一杯茶,吃两块点心垫下肚子。点心是家里带来的,茶就是去外面茶馆买来的,和家里的茶不能比。

婉潞瞧着车窗外的许家,大门依旧紧闭,水氏打了个哈欠打算小睡一会,丫鬟放过个枕头在她身后,对婉潞小声道:“六奶奶你也闭一闭眼,不然等会没精神。”

闭眼倒不必了,婉潞瞧着车后面跟随的婆子们,小声问丫鬟:“那些妈妈们也吃了喝了吗?”丫鬟点头:“领头的陈妈妈已经每人发了两个包子一壶茶,她们倒也乖觉,有几个老妈妈已经在那巷子口和人说闲话呢。”

说闲话?说许家的不是倒是真的,这种趋炎附势的小人,就该被好好说道。婉潞点头:“下去传我的话,今儿跟来的,每人五钱银子的赏,说闲话说的多的,每人再加五钱。”

丫鬟应声下车去传话了,水氏睁开眼,懒懒地说:“六婶婶平日过日子精打细算,今儿这么大方。”婉潞掩住嘴打个哈欠,脑袋靠到车壁上:“钱总要花到刀刃上,况且七妹妹这事,许家也太欺人了。”

若思慧是那种仗势欺人,自己生不出孩子还不许夫君纳妾的泼妇,许家要休赵家总也要掂量一下。可思慧为人温柔和顺,两年没有孩子就把丫鬟给了七姑爷由他宠幸,对两个庶出子女也一视同仁,归宁时总带着他们。

那两个丫鬟也没卖掉,抬了名分在那里,因都姓陈,人都叫她们大小陈姨娘。思慧为人也算做足了三从四德,谁知今日赵家不过败相初显,还没到大厦倒塌,许家就急吼吼要休妻,真是可恼。

婉潞轻叹一声,水氏已经听到她的叹息,睁开眼看着她:“六婶婶,我们是迟早要离开侯府的,但你不一样,瞧大伯母的打算,你是要留在侯府支撑的。”婉潞叹气:“四嫂,我真是羡慕你,能够离开侯府去过逍遥日子。”

水氏哈了一声:“各人有各人的福分,六婶婶,你嫁的是侯府的嫡子嫡孙,下人们也要高看一眼,六叔叔又有功名,再难也不会难到哪里去?你四伯读书不成,现在不过是做买卖的,我没有别的指望,只指望着侯府能够多兴盛几年,借了侯府的声势买卖能够兴旺些。”

婉潞低头不说话,侯府中人人人都指望侯府能继续兴旺,可是都是说的多,看的多,做的人少。丫鬟的声音响起:“四奶奶,六奶奶,已经一个时辰了,许家还没开门。”

水氏的眉毛敛起,脸上带了一分戾气,挑起帘子看向依旧大门紧闭的许家,对丫鬟点一点头。接着水氏转头对婉潞:“六婶婶,我们下去吧。”

此时太阳已经当空高照,在车里坐久了,下了车有点微微目眩。婆子们已经聚拢上前,领头的陈妈妈上前敲门。怎么敲许家的门都不打开,陈妈妈回头瞧着两个主母,水氏示意她再接着敲,这次敲了半天门总算开了个缝,里面丢出一句话:“主人不在家,你们明儿…”

话没说完那门就被陈妈妈一把推开,她身后的婆子们蜂拥而入。守门的急的大喊:“你们这是干什么?大清白日的强进民宅,你们…”不等他嚷完,陈妈妈已经摔手给他两个巴掌,大喊一声:“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清楚,我们这是来说理的,光明正大敲门进宅,那是什么强进?”

说完陈妈妈又对已经走上前的水氏和婉潞恭敬地道:“两位奶奶请往里面走。”水氏摔下袖子,和婉潞携手往里面走。赵家的婆子们已经涌进许家,在许家厅下垂手侍立,只等水氏她们发令就好动作。

许家宅子本就不大,外面的吵嚷已经传进里面,更何况赵家还有那么多的婆子跟了进来。许母已经走出厅,铁青着脸瞧着款款进来的水氏她们。

水氏她们到了厅前,也不对许母行礼,只是轻声地道:“都看仔细了,把我赵家的人都带走,别人家的就留在那里。”婆子们齐声应是,这些都是在赵家做粗活的婆子,一个个粗壮不说,连声音都要大一些,这发一声吼,许母差点脚一晃跌倒在地。

许母年纪比四太太还要小那么几岁,也不要人扶就站直了,她举起手指着水氏她们:“你们赵家再势大,京里是有王法的地方,哪有你们这样跑来打抢的?”水氏唇边带起一丝冷笑,手往袖子里一摸,就拿出两张纸来:“许太太,您瞧瞧清楚,府上这两个人可是我赵家的家生子,我赵家的家生子到了别人家,我没告你们一个窝藏逃奴就够好的了,你还有脸说我们来打抢。”

说话时候,婆子们已经拥上去把大小陈姨娘都拖了出来,她们生的那两个孩子也被婆子们抱了下来,那两个孩子大不过三岁,小的还在吃奶。被婆子们这样抱下来,吓的在那里拼命挣扎哭泣。

大小陈姨娘总是他们的亲娘,听了哭声只觉得心似刀割一样,两人也哭的像泪人一样,小陈姨娘在那里口口声声唤着自己孩子的名字,大陈姨娘经过的事要多一些,挣脱婆子跪到水氏婉潞跟前连连磕头:“四奶奶六奶奶,奴婢知道奴婢是赵家的人,姑娘走了奴婢们自然要跟着,可是那两个孩子还小,又是姑爷的骨血,奶奶们就大发慈悲,让这两个孩子留在许家吧。”

小陈姨娘听大陈姨娘来求饶,自己也急忙跪下去连连磕头,台阶坚硬,两个人的额头不一会就磕出血来。许母见婆子们竟然真的动手把自己那两个孙儿抱出去,也顾不得体面就想上前把婆子们拉开,婆子们哪肯让她拉,许家的丫鬟婆子见状急忙来帮忙。

那边顿时搅成一团,两个孩子在这混乱之中哭的更难过,大的那个口里不停喊娘,大陈姨娘听的肝肠寸断,小的那个年纪虽小,哭的比哥哥还要大很多,小陈姨娘虽磕头不止,抬头时候那眼还是往孩子们在的方向望去。

见到她们在那里搅成一团,赵家的婆子们在那里死死抱住孩子的腿,许家的丫鬟婆子就在那里拼命掰她们的手,孩子被挤在中间,已经被挤的脸都憋红,再下去只怕哭都哭不出来。

小陈姨娘叫了声儿,就拉起水氏的裙摆苦苦哀求:“四奶奶,我求你放一放手,在下去,两个孩子的命就没了,四奶奶四奶奶,您也有哥儿有姐儿,求你了。”那边情形水氏看在眼里,听小陈姨娘说的那样哀痛,轻轻咳嗽一声:“许太太,你现在抢了孩子又有什么用呢?”

这声音虽然不大,混乱之中的许母还是听到了,她把手放开,许家的丫鬟婆子们总是听她的,见她把手放开,也就不再去抓那两个孩子。

赵家的婆子们抱着孩子站回到水氏身边,那两个孩子虽然解困,但受这样惊吓,哭的又咳又喘,眼睛还怯生生的,转着头想去找奶妈们,但他们的奶妈哪敢上前。

见到跪在那里的大小陈姨娘,只是张开双手要叫抱,大小陈姨娘哪敢站起身,用眼去瞧水氏。水氏叹了口气,婉潞对她们两微一点头,两人如蒙恩诏,又给水氏婉潞磕一个头这才敢起身去抱孩子。

水氏已经对许母又开口了:“许太太,有这两个孩子在,你能说七妹妹无出吗?”方才混战时候,赵家的人也不管许母的身份,许母脸上胳膊上不知道被谁的长指甲挖了几下,当时不觉得疼,这时才觉得脸上胳膊上火辣辣地疼,让丫鬟拿药油过来给自己擦。

听到水氏这话,许母咬着牙道:“这两孩子不是你赵家姑娘肚子里爬出来的,算不得是她的孩子,你们要带走那几个丫鬟,带走就是,孩子要留下。”见她执意如此,也不用再留什么脸面。水氏笑了:“那几个丫鬟是我家的家生子,她们生的孩子自然也是我赵家的家生子。”

许二奶奶见她们又拿这事出来说话,忙开口道:“赵四奶奶,这话总要熟商量,怎么说也是我们大伯的孩子。”婉潞冷笑:“这两个孩子你们许家要留就留,横竖要拿我们赵家的家生子做哥儿做姐儿的,那是你们许家面上无光,可不是我赵家的事。”

许母急了,许二奶奶过门也有四五年一直没有消息,房里放的几个丫鬟也是石田一样,哪里生的出一男半女,这两个孩子可是现在许家唯二的后人。情急之下冲口而出:“哪家丫鬟生的孩子不是随父亲的?哪有跟着亲娘的道理?什么你们赵家的家生子,这是你们胡搅蛮缠。”

水氏她们等的就是这句,婉潞勾起唇,水氏已经开口:“我记得休书之上,写的可是因七妹妹没出才休的,现时许太太你又说孩子是许家的,七妹妹和七妹夫既是夫妻,七妹夫的孩子不就是七妹妹的孩子?他们既然有孩子,许太太,你再给休书,这道理只怕不通吧?”

许母没想到自己被水氏绕了进去,想了会儿才怒道:“我怎么说也是个长辈,这种大事哪是你们来讲的,要等赵家长辈来。”婉潞可不怕这点,笑眯眯地说话:“许太太,若是七妹妹还在你许家,你自然是我们长辈,可是现时七妹妹已经被你家休掉了,许太太,许老爷和我家夫君是同科进士,许赵两家此时又不是亲眷,同年之间,叙不得长晚辈吧?”

许母顿时张口结舌,水氏冷冷看着她:“许太太,我们今儿来呢,只是不想经官动府伤了两家和气,也免得别人说我们赵家仗势欺人,许太太,这事您自个看着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喜欢仗势欺人,弱弱滴遁。

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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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把许母堵的没有还口之力,要认了做长辈,就要认思慧是自己儿媳;要不认思慧做媳妇,那就只能和婉潞平辈相交,平白矮了一辈。

婉潞笑了:“许家年嫂,既然你家执意要休,我们也没有别的法子,家里大人们的意思,不过就是让我们把赵家的人都带走,来啊,把赵家的人都带出去。”

陈妈妈听了这声,手一比就让婆子们把大小陈姨娘和她们的孩子都带走。孩子们本来已经不哭了,见这几个凶神恶煞的婆子又上来抓,吓的大叫一声,埋在大小陈姨娘的怀里就哭叫起来。

婆子们才不管孩子们哭叫呢,一边两个就拽住大小陈姨娘的胳膊往外走。大陈姨娘抱住孩子,看见陈妈妈就跪了下去:“舅母,舅母,我们姐妹怎么说也是您亲外甥,求您在奶奶面前替我们说句话,别吓到了孩子。”

大陈姨娘这样,小陈姨娘也抱着女儿跪下去,只求陈妈妈说两句好话。陈妈妈见她们两个本来簇新的绸衣衫此时已经揉的皱成一团,前襟处更是眼泪鼻涕糊满,连本来颜色都看不出来。后退一步侧着身子:“两位姑娘,我不过是个下等人,当不起你们的跪,你们既是七姑奶奶的人,也该去寻七姑奶奶。”

说话时候不停给这两个人使眼色,大陈姨娘明白过来,站起身不等婆子们过来抓就道:“几位妈妈,我们本就是七姑奶奶的人,七姑奶奶走了,我们自然也要跟着她。”小陈姨娘还没反应过来,喊了一声姐姐,大陈姨娘给她使个眼色,小陈姨娘不管三七二十一忙道:“姐姐说的是,姑娘不在这里,我们当然也要跟着她。”

这两丫头,总算明白过来了。婉潞微微一笑,许母已经叫了出来:“你们两个要走可以,把孩子留下。”水氏哧一声笑出来:“许太太,我借了人家一头母牛去耕地,在耕地时候和人家家的牛生了头小牛,别人家还的时候也是要还一大一小的,不然就赔银子,哪有还母牛的时候把小牛昧下的?”

许母直喘粗气,却反驳不出来,婉潞见大小陈姨娘已经走出门外,对水氏笑道:“四嫂,赵家的人既一个也不在许家了,我们也就回去吧,出来时候太长不好。”说着婉潞微微道个福:“许年嫂,从此之后赵许两家再无瓜葛。”

许母气的眼一阵发黑,许二奶奶在旁边见婉潞她们要出门,急忙喊道:“两位舅奶奶请留步。”现在变了称呼?水氏婉潞对看一眼,婉潞微微转头笑着对许二奶奶:“我年纪比你长几岁,也托大称你一声侄媳妇,还有什么事?”

许二奶奶咬牙上前:“舅奶奶休这样说,这事全是婆婆做主,虽说后院之事本是女子做主,但婚姻本是合两姓之好,婆婆此事,确实有些不妥,我做小辈的不敢说什么,公公又出门在外,但请舅奶奶回去禀明堂上,贵府老太爷既卧病在床,大嫂回家归宁侍疾也是常事,两个侄儿带回去承欢膝下也属平常,别事等公公回来再做主张,休嫌我人微言轻不去传明。”

说着许二奶奶渐渐哽咽起来,眼里也蓄了泪水,许母听到儿媳这番说辞,愤怒地叫出声:“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胡乱说,昨儿你表妹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说赵家是…”

许母虽然大叫起来,但也想起昨儿自己的外甥女说的时候千叮咛万叮嘱,这话十分机密,可不能传出去,等老侯爷一咽了气,皇帝就会行夺爵之举,到时姻亲难免会被牵连,要自己好好想想。

许母等她走后左思右想,赵家虽有几个尊贵的姻亲,可连他们都保不住赵家,自己家这种要依靠赵家的小门小户的人家到时受的牵连更大,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休妻,反正有个无出的罪名呢。

况且思慧又是个庶出女儿,听说她的亲娘早就死了,这种没人疼爱的被休了,赵家也不会来寻事的。谋算了整整一夜,趁着许老爷许大爷都不在的时候好做事,一早起来就写好休书,把自己的心腹婆子叫来交代清楚,本以为送走了祸根,那晓得反招来了事。

情急之中差点把实话说出,许二奶奶隐隐知道一点风声,但晓得的并不是很清楚,此时赵家还没被夺爵呢,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忙吩咐婆子们:“婆婆累了,你们先把她扶下去歇息。”

自己就对婉潞她们笑道:“两位舅奶奶,婆婆近来不晓得怎么性子有些执拗,这才做出这种事来,公公和大伯都出门在外不晓得的,等公公他们回来,再上门去赔礼道歉。”水氏在听许二奶奶的解释,婉潞的眉头微微皱起,记得许家的外甥女姓龚,嫁的是皇后的兄长做的填房。

嫁过去也有三四年了吧,皇后对这位填房嫂嫂有些看不上,十五六的姑娘,赶着嫁给快五十的男人做填房,说不为权势谁家也不信。皇后族里对这位填房太太,也只有面上的敬重。

但在龚家心里,这怎么也是和皇家攀上了亲,对这位姑奶奶只有捧着敬着的,她说话许母肯定会听的。婉潞的眉头没有舒展开,夺爵,皇后?这几个词在婉潞脑子里转了几个弯,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找到出口,但是每到那出口的时候就停了下来再不往前。

水氏已经对许二奶奶笑了:“二奶奶这话客气,不过方才许太太说的话,我们可是句句都听到了,许家怕惹祸,容我说句不好听的,当初去求亲就该知道凡事有利有敝,有好处的时候蜂抢,害怕落在别人后面,可能惹祸的时候就扔到一边。这是什么道理?”

水氏的眉毛竖起来,许二奶奶连声应是:“舅奶奶说的有理,不过我们总是后院妇人,害怕也是常事,等公公回来,一切自有定论。”婉潞回过神,唇轻轻弯起:“许二奶奶,到时许老爷若和许太太夫妻同心,我们虽不是什么有权势的人家,也认得几个有用的人。”

水氏用手拍一下额头:“六婶婶,我差点忘了,后儿就是大姑父的寿辰,我还没备礼呢。”婉潞瞟她一眼:“这没什么,到时去挑件古董就成了,只是下个月大姐夫就要接王位,这份礼可少不了。”

知道她们是故意在自己面前议论家事,许二奶奶一张面火烧一样,赵家虽有被夺爵的传言,可靠了这几门姻亲,摆布一个五品官员那还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身后已经传来男子的声音:“哎,家里怎么那么多人?”许二奶奶听到耳熟的声音,心放了下来,上前款款行礼:“媳妇见过公公。”

许老爷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脸上带了和气的笑容,他身后跟着的年轻男人就是思慧的丈夫许大爷了。两父子长的很像,再加上都紧皱了眉头,就更加像了。

许老爷一进家门不见守门的来迎,门里还吵吵嚷嚷,等进了门见满眼都是不认得的妇人还吓了一跳,是不是自家进了贼,这些都是来瞧热闹的?婆子们见他们父子带着从人,穿着也算华丽又没递帖子,晓得这多半是这家的主人就分开一条道让他们进来。

许家父子见到许二奶奶穿着整齐心里这才松一口气,许老爷出言相问,见自己儿媳行礼抬手示意她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家里来了客人怎么不往厅上迎?”许二奶奶还没说话水氏就笑道:“不敢,您许家休了我赵家的人,我赵家不过是来把原本我赵家的人带走,不敢称客人。”

休?许老爷没说话许大爷已经开口:“四舅奶奶,我和父亲出门时候还好好的,况且娘子为人全无过错,怎么会被休?你听错了吧?”这有人主事就好吧,水氏笑吟吟的:“许大爷,这事来龙去脉还等您去问许太太,横竖我家长辈只让我们来带走赵家的人,这赵家的人既带走了,我们也就走了。”

说着示意婆子们退出去,自己和婉潞就往外走,刚踏出一步就听见许母的声音:“你赵家仗势欺人,抢走了我的孙子,老爷,你要给我做主。”许老爷见自己妻子头发都披了下来,脸上面容狰狞,他总比许母有几分见识,再加上水氏她们说的话,已经明白发生了。

心里对自己的妻子不由抱怨连连,这样大事也不和自己商量就擅自做主?忙对许二奶奶道:“快去送送两位舅奶奶,老大,你带了我的帖子先去赵府,就说这里刚到家,等过一时再上门赔罪。”

许老爷发落完就对许母叹气:“太太啊太太,你怎么惹出这么大的事来?难道你嫌我的官声太好?”许母被丈夫抱怨,嘴一撇就道:“外甥女昨日来这里,说赵家被夺爵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要我们早做打算,老爷,我这都是为了你。”

许老爷袖子一摔:“哼,后院妇人头发长见识短,别人说一句你就怕了,别说圣旨还没下,就算圣旨下了,我们不过是姻亲,有什么好怕的。”许母被许老爷一顿喝,低头泪水就出来了。

许老爷还想数落几句,见许二奶奶走进来,叹了一声:“你去伺候你婆婆歇息,以后家里的事再不要她管,等你大嫂回来,全交给她。”许二奶奶连连应是。许母已经哭出声:“都已撕破脸了,你还要接回来?”

许老爷喝道:“你也晓得撕破了脸?事情不全都是你弄出来的吗?到现在,不要我下了面子去求,不然这事传出去,我这官还做不做?”许二奶奶见公婆起了争执,忙招呼丫鬟把痛哭中的许母扶了进去。

婉潞她们回到赵府,先把赏银发了,又去和楚夫人略说了经过,楚夫人已经晓得大小陈姨娘跟着孩子们都回了赵府,摇头叹气道:“她们回来也好,总还有个台阶下,虽说这事是他家先做的不对,可若真的休了,你七妹妹那日子也不好过。”

四太太是什么样的人水氏她们是知道的,水氏叹了口气:“大伯母为人宽厚,到时还要大伯母多多看顾。”楚夫人回头看着老侯爷紧闭的上房,话里带了叹息:“看顾,也不晓得能再看顾多少?”

婉潞低头不语,装作没看见楚夫人投来的殷切目光。又说几句也就回到四太太院里去瞧思慧。思慧坐在她出嫁前的屋子里,已经换了衣衫,面上的泪痕也看不见了。

大小陈姨娘在那里恭敬侍立,那两个孩子正在地上玩耍,九奶奶把自己家的儿子也抱了来,三个小娃在那里嘻嘻哈哈,看不见半点愁云。

看见水氏她们进来,思慧忙起身道:“两位嫂嫂回来了,都是为了我的事,还劳烦你们跑那么一趟。”水氏坐下,小陈姨娘忙递上一杯茶,见水氏在那里用拳头捶腿,大陈姨娘急忙上前给水氏捶着腿,脸上带着笑:“从来只知道四奶奶口齿伶俐,今儿见了,才晓得何止一个伶俐?”

水氏把茶杯递给小陈姨娘,手抬起大陈姨娘的下巴,话却是对她们两个说的:“你们俩也别怨我,实在你们要明白,你们姑娘才是你们一生的依靠,就算日后你们儿子成器做了官,要封也是先封嫡母。今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就该先回来,而不是等着我们去要人。”

大小陈姨娘急忙应是,水氏这才放开手:“好了,以后好好伺候你们姑娘,别再想着别的。”思慧感激地瞧了水氏一眼,丫鬟已经走进来报:“六奶奶,七姑爷已经在前面坐了快半个时辰了。”

许大爷是和婉潞她们差不多时候到的侯府,帖子递进去,守门的虽没给闭门羹,却也不像平时一样有人出来接待,只有在门房那里枯坐。

作者有话要说:哎,古代啊,离婚女子困难啊,特别是思慧这样的软弱姑娘,也只有这样办了。

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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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潞看一眼思慧,见思慧脸上有一抹期盼之色,那总是她的丈夫,做的太绝也不好,也不能这么轻轻放过。婉潞吹一下本来就光滑的茶水:“嗯,派管家去对七姑爷说,家里忙乱无人招呼,既是至亲也就不客气了,请他改日再来。”

思慧提着心在听,等听到婉潞这样说明显松了一口气。水氏不由微微摇了摇头,九奶奶除了看着孩子一直没有说话,此时也微微皱眉。

丫鬟已经退了出去,房里几人都各怀心思,过了会儿婉潞才开口道:“七妹妹也难得回来,孩子们也许久没有看见你了,索性让厨房预备一桌席,就我们几个带了孩子好好吃一回。”

水氏点头:“六婶婶这主意好。”九奶奶虽然也高兴,但还是小声地说:“老侯爷还在病中,我们这样乐怕不太好吧?”水氏已经叫丫鬟进来吩咐了,听了九奶奶的话就笑着说:“又不动酒,不过是置办一桌好饭食罢了,这也是合礼数的。”

九奶奶没有说话,婉潞已经让丫鬟去请周氏过来了,又让把各房的孩子也带过来。等周氏和孩子们来了之后,屋子里顿时充满叽叽喳喳的声音,互相行礼招呼,孩子们又要在一起玩,丫鬟们穿梭忙碌地上茶。

房里那种淡淡的忧伤被这些冲到了九霄云外,等饭摆了上来,屋里不够宽,九月的天气并不寒冷,就摆到了檐下。水氏讲些当日外放时候的经历,婉潞帮着思慧瞧着孩子们,周氏和九奶奶偶尔插几句话。虽没用酒,气氛比起平时要热闹多了。

水氏讲到一个停当把筷子放下叹了口气:“这都快两年了,难得大家欢喜聚在一起,自从老太君倒下,就没这样日子了。”这个时候提起月太君,思慧眼里已经含了泪,月太君在日虽说对自己没有多少看顾,但她历来疼孙女,自己日子也要好过一些。

偏偏周氏说了一句:“是啊,若老太君还活着,许家敢这样放肆的话,她早让人打上门去了。”而不是只能用要人的理由去上门,婉潞长长吐了口气,似乎这样才能把心里的浊气消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