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若男低着头,没出声。

景宣帝轻叹一声,“你先退下吧。”

蒋若男回头看了蒋娉婷一眼,再向景宣帝行了礼,退了下去。

能做的她都做了,蒋娉婷是死是活,就要看景宣帝的决定了。

蒋若男走后,景宣帝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呆。

他是在宫中长大的,见惯了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为了自己的利益,别说是一条人命,就算是再多的人命对于宫中的人来说都是眨眼间的事情。像今天的事情,换做是任何一个人,想都不用想,灭口是绝对的事情,还唯恐不够干净利落!

可是蒋若兰,明明知道后果,却仍然不忍心伤害一条无辜的人命,这到底是愚蠢,是天真,还是慈悲?景宣帝无法分辨。

黄贵在远处见蒋若男退下,便走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蒋娉婷,小声地询问景宣帝:“皇上,这姑娘如何处置!”

“拉下去!”景宣帝冷声道。

黄贵会意,招来太监,将蒋娉婷拖下去。刚走几步,身后的景宣帝又忽然道:“等一等!”

黄贵回过头,见景宣帝面显犹豫之色,过了一会儿,景宣帝像是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将她先关在冷宫,叫人看守住她,别让她跟任何人接触!”

黄贵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说是,领命而下。

景宣帝转过身,看着蒋若男离去的方向,苦笑了声。

“…我只有一直保持无愧的心…”

不是愚蠢,不是天真,也不是慈悲,只是一种坚持,原则的坚持。

第144章 取舍

回到侯府,发现侯府张灯结彩非常的热闹。蒋若男知道,一定是靳嫣然指给宁王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府里。去到松香院时,见太夫人正一脸笑容地给下人们派红包,或许是心情好的缘故,今天蒋若男给她请安时,她还破例跟蒋若男说笑了几句。

蒋若男因为刚才的事情心情沉重,没有多呆,坐了一会便回到秋棠院。

回来后,便坐在窗前发呆,看着太阳慢慢西斜,将整个院子染成了一片橙黄色。

脑子里一直乱糟糟的。

蒋娉婷现在是死是活?到底是皇帝,杀起一个人来干脆利落,犹如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他说能帮自己和离,看似好像是个机会,可是她总是有种不踏实的感觉,总觉得他不是简单的想帮自己!这段时间,他对自己的态度,他的话他的眼神,总是让她不安,她的心中升起一种猜想,虽然她无法相信,可是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如果这种猜想属实,那么让皇上帮忙绝不会是个好选择。

而且,自己真的想和离吗?想起来,自己除了刚开始那段时间有为和离做出过努力,这段时间基本只是想想,却并没有真的做过什么。这真不像自己的性格,如果自己真下定决心和离,肯定会想尽办法地去做!

蒋若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暂时抛开这些。

天色逐渐暗下去。连翘走进来,问她是否开始摆饭,“夫人,时候也不早了…”连翘看着她小声地说。

“摆饭吧。”蒋若男笑道。

他今晚,又不会过来了…

因为自己的冷淡,靳绍康已经连续五天没来这里了。也对,他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她,开始的那段时间,她知道,他一直在耐心等待,等待自己转脸,等着自己接受他,可是男人的耐性终究有限,自己又不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他有什么道理一直容忍自己?能够容忍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

饭摆了上来,蒋若男却没什么胃口。她筷子轻轻地挑了挑,她喜欢吃牛肉,每餐厨房都会做一道牛肉送过来。

她夹起一块牛肉,耳边似乎听到有人在说:“你天天吃牛肉,小心哪天会哞哞叫起来。”

她接口笑道:“侯爷也没少吃,到时你也逃不了…”话音刚落,她猛地一震,自己在做什么,竟然会自言自语!

她筷子一松,筷间的牛肉掉在桌上。

“夫人…”旁边映雪轻轻出声。蒋若男抬起头看着她,见她眼中充满担心,便笑了笑,“我没事。”

“夫人,你这是何苦,婢子去请侯爷来好不好?”

“不用…”蒋若男再笑了笑,却觉得嘴角有些发酸。

她一直要他当她不存在,这不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多好,现在不用担心再被人占便宜,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抗拒他了!

多好,她干嘛要请他过来!

“夫人…”映雪看着她试探着说,“这几天,侯爷没去锦绣园,也没有叫华清若琳伺候,听墨香说,侯爷这段时间脾气很不好,常常无缘无故地发火…”

“映雪,我有问你这些吗?”可是听到他没有叫人伺候,心还是忍不住小小跳跃了一下。

饭后,蒋若男坐在灯旁看书,灯光不住的跳跃,晃得她心烦,她将书反扣在桌上,抬头间忽然觉得屋子里空荡荡,冷清清地。

“若兰,不早了,还不休息?”

蒋若男笑着回过头去,“来了…”可是看到的却是空荡荡的床,哪里有人在。

她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低着头。

真没用…蒋若男,你真没用!这种日子以后还长着了,你得适应!

她躺上去,盖上被子,将被子裹的紧紧地,可是还是觉得冷,她爬起身,将他的被子也扯过来,盖在自己的身上,被子上还残留着属于他的气息,她的心忽然地定下来。

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现在她只是不习惯,毕竟和他在一起这么久,已经适应了他的存在,现在他陡然离去,当然会不习惯。安心,一切都会过去的。她要牢牢地守住自己的心,才不会伤心。

她闭上眼睛,慢慢地沉入梦想。

她看到自己走在一片花海里,红的,黄的,白的,紫的…各种各样的颜色,很多说不出名字的花,各种颜色的花瓣在空中飞舞,不远处挂着一道七色彩虹。景色美得就像仙境。

她在花海中愉快地转圈,各色的花瓣在她身边飞舞,可是渐渐的,她停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除了花还是花,除了她,没有一个人。

她觉得很寂寞,

这时从花海的另一头,走过来一个身影,高大,挺拔,衣袂翻飞,长发飘扬。

看着看着,她的嘴角泛起微笑,她向着他挥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那个身影停了停,向着她走过来,身影越来越近,那人俊美的面目完全呈现在她眼前。

宽阔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坚硬的面部线条,深邃的双眼,可是当他露出笑容,面上所有的线条即刻变得柔和起来。

“若兰,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很久。”

他笑着走过来,搂着她的腰,七色的彩虹映入他茶褐色的眼眸里,幻化出迷离的色泽。

他看着她笑道:“怎么,又花痴了?”

她看着他微微笑,他抱紧她,说:“若兰,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她靠在他的怀里:“有,一静下心来,时时刻刻都有想你。”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因为我怕,我担心我一找你,就再也放不下。”

“那就和我在一起。”

“我担心害怕的事情太多,无法安心。”

他忽然放开她,“若兰,你再这样不懂取舍,我会离开你。”说完,他漠然地转身,很快便消失在花海中。

蒋若男一惊而起,放眼处一片黑暗,哪里有什么花海,原来是一场梦。

胸口处,心还怦怦跳的厉害。她靠在床头,抱着被子怔怔地发呆。

一直到天明。

第二天,乔氏忽然上门。

她寻到蒋若男,神情焦急,蒋若男见她脸色,心中咯噔一声,难道皇上真的将蒋娉婷杀了?

乔氏拉着她的手,急得像是要哭出来,“若兰,你帮伯母个忙,帮我到宫中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乔氏道:“娉婷没有参加殿试,本来应该被撂牌子的,可是昨天晚上,宫中来人说,娉婷因为身体不舒服,太医说不能见风,所以要留在宫中一段时间,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是娉婷的牌子却被人压了下来。”

蒋若男奇道:“娉婷的牌子被压了?”

“若兰,你也知道,娉婷今年15了,这样被记了名,就无法谈婚论嫁,三年后,娉婷18岁,也过了选秀的年龄,不能复选,这不是存心让我们娉婷一辈子不能嫁人吗?”说到这里,乔氏抹了抹眼角,又握紧蒋若男的手,“我担心是娉婷不懂规矩,在宫中得罪了哪位贵人,才会遭此对待,若兰,你帮伯母进宫打听打听,我们也好想出对策!”

蒋若男一听便知道是太后的手笔,原来她只不过是想让太后撂了蒋娉婷的牌子,让她无法得偿夙愿,没想到太后做的这么绝,竟然让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还真是…宫中的人果然没有一个简单的…

只不过,她现在最关心的是蒋娉婷的安危!她对乔氏说:“我先进宫看看。”

先去到慈宁宫,太后看到她便笑,“今儿来这么早,可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蒋若男坐到太后身边去,一边帮太后按摩肩部,一边说:“太后知道我想问什么?”

太后笑道:“自然是问蒋娉婷被记名的事情。”说着脸上的笑容一收:“这件事是我的主意,你什么都不用管,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理由,我就要他们的女儿一辈子嫁不出去!”

蒋若男在太后身后吐了吐舌头,又听到太后道:“如果他们来求你,你可不要心软,就推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蒋若男点头答应。

出了慈宁宫,蒋若男本想去找皇帝打听蒋娉婷的事情,可是走了两步,又放弃了,她要说的都说了,能做的也都做了,她现在的命运她已经管不着了,再去打听又有什么意思?而且,以后和皇帝还是少接触的好。

正当蒋若男决定放下此事的时候,事情却峰回路转,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三天后,蒋娉婷没有经过殿试,没有过视察期,却得到景宣帝的册封,封为贵人!封号为“丽”,却是这一届秀女中最早获得册封的秀女。

蒋若男觉得很奇怪,当天不觉得皇帝看上她了啊,难道说,这两天里皇帝忽然看上她了?想起蒋娉婷精致的样貌,蒋若男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到底还是让她得偿所愿了,不过她进宫也不是没有好处,呆在皇帝身边,她绝对不敢乱说话。自己倒是可以安下一半的心。

事后,太后和她说起这件事,“这蒋娉婷凭地好运气,没有殿试,却在储秀宫外被皇上撞上,皇上跑来对哀家说要册封她,哀家一口气差点没过来。可是皇上的态度很坚持,哀家也没有办法。”说着哼了一声,“没想到这个蒋娉婷倒有这么好的手段,哀家还真是小看她了!也好,进了宫,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了!哀家倒要看看,她能去到什么地方!”

第145章 病发

宫中都在传说新封的丽贵人受宠非常,不但被赐住单独的宫殿,而且连身边服侍的太监宫女都是由皇上身边的黄公公亲自指派。就连曾经最受宠的淑妃娘娘也不曾得到过皇上这样的照顾。

宫中的妃嫔们说起这个丽贵人都是又妒又羡。

可是在万众瞩目的长春宫里,一身华服,盛装打扮的丽贵人蒋娉婷,却浑身哆嗦地跪在地上,不远处,一抹明黄色的高大身影背对着她站着,浑身上下渗出一种冷森的气息,让人心寒。

“皇…皇上…”蒋娉婷颤颤抖抖地磕了一个头,自从那天后,如今,她只要一看到他,就忍不住哆嗦。

景宣帝转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她,面色阴沉,他冷冷地说:“丽贵人,现在朕绕你一命,只要你谨守本分,你永远都是朕的妃嫔,属于你的,绝不会少你一分!”

成为皇上的宫妃,是蒋娉婷做梦都想要的事情,可是美梦成真的这一天,她的心里没有任何的欢喜,只有无限的恐惧。

“谢…谢皇上恩典,臣妾…臣妾知道该怎么做!”蒋娉婷很想使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却连牙关都不受控制的打颤。

“你能明白就最好!”景宣帝冷笑一声,“不过朕要提醒你,不要妄想动什么鬼心思,而且你最好求神拜佛那件事情不要被传了出去,否则真有那么一天,不管跟你有无关系…”他微微低下头,声音冷厉如刀,“朕第一个就要了你的命!”

蒋娉婷吓得冷汗都冒出来,连忙磕头发誓:“不会的,臣妾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你这一辈子都最好警醒点,不要喝醉酒,也不要说梦话,不要在糊里糊涂间将自己的命送掉!”

蒋娉婷连连磕头:“臣妾明白,臣妾一定时刻提醒自己!”

景宣帝“嗯”了一声,一挥袖子,转身离开了长春宫。

直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界中,蒋娉婷才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地板上,泪水放肆地流了出来,她咬着自己的下唇,连哭都不敢哭得大声,因为她知道,周围都是皇上的人!她抬头看了看华丽的宫殿,泪水却流得更多。

热热闹闹的选秀终于结束了。时间很快又到了初一,天气渐凉,早晚的时候还会觉得寒冷。

太夫人的月子病,一到这个天气就非常的不好受了。

自从前天变天,太夫人吹了些风,身上就开始疼,以前都有蒋若男帮她做按摩,后来蒋若男又将按摩的方法教给柳月,让柳月能经常帮太夫人疏通一下筋骨。可这次的疼痛似乎特别厉害,柳月按来按去,总不见效,太夫人仍然是整晚整晚的疼,吃了刘太医开的药也好不了多少。

柳月见太夫人难受,便建议:“太夫人,还是请夫人来吧,或者夫人会有办法。”

太夫人躺在床上,疼得直呻吟,可是却仍咬着牙说:“不用告诉她!这么多年我都挺过来了,我就不信这次我挺不过去,我还非得求她不可!”

和媳妇的关系闹成这样,太夫人要面子,自然不肯先下这个脸。

靳绍康兄妹站在床边都非常着急,恨不得替母亲受过,靳嫣然坐在床边,抹着眼泪说:“娘,你何苦固执,让自己受罪,嫂子是您的媳妇,就算吩咐她做点事,也是应该的!我派人过去叫她!”

说着回头就要让自己身边的丫鬟去叫蒋若男,可是太夫人连忙拉住了她,“算了,不要去叫她,这样越发助长了她的气焰,以为我们靳家没她不行,你看最近她都嚣张成什么样子,你看你大哥都成什么样了…”

靳嫣然回头看了靳绍康一眼,只见他面容憔悴,眼底发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心中更加不好受:“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当时明明是她要嫁入靳家,现在却这么折腾哥哥。”

靳绍康忍不住道:“嫣然,不要这么说,这段时间我是因为公务忙…”

话还没说完,太夫人就气得一捶枕头,“你听听,你听听,侯爷,你真的是我儿子吗?到现在你还要帮着那女人说话?她后台硬,我拿她没办法,可是侯爷,你给娘清醒点好不好!这次你们谁也别去求她,我就是痛死也不会向她低头!”

太夫人的性格大家都知道,一拗起来,任何人劝说都没有用,正当大家都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门口处响起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母亲,您再怎么生儿媳的气,也不能和您自个的身子过不去啊!”

靳绍康听到这把声音,心中突的一跳,连忙回过头去,只见门口处,蒋若男穿着一件蔷薇色的外袍,手提着一个小木箱,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算起来已经有十天没见过她了,怎么她看上去似乎清减了不少,那些丫鬟是怎么伺候的!靳绍康微微皱起眉。

像是感觉到他的目光,蒋若男看了过来,双眼依旧明亮清澈,只是看着他的目光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的心都揪起来。

那边太夫人见是蒋若男,将头转过去,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靳嫣然站起身,犹豫了一会,还是低声叫了声“嫂子。”

蒋若男过去给太夫人行了礼,然后说:“听说太夫人身子不舒服,媳妇特来看看,看又什么可以帮忙的。”

太夫人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冷冷道:“不用了,你回去吧,我没关系。”

换做是别人,蒋若男一定扭头就走,犯不着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可是她知道,太夫人还在生她的气,在她的立场来说,她也完全有理由生气,她现在痛成这样,她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况且,之前太夫人对她还是挺好的,况且,她还是他的母亲…

蒋若男走上前,将手中的木箱放在床边,也不理太夫人的脸色,转头吩咐柳月,“在屋里烧个炉子吧,待会我要给太夫人宽衣,或许会冷。”柳月知道她的本事,领命下去。

太夫人叫道:“我说过不用你管,你出去!”

蒋若男当没听见,又走到侯爷身边。

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靳绍康的心跳忽然有些不受控制,这些天来,他不是不生气,不是不怨愤,他甚至还发誓再也不踏足秋棠院,要将她抛到脑后,不再受她控制,可是在这一刻,看着她那双如黑玉一般的眼睛,所有的怨愤不甘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只不过,这些情绪他都埋在心底,面上没有露出一丝一毫来。

蒋若男的心也平静不到哪里去,十天没见,他似乎已经完全放下了,目光是那么的冷淡…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侯爷,待会我给母亲治疗时,需要宽衣,还请侯爷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