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傅和晴说,“唉,过去的事了,没想到过了几十年,竟然碰到了。她肯定想不起我是谁,这下要闷掉了。”说到这里,竟然有些幸灾乐祸,又想起女儿的伤心事来,忙说:“景儿,你看,你今天已经摆足了低姿态,仍然得到这样的待遇,这个婚,你还要结吗?虽然现在不搞血统论搞连带关系了,可是这样的婆婆,你是吃不消她的。何况我把她的老底子掀了出来,她是再不会容你的了。对不起,景儿,妈妈当时也是一个没忍住。”

景天十分平静地说:“妈妈,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再管她叫妈妈?反倒是因为我,让你们被那个女人羞辱了,是我不好。”

“女儿,不怪你,谁能知道会遇上这样的事情呢?”傅和晴抱住她拍拍她的背,“可怜我的女儿,能够忍下这口气,我都替你委曲。”

“妈妈,我不委曲的,你已经狠狠替我出了口气。我本来是看在小安子的面上,她说什么我都忍下来,至于结婚以后生不生孩子读不读书,她还能把我锁起来?我本来就是敷衍她的,她也明白,才想法子刁难我们。我再忍下十个,她仍然会找第十一个理由来为难我。她既然看不上我,我也用不着再讨好她。亏得妈妈临走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出了一口气。”景天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停一停说:“妈妈,我有点累了,想去睡一下。”

傅和晴看着这么懂事的女儿,只能叹气,说:“去吧,要不要开空调?”

景天摇头,“妈妈我不觉得热。”

回到房间,她换下这条特意去买的裙子,穿上一件棉布睡裙,倒在床上,接受过一条毛巾被来盖上,眼泪再也控制不住,这那样睁着眼睛,湿了一脸。她抱着自己的身体,曲身躺着,好像一个星期前那天躺在小安子身前一样。很久没有出现过的不安全感再次袭了上来,她像是又回到那段睁着眼睛睡不着的时期,眼睛睁得都痛了,就是闭不上。

后来她像是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带着泪睡着了,又被外面说话的声音惊醒,下了床推开房门就出去了,嘴里问:“小安子?”

蒲瑞安站在客厅里,垂头丧气地接受她爸妈的训话,听见她出来,忙迎上来,扶住她问:“怎么赤了脚就出来了?当心地上凉。”

傅和晴也皱眉说:“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回去换件衣服再出来说话。小安既然来了,就不会马上就走的。”

景天对这些全不理会,拉了他坐到沙发上,把脚收到身下坐着,问他,“你到底是怎么跟你妈妈说的,她又是怎么答应了出来的?”

傅和晴去她屋里拿了毛巾毯来给她盖在腿上,听她这么问,也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到底你们是怎么说的,让我女儿受这么大的委曲?你妈妈摆明了是想好了要羞辱我女儿的,她是事先做好了准备的。到底景儿做过些什么让她不满意,她要这样说话?你们家庭里面有矛盾,为什么要拉上景儿做牺牲品?”

傅和晴说出“牺牲品”三个字,就点明了事情的根本属性,这就不是看不看得上蒲瑞安带回去的女朋友的事情了,就根本就是一个态度问题。凡是儿子喜欢的,做娘的就一定要反对到底。这还真是文革思想,“凡是敌人支持的,我们就要反对”。

“你和你母亲之间发生过什么,你没必要告诉我们,我们也没兴趣听,但你明知是这么一个结果,还硬要带了景儿去,就是你的问题了。”景至琛较为冷静,克制地说:“我一直很欣赏你,但今天这件事,你的做法让我很失望。”

蒲瑞安说:“爸,妈…”傅和晴马上竖起手挡住说:“别这么叫,我们受不起。”蒲瑞安不理,仍然说:“爸,妈,今天是我做得不好,让你们生气失望了,我实在没脸见你们,可是我要不来,才是真正错了。我和我母亲之间是有很多的不愉快,但我之前做过很多努力下过很多保证,最终取得了我母亲的谅解。我是真的以为她会回心转意,我要是早知道是今天的局面,我宁可背着她和小景结婚,也不再奢望她会对我心软。我总想母子之间有什么深恨大恨呢,非要闹到家门外面去丢脸?再加上我父亲回来,也说了很多好话。我想有父亲在,母亲总要顾着自家人的面子。小景做得那么好,我看了都心痛。我真的以为事情会朝好的方向发展的。爸,妈,今天的事是我做错了,我没有辩解的余地。我只求你们同意小景和我结婚。”

傅和晴瞪着他,问:“事情都这样了,我们还会同意吗?我和她爸爸叫你上来,不是给你机会让你说些,而是要你同景儿说清楚,以后就不要再有瓜葛了。”

“妈妈我不会答应的,”蒲瑞安摇头,“就算小景同意我也不会答应的。我宁可从此以后和我母亲恩断义绝,我也不会答应的。”

说得三人都是一愣,景至琛张了张口,正要劝解两句,蒲瑞安先说:“爸爸你不用再说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的。”说得景至琛开不了口,看看傅和晴,示意她来。

傅和晴想了一下,说:“白芩的事,你母亲是怎么解释的?算起来喻白芩是你的表阿姨,在夏威夷的那个姑婆,怕是不知道你母亲就是害死她女儿的罪魁祸首吧?你母亲她还敢去探望老人,应该是还不知道。这样的人家,我们怎么可能把女儿嫁过去,让她受苦?将来还不怎么就死在她手里了。”

她以为这话已经说得很重了,谁知薄瑞安说:“我登报宣布和母亲脱离关系可以吗?”

三个人听了又是一呆。末了还是景天发问:“我们走后,你们后来怎么了?”

蒲瑞安侧过身握住她的手说:“我从没有见过这位表姨,姑婆很早就出去了,我从没听说过亲戚间还有这么一位长辈。我爸爸略知道一点,但也不清楚。你们走后,他就问了一句,说白芩表姐的事,是真的吗。我母亲起身就走了,回到家里就躺下了,说旧病犯了,要静养,吃了药就睡了。我父亲说对不起你们,要是可以的话,他来道歉。我让他休息,就过来了。你看,除了我母亲,我父亲是很喜欢你的。你不要因为一个人的反对就放弃。”

“不是一个人,”景天说:“我爸妈,再加上我,我们都反对。”

蒲瑞安厉声说:“小景!”

景天睁着大眼睛说:“你是要我穿了睡衣和你私奔吗?以后你要不要见你妈妈?你可以不要你妈妈,我不能不要我爸妈。没有爸妈的祝福,这样的婚我不要结。”她是哭着睡的,眼睛有些红肿。“你们家太复杂了,我消化不了。你来了也好,我们现在说清楚,以后就是陌生人了。将来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一直要我坚强,你看,我很坚强,我不哭不闹。坚强可以用在很多方面,除了应对你妈妈,更可以应对生活中的一切烦心事。”抱起毛巾被,脚踩在地上,说:“再见,蒲老师。”起身便往房间里走了。

蒲瑞安伸手要拦,被景至琛一把挡开。他到底对景天的父母有敬意,不敢乱动,眼睁睁地看着景天回房,接着关上了门。

3 成茧

景天在家里呆了两天,借口黄梅天下阴雨,呆着不出门。傅和晴请了两天假在家里陪她,到底上班的人磨不过不上班的人,多少假也不够用的,陪了两天又去上班了。为了让她开心,商量着请一个星期的假,出去玩。去什么地方好呢,问景天,景天摇摇头,说妈妈你就随我去吧。我要是立时三刻就有力气出去爬山徒步,就不是人类,是未来战士,是施瓦辛格。又说,妈妈你放心,我早想明白了,我就等着九月一到,就去读书去。

傅和晴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事情弄到这个样子,她除了好言安慰,又能怎样?还好景天还会开玩笑,也许状态不是最差。为了让她分心,隔天回家时让人搬了一缸荷花回来,放在阳台上说是给她画画用的。一个暑假这么长,难道就这样坐在家里发两个月的呆?

那缸荷花有着七八片叶子,两个花蓇朵,和一朵将开的花。碧绿的叶片,粉红的花蕾,可爱精致。景天对着荷花支起了画架,才抹了两笔,就哭了。画画果然是她治疗内伤的药,当初学这个,就是准备了现在用的吧。她抹一下眼泪,运笔如飞。画到一半累了,扔下笔回去睡觉。傅和晴下了班回来,看到张未完成的雨荷,一股颓丧之气从画纸上洇开来,就算她是个不懂画的人,看了也想落泪。

她几乎就要放软档了,但一想到对方当时的态度,叹口气,又不作声了。就算她心疼女儿,也不愿意让女儿再去看对方的冷酷面孔。而对方被她把旧事揭开,只怕是恨得咬牙切齿,对女儿更是诅咒到骨子里。真要是嫁过去了,不知有多少晚娘面孔等着她。

这样的事,除了让时间这个大神来解决,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自那天蒲瑞安被他们劝走后,他们为了避免麻烦,把电话线拔了。景天的手机也关了机,整天关在家里,不下楼不出门。而蒲瑞安也沉得住气,自那天后没再上门来过。景天被这样情形弄得神思恍惚,想来按照他的个性,不可能就这么放弃的。这几天都不来找她,在做什么呢?

她想起上一次为情受伤,花了差不多一年多的时间才痊愈,而那一次又怎么比得上这次用情用得深?这要再来一次硬生生分开,她只怕永世不得超生了。上一次任性,还可以说是心怀愧疚,这一次呢?他那边都说过要和他妈妈恩断义绝了,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唯一的不安是对不起爸妈。如果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仍要坚持和蒲瑞安在一起,那和爸妈的情分也就到了头了。这样的后果,又是不是她能承受得了的?

她偷偷开了机,看看有没有短信和未接电话,打开一看,全是他的号码。密密麻麻的,前面的没删,后面的已经进不来了。她一条条看那些短信,想他这么个不肯写短信的人,几天之间写这么多,真是难为他了。

正看着,手机响了,她一惊,手一抖,把手机抛了出来,还好她是躺在床上看的,手机只是落在了身边,她看一看号码,不出意外是他打来的,想了一下,接了。

电话里他在那头说:“在干什么呢?这么久不接电话?”口气平静得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她又糊涂了,想难道是我在做梦吗?还是午睡睡迷糊了?于是闷闷地答:“睡午觉呢。”

蒲瑞安在那头像是不相信她能这么平静地接电话,嗯了一声,说:“我们说说话吧。就这样不见面了,感觉都不像是真的。为了遵守约定,你下来吧,我就不上去。”景天想了想,说:“你在楼下?”蒲瑞安说:“是。”

景天不置信地问:“那你这几天都干什么了?”景天想,你这么多天都不来找我,让我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以泪洗面痛不欲生?

蒲瑞安的声音在电话里听来甚是烦燥,“我去查了一下档案,问了几个人,事情果然是那样的。我想我妈妈为什么对去夏威夷这么有兴趣,原来是为了赎罪?”

景天听了勃然大怒,说道:“这根本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你们家人个个变态,夫妻不像夫妻母子不像母子。问题的关键是我怕了你们家,我不要跟你们家有任何关系。你为了你母亲的清白问题花了几天时间去调查,却由得我伤心难过?你还敢把这个过程讲出来,你还嫌伤我伤得不够深?”她这样质问他,完全是在怪他不来看她,此前说过的什么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的话,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

“小景,有一条人命在我母亲手里,我不可能不去查清楚。”蒲瑞安暴躁起来,“你为什么要怀疑我会放弃你?你关了手机掐了座机,到底是对谁有怀疑?我一再告诉你要坚强,你的坚强在哪里?只是用在和我赌气上吗?”

景天被他的质问弄得懵了,“我们那天在我爸妈面前说好了以后各人管各人,我失去了男朋友,难道伤心一下都不可以吗?”

“你下来吧,下来我们当面说清楚,电话里怎么谈?”蒲瑞安求她,“小景,你以为这两天我好受吗?”

景天也确实对他狠不下心来,虽然对妈妈做了保证,可是是爱情面前,什么能拦得住?最后还保留了一丝理智,看一眼自己的睡裙,这是一件大大的白色T恤衫,长度直盖到大腿,上面是她自己手绘的荷叶荷花图案。她找了个现成的借口说:“不下去,懒得换衣服。”蒲瑞安说:“那就别换,在车里坐着说说话。”

过了一会儿景天才哦一声,关了机。随手把刚才盖在身上的毛巾被披在肩上,趿了拖鞋,拎了钥匙串,关了门,踢踢踏踏地往楼下走。她想用这一身衣着来暗示自己,她就是下去谈判的,说两句话就回去。到了楼下,蒲瑞安的车就停在楼门口,而他就站在车门边。

蒲瑞安见了她这一身打扮,皱了眉头说:“你几天没照镜子了?”景天眼珠子转了一下,扑到车前后视镜前看了一眼,“啊”的一声叫出来,用手捂住了嘴。镜中的人披头散发面青目赤两眼血丝眼底还有老大一片的黑色阴影。蒲瑞安一把拖住她,扔进了车里,自己也上了车,吧嗒一下按了锁窗的钮,发动起车子开了就走。

景天用手蒙着脸说:“丑死了,我不要见人。”蒲瑞安说:“本来也没打算让你见人。”景天叫了起来:“那你要开到哪里去?你不是说就坐着谈谈的?你停车让我下去,我还穿着睡衣拖鞋呢!”

蒲瑞安说:“你不是坐着的吗?又没走没跑。”景天瞪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蒲瑞安也不再说话,只管开他的车。下午一两点钟,路上车辆不多,蒲瑞安把车子开得飞快,转眼就上了高速路。景天很少见他开快车,也很少见他这样气息不定,想起刚才的对话,心道你还有理了?又把她拐上车,骗子!越想越是生气,拉紧身上的毛巾被,抿着嘴不出声。

开出一程,景天看出是往苏州方向去,她心里惊惶起来。她穿成这个样子,老远的去苏州,什么意思?正想说点什么,蒲瑞安冷冷地说:“你别玩抢方向盘跳车的游戏,你也不看看这天气,马上要下雷阵雨了。”话音刚落,一个霹雳就打了下来。景天惊了一跳,又被他说破心思,愈加气得不想和他说话。

外头的天色越发的黑了,下午两点像晚上六七点钟。蒲瑞安打开了车灯。再开出一程,已经黑得像夜里,风声呼呼的,前面路上一片的飞砂走石。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在九连山那次遇上暴雨,也没这样黑得怕人。她拉紧了毛巾被,白他一眼,心想你一定是看准了天气预报才开车来演这出苦肉计的。

两人在车里沉默着,忽然哗啦一下,有什么东西砸在他们头顶上,跟着有无数的石子在车顶上跳跃,前方的引擎盖上噼噼啪啪响成一片,两人同时惊了一跳,定睛看去,只见视力所见的范围里,全是一粒粒的冰雹在跳。他们竟然在一个下冰雹的天气里被堵在了高速公路上。

这么大这么密集的冰雹往下砸,打得视线一片模糊,蒲瑞安打开雨刷,雨刷也不能把挡风玻璃扫干净,一下刚过去,旋即又被冰雹打成水花一片。前面后面旁边都看不到有车,他们像是遗世独立于蛮荒之中,除了他们有这辆车子与自然对抗,周围是白花花的一片水世界。

蒲瑞安把车开到高速路边上一处暂停点,把她身上的毛巾被扯下来,跑出去盖在车顶上。再进到车里时,衣裳已经被打湿了一些,头上也被冰雹砸得生疼。景天因他说都不说一声就抢去她遮身的被子,露出老大一截雪白的腿来没地方藏,也是极度不满,对他半湿不湿的样子没一点同情,扭头看着窗外不理他,看着窗外的冰雹在马路上卜卜地跳。

这一路上蒲瑞安心里都冒着火,他没想到这个平时淘气可爱有时还很温柔的女孩子在关键时候居然这么狠心绝情,她坚强是坚强了,这坚强却是来对付他的。心里一簇火呼呼地烧着,身体也被那一簇火苗烤着。

蒲瑞安摘下眼镜扔在仪表盘上,一把抓住她的手,拖过去抱在怀里就死命地吻。景天正生着气,他这猛一下子来这么一招强吻,更是触怒了她。就是他在江西九连山的铁路旁边那一次的强吻,致使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变化,走到今天,前途仍然是一片黑暗。

用强有用吗?一次不行要两次?她几时受过这样的羞辱?这几天的黑暗时光全是拜他所赐,不但是她,还连累了爸爸和妈妈。她一边推他打他,一边死死地闭着嘴不让他吻得更深。而她的反抗同样激起了他的怒气,她反抗得越凶,他手上的力越大,他紧紧地按着她的头,吮她的嘴唇,撬她的牙关,迫使她张开来。

景天被他的强迫惹火了,她张开嘴咬他的嘴唇,咬得他的嘴唇都破了,而他也终于得到他想要的。他转动她的身子,让她横躺在他的胸前,嘴唇和嘴唇错开成为完美的合扣形,舌尖和舌尖相触,电流同时刷过两个人的头皮。

蒲瑞安抖抖索索地推高她罩在大腿上的柔软的T恤,把手伸向她的胸脯。这是他第一次用手去触摸她的光裸的身体,而她因在家里午睡,里面竟然是空的,她没穿胸衣,下身只有一条小小的白棉三角内裤。当他领悟到这个情形时,脑子发热,手指发烫。而他的手指抚上她的胸时,她轻唔了一声,咬住了他的嘴唇。

但是方向盘阻止了他们,脚下还有别的。蒲瑞安觉得横也不对竖也不对,不是手不对,就是脚不对,哪儿哪儿都不对。而手掌下的触感又在告诉他哪儿哪儿都对,从他们第一次亲吻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没有比这个更长的前奏和激情了。每一天的延宕都是对这一个时刻的鼓励,拖得越久,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

他把脸埋进她的胸谷里,隔着一朵粉红的荷花花苞咬她,手往下抚上那片被柔棉盖住的地方。她打一个寒颤,身体自然的反应让她推开他的入侵,但手臂却缠在他的脖子上,眼睛望着车窗外面倾泻的雨水。不知什么时候冰雹已经停止,暴雨如注,天好似漏了一个洞,而车是一艘船,在四面的水里飘摇着。

雨打在车上,哗哗地响,除了雨声,就是两人的呼吸声,车里被两人的体热和呼吸升高了温度,车窗玻璃上白雾一片。她闭上眼睛,放弃抵抗,随他带领着去向什么地方。蛮荒也好无极也罢,终究是他们要去的目的地。当他的嘴唇灼热地印在她的裸肤上时,她把手探进他的衬衫底下。

直到有汽车的影子从外面急驶而过,蒲瑞安才从迷乱中清醒,他把她推开一手远,看着她的脸,不允许她有一点反对的意思,而她也没有这个意思,她只是看着他,抬起下巴,去吻他。他倾前一点亲了一下她的唇,把她放开,拿起眼镜戴上。重新发动起车子,在雨中飞驰而去。前方是极乐之地,而他不想再等。

车子的速度快得惊人,雨又大路又滑,景天拉好T恤下摆,扣上安全带,一回首,车顶上盖着的那张毛巾被已经被风速和车速抛起又落下,丢弃在了车道上。

经过了刚才的事,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眼看进了苏州城区,车速慢了下来,蒲瑞安才说:“对不起,小景,因为事先我妈妈同意说会照我的意思去办,我才放心请你们去赴宴的。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绝情,宁可让家庭丑闻暴露也不肯让我比苏照先结婚。”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苏照。这个苏照,不会是她的儿子吧?而你却是从垃圾堆里拣来的?”景天讽刺他。他对她做了什么,任他对她肆意妄为?而她除了可以在事后讽刺他两句,就说不了别的。她不能说把我送我回去,也不能说你住嘴吧。那些羞辱和委屈全都在风雨里在冰雹里被打得没了踪影,她只能胡扯说,你是垃圾堆里捡来的。这几乎是每个小孩子都经历过的笑话。

蒲瑞安自嘲地嘿了一声,“不瞒你说,我从小到大都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倒叫景天不知说什么了。就算苏熙女士再神经病发作,那也是蒲瑞安的心病,戳他的心窝子,她于心不忍。

蒲瑞安说:“你不是一直说要私奔吗?我们就私奔好了。我不是你,我不会躲在角落里以泪洗面痛不欲生,我想要的我一定要达成。当初你对我不理不睬对我有用吗?我们不是一样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有点麻烦算得了什么,我立定心思要和你结婚,什么都拦不住我。”

这话说完,车已经停在了乐清坊的宅子门口。他熄了火,拔下钥匙,看看外面倾泻的雨水,问她:“你是等我先开门进去买把伞来接你,还是跟我一起淋着雨跑进去?不过我想家里也没有雨伞。”

她瞪着他,从牙齿缝里迸出三个字来,“开门去。”

蒲瑞安俯身过来亲一下她,下车去开了大门,伸出手来接她。景天用手抱住头,跳下去,站在门洞的屋檐下等他锁好车,让他张开手臂护着她进去。大门咔嗒一声撞上了锁,他搂着她的肩膀说:“跑吧。”两个人在倾盆大雨里跑过天井,他的高级皮鞋,她的凉拖鞋,啪嗒啪嗒在雨里踩着水花。

跑过天井,再跑过第二进院落,两人已经湿透。蒲瑞安开了门,进去就脱衣服。那件薄薄的白色衬衫像一张纸贴在他背上,他两下扯了,擦了擦头发,扔在地上。接着蹬掉皮鞋剥去袜子,最后脱下长裤。景天看着他表演脱衣秀,看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暴露在她面前。等他脱得只剩下一条黑色的内裤,他赤了脚走到她面前,一伸手就替她扯掉了紧贴在身上的T恤,那滴水的T恤把她的身体表现得更加凹凸起伏。

他抱起她把她放在床上,抖开床尾的一床叠好的苎麻夹被替她擦干头发上和身上的水,一路细心地擦到足底。她的身体被他擦得微微发红,她伸手挡在胸前,闭上了眼睛。

他用夹被把她全身包裹住,上去躺在她身边,搂紧了让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起,藉着这样的拥抱,他身上的雨水被她的蹂动印干。直到她伸出手臂来抱他,把她的裸胸贴在他的裸胸下,他才松开苎麻被子做成的茧,摘下眼镜放在床边的床头柜上,躺进被子底下,让每一寸肌肤贴着肌肤,压紧她,恨不得把胸膛掏开一个腔,把她嵌进他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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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接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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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舌头

两人在苏州住了三天,景天要到第三天才出那宅子。蒲瑞安第二天开车去园区上班,回来时把一部分衣物装在纸箱里搬了回来,景天找了一件他的旧T恤当睡衣穿,除了熟悉一下这个新家,就是琢磨着烧东西吃。

蒲瑞安不会做饭,他请的清洁公司搞好了内部清洁,又给推荐了一个阿妈来做保姆。此前蒲瑞安不住这里,这个阿妈一个星期来两次,只负责清洁工作。当天晚上一觉睡醒肚子饿了,蒲瑞安去翻冰箱,居然找到了阿妈放在里卖的一盒“黄天源”糕团店的定胜糕,苏州人在新屋上梁和乔迁之喜时有送糕的风俗,意思是“布布登高”。阿妈连主人面都没见过,只是按照传统做了她觉得应该做的,这个还真的救了主人的急。

蒲瑞安烧了一壶水,泡了茶,把定胜糕的包装拆了,放在一只盘子上,端到了床边,把景天叫醒。

景天睁眼看着这个情景,扑哧一下就笑了。蒲瑞安说别笑别笑,我不是在学“外国人腔调”,我是想到你没衣服穿,所以端过来了。景天抬起眼睛往他下面看看看,他倒是穿了一条旧牛仔裤的,就是上身还光着。想想他平时都衣冠楚楚的,私底下居然是这样,更是好笑。笑得蒲瑞安咳嗽一声说:“不饿么 ?家里就只剩这个了,将就吃点,等雨停了就出去买。”

“下这么大雨,这屋子又高,房间里温度低,你不穿衣服不觉得冷吗?”景天笑,坐起来用夹被盖在胸口,掖进胳肢窝底下,“还是觉得有六块腹肌,不怕被看?”

蒲瑞安拿起茶杯喝一口刚泡的的碧螺春,托一托眼镜架子,解释说:“这条牛仔裤是我上次运家具来摆放时留在这里的,做粗活怕把西裤剐蹭坏了。我把我们淋湿的衣服都洗了,这里没有你穿的,你要是想起来,也得学外国人腔调,用床单折一件晚装裙子了。”

“什么什么什么?”景天叫了起来,“你把我们的湿衣服都洗了?那我的内内内…什么呢”

“茶不错,你不喝吗?”蒲瑞安答非所问。

景天狠狠地拿起一块糕来咬了一大口,口齿不清地说:“你既然把我骗了来,怎么就没准备我的衣服?”

“我又不知道会下雨。”蒲瑞安把茶吹一吹才给她,“不烫了,喝吧。我知道你是猫舌头,怕烫。”

“哈,有你不知道的嘛。”景天继续讽刺他,喝口茶吃口糕,吃的糕屑掉了一床。“你会不知道要下雨?你就算不是龙王转世,也会先听天气预报的。”

“我洗过澡了,你不洗吗?你喜欢淋浴还是盆浴?要是喜欢盆浴,我去给你放水。”蒲瑞安把掉到被子上的糕屑掸到地上,“生活习惯可能不一样,不过我会迁就你。”

景天白他一眼,“什么叫迁就?生活习惯谁跟谁,这要看谁的能量大,好比吃惯上海菜的人乍一吃江西菜,一顿二顿吃不消,三顿四顿就离不了。我现在很想吃蔾蒿炒腊肉,你去买吗?”嘴里说着要吃蔾蒿炒腊肉看看手里那糕,叹了一口气,咬了一大口,那糕在冰箱里放了两天,已经不再松软了,勉强够得上香甜二字。

蒲瑞安看着她笑,把她嘴角沾着的糕屑抹掉,“蜜月想去哪里?要是喜欢江西,我们可以再去,要是不想去九连山被熟人撞见,还有三清山井冈山庐山龙虎山。”

景天拍拍一手的糕屑,眯着眼睛像一只猫一样的看着他:“安先生,你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一流,”想起床,又不想在他的面前裸着身子去卫生间,看他完全没有弄件衣服给她穿的意思,只好学电影里的外国人,将夹被裹在身上,往地上一看,她穿来的凉拖鞋已经抹拭干净了放在床边,笑一笑踏进去,起身往卫生间去,回头又说:“穿件衣服,当心感冒。”

蒲瑞安笑着收拾了茶杯和糕点,送到厨房去。

果然蒲瑞安是骗她的,卫生间里明明就有全新的浴衣和毛巾,就跟四星级酒店的标间一样,什么都有,景天想他肯定是捉弄自己,呸呸呸,真小儿科,刚才还担心他会感冒,他这样的人会感冒吗?他是在秀身材罢了。

她洗了澡,洗了头发,在洗脸池台下的抽屉里找到绒布套子装着的吹风机。便把头发吹得有八成干,洗脸盆边上还有润肤露,挖了一团往脸上身上抹匀了,漱了口。穿了浴衣再出去时,蒲瑞安已经靠着床头坐着,手里拿着一本财经杂志在看,仍然光着上身,只穿着那条毛蓝色的牛仔裤。景天看着他这随意懒散的样子,变得口干舌燥。刚才的事闪过脑间,顿时面红耳赤。

蒲瑞安听见她出来,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

景天抱着夹被走到床边,把被子扔在床尾,似笑非笑的说:“只是什么?”转了个身,把浴衣展示给他看。

蒲瑞安放下书起来把被子铺好,问她:“有什么需要的?我出去买,这会儿雨小点了。”

景天把浴衣脱了跳上床,盖好被子说:“什么都不需要。”

“要看书吗?”

“不要。”

“那你要什么?”他逗她,刚才的过程太过完美,他真不想出去。

“关上灯和我说话。”景天朝他笑,她只想和他依偎在一起,这样的雨夜,正该适合情人幽会的,在苏州古城的深巷里,没有车声人声,只有夏天的暴雨打在屋顶上的声音,美妙如同韵律。空气里是雨水洗过后带出的甜净。让她幻觉几乎会有清脆的女声拉长声线叫卖杏花。

蒲瑞安被她餍足的神情迷醉,除非推开院门有杏花卖,否则是怎么都不舍得出去的。他脱了牛仔裤,关了灯,躲进被子底下,把枕头堆高一点,半躺半靠的,搂过她来,让她伏在他的胸前,和她说话。

景天的手抚过他的裸胸,她爱娇地问:“几点了?”

蒲瑞安把她的手捉住放在胸膛:“九点多了。”

“这么晚了?”

“嗯。”

“我还没试过这么早睡的。”

“到底是晚还是早?”

“都是。”

“都是废话。”

“是废话就不能说了吗?”

“说吧,我爱听。”

两个人说了很久很久的废话。

第二天蒲瑞安穿上前一天洗干净的衬衫和西裤,叫醒她,说是去上班,会尽早回来,早饭买了放在厨房,钱包在床头柜上,需要什么自己去买。出门记一下路,别忘了怎么回来。

景天咕哝说:“我这样子怎么出门?”

蒲瑞安说:“那我也不知道给你买什么衣服。”

景天说:“衣服都在厂里宿舍吧?你回来的时候带来,我先找着可以穿的,再穿了出去买。”

蒲瑞安说:“好,那我中午就回来,随便把午饭给你带来。”

景天躲在被子里笑着问:“有个人在家里等你回来,等你带衣带食,是不是很有家的感觉?”

蒲瑞安俯身轻轻将她揽在胸前,亲她的脸说:“你就是家的感觉。”

等蒲瑞安走了,景天才起来,刷牙洗脸梳好头发吧昨天蒲瑞安洗了晾干的T恤和内裤穿好,到厨房去吃蒲瑞安买来的早点,不过是普通的豆浆和蟹壳黄,这一天吃来却别有意思。早上她在这一座宅院慢慢走漫漫看,看看这三四个月蒲瑞安找的家装公司布置成什么样了。

客厅里居然有壁橱,那壁橱的炉膛一看就是从旧房子里拆来的,连炉前的铸铁栏杆都是连在一起的,壁炉前铺的火瓷砖是西洋风格,颜色陈旧发暗,难得还有这么旧的瓷砖没有被打坏。沙发也是从前的高靠背式样,蒙的却是新的紫红色丝绒,也许只是重新换了面布。窗帘是同色的,和整个屋子的风格是那么一致。蒲瑞安真是知道她喜欢的是什么样子的屋子,装修得实在太完美了。

景天细细地把几间屋子都看了,发现什么都不缺,这家装修公司的软装做得真不错。只是客厅卧室书房客房,所有的房间墙上都没有一幅画。景天想他是留着给她涂鸦的吧,白墙壁那么多,全都可以用来挂满她的大作。

她看了一大圈,把几张椅子按她喜欢的位置重新放过,挪动几间小家具,天井里的花也重新排过。站在天井里看这房子,越看越是喜欢。想将来她要是在这里住下去了,都不敢相信这座房子会是她的家。要是将来爸妈也过来小住,那才心满意足。

想到爸妈,她才心里打一个咯愣。她这样不计后果地在大雨天跑了出来,一整夜都没有给爸妈打过电话,他们肯定会担心她去了哪里。越想心里越是不安,恨不得马上就和他们说话,一想她的手机昨天肯定扔车里没有带进来,现在还在蒲瑞安的车上,而这屋子什么都有了,就是没有接通电话线,她刚刚逛了这一大圈,确实没在任何房间里看到电话的影子。

一早上的欢欣在这一刻彻底变成沮丧,她呆坐在廊檐下,想着爸妈的心情,想到她做出的这个选择,是不是在爸妈眼里,就是意味着非彼即此了?那天他们已经表明了态度,他们不希望和这样的人家结亲,而她在这样一团混乱中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无疑是非常明白的一个态度。

等蒲瑞安中午带了装衣服的纸箱打开大门进来,就看见她坐在天井的阴影里,一脸的悲伤。蒲瑞安放下想在过去抱住她,吻她的脸,问:“担心爸妈了?”景天抬头看他,说:“你和他们打过电话了?”蒲瑞安点点头:“我一到办公室就打了,电话还是不通。然后我想起给周老师打电话,周老师说他们请了假。”

“请了假?请什么假?”景天急了,“是不是昨天下大雨他们出去找我…”

蒲瑞安打断了她的胡乱猜测:“不是,是说要出去旅游,要去桂林玩一个星期,一早就去厂里请了假,在路上碰到了周老师,跟他说了,就回去了。”从口袋里摸出景天的手机,“你试试看通不通?”

景天接过来拨了家里的号码,那里面是一片忙音,好像这个电话是打到了另一个时空,那个时空是死寂的荒无人烟。景天不死心又再重拨,仍然没有任何回音。她沮丧满脸,嚎啕大哭,说:“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我伤他们心了,他们不要我了。”

蒲瑞安把她抱紧:“不要紧不要紧,等他们回来就能联系上了,你是他们的宝贝,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不会不要你的。他们这是在生我的气,等他们回来,我们一起去好好求求他们,他们会回心转意的。”

景天摇头说:“不会的,我知道他们的脾气,他们这样骄傲的人,一言不合,割袍断交。我知道我只能选一样,他们欺负了你,选了你就放弃了他们。”说着放声哭道:“为什么只许我选一个?为什么不可以不用选择?”

蒲瑞安连声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一定想办法求他们回心转意,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求他们原谅我们的,我也不想失去他们的喜欢。”

景天放低哭声,慢慢抑住抽泣,回手抱住他的腰说:“没用的,这是原则问题。他们有他们的原则,他们虽然爱我,却不能放弃他们的原则。”景天丢了电话,抹干了眼泪,问道:“你带什么吃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