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在这个行业待了十年,自然有她的人脉关系,她向旁人求助得到高手指点,轻易解决了这个问题,把苏照气坏了,他让倪慧来探听消息,打着看望的名号,带了一包泰国燕窝上门来。

阿姨把倪慧领到露台上,景天正带着阿德在画画。露台上有一大缸荷花,开得正好,景天画花花,阿德怀里抱着一只鸡,在跟鸡说话。

好好的花园里居然搭了一个鸡窝,倪慧看得瞠目结舌,忍不住说:“你倒是奇了怪了,要养胎,要吃头生蛋吃草鸡蛋,不至于要自己养老母鸡吧?那你要是想喝牛奶了,是不是要在这里养一头奶牛?”

景天见是她,淡淡地说:“你怎么来了?苏照又派你来做什么来了?阿德,叫舅奶奶。”阿德叫一声舅奶奶,把怀里抱着的小母鸡举高了给倪慧看,说:“看,这是大将军。”

倪慧看了半天,说:“我虽然五谷不公,也知道这是一只母鸡吧?”

“母鸡就不能做大将军吗?”阿德眨眨眼说。

倪慧瞪眼说:“也不是没有。”

阿德哈哈一笑,“妈妈也说有。”抱着小母鸡,一下一下用胖胖的小手摸着鸡的羽毛。

倪慧直打了个寒战,躲到一边去说:“我算服了你了,这种事也就你做得出来。真想养动物,养只狗养只猫好了。你也真是,有两个孩子要养,还有这份闲心养鸡给儿子玩。”

景天头也不抬,问:“说吧,今天来什么事?要是想接阿德的话,就免了。这样的蠢主意,也就你家苏照想得出来。我看他也算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出这样的错?亏得苏熙吃他那套,这世上的事,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不过苏照本事也算大的,除了降得住他姐姐,也降得住你。”

倪慧看着景天的肚子,问:“你的腰围,现在有多少了?”

“谁去管这些?”景天说:“你看看阿德,就明白再粗的腰围都是值得的。”阿德听见妈妈提到自己,回头大叫:“妈妈,叫我吗?”景天用最温柔的口气说:“是呀,舅奶奶难得过来,你去拿杯冰茶给舅奶奶喝好吗?外面热,舅奶奶一定想喝冰的。”阿德把鸡关进鸡笼,“我去。”景天说:“记得洗手哦。”阿德说:“我晓得的。”

等阿德进了屋,景天才放下笔,坐下来,问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已经被你们发配沧州到拆迁办去和流氓打交道了,还不满意?是不是想我被流氓打得流产你们就开心了?你们不就是不想我再生一个孩子以分薄你们的财产?”

倪慧叫起来:“关我什么事?你不做扔在哪里,谁又能拿枪逼着你去?你不过就是想逞强,显示你有本事,你把一桩悬在那里的事一下子就解决了,想示威给谁看?薄瑞安在的时候你怎么不去解决,偏要拖到这会儿?想给苏照的姐夫一个下马威吗?”

“什么叫倒打一粑粑,我算是领教了。”景天冷冷地说,瞥眼看见阿德和张姐过来,张姐端着托盘,阿擂捧着一碟蛋糕,便改颜笑问:“有什么好吃的?”阿德把蛋糕碟子放在桌子上,偎着景天说:“妈妈,吃这块,这发起人好吃,我已经咬过一口了。”蛋糕碟子里有一块巧克力蛋糕果然已经缺了一只角,景天笑自拿起来,送到嘴里,“唔,是好吃,阿德很会选呢。那帮舅奶奶先一块吧。”

倪慧忙说:“我自己来,我可受不了他吃一口再给我。”景天摸着阿德的头说:“他把自己觉得好的留下来给你,是多大的人情?你们从来不知道这样的谦让吧,你们只知道想要的就去抢,至于是不是人家心爱的,就不管了。不对,最好这就是人家心爱的,才抢得有滋有味。人家不喜欢的,那不叫抢,叫捡了。阿德,进去玩会儿,我和舅奶奶有事要谈。”

张姐领了阿德进去,景天喝着红枣枸杞茶,倪慧拿着冰红茶来喝,一时都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景天一只手指头敲着玻璃杯,说:“有一出戏叫《二进宫》。我以前跟你谈起过的。”倪慧瞪她一眼,“什么时候的事?”

景天的思绪往回走,脸上神情变得温柔,“你不记得了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阿德爸爸的书房里。当时阿德爸爸和苏照吵了起来,我就开玩笑说,这是一出《二进宫》,李艳妃为了要把皇位让给自己老爸,宁可牺牲儿子。当时不过是说着玩的,是讽刺瑞安妈妈偏心弟弟却不喜欢儿子,以致惯得舅舅不像舅舅,外甥不像外甥。谁知一语成谶,做了李艳妃的不是瑞安的妈妈,而是我自己。我才是怀抱幼子哭先夫的那个倒霉女人。”

倪慧听了不说话,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不知说什么,只是看着景天出神。

景天又说:“我不想跟你们争,有什么意思呢?阿德爸爸不在了,我只想把两个孩子养大。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已经决定去新西兰了,本来我们就打算去新西兰生孩子的,只是因为他爸爸突然去了,我才没了精神弄这些。但我也不想和你们弄得彻底不来往,你来了也好,把话带回去,我现在是儿女最重要,别的什么都不管。你们也别逼我,我走开就是了。”

倪慧疑惑地看着她,“你会这么好心?”

景天一笑,“你家苏照这么狠,不过是恨瑞安什么都比强,比他事业做得好,比他成功,比他有修养,比他的女人爱他爱得深。现在他又恨瑞安比他更像个男人,因为他给我留下了两个孩子。我一直跟你说,生个孩子吧,你就是不听。你以为孩子只会毁了你的细腰吗?孩子在有些人看来,还是自尊心和面子问题。而在我,确是瑞安的延续。我要不是有这两个孩子,我看到瑞安的尸体的时候就会陪着他去的。“倪慧看着她圆圆的腰身,说:“让我摸一下好吗?”

景天把她的手握在手里,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有感觉没有?在动。”

倪慧吓了一跳,倏一下收回手,“她居然在推我。”

景天哈哈大笑,扬声叫阿德,阿德奔过来问什么事,景天说:“你听,妹妹在里面动呢。”阿德把头贴在景天的肚子上,听了一会儿,大叫说:“妹妹在翻筋斗!”

景天搂住阿德,笑说:“妹妹急着出来跟你玩呢。”

安魂入梦

在景天年轻的时候,她以为她会和蒲瑞安白头都老,将来最大的烦恼,会是十五岁的阿德爱上了他的女同学,两人私奔三天后才打电话告诉她,而她和蒲瑞安正为阿娴该不该去学芭蕾舞吵得互不说话,根本没注意到儿子有没有去上学。

只是世事从来都不会如人的愿,神仙眷属只会出现在传说中。相爱的人不能偕老,怨偶偏能纠缠到死。像蒲原和苏熙同床异梦也是一生,苏照和倪慧打打闹闹也有十年,只有她和蒲瑞安,结婚前爱得热烈,结婚后爱得缠绵,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在一起,却落了个这样的结果。

在蒲瑞安刚去世的那几个月里,她以为长夜漫漫没有尽头,未来要靠每夜捡一百枚铜钱磁能挨过。等到阿娴生下来,光是喂奶尿布就夺去了她所有的睡眠。她每天蓬头垢面与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周旋,才一合眼,天就亮了,才吃了午饭,天又黑了,一天一天明明过得飞快,却过来过去阿娴才六个月大。

阿娴六个月了,景天把孩子留在家里,自己一个人出去剪头发,随便买了一双新鞋子。把旧的平跟软鞋扔进垃圾桶里,穿上那双红色的高跟鞋在惠灵顿的兰顿码头上沿着海岸线慢慢地散步,在小贩处买一支冰激凌吃着。风城的风吹着她的裙子,柔软的亚麻面料紧贴着她的身体,他一手持冰激凌一手抓包还要拉裤子,偏偏这时高跟鞋的后跟又嵌进了铺路的砖头缝里,她扭着身体转了转脚,想把鞋跟从砖缝里转出来,旁边坐着晒太阳的洋汉子看得开心,对她吹了声口哨。

景天起初没意识到这声口哨是对着她吹的,只顾和鞋跟作战。接着啪的一下,脆皮甜筒上的冰激凌球掉在了地上。她望着地上的冰激凌发了下呆,接着就笑了起来。

这个情形,就像是她的生活的真实写照。脚陷在沟里拔不出来,手上原有的甜蜜离她而去,而她立于风中,身在异乡。

景天笑停了,把脆皮甜筒丢进嘴里嚼着,包放在腋下夹着,脚从鞋中褪出,用单脚立着,弯腰用手拔出那只鞋,一勾脚穿上鞋子,迈步又走。那口哨又响,她转头去看,一个英俊的满脸棕色胡须的年轻人朝她笑,一边吹着口哨。那年轻人英俊到她不好意思多看一眼,别转了头,暗自好笑地走开。

那年轻人走过来,抚胸弯腰,谦恭地说:“你好,年轻的女士,可以请你喝一杯咖啡吗?”

景天大笑,说:“不,不可以,我丈夫是个拳击手,他看见有人和我搭讪,会打断他的鼻梁。”

那年轻人像是也知道她在说笑话,继续跟着她,“哦那太遗憾了,那么美丽的小姐不应该嫁个粗人。明天下午这里有小丑的表演,希望你能来看。”

“有你吗?”景天笑问。

“是的,有我,我今天先来看看场地。”年轻人很是健谈。

景天哈了一声,“俗称的踩盘子。”

那年轻人不懂了,“什么意思?”

景天摇摇头耸耸肩,“没法解释,好啦,再见,明天下午我会带上拳击手丈夫和儿子来看你的表演,谢谢你的邀请。”

年轻人做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景天笑着离开。

这个年龄还有人来搭讪,真算得上是一种恭维了。她回到位于半山上的家,抱起跑出来迎接她的阿德,问他:“明天要不要去码头看小丑表演?”阿德说要,又说:“刚才阿娴拉臭臭了,好臭好臭。是我帮外婆换的尿布,还把尿布关在尿布桶里,连臭气也关进去了。”

“哦?臭气也可以关的吗?”景天笑问,对傅和晴说,“刚才在码头,有人朝我吹口哨,还来吊膀子,问我要不要看他明天的表演。”

傅和晴抱着阿娴,笑骂说:“看你哪里像个良家妇女,有人吹你口哨,你就应该不理睬,怎么还有说有笑的?“景天放下阿德去卫生间洗了手,接过阿娴来抱着,笑嘻嘻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和他吊膀子又说又笑了?”

傅和晴好笑,“要是没有说没有笑,怎么就答应人家明天去看表演了?”

景天无奈地朝阿德说:“阿德,你要小心,家里住着一个克格勃呢。将来你要是考试打小抄或是偷着出去约会了,不要想可以瞒着外婆的。”

阿德问:“什么是克格勃?”

景天大笑说:“问外婆去,我们阿娴要吃饭饭咯。”

喂好阿娴,拍她打了奶嗝,放在婴儿床里睡好,景天把五张机票从包里取出来,给傅和晴看,“买好票了,下周就回去。马上就清明节,我得回去把阿娴爸爸的骨灰葬了。他的骨灰放在我梳妆台上,总不是长远的。我这次回去买一个双穴,等我也死了,阿德会把我葬在他爸爸身边的。妈妈,我也帮你们一起买了吧,我们两个穴挨着,将来还在一起。我这也不算不吉利的话吧?现在买肯定比将来买便宜。”

傅和晴点一下她的额头,“知道你是个地产商,就连墓地都算好了会涨价。”

景天笑,“我想买在苏州,妈妈你有意见没有?”

“我连太平洋都陪你飞过来了,还会对这个有意见?”傅和晴嗔怪地道。

景天一惊一乍地说:“那干脆我们买在这里吧?山明水秀的,价钱比苏州还便宜。”

傅和晴拍她一巴掌:“讨打。”

“爸爸呢?”景天抱住傅和晴的腰,头靠在她肩头上问。

“和阿德去社区会堂送画展去了。社区那个联络人,向我们打听过好几次你的情况呢,”傅和晴拍拍她的脸,“可惜人矮了点,又比你大十岁。”

景天笑,“妈妈你发现没有,我尽吸引比我年纪大的人了。是不是我长的显老,就该和年龄比我大一截的人作伴?”

傅和晴扑哧一笑,“你是青春活泼,让年纪比你大的人看了心动,也想要跟着年轻一回。这样说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景天呸一声,说:“那还不如说我显老,听上去还好听一点。”

景天和傅和晴说笑着,把晚饭做了,等景至琛和阿德从社区送画回来,一家人在露台上吃着饭,聊着天,说着回家后的打算。

一星期后回到上海,景天把两个孩子都交给傅和晴,自己开车去了苏州木渎,在凤凰山墓园买了两个相连的双穴墓地,挑好墓碑的式样,让管理处刻上字,还有蒲瑞安的照片要烧成瓷像,又在选好的墓址哪里站了一会儿,相了相方位,以便下次来的时候不会迷路。看着这周围一片山上全是墓碑,一时心酸,坐在石阶上痛哭了一回才离开。这样的伤痛,岂是说几个笑话可以掩的过去的。

转眼便是清明节,景天开了车把一家人都带上,还有蒲瑞安的骨灰盒用白布包着,放在她的膝头。这是最后一程相随的路了,自此以后,蒲瑞安只能在冰冷的墓地里安睡,等着几十年后他深爱的妻子再来陪他。但他可以深夜入她的梦,她会老会丑会衰弱,而他将永远是那个翩翩公子,笑容如春风般地温暖她寂寞的深闺。

景天这一路车开得泫然欲泣。阿德把头埋在景至琛的怀里哭,傅和晴抹着眼泪,拍着阿娴,几个人沉默了一路。

到了凤凰墓园,放眼是遍地的扫墓的人。白纸化飞,银箔成灰。景天在停车场停好了车,捧着骨灰盒,傅和晴抱了阿娴,景至琛牵着阿德,一手拎了装着香烛锡箔鲜花的袋子,跟着景天找到了墓址,那墓碑已经刻好了字,蒲瑞安和景天的名字双双在上,就等她来描红。

景天捧着骨灰盒哭的不成声,霎时那块白布上就全是泪痕。阿德哭着扑上来喊爸爸,景天把他抱住,两人把骨灰盒拥在当中,哭成一团。

景至琛放下香烛等物,去叫了墓工来,直等母子两个哭得没了声音,才从景天怀里接过骨灰盒,撬开墓板,放了进去。墓工拿了水泥瓦刀就要封穴,傅和晴说等一下,景至琛转头一看,却是蒲原和苏熙两个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景天牵了阿德迎上去,叫一声爸妈,说:“你们来了。今天瑞安下葬,就怕你们赶不来,又怕我在电话里没讲清位置,你们找不到。对不起爸妈,我自作主张,把瑞安葬在这里了,苏州是我们两人的家,我想他会喜欢苏州多过上海。”

蒲原说:“你做的很好,比我们当爸妈的想的都周全。难得你还愿意和我们通电话,又把落葬的时间地点告诉我们,我们很感激。他妈妈也很同意你的做法。”

景天说:“妈妈,我替小安子谢谢你今天肯来。”苏熙的脸一直僵硬着,只微微点了点头。

三人到了墓前,墓工把石板重又盖好,刮了水泥封了墓穴。傅和晴摆好蜡烛鲜花,景天用红笔把蒲瑞安的名字和生卒年月一笔一笔描出,描一笔停一下,几次泪水糊了眼,擦去了又描。描完了把头抵在墓碑上,再把烧好的瓷像用强力胶黏在名字上面,轻轻喊一声小安子,瓷像上的蒲瑞安戴着眼镜,温和地朝她笑着,像是在回应她的呼唤。

傅和晴烧了三炷香让在一边,景至琛抱着阿娴燃了六炷香,阿德学者大人的样子哭着跪下上香磕头。蒲原跟着敬过了,退到一边。等苏熙点香时,苏熙的手抖得点了三次才在蜡烛上引着香头,插在香炉里,默哀片时。

景天从景至琛怀里抱了阿娴过来,说“这是阿娴,瑞安的女儿。我这次回来,一是给瑞安落葬,二是让她爸爸见见她。可怜他们两个,永世不得见面。”

苏熙的眼睛落在阿娴的脸上,阿娴正睁着眼睛滴溜溜地看人,见有人的面孔在眼前,便张开小嘴笑着打了个招呼,发出轻轻滴咯咯笑声。苏熙的脸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这笑容一闪而过,让景天怀疑是不是她哭花了眼睛以至看错了。

景天再靠近一步,在她耳边低声问:“妈妈,今天在瑞安墓前,你说一句实话,瑞安他是你的独生子吧?你让他死的安心,少一件遗憾可以吗?”

苏熙抬起眼来凌厉地看她一眼,“瑞安当然是我的独生子。”景天毫不退缩,继续逼紧了问:“那苏照呢?你让他误会,让他恨瑞安,又是为什么?”苏熙沉默不答。景天不想放过这唯一的机会,这是蒲瑞安的心病,无论如何她要替他讨回这个公道。“苏照以为他是哥哥,是瑞安抢走了所有属于他的名分地位和财产,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原因。你就不能让苏照死心,叫瑞安死个明白?”

苏熙仍然不回答,景天贴在她耳边说:“那我来问吧,是不是因为白苓的原因,你后来嫁了你不爱的人,生了你不想要的儿子,为了表示你的不甘心,才故意让所有人都不快乐?你牺牲了瑞安,教坏了苏照,还辜负了瑞安的爸爸。他为了你可以容忍你所有的胡作非为,你就一点不感动?”

景天抬头看一眼蒲原,他虽然站得离她们有几步远,却一直警觉地注视着她们,那一脸关切的神情,叫景天看了不忍心。苏熙转脸迎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马上变得柔和。

景天想,要是瑞安能活到这个岁数,眼前的蒲原便是三十年后的瑞安,而他看她的眼神也不过如此了。苏熙就是个瞎子,死守着心里的墓碑,忽略了身边的挚爱。偏要与命运较劲,也不肯向生活妥协。

蒲原看她们两人像是谈完了话,上前两步搀了苏熙,说:“小景,谢谢你为瑞安做的一起,这里我们以后冬至清明会常来的。我们先走了,你也节哀顺变。”说完扶着苏熙向景至琛和傅和晴点头告辞,景至琛也点头回礼。只有两个女人不理睬。

景天抱了阿娴最后在蒲瑞安墓前拜别,心里说:安先生,我会是你永远不变的小景。

蒲瑞安的瓷像上俯看着她,笑意从眼镜后面闪出。泪眼模糊中,景天像是看到他对她说:小景,我会爱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他的誓言他做到了。

到他死的那天,他的心里都装满对她的爱,对他们孩子无限的眷恋。

那个时候他正开车回家,家里有深爱他的美丽的妻子,有崇拜他的可爱的儿子,还有一个女儿就要降生,继续填满他的生活。

那样的爱让他不忍离开,他徘徊在她的身周,跟她告别,一次又一次,和她在梦中,亲吻她,对她说,我爱你,我舍不下你。我回来看你。

景天想我们的爱啊,就是苏州凤凰山的墓碑,连绵看不到头,是清明冬至的泪水,都淹没不了的石头。

是江西九连山的鹭鸟,在台风中坚守着巢,在湖边清亮着歌喉,在芦苇荡中双双起舞,翩翩遨游。

他们相爱,像是机缘的巧合,刻意的安排。

只有他们知道,他们相爱,是上天注定了要他们相爱。

那是时间做的媒人,前世修得的姻缘。

哪怕她不是他的初恋,他不是她的禁果。

然而他们注定要相遇,要重逢,要相爱,要死守。

他们相爱,不是冲动,不是热血,不是盲目,不是将错就错。

他们相爱,只是他们需要去爱。

前半生缺少了她,他的人生残缺不全,他找了又找,像和氏献璧那样,怀揣着一份炙热的情感,千山万水寻了他去,捧出来献给她,要她孕育成珠,回报他以骨肉,与他血脉相连。

而她的后半生失去了他,只能抱残守缺地等她苍老,再在血于气竭之时,回到他的身边,告诉他她的相思。

告诉他她不负他,他以生命待她,她以生命回应他。

告诉他,她不是不舍得生命,而是如果没有几十年的时间来消耗她的血她的气,她怎么向他证明,她是耗干了血咽尽了气呢?

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在她却是磨砺血肉成珍珠的沙子。

唯有时间才可以把一粒沙子变成一颗珍珠,让一朵玫瑰开到花心,一般一般凋残、掉落的,都是它的美丽。

景天回望天空,烧过的纸钱成了巴掌打的灰色薄皮,被清明的风卷到半空中,像一片片鸟儿的羽毛,上下盘旋。

她眼睛一花,以为是身在芦苇荡里,耳边有鹭鸟清亮的喉音汨汨而鸣,蒲瑞安在木条搭出的小观景台上靠着小木屋睡着了,有鹭鸟在他旁边晾晒羽毛,翅膀展开,替他遮掉了头顶的阳光。

而她在小木屋里,用摄影机摄下那难得的画面。

那个时候,爱情已经萌生,他们对未来充满信心。

那个时候他们怎么会想到十年以后,他在泉下,她在地上。

他在她眼前,却不在她身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