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好朋友叫我去篮球场,大大方方地牵着女孩走过来,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那个谁。”

我在场边看她们打球,觉得一切很美好。

知道她们的人很多。有次女孩在课堂上念作文,说人和人之

间的关系就像刀与刀鞘,包容、保护、不阻挠,可以贴身放置也可以利刃破空。

上面那段是我编的。我怎么可能知道她作文具体写了啥。

但刀和刀鞘的比喻是真的。临近下课,他们同学看见我朋友惯例出现在门外等她,就集体起哄说:“刀鞘来了,刀鞘来了!”

她们后来分开了。让我朋友最伤心的是一件小事。

曾经两个人还很好的时候,一起去江边散步,回程要坐公交车,身上却只有一百块,想要换几个一元硬币,朋友就跑去报刊亭,纵览花花绿绿的陈列,说:“还是来本《看电影》吧。”

大妈找给她90块,没有零头。她拿着钱还等呢,大妈冷漠地说,“《看电影》10块钱。”

女孩就在旁边大笑。

我听着朋友讲,她控制不住地边讲边笑,我一脸冷漠。恋人之间总有一些只有他们自己珍视的瞬间。

而朋友伤心的是,朋友无意听见女孩和新男友在报刊亭对着《看电影》的杂志大笑,显然,女孩把故事讲给了新男友。她们之间的暗语,就这样变成了他们之间的回忆。

我看我朋友这样下去实在有可能耽误高考,就试探着约了女孩聊聊。晚自习,黑咕隆咚的行政区走廊,只有远处尽头还有一盏白灯亮着。

“没办法帮她开解。我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只有她心里清楚,和我男朋友无关,和我下一任、下下一任男朋友也无关。”

很好

很干脆,和我阐述来意一样干脆,这段见面可以结束了,全部对话

居然只持续两分钟,大家都是高效能人士。

“好,我知道以后怎么安慰她了,打扰你了。”我正要走,她突然跳下窗台,拉住了我的手腕。“跑步吗?”她说。

我没反应过来,她猛地攥住我的手腕,大步朝着百米开外的走廊尽头跑过去!

我差点被拽了一个趔趄,勉强追上,她人高腿长跑得轻松,我被动跟着,后来不知怎么也生出一股豪气来,主动加快了步伐,拉着的两只胳膊原本像绷直的牵引绳,现在终于松松地垂下来,我追上了她。

奔跑的感觉真好。风驰电掣到了灯下,恍惚间还能听见身后的走廊里传来脚步的踢踏声。“好点了吗,你?”

我扶着膝盖喘气:“我没事。”“我是说心里,好点没?”

我抬头望着她。她和我朋友一样,梳着有点像缺牙时期的三井寿的发型,不过柔和好看些。

“她以前跟我聊过你,说你心里很多事,但不爱倾诉。我估计好学生压力都挺大的,今天你第一明天他第一的……我也不懂。我这人做事情就这么随意,想跑就跑,喜欢谁就喜欢谁,反正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明白了吧。平时你就来这儿跑吧,能跑多快跑多快,跑完了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说:“好。”

女孩后来又交往过几任,有男有女,听说她最后去了英国。

我朋友大学

也放飞自我了,不再困惑,轻轻松松地成了女性杀手,也有过几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她去了加拿大,依然为每一段感情沉迷,也为结局而伤心。

而我,现在遇到不开心的事,依然不会找人倾诉。

但我学会了跑步。跑到脱力,跑到比想要放弃的那一刻多一秒,然后坐在终点大口喘气,明白自己还活着。

就算其实并没有甩脱人生的任何烦恼。

8

对家人朋友,我都不倾诉。我爱讲笑话,也乐于当谐星活跃气氛,但我不倾诉。

倾诉背后隐含着两层意思:信任和洒脱。信任倾听的人;就算不信任,被嘲笑或传扬出去也无所谓。这两种我统统不具备。

五年级夏天的一个下午,班主任召开了一堂临时班会,在黑板上写了四个字,“实话实说”。

她和颜悦色,兴致勃勃。“央视小崔的《实话实说》,都看过吧。咱们班今天也来一堂实话实说。就说说你们的烦恼,压力,伤心事,实话实说,谁先来?班干带头吧!”

那时崔永元的《实话实说》真是火,或许她心中熊熊燃起了人类灵魂工程师的使命感,或许想过一把主持人瘾,或许只是闲的。

不过“班干带头”四个字,微妙地证明了她并无真心。

班里先是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沉默,然后大家的目光渐渐聚集到我们这些班干身上。

第一个举手站起来的是W。

W是宣传委员,我们不熟,但我一直欣

赏她,甚至有点崇拜。她是我们班第一个开始看《花季雨季》的女生。《花季雨季》教会了她很多,比如被问起和某个男生是不是一对儿,别的女生都会脸红激烈地否认,甚至为了撇清而幼稚地扬言告老师,她却可以淡淡一笑,说:“我们只是朋友。”

我觉得她不像个小学生,她是初中生。初中生,懂吗?简直是太高级了。班主任的突发奇想,正中了W的孤独。面对全班唯一一个成年人,初长

成的少女有太多可以倾诉的事情。

我们在套话假话中浸淫多年,一开始讲“实话”会有点笨拙,但渐渐地,年轻生猛的表达如同溪水般找到了自己的流向。站在青春期的开端,荷尔蒙、迷茫学习成绩、做班干的委屈、不知名的勃勃野心、青涩的情感……她有太多可说。虽然一个都没说明白,但她很努力地在描摹自己的一颗心。

W的真诚激发了我们。班干部中女生居多,表达能力都不赖,每个人都跃跃欲试。青春期的委屈,吃力不讨好的班干工作,学不会的奥数(这个一看就是我说的)……不少人说着说着就泪洒当场。

十一二岁的小孩,我们脆弱着呢。

我至今仍然记得班主任越听越错愕的脸。班会进行到后半段,她频频看表,已经不再回应,但开闸的洪水却没有回头之势。后来她强行结束了班会,干巴巴地总结道:“大家能勇于表达

。是好事。”不咸不淡的。

但哭成一片的我们并不介意。

谁也没想到,隔了几天,班主任忽然拿出了班里一个叫F的男同学的周记本,要我们认真听。

她就这么念起来,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那天踊跃发言的同学们,尤其是W——她是起头的人。

“老师,班会的时候我看他们哭,觉得很好笑。他们说的那些也算是挫折磨难吗?从小我的父母离婚了,没有人管过我。”

在安静的教室里,班主任将F叙述的颠沛流离的童年生活,清晰地念了出来。

念完之后,她略带得意地看着我们说:“F说得对,你们那些挫折算什么呀?你们看看F,看看海伦·凯勒,看看张海迪!这么点事就哭,不嫌丢人?一个个还是班干部呢!”

我克制不住地回头看。坐在最后一排的F,平时总是不声不响的F,红着脸,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现在全班都知道他父母离婚的事情了。现在他与所有在班会上发言的人为敌了。

班干部们自曝隐私和短处却被反嘲,都沮丧地耷拉着脑袋,还有一部分人将怒火转向了F,课间聊天时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爸妈离婚了也到处说,很光荣吗?”

F的感受我不得而知,但相信绝不是骄傲。

没有人责怪班主任。班主任可是老师啊,老师批评教育我们要坚强,这怎么会错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我起身去外面上厕所

,那时我们小学还是旱厕,在教学楼外,每年都有学生掉下去。我发现W走在我后面。

她上完厕所出来,没料到我在外面等她。骄阳下,我俩躲避着对方的目光,却又都想说点什么。

我知道我想说什么。我想骂老师。在老师还等于神明的年纪里,我的思想是危险的。可我就是觉得她简直是个死三八,我直觉全班只有W会同意我。

但我们毕竟不是朋友。嗫嚅半晌,我只是问她:“刚才……老师……你怎么想?”

W清清冷冷地看着我,泪光一闪就不见了,依然像个初中生一样,摇摇头。“没想什么,学会了一件事。”

“什么?”“自己难过的事,就只是自己难过的事。我再也不会和任何人讲。”

这件事后来就过去了。

班主任做过的一言难尽的事情不止一件;伤害学生的老师,也不止她一个。学生时代凑凑合合也就过去了,记那么清楚做什么?

心细的人命短。

初中时W和我不在同一所学校。有次我们在区体育场开运动会,她和另外几个小学同学路过,我们就在场外短暂开了一个同学会。

她留了长发,学习依然很好,只笑不说话。所有人都说她变了,好文静。我现在还记得她低下头把碎发绾在耳后的样子。

却完全不记得,那堂班会上,作为讲述者之一,我自己有没有哭?或许是觉得丢脸,刻意忘记了吧。

人生后来又给了我许多

许多的挫败感,我和它们周旋的时候,总是一言不发。

9

F的苦难比较深重,所以被班主任拿来教训无病呻吟的女班干们。

苦难是成功之母,也是武器,是盾牌,是勋章,是舞台。旁观的人只能看到它所带来的好,又无须亲尝其苦,有时候竟然会羡慕。

有一堂班会课上,一个女生就大声地说自己非常羡慕男班长Y;过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又改口成钦佩。但我猜羡慕才是实话,虽然很残忍。

Y的父亲癌症去世了。

Y是个很好的男孩子。他长得很黑,浓眉大眼,一身正气,有点像朱时茂,有着一张战争中不会叛变的脸。但除此之外,他并无特殊的优秀之处,也从没得到过班主任的青眼。

后来他家中出了变故。

他请了一个多星期的假,直到父亲的丧事处理完毕;一迈进教室的门,迎接他的,是热烈的掌声。

全班同学坐得整整齐齐,面带微笑给他鼓掌,老师抱着红纸包裹的捐款箱,站在讲台前,说:“我们要学习Y同学的精神,不被任何困难击倒!”

你们神经病吧。

然而当时,我也是热烈鼓掌的一个,捐款箱里也有我的钱,我心中满是钦佩和感动。它们只是一层肤浅的皮。我并不知道父亲早年亡故对于一个家庭和一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更没思考过,究竟钦佩和感动这两种情感和这件事情能有什么关系。

我们是被自己的无私

和热情所感动了。

Y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一个男生的担当。他体面地感谢了老师和同学,甚至磕磕绊绊说了几句场面话,校长和主任站在门口,也是一脸欣慰。

Y升任男生班长,没人有异议。后来他陆续得了优秀学生干部、三好学生,上了光荣榜,被各种老师提起,学校里但凡有活动需要“树立先进典型”,一定少不了Y。

自然也有烦恼。惹老师生气了,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想想你爸爸,你妈妈,你对得起他们吗?”

但他最大的功用,是做武器。

老师用他做武器——“Y父亲都去世了,学校的集体活动一样不落,你家里能有多大事,就想请假?自由散漫!”

同学也拿他做武器——“×××同学的确也很出色,但Y家里困难,却仍然乐于助人,团结同学,这个机会应该给Y。”

许许多多出于私人恩怨的攻击,都把Y扯到身前当盾牌,而他只能沉默着听,还要时不时露出“哪里哪里”“我还做得远远不够”的谦虚笑容。慢慢有不少人私下有了默契——绕开他,绕得远远的。

我跟他爆发冲突是在六年级。

富家少爷H从没参加过的清雪行动,我们小学每年冬天起码要折腾七八次。校门口有早市,积雪混杂着垃圾、菜汤,被行人和车辆压成厚厚的一层,我们从家里带着扫帚、铁锹、煤炉钩子、斧头、簸箕……去学校集合,目

的是比别的班提前清完区域内的冰雪,为自己的班级争夺一面鲜艳的流动红旗。

集体荣誉感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呢?它曾在我体内那样沸腾过,时至今日却流失殆尽,回忆起来让我无比费解。

但是被划分多大的承包区,却是要看运气的。那一天,五班分到了一块好地段,相邻的我们班却要面对因为水管渗裂而结冰的下坡。我们埋头苦干,当然也没忘了表现自我,班主任和校长走近时扫得格外认真些。

Y大大地摆了我一道。

我用斧子砍冰层的时候,冰碴溅到了眼睛里,站在原地揉了很久,眼睛还是酸痛,一边眨一边流泪,模模糊糊中看到Y手脚并用地爬过了我面前。

他把扫帚放在地上,双手各握住一端,撅着屁股往前推雪。“你干什么呢?”我问。“簸箕被拿走了,用扫帚可以把雪推成一堆。”他说。我笑:“你等他们把簸箕拿回来再用呗,这样多笨啊,还累!”“就你会省劲儿啊,人家干活你看着,你的确不累。”我愣住了,回过头,看到班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们背后。

班会上我被揪起来,批斗了足足有十分钟,班主任拿我和Y进行了花式对比,尤其讽刺的是,他是男班长,我是女班长。

我们班主任早就感受到了我对她因为各种事而起的、没能隐藏好的敌意,正好抓住这件事情,用无比光明正确的对比项Y,

把我骂得哑口无言。

下课后我因为羞愤呆坐在桌前,Y走过来,说:“老师误会你了。”

那你怎么不帮我说话呢?我冷笑,抬头说了一句十分恶毒的话:“家里那么难过的事,你一直拿来表演,到底怎么想的?”

Y愣了很久才说:“我没有。”说来也巧,班里下发团委自办的学生周报,第一版就有Y的采访。

记者跟随他去给父亲扫墓,见到他在墓前痛哭,并经由那个年代独有的话语体系,将场面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出来。

我转头看了Y一眼,用视线发射了无法传递给班主任的全部怒火和轻蔑,Y脸色苍白,没有继续争辩。

还好岁月漫长,这些都会过去。

初中Y就在我隔壁班,我们有共同的物理老师,泼辣风趣,曾把我们几个班的学生集合在一起参加公开课大赛,关在小实验室里设计和排练,我也因此与Y重新成为了朋友。

他还是他们班的班长,同学们都很信服他,我看见他们荤素不忌地开玩笑,确信新班级是真的没几个人知道他家里的事。

我和他道过歉,为我的恶毒。“我挺喜欢初中的。”他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他笑了,还是一张正气十足的脸。“真的,真的很高兴,”他说,“我再也不用听他们提起我爸爸了。”

10

Y为被瞩目而痛苦,却也有人在夜里默默许愿,祈祷着他人的目光能落在自己身上,哪怕一秒也好,一

个对视也好。

高中走廊,学生们形单影只或勾肩搭背,擦身而过时,总有一个人并不平静。

我的寝室长个子高高的,爱看《今古武侠》,最喜欢《洛阳女儿行》,烫了发尾,染成了深栗色,近视镜片都是浅浅的西瓜红色。

她喜欢一个风云人物,一个梳着低配仙道彰发型的篮球健将,公认的帅哥,高一篮球联赛的时候就有很多女生慕名去场边为他加油。两个人仅有的一次交集是在高三,他们擦肩而过。

风云人物的眼神平顺地滑过她,没有一秒停留,而她,我们全寝室公认的大姐大,躲闪着低下了头。

没了,就这些。把高中三年掰碎了用放大镜看,也只能看到这些。临近毕业前的某天,早上我俩起得最早,一起去食堂吃饭。她突然问我:

“上了大学之后,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吗?”我说不出来。她也没逼我说什么,她只是给自己一个设问。

“我大学要变得漂漂亮亮的。”她低头喝了一口牛肉面汤,那是我们食堂早饭里唯一不像猪食的东西。

“就算天生不漂亮,也没办法变漂亮,也要昂着头走路,任何人看我的时候,都要大大方方看回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漂亮得不得了。

11

但变得美美的哪是那么容易的。

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大学一年级才第一次独自逛街,第一次给自己买衣服。

我上小学后,妈妈开

了服装店,置办我的衣服对她来说都是小意思,进货的时候顺手买几件就好。她定期飞去全国各地“打货”,那时广州是外单服装之光,于是我也沾光穿过好多纪梵希T恤(假的)、VERSACE裤子(假

的),连拎饭兜的布袋子都是BURBERRY经典格纹(当然也是假的)。可惜那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一身“贵气”,同学们也没人认识,直到前年我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珍藏的、小时候最喜欢的鱼骨图案T恤,愕然看到领子后的商标上,写着大大的“D&G”。

真是母爱深似海。

上了大学,看着身边的姑娘们大大方方逛街,我十分羡慕。但我在校园里还没找到特别好的朋友,和不熟的人一起逛街,总归有点不自在,我决定自己去。

2006年秋,北京还只有三条地铁线,我需要从宿舍楼步行10分钟到东门外,过天桥,挤四站公交车至五道口,坐上轻轨十三号线,往北边绕上一大圈,到了西直门站,步行上楼,沿地面施工栅栏走3分钟,下楼,换成二号线——才终于走进西单。

对外地人来说,西单是北京最有名的地方之一,虽然很多街道看上去其实也是破破的,遍地垃圾,麻辣烫小摊和炸串店都挂着一样丑的大牌匾。我逛了一下午一无所获,因为我实在是紧张,导购员一跟上我我就想逃跑;而且我那么贫穷,这加

剧了我的紧张。

路过无数“拍手店”(就是那种店员在门口不断拍手以吸引路人注意力并同时高喊“全场六折买三赠一限时抢购”的店)之后,我告诉自己不能再蹉跎时光了,黄昏时分咬牙闪进了其中的一家。

进门就上楼梯,二楼居然是非常宽敞的大卖场,顾客不少,店员全都叽叽喳喳围在收银台前待顾客排队买单,广播里不断通报着战况,“×××今

日销售额再创新高,其他店员再接再厉!”

我趁无人注意连忙开始挑衣服。我选中了一件灰色的棒针织毛衣,正好适合即将来临的冬天,十分宽松,

而且便宜。试衣间排长队正合我意,我压根就不敢去试,我只想完成“自己买衣服”这个任务而已。

匆匆跑到收银台去交款。一个店员眼睛尖,笑眯眯地迎过来挽住了我的胳膊,“姐”“姐”地叫个不停,我心知这一单应该就会算在她的业绩里了。

提着袋子离开时,我经过了楼梯口的衣架,看见两个女生各拿着一件衣服,对着光线细细地检查袖口和领口的走线。我像被雷劈中了。

我从袋子里翻出毛衣,果然,左边的袖口破了一个指甲大小的洞。

我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回到收银台,在一群小妹中辨认出刚刚热情招待我的那一位,走过去跟她说:“你好,抱歉打扰了,这个衣服,袖子破了。”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我。我更不好意

思了:“所以你看……”

小姑娘社会经验丰富,通过我的表情和语气迅速识别出,我只是一个窝囊废。

她松了口气,凉凉地笑了:“关我什么事?你买的时候怎么不看好啊?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弄的啊,你怎么证明?别找茬了,不可能给你退,你别站这儿挡着。”

她旁边的两个小姐妹也笑了,互相交换一下眼神,三个人一起走进卖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