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妮惊讶地看了这个面前挺拔英俊的三十来岁的男子,孟秋平。沪妮瞪圆了自己的眼睛。接过伞,看着男子飞快地躲进了同伴的伞下。

沪妮突然大声地问:“我怎么还你?”

男子回头笑着说:“不用了,不值钱的。”

沪妮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下了天桥,朝着愉康那个方向走去。沪妮转回头,慢慢地走着,她看看手里的这把伞,很大,有一个手杖一样的伞秉,伞是暗蓝色的方格图样,很大方很男性。沪妮的心还在剧烈地跳着,她后悔刚才没有把他叫住。秋平,不会真的是他吧?

沪妮今天的课上得很心不在焉。秋平也生活在这座城市,一想到这点,沪妮就莫名地兴奋起来。偷眼看了一下放在课桌旁边的暗蓝色的方格大伞,一股温暖又辛酸的信息传遍了全身。秋平,那个山顶上奔跑的少年。

南方的相遇(四)

金子

台风已经过去了,深圳又恢复了她晴空万里,阳光明媚的模样。

沪妮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美丽的深南大道,这里高楼林立,隔离带繁花似锦。一切,都是别样的美丽。

依旧在桂庙新村下车,车还没有停稳,心却先兀自地跳了起来,很幼稚的感觉,但自己

是真的不能控制。沪妮低了头,随了几个要下车的人向门口挪去。

走上天桥,慢慢的。天桥上已经恢复了热闹,小贩在路的两边摆了各种小摊,沪妮逐一地看着,很认真,却不问价钱,也不理小贩们的招呼。只是不时地用眼角斜着台风那天那个男子来的方向,和前些天一样,什么也没有发现。沪妮已经慢慢地移到了天桥的另一端,今天没有课,沪妮又慢慢地往回挪着,买了几个香蕉,买了两个芒果,买了一袋水煮花生,再买了一束白合花,眼睛依旧不时地向那个方向瞥一下,怀着一些失望的怅然,沪妮慢慢地走下了天桥。

一路上,从来没有像这段时间这样的注意过街道的行人。沪妮依旧的走得慢,那双罩着一层冰一样的眼睛注意着能看到的每一个人。其实她没有问过自己遇到秋平以后怎么办,她只是想遇到他,也许不敢相认,也许脱口就会叫出秋平的名字,那都是后话,她现在最想的是遇到他。

街边有一家桂林米粉店,不大,倒也还干净,沪妮走进去,问那个黑瘦的女孩要了一碗三鲜粉,慢慢地吃着,眼睛不自觉地留意着街道上来往的人群。

沪妮这一桌还坐了两个年轻的女子,也是一身很规矩的装束,大概是哪家不大的公司的小白领吧。其中的一个女子化了有些浓重的妆容,小小的嘴唇抹得很是红艳,却苦了她要把一撮一撮的米粉送到嘴里,还不要弄花了嘴唇。于是吃就变得辛苦起来,尖了嘴,很细心地把一小撮米粉仔细地送进嘴里,再仔细地尖了嘴把米粉吸进去,然后如释重负地咀嚼两口,咽下去,再开始新一轮的辛苦。沪妮把目光移回街道,却看见一个穿着灰色西裤和灰色衬衣的男子,背着一个便携电脑匆匆地走过。沪妮的头突然“轰”地涌上了许多的血液,心也不由得跳得更快了。慌忙地交付钱,慌忙地拎上自己的一包东西,跑出去,那个人却已经不见了。沪妮紧走几步,依旧没有发现那个人的踪迹。

悻悻地站在路边,悻悻地往回走去。

南方的相遇(五)

金子

卫生间里,沪妮仔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沪妮开始珍惜自己。以往,沪妮没有想到自己容颜真的也会变老,不管怎样的熬夜,喝酒,抽烟,她都一样的光鲜靓丽,但现在越来越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了,以前稚嫩的脸现在已经成熟了,皮肤没有了以前的细腻和嫩滑,甚至嘴角两边的肌肉开始有些下垂。看着这些旁人注意不到的细节,沪妮感到了时间的可怕,心里生出一些人控制不了的恐惧。

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感觉是孤独的。但沪妮也相信,在暝暝之中,一定会有一个人像自己找他一样地在寻找自己,沪妮相信,不管他是谁,他一定会是自己的安全和温暖所在。但是二十七岁的青春已经开始脆弱,镜子里的自己和两年前比起来,已经不是那么生动和娇嫩了,于是不免地生出一些惆怅。沪妮看着镜子幽幽地想,如果真的能让她再遇到一个动心的对象,那就让他早点来吧,青春已经不多了,让他看看她青春的容颜吧,不要等到一切骄傲都不在了的时候,他才出现,也不知道她曾经怎样地惊心动魄过。女人的虚荣,沪妮也是有的。

沪妮擦干净身上和脸上的水珠,仔细地给自己的脸上抹着护肤水,眼霜,保湿液。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在心理上绝对是有慰籍的。

穿好睡衣出去,把电灭蚊器插上,一股让人有些窒息的味道散发开来。

沪妮躺上床,用耳塞塞住耳朵,翻了几页书,就拉灭了台灯,手机在床头柜上一闪一闪地发着绿光,沪妮不想关掉它,沪妮知道那不可能,但她依旧等待有一天的深夜,手机亲切地响起,那是个来自远方的呼唤,亲切甜蜜……

南方的相遇(六)

金子

沪妮没有想到,她能再遇见秋平,明白无误的。

那是在十来天以后,一九九七年,六月三十日。

这段时间的深圳笼罩在一种气氛之中,那种气氛是在激烈的欢腾前蠢蠢欲动的喜悦。在国泰民安的社会,人们关心的是赚钱享受和恋爱,没有心思来想别的。但是香港回归,人们

的爱国热情和民族自豪感被尽情地激发并释放了出来,许多的人都兴奋起来,很自然的兴奋起来。人们都真心实意地表现出激动和快乐,不觉得一点矫情和做作,发自内心的骄傲和激动。有许多的人在开始准备,要见证那天的到来。内地也有不少的人涌来,在深圳等着那一天。然而深圳也有很少的人回内地“避难”,大多“避难”的人来自内地的偏远地区,家里人一封一封的电报催着,说有那么多的军队进驻深圳,怕打起来,于是有那么很少的一些人就请假回去了。

平素就很漂亮的深圳街头现在更是花团锦簇,彩旗飞扬。

六月三十号,天空下起了细密的小雨,但这不足以抵挡深圳人的热情。

沪妮没有去上课,她和小言一起,手里拿了国旗和香港区旗,早早地站在了街道旁边,

人群是沸腾的。沪妮平素一点不关心国家大事,但她也抑制不住地激动,她也想像旁边的女子一样,尖叫着跳跃,还肆无忌惮地大笑着。小言紧挽了沪妮的胳膊,高高仰着她美丽的,精心修饰的脑袋,低声嘟哝:“或许在家里看电视还看得清楚一点呢。”

“来都来了,就别想别的方式会更好了。”

“本来嘛!”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头发上的水开始向下滴着,沪妮捏紧了手里的小旗,看着军队的车辆缓缓地开过。周围锣鼓掀天,人群涌动。

“我们去洪湖公园看焰火吧!”有人叫着。

提议提醒了周围很多人,一群人向洪湖公园走去。

新华宾馆对面已经簇拥了许多的人群,人们都紧盯了大厦上高挂的大种,接近十二点了。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小言和沪妮被一群精力十分旺盛的年轻男女冲散了,沪妮一个人站在人群的外围,不安地张望着小言失散的方向。

“沪妮!沪妮!你进来啊!进来!”沪妮看到小言在人群里面,挥舞着手臂叫着,化过妆的眼睛下面已经是蓝黑的一片。

沪妮答应着,努力地向前移动。

“沪妮!”嘈杂中,一声惊异地呼唤被沪妮听到了,沪妮紧张地,没有张望,用耳朵来感觉那个人的存在,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因为这样的呼唤已经响起过许多遍了,只是在她心里而已,沪妮默默地向前挤着,耳朵努力地分辨着那声呼唤。“沪妮!”一个男子的声音,有些惊异,有些迟疑,有些欣喜。“沪妮!”声音来自不远的旁边,沪妮把头转过去,她看到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有些迟疑,有些探询,那个天桥上的男子,因为他高高的个头,在人群中很容易地就发现了他。“沪妮?”男子迎着她的目光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周围的喧哗顿时地寂静了,时间停顿,连世界都退却到了一个看不见的位置。沪妮不自觉地张圆了自己的嘴,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在人群中慢慢靠过来的男子,那个天桥上的男子,那个在荒芜的山脊上奔跑的英俊少年。沪妮又回到了从前,马车慢慢地在山间小路上爬行,铃铛发出“匡当!匡当!”的声音。沪妮的手里紧紧地抱着一小包东西,里面有妈妈的照片,黑白的,照片里边陈旧的明亮的阳光让沪妮感到一丝欣慰,因为照片里的妈妈是在那样的阳光下面,美好而平静。小包里还有秋平刚刚送给她的一本《格林童话选》,书上还留有秋平的余温。书的扉页写着高尔基的一首叫做《海燕》的诗,沪妮还不是很看得懂,但她知道秋平是要她坚强,像诗里写到的海燕一样的坚强。少年的情怀,是单纯的。

突然地沪妮感到了什么,她感觉得到。她抬眼望去,在那个冬天荒芜的山脊上,秋平奔跑着,向着他们出山的方向。马车“蹄——踏!蹄——踏!”地向前爬行,慢慢地。沪妮固执地看着那个奔跑的少年,马车远了,沪妮转回头来,固执地看着。少年站在了山顶上,面对着他们出山的方向,就这样伫立着,像一个剪影,那个剪影就这样留在了沪妮的心里,曾经一度以为,已经遗忘了,其实,一直地留了下来。

男子已经走到了沪妮的面前,他分明已经不是那个记忆中的少年,他长大了,脸上的线条也成熟了,一张打动人的行云流水的脸。他高了许多,也壮了许多。但他分明还是他,一样的眼睛,眼睛里是沪妮熟悉的光芒。“沪妮!”他肯定地叫了一声。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对方,隔着薄薄的雨帘,仿佛两个人从来都没有分开过,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

“沪妮,真的是你吗?”男子温柔的声音,象秋平的,又不象。

“秋平?”她突然觉得冷,冷得想发抖。

人群涌动起来,十二点快到了。沪妮有些站不住,她身不由己地要随人流向前涌去。“沪妮!你过来啊!”小言还在那边叫着。秋平抓住了沪妮的手,让她不至于被人群挤走。

沪妮的手就放在了秋平的手里,做梦一般。跟着秋平在人群中涌动,沪妮又回到了从前,秋平带了她向他家里走去,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她的手放在他的手里,很安全很温暖的感觉。她紧紧地盯着路面,很小心地走着,她唯一报答他的方式就是不要摔倒,不要给他添麻烦,好好地走完这段路。他们走得很快,她捂在绿色围巾里的嘴发出“呼哧!呼哧!”声音,他不时地放慢一下脚步,让她不至于累到……

沪妮偷偷地在自己的脸上掐了一下,生生地疼,这不是梦。她偷眼看了旁边的人一眼,正碰到他的目光,就象以往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紧了那个高挂在大厦上的种,“五,四,三,二,一……回归了!”整个深圳都沸腾了一样,焰火在空中盛开,人们欢呼着尖叫着,有的人甚至流泪,没有一点矫情和做作,很自然地激动,每一个中国人都能感受得到的喜悦和欢欣。

“回归了……”沪妮喃喃地说,脸上,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沪妮和小言彻底地冲散了,手机没有电了,秋平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拨了小言的号码,被告知已经关机,大概也是没有电了。沪妮把手机递给秋平,两个人相视着笑笑,仿佛已经一起经历了一个世纪一样的熟悉和亲切。

深南大道依旧地堆积着许多的人,据说还有人要步行到沙头角去。

沪妮和秋平慢慢地向南山方向走去,有许多的话,却又不知从哪里说起。

“冷吗?”许久,秋平问。

沪妮摇摇头,说:“不冷。”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沪妮微笑着。

欢欣的人群不时从身边经过,舞动着小旗,喧闹着,发泄他们的快乐。沪妮走着,随了旁边的这个人一道,好象是许多年前的情景,却又真真的是在他们都已经长大了,长得面目全非以后,面目全非到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在那一瞬间,世界又不在了,所有都只变了无声的背景,两个人又回到了从前,那样叫人揪心的过往。

“秋平!”沪妮喃喃地低唤,眼睛迷茫地看着前方,一种不能把握的虚幻带着悲伤控制了她。

没有回答,身边的人只是抓住了她的手,就像以前的许多次一样,没有什么不同。沪妮心底涌起了许多的酸楚和幸福,那许多的酸楚和幸福纠缠着,憋涨在身体里,翻滚着,从眼睛里汹涌而出,流出像泪一样的东西。沪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僵硬着自己的头,没有让它偏转了去看那个已经不是记忆中模样的男子,她就想着他以前的模样,想着她还是以前的样子,穿着厚厚的小花袄,穿着厚厚的灯心绒的棉裤,脖子上围着绿色的围巾,把嘴和鼻都捂住了,只露了两只大大的眼睛出来。就这样走着,他拉着她的手,穿着藏青色的棉衣棉裤,慢慢地向前走着。

经过一个报厅,秋平买了一份报纸,把它打开,举在沪妮的头顶。其实已经没有用了,再细密的小雨,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单薄的衣服早就已经湿透了,沪妮额前的头发早就已经开始滴水,水滴绵绵的,很是温柔,周围的一切,都是温柔的。沪妮自己举了报纸,慢慢地向前走,仿佛这是一条没有终点的路程,一直可以这样走下去。

“沪妮!沪妮!”

沪妮循声看去,小言的白色宝马车拥挤地停在了叉路口的路边,后面紧跟的小车已经不耐烦地让喇叭响成了一片。

“上车啊,沪妮!”小言探出头,凶恶地对后面的车喊:“催什么催!赶着去投胎啊!”

“那,我先走了。”

“好!我再跟你联系。”秋平看着她,目光令人心碎地温柔。时光令人晕旋地倒置,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关上车门,看着站在雨幕里的男子,不知是什么情绪让沪妮感到轻飘也感到郁重。

“刚淘的?”小言低声地问,语气兴奋而且充满好奇。

“一起上车吧,我送你回去!”小言很仗义地招呼秋平。

“不了,谢谢!”男子的自尊不允许自己搭乘刚刚相逢的,梦想中女子的便车。

“再见!”沪妮挥了挥手。

“再见!”

秋平突然地把身子探在车窗前,制止了要发动的汽车,“我还没有你的电话号码呢!”

“哦!”沪妮惊觉,手忙脚乱地掏着纸和笔,把一串长长的号码留在了纸上,像留下了最具诱惑的希望,递给车外的男子。

“再见!”

“再见!”

“……刚淘到的?”小言再一次兴奋地问。

“不是。”

“看你那骚样!还不是呢!”小言低笑起来。

沪妮还是忍不住地微笑,然后笑出了声,“太巧了。”

“真的发骚了?很难得哦!”

“你才发骚了呢!”

“我是发骚,我常常发骚,有不发骚的女人吗!那还是女人吗!”小言振振有辞:“有像你这样的女人吗,没有男人的精液滋润的女人,是很容易枯老的!”

“……受不了你!”

“真的,像你这样真是没意思,找到一个马虎吃得下的男人就那么难?”

“……没你胃口好。”

“你啊,就是抱的期望值太高了,把条件放低一点,你会享受到很多生命的乐趣。就像上次给你介绍的李兵,有钱,长得也不赖啊……”

“他一点气质也没有!一点男人味都没有。”沪妮想起那个长相端正身材高大,但一点都不气宇轩昂的男子,好象那个男子的嘴唇还特别的红润,看着让人心里像爬过许多的毛毛虫一样难受。

“刚才那个有男人味?”小言把腔调放得很是放浪。

“……”沪妮还泡在喜悦里,“是孟秋平,小言,你敢相信吗,我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孟秋平。”

“就是你跟我说过的你小时侯的那个,那个帮你打架的孟秋平!”小言看着前方,街灯把她漂亮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在这些年里,她无疑是发生了很大变化的,以前那个漂亮的小丫头不见了,现在的小言举止优雅华贵,看她优雅的举止和表情,你大概不会想到会从她美好的嘴唇里吐出这样的话,“不会吧!这么浪漫!那他现在是在做什么?有钱吗?有钱的话,你不是就可以考虑有个结婚对象了?……如果没有钱,你也可以有个不上台面的男朋友了!解决一下需要也是好的,看他的样子也是蛮帅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干!”说着就笑起来,笑得很放肆。

“你怎么这样说啊!”沪妮大声地制止:“怎么什么事情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味了呢!”

“本来嘛,有时候我都在想,你怎样来解决你的问题啊?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欲望啊,你不会……”小言把脸转过来,看了沪妮意味深长地笑:“自慰?”

“你以为啊,都像你一样,缺了男人就不能活了。”沪妮不想跟小言急,她说不过小言,小言对“性”在沪妮这个朋友面前是从不忌讳的,沪妮也不会感到尴尬,两个亲密女人彼此分享私密话题,很自然不过。何况小言是那样地“豪爽”。

“本来嘛,吃、穿、住、行、性,是人生活的五大要素。你啊,就是这么不现实。”

“我有不现实吗?”

“谁在这样的年代写小说,小说里还没有什么性描写,谁就不现实。都什么年代了,还在做这样落伍的事。‘作家’?坐在家里的就叫“作家”。”

沪妮沉默了,她的生活状况缺少说服力。

南方的相遇(七)

金子

把镜子上的雾气擦掉一块,沪妮仔细地审视自己,秋平没有看到她前些年的玉洁冰清的美好,但她现在也不是特别的不堪,还好,她依旧还能算是美丽的。

用吹风把一头的湿发吹干,再用梳子梳,却扯下一大把的头发,沪妮心里有压抑的惶惑,据说许多深圳人都掉头发,因为压力的缘故。沪妮把一撮毛茸茸的头发团了团,扔进马桶里冲走了。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就流露出一些不能把握的悲凉。沪妮明白,一个

人的一生,有许多事情都是自己不能把握的,就象一个人的衰老,还有别的。

穿了睡衣出去,把灯关掉,就在黑暗中坐着,思绪遥远。耳边有蚊子“嗡、嗡”的声音。沪妮起来,摸索着把灭蚊器插上,灭蚊器上小小的红点亮了起来。沪妮转身看到放在墙角充电的手机,它的指示灯闪着绿色的荧光,一闪一闪的,是等待的信号。等待一个遥远的,未知的呼唤。

手机始终沉默着,沪妮暗笑自己的迫不及待,已经是这样的深夜了,一切都应该平静下来了。

但这个夜晚是无法睡去了,思绪被拉了回去,又抛了回来,感叹神伤的一个夜晚。沪妮索性坐了起来,点燃香烟,慢慢地吸着,一只又一只,红色的小点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兀自癫狂。

角落里的那把暗蓝色的方格大伞静静地,发散着温暖的信息。

索性起身,打开电脑,浏览一下新闻,就去了聊天室。在聊天室里,沪妮是安静的,她不喜欢交谈,哪怕是不相识的人,在这里,沪妮更不知道怎样地开口,说出许多希奇古怪的有意思的话。有人在和她打招呼,沪妮简单地应答,然后看别人聊天,热闹,在旁边感受一下就好了。

天渐渐亮了,身体有虚脱的软弱。烟灰缸里蜷缩着许多被摁得弯曲了的烟蒂,燃烧过后没有灵魂的躯壳,看着它们,沪妮的心惶惑地颤了颤。赶紧起身,洗脸梳妆。镜子里,一张疲倦憔悴的脸,二十七岁的青春,是脆弱的。

往脸上细密地上着妆,蜜粉,眼影,眼线,睫毛膏,腮红,唇彩,彩妆下,一张美艳动人的脸。沪妮有预感,她会再见到他。

倒了一点卸妆水在化妆棉上,慢慢地把自己脸上的妆抹掉,然后上了一个和平时一样的淡淡的妆。穿上一条白色的及膝短裙,配一件黑色的合身的弹性T恤,长发柔顺地披散下来,那双珍珠白的细高根凉鞋,再配一个白色的挎包,此刻的沪妮看上去是美丽脱俗的。

比平时出门的时间还早半个多小时,不想再在家里捱了,早一点走车也不挤。

南方的相遇(八)

金子

“梅沪妮,报表做好了吗?”一个叫林霄的销售经理站起来,把头探出暗蓝色的隔离板问。

沪妮惊了一下,说,就好。键盘上的手指动得更快了。工作是非常重要的,在这个物质社会里。敲完最后一个数字,打印出来,就给林霄递了过去。

每天上班都有做不完的琐事,常常得会觉得乏味没意思,总觉得有什么更有意义的事可以做,但什么事会是更有意义的呢,写作?但那不能保证让自己吃饱穿暖。换过那么多份工作,事实上都是“我假装给老板干活,老板假装付我工资。”或许是因为每一个工作流程分解得细的缘故,让人觉得自己好象没有做什么要紧的有意义的事。

打了几个电话落实一些情况,然后再做文字工作。为了每个月的两、三千块钱,把自己的精力都耗了进去,几乎没有别的精力来为自己打算。拴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位置上,做着一些平淡无奇的小事……

“梅沪妮。”林霄把报表放在了沪妮的面前,打断了沪妮不着边际的臆想。

沪妮抬头,看见林霄有些恼怒的脸。

“你看你,怎么这么粗心,赶紧改一改。”林霄没有过多的责备,但看着自己犯的错就够沪妮冒了一身冷汗。她在价位的数字上多加了一个零。她犯了一个低级而严重的错误。还好林霄还没有呈上去。

沪妮赶紧红了脸修改,暗暗地责备自己的胡思乱想,一向她的工作都是很认真的,因为她深知只有认真的工作才能保证自己的衣食无忧,才能保证自己在这个平庸但对自己的生计来说很重要的位置上长久地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