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拉住,继而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熟悉的气息,那样亲切的体温,多想就偎在里面,停顿下来。

“沪妮,你听我说,我不介意,真的!”秋平低声地说,用她那样喜欢的语气和声调。

沪妮沉默着,倔强地坚持。

沪妮还是要往回走,她挣扎着,秋平就抓住了她的手,他喘着气,执着地看着她,街道上有人在看他们。沪妮是没有一点知觉的,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他知道路人在看他们,但他无所谓,他只在乎她。

沪妮有了一些平静,他拉着她的手向她的宿舍走去,他不时担心地看看她,就像小时候,他接了她,拉着她的手,走着,都要不时地看看她,看她还在哭吗,看她还好吗。看到她,心里的塌实就会多一点。她还是在拒绝他,他不担心这点,他会让她明白她在他这里是多么的美好和重要,不管她经历过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扯扯绊绊地走着,扯扯绊绊地上楼,开门,站在沪妮的房间里。沪妮挣扎着,要挣脱他的手,他固执地握着。

“我的手好痛!”

他惊觉,他是太用力了。放开手,看到她白皙瘦小的手腕上乌红的手指印。他的心疼起来,皱了眉,一迭连声地问疼不疼,捧着她的手,就像捧着易碎的豆腐。沪妮摇着头,说:“你走吧。”

秋平固执地站在她面前,说:“除非你不要再提那样的话,不然我不走。”

沪妮转过身去,不想让他看到流泪后零落的脸,她说:“我是认真的,我们不能在一起的。”

“我不管别的,我只要你的将来,我们可以像我的父母一样,一生一世,不管发生什么变故,都不离不弃,我们可以做到的……”

沪妮艰难地转过头,推开秋平,她定定地看着他,说:“相信我秋平,我不能!”

“为什么?”秋平不解地问。

沪妮沉默了,慢慢地,把自己吊带裙的肩带褪了下来。

“沪妮!你干什么!”秋平按住她继续向下滑的手,他的眼睛里在冒火,他对她的感情是干净的。

沪妮平静地说:“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她的目光坦然而冷漠。那个疼痛的初夏,那个粉碎性的初夏,天知道,她曾经把她埋葬在了那个初夏,她忘不掉,不是因为她还眷恋他,是因为她是那样地痛过,那种疼痛,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随时,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撕裂的痛。慢慢地褪下裙子,光洁匀称的上半身展现在了他的面前,他渴望过许多遍的身体。他看到她平坦柔软的小腹上横卧的蚯蚓一样的疤痕,那样的醒目。他抬头看她的脸。她的脸上有死亡一样地沉寂。她梦呓一样地说:“因为宫外孕,输卵管被切除,我以后永远不可能有小孩了。”两行眼泪从她深潭一样的眼睛里流出来,冰凉凉地挂在腮上,无奈的祭奠。

他呆住了。

她到底经历了多少,堕胎,宫外孕,输卵管切除,她到底还经历了多少。可她明明就是他爱的那个女子,从小到现在,一样的温顺,一样的美丽,连眼睛里透着的些许苍凉,都没有一点的改变。可是,在这些后面,她到底还经历了多少。他发觉自己是嫉妒的,嫉妒别的男人在她的身体上留下了永远的痕迹。

沪妮彻底地失望了,她知道结局是这样的,她说:“你走吧,我想休息了。”

“沪妮。”秋平心痛地低呼,他何尝没有颠覆的疼痛。

“出去!”沪妮发狂一样地把他推了出去,关上门,听见自己的身体里发出压抑的撕裂的号哭。门外很安静,他走了。

世界毁灭后的沉寂,有一只蟑螂很快地爬过,沪妮看着它,一直爬到了书架的下面。

颓然地倒在床上,身体上,手上还有他留下的余温,因为这一点,她就更加地爱了自己,她珍惜地看他在她手腕上留下的指印,把脸贴了上去,指印上落上两滴晶莹的水滴,顺着手腕滑落下去。

一直哭着,除了哭还能怎样,一张不大的床承担了虚脱无力的身体,每每脆弱的时候总会想到妈妈,二十几年前的陈旧的阳光下微笑的妈妈,她在床头柜上的小镜框里存在着,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安慰,却虚无得没有一点现实的痕迹。

慢慢地,没有眼泪了,却怎样也是睡不着的,就这样躺着,动也不要动一下,耳边有蚊子“嗡——嗡”的声音,让它咬吧,不想去插灭蚊器了。

“铃——!玲——!”手机来电的声音,一定是自己在想象,这样的深夜,谁会惦记你呢。“铃——!玲——!”声音是真实的,是他!沪妮跳下床,地上撒了一大堆她擦眼泪鼻涕的纸团。光了脚跑到门边,捡起掉在门边的手提包,她心痛地发现,她还是那样的期待他。

手机上显示的却是小言的号码。

她痛哭流涕地说,我想结婚了,我要结婚了,随便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小言,你要给我介绍一个,一定!

“到底怎么了?”小言的声音有些失控,酒精腐蚀了的声音和意志:“现在要不要过来?找点乐子?”

“不要,我要结婚,好想结婚!”

“好,要结婚还不简单?怎么,和你的孟秋平闹蹦了?”

“小言,我真的累了。”沪妮突然发现,面对别人,她的自卑是很少的,她没有想过别人会不会接受她,她只想的是自己能不能接受别人。爱和不爱,决定了累或轻松。面对秋平,她是累的。那么,就找一个不会感到内疚和累的人吧。

说了很久的胡话,流了许多的眼泪,沪妮才慢慢地安静下来,有声音的夜晚,变得不是那么的寂寞。

天亮的时候,从床上坐起来,身体的感觉是虚脱的,和心理上的感觉一致,床头的烟灰缸里,满满的一堆烟蒂,都是昨夜燃烧过后的灰烬。勉强地梳洗,换衣服,镜中的自己是不忍多看的,二十八岁的红颜是怎样的脆弱,她急速地憔悴了,眼睛还是红肿的。马马虎虎地收拾一下,就出门了,想着今天还要辞职,明天或者过几天,就要去人才市场找工作,生命是低调的,但还得继续。

跨出门,白花花的太阳射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天是蓝的,世界是怎样的多彩,但在她的眼里,却是暗的,无聊的。

慢慢地走下楼梯,他会在下面等她吗,就像以前一样。

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楼道旁边,他不在。太好了,可是,心里却深深地失望。

或许,这样是最好的结局。他们彼此远离,一个轻松的结局。

突然成长的过往(九)

金子

递上辞职报告,两天后被通知移交手头的工作。一切都很快,很顺利。

中午休息的时候,翻看着报纸,是否有合适自己的工作。工作,在人的生命里占了多重要的位置。有人算过这样的帐,一天二十四小时,人们睡觉的时间不会超过八小时,吃饭的时间不会超过八小时,做爱的时间不会超过八小时,休闲的时间更不会超过八小时,偏偏工作的时间却在八个小时以上,人生活在世界上是身不由己的。可是不工作显然是不行的,你

要吃饭,要穿衣,要生活在人群中,如果你还不想完全地蜷缩在自己狭小的龟壳里,你就得工作。还好,深圳应该算中国最好找工作的城市之一,这里不需要凭关系,只要有文凭,能胜任这份工作,你就一定能在这个城市里找到自己的位置。这也是沪妮留在这里的主要原因。所以,怎么也要在工作之余,去深大考文凭。

下午,工作就移交得差不多了。用一个小纸箱收拾自己的东西,水杯,文具,一些自己的资料。部门的人都沉默着,偶尔经过,就用很平常的语气对沪妮说:“有空来坐坐!”没有人会问你原因,这是太正常不过的事。工作人员的流动性是很大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离开,认识的人走了,再来了不认识的人,然后再走了,就这样重复着,这是一个漂浮的城市,你永远不知道要在哪里停下来,你惟有前进,不敢有一丝怠慢地前进。

两天,都没有秋平的电话,他真的离开了。

去财务室结了账,捱到了下班时间,才抱了纸箱离开,不习惯在上班的时间走在大街上。其实心里是有些不舍的,这里留下了她一年的痕迹,一年的时间,足以让她在离开的时候,心存眷恋。这里的一切,包括自己天天伏在上面的工作台和电脑。

电梯里,挤满了下班的人群,疲倦里夹杂着下班后的轻松。她会在另一个地方找到这样的感觉的。

走出大厦,心里有暂时的轻松,有一种胜利的姿态,没什么大不了,年轻的女人,总是会遇到一点像老板这样的麻烦。是的,没什么大不了,工作,不要了,不会为了一些可笑的条件把自己出卖给那些猥琐的男人。不就是几个钱和一页户口吗,她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她自己的感受,这是个机会很多的城市,沪妮不怕他们,她能养活自己,她觉得她不比他们低贱,她不会向他们出卖自己。她比他们要高贵。

可是,自己还是不轻松,没有着落的工作,还有秋平,这两天,她都在想他。蔚蓝的天空,是苍白的。

远远地,她看见了他,很熟悉很温暖的身影,修剪得很整齐的短发,一张行云流水的脸。她低了头,想要掩藏自己的憔悴,可阳光下没有阴影。她向旁边疾走,他跟上来,要拿她手里的纸箱。她紧紧地抱住它,不让他拿走。他放弃了,只跟在她后面。

“我不想要小孩的。”他在后面说:“现在要养个小孩太贵了,也太耽搁精力了,我就没想过要小孩。”

沪妮还是疾走着,他又堵在了她的面前,很坚决地说:“我真的不想要小孩。”

沪妮猛地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他跟着她,固执地抢过她怀里的纸箱,一只手抱着,一只手拉着沪妮的胳膊,向车站走去。沪妮挣扎,坚决得都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挣扎。纸箱被她掀翻了,抛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撒得一地都是。她看着他,眼睛里恨恨的表情,他也看着她,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秋平先软了下来,蹲下收拾地上的东西,高大的身躯,在地上收拾着细小玩意。沪妮看着,眼睛开始酸涩,她也蹲了下来。胡乱地把东西塞进箱子里。秋平抱起箱子,拉了沪妮的胳膊,两个人就这样扯扯绊绊地走着。到了车站,还没有车,秋平说:“不要闹了,不管你怎么闹,都甩不掉我的。”

沪妮突然地低了头,她又何尝不想放弃所有的抵抗。但她的抵抗也是为了他好啊。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秋平伸出一只手来,环住她的腰,不时地低头看看她,然后像哄小孩一样地哄着:“没事了,好了啊!”她的心陷落着,真想把自己就这样交给这个男子了,不要将来,不要以后,有一天,算一天。

车上,沪妮靠在秋平的肩头睡着了。

被秋平叫醒时,车已经到了桂庙那一站了。下了车,外面还是白花花的太阳,突然地离开空调开得很大的大巴,就觉得外面的温度高得有些不可理喻。还好,这里的夏天是有一些风的。学府路突然地变得长起来,秋平拦了一辆的士,两个人就钻了进去。司机问去哪,秋平只说:“你往前走就是了。”对于的士来说,这段路又近得可笑。

秋平抱着纸箱问:“怎么回事?”

沪妮看着窗外,说:“辞职了。”

秋平突然地紧张,问:“你不是要离开吧?”

沪妮转回头,看着他认真的紧张,就摇了摇头。

“你保证?”

沪妮点了点头。

秋平抓住了她的手,很不放心地紧握着。

沪妮的房间里,秋平放下纸箱,四处看了一下问:“你没有装空调?不热吗?”

沪妮心里涌上一丝尴尬,她不是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的人,一台电脑花掉她大半的积蓄,还要留一点来防备换工作的零收入期。她打开风扇说:“空调对皮肤不好。”

沪妮背过身去,然后进了洗手间,她在里面说:“你回去吧!”哗啦啦地洗了手,听一听,外面没有什么动静。疑虑地出来,果然看见他还站在那里,在看着她书架上的书。

“坐!”他指着床铺说。仿佛他才是房间的主人一样。

沪妮坚持着,抵抗他所有的建议,她就是要抵抗他。

“就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风扇“呼—!呼——!”地吹着,空气也被吹得躁动起来。有一刻的安静。两个人都沉默着,没有语言。

“你昨天没有休息好?”秋平问。

“没有,我休息得很好。”

“……我没休息好,我一直在想你,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

“……”

“……我不在乎以后有没有小孩,现在有多少家庭都不要小孩的,这不是什么问题。”

“……”沪妮高筑的防线在步步瓦解。

“……要说我一点不介意是假的,但是,我能理解你。谁让那个时候没有遇见你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重新开始。”他伸出手去抚摩她的脸,她的脸上已经又是冰凉潮湿的一片的。他把她拥进怀里,她因为啜泣,口齿不清地说:“可是,我不能给你小孩。”

他轻抚她的头发,心疼地说:“傻!我才不想要小孩呢!”

“可是我有那样的过去……”

“我真的可以不介意,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你是想要小孩的,你也会介意的。”

“沪妮,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可以做像我的父母一样,不管经历什么变故和磨难,都可以不离不弃的一对夫妻。你知道为什么吗?”

沪妮看着他,她明白。

现在这样的城市里,要找到一个自己可以完全不考虑对方条件的对象有多难,每一个人在恋爱之前,都会估量着对方的条件,看自己有没有吃亏。每个人都像商品样地把自己能公开的的条件摊开来,再把对方的条件翻来覆去地揣摩着,衡量着。人们是现实的,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因为社会太现实了。这是认真的恋爱是“正餐”,还有“加餐”,还有“零食”,不需要对方的以前,更不要对方的将来,不需要了解。我们认识了,我们做爱吧!人们接触性器官就像饿了啃一块面包一样随意,遗忘比撒尿还来得快。爱情就像快餐样的简单,像焰火一样激动人心,也短暂凌乱。

她不要这样的爱情,她珍惜自己,像自己是处子般的珍惜,她拒绝一切没有爱的性交,她享受不来单纯性爱的欢娱,更接受不了被物质收购的身体。她要的是最传统的爱情,有安全感的生命里水乳相融的平淡和关爱,她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

但是这样的感情来了,她却害怕起来,她真希望自己是个普通的女子,像小言,像每一个普通的女子,然后她可以骄傲地承担他的爱,再把自己的那一份潇洒地给出去。她想得到他,太想得到他。她把自己埋在他的怀里,有安慰的哭泣,也是幸福的。

秋平抚摩着她的头发说:“因为我对你的感情已经太久了,沪妮,你明白的。对你我是真心的。”他捧了她的脸,她避让着,不让他看见她的憔悴。他固执地坚持,用手擦她的泪,然后吻她,她还在躲避,但她无法拒绝他的体温,他带着薄荷香味的气息,她慢慢地停止了挣扎,热烈地回应他,口红在唇间颓败,像零落的花瓣。

物质的天使(一)

金子

表妹涟青要来了,接到小舅妈的电话时,是沪妮刚在一家广告公司里上班第三天。那是晚上七点多,沪妮还在深大的教室里上课。小舅妈在电话里一再地暗示是他们一家人养大了沪妮,她说她相信沪妮不是没良心的孩子,所以她很放心地把涟青交给沪妮。然后一再地申明他们一直不同意涟青离开上海,但是涟青小,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上海是最好的城市,就让她出来锻炼一下也好。沪妮说,涟青没有文凭,怕是要找到好一点的工作会比较困难。小姨妈说,你不也没有文凭吗。放下电话,沪妮才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自己还是有几

个亲戚的。

过了两天,涟青来了电话,问房子找到了没有,她不要和沪妮合租,她要租一套单身公寓。这是沪妮希望的,虽然她和涟青是表姐妹,但她们毕竟是生疏了,沪妮只记得她黝黑的圆圆的胖脸,细小的眼睛,赖在脸上不肯挺起来的鼻梁。以后的涟青,沪妮是没有一点印象的。于是沪妮赶紧在网上张贴了租房启事,每天查看网上的招租广告。涟青的电话没搁下多久,小舅妈的电话就来了,要沪妮租一套两室一厅的房,要涟青和沪妮住在一起,要沪妮“管着她,免得她翻天了。”电话里吵得厉害,是涟青和小姨妈在争吵,但这不妨碍小姨妈向沪妮下达任务。

放下电话,沪妮又开始修改租房启事,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她们在电话里从来没有问一下她的意见,她想不想和涟青合租,有没有打搅到她的生活。谁让沪妮是他们养大的呢。所以她们可以用那样命令式的口气和她说话。

以后的几天,沪妮一下班就到处去看房,看过的房很多,合适的却没有一套。秋平也开始帮她找房,动员了他的同事和朋友一起来找。几天以后,忙乱地把家搬了,购置了一张新床,收拾出来,就打电话通知小舅妈:涟青可以来了,都准备好了。小舅妈在电话里很“大人”的问:房间有热水器吗,家电齐全吗……沪妮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他们养大了她,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要求她。

放下电话,看着这套陌生的房屋,想着还有一个陌生的人要加入这里,就感到一些不适应,多少年,都是一个人住了。秋平还在拖着地板,而她已经累得不行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也不忍心看秋平一个人打扫,就说:“别弄了,休息会吧。”

“把地给你拖了,我看你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看着埋头干活的秋平,心里里有了一些潮湿,一点点的关怀,就足以让她感到十分的温暖。她跳起来,拿了抹布,把刚安排好的东西细细地擦了一遍。

物质的天使(二)

金子

星期六的下午,沪妮就站在了罗湖火车站的出口处,接她已经认不出来了的涟青。手里,高举着一个牌子:梅涟青。秋平来不了,他出差还没有回来。

人流向外涌动着,有许多很年轻的面孔,大概是刚刚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吧。他们的脸上都没有沪妮刚来深圳时的迷茫,他们大都带着即将面临新生活的激动,大都踌躇满怀的样子。

两个拎着大包小包行李的女孩站在了沪妮的面前,对她惊喜地微笑。两个女孩是经过长途旅行的样子,脸和手都不太干净,衣服上也散发着汗和火车上的那种特有气味混杂着的味道。

沪妮看着她们,不确定她们中的一个就是涟青。涟青的皮肤是偏黑的,眼睛是细小的,鼻梁是塌的,嘴唇是丰厚的,这是沪妮对涟青的所有印象。虽然她做好了“女大十八变”的心理准备,但她的准备里没有这样大的变化。面前的是两个漂亮的女孩,一个留着长发有着细瓷一样白皙的皮肤,明目皓齿,虽然长发凌乱地扎了一个马尾,但一点不影响她的青春靓丽。留着短发的女子虽然有着褐色的皮肤和丰厚的嘴唇,但却长了一对顾盼生挥的大眼睛,白分之一百的是个双眼皮。而且,她的鼻梁骄傲的挺拔着,鼻尖还很洋气地翘着。不可能会是她,再怎样变也不会把根本的东西都变了。但这个有着褐色皮肤,耳朵上钉着许多个耳钉的美女,却准确无误地对沪妮叫了一声:“表姐!”

沪妮把牌子放了下来,看了她说:“涟青?”

沪妮手里就多了两个很大的旅行箱,女孩的东西是很多的。沪妮肯定她们带的几个大箱子里,一定有一大半都是一些廉价又时髦的衣服。还有一堆廉价的化妆品。拖着沉重的行李向大巴站走去,这个叫方红雨的女孩要去莲花山,她的亲戚没有来接她,因为知道有人去接涟青。沪妮真想把她放在车上就走了,这样至少可以表示她不是随便使唤的人,他们至少应该给她打个招呼,说两句面子上的话,但是都没有,似乎什么安排沪妮都应该要接受的一样。但沪妮还是做不到,她看了纸条上的地址,她都找不到那个地方,不要说这个刚来深圳的小姑娘了。

沪妮正在犹豫要不要叫的士,涟青已经却很潇洒地拦了一辆的士。司机下来把车的后盖箱打开,努力地往里面塞着行李,然后每人的腿上还抱了一件,才勉强地把所有行李安排了下去。

一路上两个女孩兴奋地闹着,很年轻放肆的语言,很年轻放肆的笑声。那种势头让人们觉得,世界确实是她们的,因为她们的年轻,因为她们的美貌。

的士开出不久,方红雨就问沪妮借了手机,给她的亲戚打了电话,说她们马上就要到了。车到了约定的地点时,那里站了一个已经很不耐烦的女子,应该和沪妮差不多的年岁,穿着居家的宽松衣服。她帮着她们下行李。然后拖了一个大大的行李箱离开。她一直唬着她的脸,似乎是沪妮给她带来了包袱一样,还不耐烦地唠叨;“也不知道姨妈他们怎么想的,当深圳遍地黄金啊,一个没文凭的小姑娘,来找什么工作啊。”方红雨就暂时地收住了她的欢喜,冲涟青吐了吐舌头,跟在女子后面,颠一颠地走了。

重新坐上车,涟青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沪妮说话。沪妮明白,以后要适应有她的日子了。

物质的天使(三)

金子

简直就不敢相信这几个包能装下那么多的东西,一回到家,那几个包就像爆炸了一样,里面的东西呼啦啦地扯出来一大片。里面廉价时髦的衣服比沪妮想象的多多了。沙发上,地上,涟青的床上,到处是五颜六色的,各种质地的衣服。

涟青冲完凉,穿上一件白色刚遮住屁股的大T恤走了出来。那些东西还堆在外面,涟青就开始很兴奋地看房间。

客厅,摆放着一个三人沙发和一台电视,还有一部影碟机,墙角立着一个冰箱。旁边还有一个餐桌和几个椅子。沪妮的房间里是她的电脑和一张床,还有一个简易衣柜,一个简易书架。窗户看出去是另外的一些住宅楼,一栋挨着一栋。涟青房间的窗户看出去也是一样的景色,只是角度不一样而已。涟青的房里有一个大衣柜,是房东的。然后有一张床,一张梳妆台。看着自己的房间,涟青无不委屈地说:“我房间里的东西比你房间里的东西少。”沪妮拿了衣服去洗手间冲凉,没有理她。

出来,看见涟青心安理得地坐在一堆衣服中间啃着苹果看电视。房间里有遭劫后的凌乱。沪妮不清楚这个小时侯骄横的女孩现在是怎样的习性,她面无表情地说:“把你的东西收拾好再看。”

“嗯!”涟青回答了,却没有动弹一下。

“听见没有,你看家里乱得有地方下脚没有?”沪妮把脚下的一个布娃娃踢了一脚说。

“休息一下不行啊!”

沪妮就不想再说什么了。客厅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坐了,沪妮干脆回自己的房间躺了下来,夏日的午后是特别疲倦的,不要说还出去跑了一圈。

电话铃响了起来,沪妮知道是谁。拿起话筒,果然是小舅妈刀片一样薄的声音:“沪妮,你接到涟青了没有?”

“接到了。”

“那以后你这个当表姐的就要多照顾一下她了,她第一次出门,从来就没有吃过苦头,你凡事就多担待点了。还有,你到深圳那么多年了,看能不能帮她找一份工作,只要是坐办公室的工作就可以了……”

“小舅妈,找工作的事得看她自己的,我是一点忙都帮不了的。不过这里的工作还是算比较好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