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说这些了,再怎么说,我们也拿你当亲闺女一样地待过,对涟青你可……我们对她去深圳也是不赞成的,上海哪一点不比深圳好?再说,一个人在外面太辛苦了,但她就是要去,无所谓了,如果不行就让她回来……”沪妮麻木地听着遥远的漂浮的声音,他们有恩过她,所以有这样的要求也是理直气壮的。

“要和涟青说说吗?”听到舅妈的话似乎已经接近尾声。

“你叫叫她吧。”

“涟青!”沪妮把话筒递了过去。

把衣服抱起来放在另一堆衣服上面,沪妮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等着涟青很不耐烦地跟她妈妈说完话,就开始了她的谈话。她想是应该要和涟青谈一次的。她对这个小表妹是有责任的。

“你准备找一份怎样的工作?”开场白很可笑,像老师对学生,或是长辈对晚辈。

涟青愣了一下,或许她还没有考虑到这样具体。毕竟她才刚刚高中毕业啊。“随便。”她很“随便”地说。

“你会什么?”

涟青又愣了一下,把眼睛从电视上收回来看了沪妮一眼,没有说话。

“电脑?”

“……上网吗?”涟青的眼睛里露出很热烈的光芒。

“不是指上网,是说一些应用软件……”

“不会!”

“……你外语怎样?”沪妮没有信心地问,一个高中毕业生的外语再好,好得过这里大把大把的本科生、研究生甚至博士生的外语。问题提出来,沪妮就感到了这个问题的可笑。

“……还可以吧。”

“你高考的时候外语考了多少分?”

“……四十几分。”

沪妮吸了一口冷气,这也叫可以?“你应该继续读书的,你这样找工作是很困难的。”

涟青很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说:“你不也没有文凭,不也找到了工作。再说,谁都知道深圳是个好地方,‘到北京嫌官做得小,到深圳嫌钱赚得少,到四川嫌结婚结得早,到海南嫌腰板儿不好。’别人都说深圳的机会是最多的了。”她突然脸上堆了暧昧的笑容问沪妮:“表姐,你去过海南,那里‘那种’真的很多吗?”

“什么?”

“妓女啊?”

沪妮奇怪地看了涟青一眼,然后把眼睛回到了电视上,一部韩国的电视连续剧,长得很像金喜善的女主角脸上被浓浓的粉妆武装得密不透风,脸上带着很滥的悲伤欲绝的表情正在黑夜的街头狂奔,算不上英俊但表情装束都很“酷”的男主角在后面追赶着,很无聊的剧情。沪妮默然地说:“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你在海南呆了那么久。”

“呆久了我就该知道了!”沪妮没好气地说。

两姐妹就不说话了,都盯着电视。沪妮拿起遥控板,开始换频道,涟青提出了严重的抗议:“人家在家里天天都看了这个节目的!”

沪妮就把台又搜了回来。抓起茶几上的一包瓜子,拿了一颗扔进嘴里,嗑出瓜子壳,用手接了,放进烟灰缸里。以后,她都不能在自己家里随便地抽烟了。

“你男朋友呢?”涟青问。

“你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

“烟灰缸是你用的?”

“是我装垃圾用的。”

涟青很不以为然的撇了嘴笑笑。电视里开始放广告,涟青突然地把头转了过来,问:“表姐,你男朋友怎么样?有钱吗?是干什么的?”

“你问这些干嘛!”

“替你参谋参谋呗!还能干嘛!”

沪妮只看了电视,不打算理她这个问题。

涟青把身子凑了过来,很亲昵地对沪妮说:“我要在深圳找一个有钱的男朋友。”

“你想找就能找到啊!”

涟青得意地笑了:“那当然!”

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把沪妮噎得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说:“你凭什么啊!”

“凭我的年轻漂亮!”涟青突然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说:“不趁自己年轻的时候找个有钱的男朋友,这一辈子就很难翻身了。像我妈一样,一辈子过穷日子。”

沪妮斜眼看着自己这个年轻的表妹,娇挺的鼻梁,顾盼生挥的大眼睛,和记忆中的她相差太远了。“你整容了?”沪妮不经意地问。

“怎么,看得出来吗?”涟青差一点跳了起来,翻着扔在茶几上的小双肩包,掏出一面镜子,仔细地看着自己的面孔,一会把镜子举到侧面,斜着眼看,一会又把镜子举到正面,就这样翻来覆去地检查起来。“看得出来吗?”她转过头看着沪妮问,很认真的表情。

沪妮摇了摇头,说:“只是和小时侯的样子太不一样了。”

涟青释然地笑了:“女大十八变嘛!”

“舅妈就由着你去做?”

“她敢不让我去做!”涟青得意地笑了,语气霸道骄横。沪妮突然地觉得有些心酸,如果妈妈在,她是否也会用这样的口气来展示自己所受的娇宠呢。

涟青斜眼看着沪妮的胸部,沪妮察觉到了,下意识地含了含胸,“表姐,你应该去做做那里,你那里不够大。”涟青说。

沪妮听这话有些恼怒,不是因为涟青说她“那里”不够大,而是觉得自己的隐私被别人窥探了,她没好气地说:“怎么,你那里也做过的。”

和沪妮一起分享了部分秘密的涟青已经把她当成了知己,再说,她还是自己的表姐呢。她热情地推荐起自己的胸部来:“是最新的材料做的,”

“硅胶?”但凡女人,对这样的话题都不会太不感兴趣的,包括沪妮。

“表姐你老土了吧,什么年代了,还说硅胶是最新材料。是“水滴”。”看着沪妮疑虑的表情,涟青又补充说:“是水滴形的盐水袋。”说着就拉了沪妮的手去摸自己的胸部:“你摸摸,很自然的,就是躺下都看不出来是做过的。”

沪妮赶紧地把手抽了回来。问:“塞一个东西在里面,舒服吗?”

“没感觉的,真的。”

“有副作用吗?比如,变形?”

“你说的是硅胶,这可是盐水袋,几乎没有什么副作用的,即使破了都会被身体慢慢吸收的。再说,破的可能性太小了,它的承重能力很强的。表姐,你去做吧。”涟青热烈地推荐。

“我才不做呢。”沪妮简直不敢想象把自己的身体打开,放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里面,那种感觉想起来都觉得别扭。

“随便你了,”涟青把身子往沙发上一靠,说:“现在是什么都要竞争的,自己条件不好的话,连老公都守不住,这外面多少诱惑啊。”

沪妮想起了秋平,秋平不会这样的,他是不会在乎她的胸部不是太大的,再说,自己的胸部也不算小啊。沪妮平静下来。

“也许,我要去找一份做推销的工作。”

“为什么?”

“做推销才能认识很多人啊,而且还能认识一些老板,像你这样一天坐在办公室里,能认识什么样的人啊。”

沪妮看着短发上滴着水珠的,满脸都显示着她是多么年轻的表妹,朝气蓬勃的表妹,干净漂亮的表妹,还有点急功近利的表妹,或许这才是所谓的新兴人类,让这个世界更加喧嚣的年轻一代。。

电话铃突然地响起来,沪妮拿起话筒,是小言有些沙哑的声音:“沪妮,是我。”

“知道,什么事?”

“有空吗?陪我健身去。”

“今天不行,我表妹今天第一天来。”

“已经到了。要不要我做东请她吃顿饭?”

“算了,不用。”

“那晚上到我酒吧里来玩儿吧,你总不能把别人像你那样的关在屋里吧。”

“算了,她还是个小孩子呢。”

“得了吧沪妮,现在的‘小孩子’都比你像个大人。还有。”小言暧昧地笑起来,“不是主动要求相亲吗?怎么又不来了?”

“不想结婚了嘛,这还不简单。”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又和你那个小情人在一起了?”

“是又怎样?”

闲扯几句,放下电话,想起有两个多礼拜都没有和小言聚过了,心里有些欠欠的。回头看到往自己嘴里塞着泡凤爪的涟青,四周是堆积如小山的杂务,突然地感到很疲倦。就对涟青说:“我睡觉去了,你吃完这块赶紧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

涟青嘴里很含糊的答应着,眼睛还粘在电视上。

物质的天使(四)

金子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重重地拍门声吵醒的时候,知道自己是睡得很沉的。

有些恼火地打开门,外面站着涟青,手里抱着一大包冬天的衣服,嘴里边撅着口香糖边说:“我衣柜放不下了,放一点在你这里。”

沪妮站在门口说:“不行,我的衣柜也放不下了。”

涟青探了头往里看,沪妮就侧了身给她看,她房间里的简易衣柜比涟青房里的那个三开门衣柜小多了。涟青晃一晃地回去了。沪妮就跟了过去,在客厅里放了几天的东西终于被涟青收进了她的房间。沪妮看见那个三开门的大衣柜里塞满了衣服,简直不感相信涟青的那些个旅行包里装了怎么多的衣服。

还是把那包冬天的衣服放进了旅行箱里,整个房间是显得拥挤的,到处都是涟青的痕迹。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各种廉价化妆品,床上随意地扔着布娃娃和衣服,地上放着一些空的啤酒瓶,(客厅里的冰箱里现在是拥挤的,各种冰激凌、汽水、水果、啤酒、小吃。)所以涟青的房间就有了那些东西的残骸,地上,桌上,到处都是。墙上贴满了涟青得意的收集品,全是一些明星的海报,电影明星,歌星,还有足球明星。然后还有她自己的,大副的“艺术照”。在朦胧的柔光镜下也看得出她脸上有多少多余的脂粉,媚俗的笑容,媚俗的装束,媚俗的布景,照片中的涟青是惊人的媚俗的美丽,但照片中的人却和现实中的人相差太大,大到几乎辨认不出的地步。听说现在在网上认识的对象,在接到对方的“艺术照”以后,都会要求对方另寄“生活照”,看来大家也都知道“艺术照”的欺骗性,但终究还是抵挡不了那惊人美丽的诱惑,花一大笔钱下来,拍一组绝美的照片,娱乐自己,也娱乐可以娱乐的别人。

看看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忙了,沪妮就打着哈欠回去睡觉,涟青却跟了来,在后面说:“表姐,我想上网。”

“不行!”沪妮坚决地说,这两天的接触沪妮就知道对涟青不能有一点客气,她很会粘人,也很会顺着秆子往上爬。她不能纵容涟青,不然她的生活会遭到很大的打扰。

“人家睡不着。”

“你白天在家睡觉,晚上当然就睡不着了。明天就去人才市场去,找份工作,你看你来了几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早点睡吧。”说着就把涟青关在了门外。

躺在床上却是真的睡不着了,沪妮就是这样,睡到中途被打扰了,要再入睡就要很长的一段时间。索性爬起来,看看时间已经快两点了。打开电脑,看到秋平凌晨一点多发来的简短的邮件,邮件里说他会在这两天回来,他还说他想她,很美妙的感觉,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在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有个很亲切的男子,在想她。沪妮慢慢地关了邮件。点上一只烟,慢慢地浏览一些新闻,这夜的情绪温暖塌实。

物质的天使(五)

金子

沪妮真正地感受到了涟青到来对她生活的打搅,因为她刚来,她和秋平约会也要带着她,不是沪妮自己要带,而是涟青只要知道沪妮是要出去“玩”,就不折不扣毫不犹豫地粘了上去。这让沪妮和秋平的约会变得具体了一点,以前漫无目的的游走已经取消了,他们开始看电影,去咖啡屋,打保龄球等等。沪妮还很长的时间都没有去小言那里,因为没有了时间。而家里的电话是常常占线的,涟青刚来深圳就有了褒电话粥的对象,就是那个方红雨。据说方红雨已经在一家很小的公司谋了一份职位,做老板的助理。在那样几个人的公司里,那

样的职位的走向是有一定的不可预见性的。如果电话占线涟青又没有褒电话粥,那么她一定是钻到沪妮的房间上网去了,网上有怎样一片精彩的天地,在网上她都已经过上了“家庭生活”,在网上她举行过隆重的婚礼,而且成功地犯了“重婚罪”,却没有人知道。一个多么精彩的虚拟世界啊。

月底,沪妮拿了数额惊人的话费单问涟青:“怎么,我们是一人付一半呢,还是怎样?”

“我还没有工作呢!”涟青委屈地大叫。

“那你找工作去啊!”沪妮冷冷地说:“你知道这套房多少钱一个月?三个月以后,你要承担房租的一半,还有别的费用,从下个月开始,也是一人一半。”沪妮交这套房的押金,还有预交三个月的房租已经把积蓄几乎花了个精光。即使沪妮养得起涟青,也不能滋长了涟青好吃懒做的恶习。涟青噘了嘴,快步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沪妮不想低头,她坚持着,涟青不能再这样懒散下去,这样对她自己没一点好处。人是不能有惰性的,沪妮认为,人一旦有了惰性,就像吸食了鸦片一样,很难根除了。

没几天,涟青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还不错的公司做业务助理。沪妮都不明白她怎么会被这家有名的家电公司录取,看来深圳真是属于女人的城市。狠狠心,把自己卡里的钱取得再干净没有,买了一部手机送给涟青,表示祝贺,也为了她工作的方便,还方便自己知道她的行踪。她对涟青是负有责任的。

涟青拿到手机时着实兴奋了一下,就开始遗憾这手机不是她中意的那一款。沪妮冷冷地说:“你要喜欢那一款,就自己存钱买去。”涟青也不介意,拿了手机就开始拨号,要试手机的效果。

“话费你自己交啊。”沪妮说。

“知道知道!”

第二天,涟青就开始上班了。

物质的天使(六)

金子

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秋平了?每天只是简短地通通电话,很简短的。沪妮对自己说没有关系,秋平忙嘛。事实上她是相信他的,她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他说要她等他,因为他要娶她,那沪妮就会等他一辈子,她相信他。只是,她很想他,却不得不压抑了自己的思念,压抑了想要给他电话的冲动。因为也许他正在工作,她怕打搅他。

周末,秋平还是说忙。沪妮说,没有关系,你忙吧。放下电话,心里却很是怅茫。

沪妮是匆匆忙忙赶回来的,想着是周末,也许秋平会约她出去吃饭,就赶了回来换衣服。现在,也不用急了。换了家常的衣服,看看冰箱里,除了零食什么可以当饭吃的都没有。厨房里,有一代面条,呆会饿了再煮了吃吧。

涟青也还没有回来,现在她回来得都很晚,说是要加班。

拿了一个苹果,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心里空落落的难受。拿起电话,只有小言的号码可以很理直气壮地拨过去。不到一分钟,沪妮就把今天晚上的失落打发了出去,她要去小言那里,顾鹏今天也不在,出差去了。

换了一条白色长裙,一件黑色真丝衬衫,准备出门的时候,涟青却回来了。

“你要出去啊表姐!”涟青问着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今天怎么这么早?”沪妮追进去问,她在想要不要把她也带到小言那里去,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吧。

“今天晚上有个很重要的应酬,我回来换衣服。”说着涟青就把身上的套装换了下来。

听说涟青还有事,沪妮不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说话间涟青都已经淘汰了几身衣服,最后换上去的是一条粉蓝色的吊带裙。她转过身来询问地看着沪妮。美得让人有些嫉妒。

“穿这样怕不太好吧,你是出去工作的,又不是出去玩的。这样穿你的同事和客户怕是对你有别的看法哦。”沪妮不忘自己“表姐”加“监护人”的角色。

“你只管看好不好看就行了嘛。”涟青不耐烦了。

“好看!太好看了。”沪妮揶揄地说。

涟青不满的嘟噜着,去了洗手间,然后又很快地出来,往自己已经粉妆过的脸上飞快地填补着。然后拎了包就往外走。

“你早点回来!”话说出来,沪妮就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年岁很长的家长一样。

“我知道了。”涟青在外面把话扔了进来。

物质的天使(七)

金子

沪妮一走进热气腾腾的火锅店大厅,就看见了靠窗位置上坐着的小言。小言还是喜欢那样夸张地穿着,一件几乎拖到地面的黑色长裙,肩头很优雅地在外面露着,头发做了花样,高高的盘在头顶,故意四处散着的几缕发丝抹了折哩水,俏皮地从发结上伸出来,修长的脖子很优雅地支撑着漂亮的脑袋。脸上清淡的妆容,偏冷的色调,眼的四周恰倒好处地散着一些亮粉。惊世骇俗的美丽,动人心魄的高雅。

一样的年纪,小言看起来却比沪妮年轻了好多,她是懂得爱惜自己的女人,她生命里五分之四的时间都用来了保养。脸部皮肤保养,全身的香蕈疗法,胸部的定期按摩,各种美体健身训练,定期的洗肠,甚至定期的卵巢护理。皮肤,胸部,屁股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内容。没有人看得出来小言已经是快要往三十去的人。但是她也确实变了不少,和以前那个满脸稚气单纯的女孩相比,现在的小言可以用“风情万种”“优雅高贵”来形容,.此刻“风情完钟、优雅高贵”的小言端坐在那里,指间很讲究地浅夹着细长的香烟,烟雾很飘渺地在她身边缭绕,帮助她把“风情万种、优雅高贵”推向及至。而且,这一只烟,她不会抽两口,她只是把它很优美地叼着,如果吸了,那她一定不会让烟进入自己的肺部,很快地就把烟雾喷了出来,她是个爱惜自己的人。

小言看到了沪妮,微笑着向这边挥了挥手。

沪妮坐下,笑问:“怎么?顾鹏很久没有陪你吃火锅了。”

“他?出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