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徐长安的手势,周最看到了五个形似谷粒的大灯。

“这个是状元灯。”

灯上画了秀才模样的小儿。

徐长安说:“很多学生会把状元灯挂到灯头上去,祈求文曲星保佑,学业有成。我小的时候,每年都要挂状元灯。”

“这个是子孙灯。”徐长安一一向周最介绍,“这是富贵灯。”

“那个是什么灯?好像鸭子。”周最看到很多年轻的男女手里提着形似鸭子的花灯,争先恐后地挂到灯头上。

“那是鸳鸯灯。”徐长安回答。

熙熙攘攘的人流,人们欢呼雀跃。徐长安的声音直接被淹没掉。

“你说什么灯?”周围杂音太大,周最根本就听不清徐长安的话。

“鸳鸯灯。”

“啊?什么灯来着?”

“鸳鸯……”就在这个时候徐长安猛地被人撞了一下,语句也被撞碎。

她根本来不及把话说完整,迅速失去重心,上半身往周最身上倾倒过去。

“小心。”周最眼疾手快扶住徐长安的手臂。

“谢谢。”

两人紧挨着,衣料相互摩擦,呼吸相撞,愈渐急促。

有周最扶着,徐长安终于站稳,没倒下去。

人实在太多了,周围全是人。五颜六色的衣服,男女老少,比肩接踵,人挤人。空间狭窄,根本腾不开手脚。

她正想退开。岂料后背直接被人推搡了一把,狠狠的一记重力袭击而来。她重心往前倾斜,两人贴得更紧了。

下一秒,嘴唇瞬间擦过周最的耳垂。

徐长安:“……”

柔软的触感一闪而过,好似一道闪电,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得让人不可思议。

周少爷浑身一颤,身体本能僵住。

徐长安垂眸,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少年乌黑浓密的短发、白皙修长的脖子、光洁莹润的耳垂……

格纹围巾松松垮垮挂在劲间,流苏随风飘扬。

一直都觉得似曾相识。这一刻的熟悉感俨然攀升到了顶峰,突破了极限。

她像是一只干瘪的气球,突然被人注入气体,瞬间充盈了起来。

又像是在大海上迷失方向的扁舟,看到了灯塔的光亮,瞬间看到了前路。

更像是沙漠里干涸许久的旅人,忽然发现了水和绿洲,瞬间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理智在燃烧,思绪在沸腾,眼神迷离,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恍恍惚惚间,她的右手一边颤抖,一边慢慢上移,一把揪住周最的大衣。

闭上眼睛,嘴唇贴了过去。

孤注一掷,放任自己迷失,一切都不要思考。不计过往,亦不论将来,只活在这时这刻,活在梦里。

☆、第23轮明月

第23轮明月

那么柔软的触感, 周最浑身僵硬, 根本就不能动弹。几乎都忘记了躲闪。

突如其来的意外,他完全怔住了,忘记躲闪, 也不懂回应。

脑子很乱, 一团浆糊,难以正常思考。

两人挨在一起, 衣料相互摩擦。

女孩子身上的味道格外香甜, 清清淡淡的樱花香,不断纠缠着人的呼吸。

徐长安循着本能, 放任自己迷失。像是置身于一座迷雾森林,周围黑漆漆的,看不见一丝光亮。她已经被困许久。可却一直不愿走出来。她好像一直都在路上,寻寻觅觅, 了无尽头。

她的手一直都在抖,颤颤巍巍地揪住周最大衣的一角。她拽得很紧, 仿佛溺水的人挣扎许久,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那是她全部的希望和精神支柱。

因为过分用力,指节泛白。手心也氤氲出湿意。

那么拙劣的吻技,与其说是亲吻,倒不如说是在啃咬。

唇齿纠缠, 相互撕扯。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迷雾终于散尽,黑暗的森林被劈开一道口子。大团光线照射进来。

眼前人竟然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人。

徐长安如遭雷劈,瞬间清醒。

懊悔, 更绝望。

眼泪就像是决堤的洪水,冲出眼眶,一泻千里。

她慢慢蹲在地上,抱住膝盖,脑袋搁在手上,小声地呜咽起来。发出小动物一般的哀鸣,悲恸万分。

周最直接蒙圈了。他没想到一个人的情绪转变能这样快。上一秒还在炙热地吻他,下一秒竟然就开始埋头痛哭流涕了。

“对不起师姐……你别哭啊……”

“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

他跟着她一起蹲下,伸手去拍她肩膀。可手伸出一半,他又给缩了回去。

“师姐你怎么了?对不起……你别哭啊……”

周少爷最怕女孩子哭。从小被妹妹周蔼的眼泪给弄怕了,如今都有了心理阴影。小时候只要周蔼一哭,大哥二话不说就抄家伙教训他。

女孩一哭,他就头疼。

徐长安已经整整一年没这么肆无忌惮地哭过了。由最开始的小声抽泣,演变到最后的放声大哭。

哭完,酣畅淋漓,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这么多的人,这么热闹的日子,没有人会关心你在做什么。这么肆意大哭居然也没有引起围观。就连异样的目光都没有收获几个。

满脸泪痕,她抬手狠狠抹了一把。

“周最,你扶我一把。”蹲得久了,一双腿都麻了。

“哦……好!”周最俯身握住徐长安的手,把她扶了起来。

她拍了拍羽绒服的衣摆,吸了口气,“走吧,咱们继续逛。”

周最:“……”

前后转变不过数秒,简直不要太快!

周最不敢细问,只能跟上她。

“你刚看到的那些类似鸭子的灯叫鸳鸯灯。在我们这里,情投意合的信男信女,或者恩爱的夫妻,他们会亲手扎一对鸳鸯灯,在灯上写下两人的名字。然后一起把灯挂在板灯头上,跟着灯阵昼夜.□□,以此来祈愿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周最静静听着,“听起来这个鸳鸯灯和同心锁一样。之前我去爬铜卜山,很多人会在栈道锁链上挂同心锁,锁上也刻着情侣的名字。”

“大同小异,都是世人的美好寄托。”徐长安早已恢复如常,除了眼眶有些发红,其余根本就看不出异样。

周最不知道她刚才为什么哭。大概是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带出了过往的委屈和无助。情绪突然爆发,难以遏制,就崩溃大哭了。

经历一件糟糕的事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后续的连锁反应。这件事过后,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会因为一些细枝末节而重新找回当初的那种挫败、无力、痛苦,甚至是绝望。然后彻底奔溃。

“师姐你有笔吗?”少年迎着风口,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姿颀长,如松如柏。

“什么笔?”

“什么笔都可以,只要能写字。”

“我看看有没有带。”徐长安低头翻自己的帆布包。

她低着头,长发垂落,一边脸颊被灯光照亮,精致好看。

“还真有笔。”她从包里成功翻出一枝黑色的签字笔。

“谢谢。”周最伸手接过,摘了笔帽,低头在那只兔子灯上写字。

徐长安就站在他身边,看他写什么。

少年的字苍劲有力,笔锋隽永,一手漂亮的行书。

徐长安欣赏写字写得好的男生。字品即人品,一个人的一手字多少看出一个人的品性。

“徐长安,你要快乐啊!”

字是好字,可这话却委实有几分幼稚了。

周最说:“师姐,等下我把这盏灯挂到灯头,让它把你所有的烦恼都带走,然后开心快乐地过每一天。”

徐长安觉得这行为令人发笑。但也不愿拂了周最的好意。

他拿起那只蹩脚的兔子灯,剥开层层人群去了灯阵中心,然后找到灯头。

他速度很快,徐长安来不及细看,少年便已经涌入人群。一抹挺拔的背影若隐若现。

人实在是太多了,大家都在争先恐后往灯头上挂灯。他愣是挤了好久才挤进去。

挂灯之前,心思微妙地转了一转。他又揭开笔帽,低头飞快地往兔子灯上写了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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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他把兔子灯挂上了灯头。

灯阵慢慢移动,几百上千盏花灯挂于灯头。那么多精致漂亮的花灯里混进了一只奇丑无比的兔子灯,怎么看怎么违和。

他远远看着那兔子灯随着灯阵缓缓移动,他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他周最却大有愚公移山的雄心,每一座他都会荡平了。

***

周少爷是真想懒在徐长安家不走。糖水镇风景那么好,肖晓慧母女又烧得一手好菜。他都有点乐不思蜀了。

但奈何唐婉眉思子心切,一天无数个夺命电话连环轰炸。扬言他再不回家,就断了他的生活费。

迫于无奈,第四天一早,周少爷不得不收拾行李回家了。

虽然只有短短的四天,可这一趟收获还是很大的。他隐隐感觉他和徐长安的关系似乎有了实质性的变化。

一大早徐长安将周最送到了高铁站。

春运车票紧俏,周最只抢到一张高铁票。

春节临近,高铁站人来人往不断。候车室里乌压压的全是人头。

“好了,你路上注意安全,我就先回去了。”将人送到车站,徐长安就打算走人了。

周最和她告别:“师姐,这两天真是叨扰你和阿姨了。”

她笑了笑,不在意道:“没事儿,以后常来玩儿。”

这自然是客套话,谁曾想周最却当了真。

周少爷兴奋地说:“师姐,那我暑假还来玩。”

徐长安:“……”

这孩子真是一点都听不懂客套话呀!

——

送走周最,徐长安一回到家就拆下了他睡过的三件套,打算重新再洗一遍。

一掀开枕头,就发现了一只信封。

她拆开一看,信封里头装着好多张红票子。

她数了数,足足两千块。

她大概知道少年的用意。这应该就是这四天的房费和伙食费。

今早临走之前,周最就把钱拿给了肖晓慧。但肖女士坚决不收。肖女士说:“你是长安的学弟,难得过来玩两天,哪能收你钱呢。”

周最塞了几次,没成功。无奈之下只能采用了这么一个办法。

倒是个懂事的人。但这数额却委实多了。徐长安一个月的生活费也才一千块。小镇客栈的房费平均也不超过两百块一晚。就算加上伙食费,也根本要不了两千块钱。

其实从少年的吃穿用度,徐长安也看得出来他家境优渥。身上穿的衣服全是大牌,一套衣服下来都大几千上万了。

徐长安默默把那只信封塞进书包,打算回学校还给周最。

***

在徐长安家待了四天,每天都那么好玩,格外充实。一回到家,周最就开始发霉了。不是在床上躺尸,就是抱着电脑玩游戏。

而且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徐家伙食那么好,回到家保姆烧的饭菜周少爷真是没半点食欲。

从周最一回到家,唐婉眉就发觉儿子不对劲了。成天没精打采的,茶不思饭不想的,还时不时一个人抱着手机傻笑。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她每天都在旁敲侧击问周最那四天去了哪里玩儿。可周最那小子嘴严实得很,扔下一句“在同学家玩”搪塞,别的就再也不愿多说。

年前一周,大哥周望从宛丘出差归来。给唐婉眉带了几瓶药酒,专治关节炎和老风湿。

周最就像是看见了宝贝,双眼发亮。

“妈,给我一瓶呗!”

唐女士不解:“你要药酒做什么?你哪里受伤了?”

“不是我,是我一个同学扭伤了,我给她拿一瓶用用。”

“同学?”唐婉眉抬了抬眼皮,“谁?”

“郭贸飞那个胖子,您认识的。”

“他怎么了?”

“之前打篮球伤了脚踝。”周少爷脸不红,心不跳睁眼说瞎话。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他了?”唐女士将信将疑。

“妈您给我就是了,一瓶药酒值多少钱,别那么抠门嘛!”周少爷顺利从唐女士那里顺走一瓶药酒。

拿到药酒,他就出门寄快递去了。

出门前觉得一瓶药酒不够,从母亲房间又顺走了一瓶。

马上就过年了,很多快递都停了。只有顺丰还营业。他顺利把那两瓶药酒给寄出去了。

快递员说:“单子你拿走,上面是单号,网上查的到。”

“谢谢。”周最从快递员手里接过快递单,随手往裤兜里一塞。

——

第二天一早保姆阿姨洗衣服。从周最的裤袋里翻出了这张快递单。她规规整整地放到了茶几上。

唐婉眉下楼吃早餐。

保姆阿姨对她说:“夫人,少爷裤袋里的东西我给放到茶几上了。”

“行,我等会儿给他拿到房间去。”唐婉眉不甚在意,“这孩子总是丢三落四的。”

她吃完早餐,给周最端了杯牛奶上楼。

上楼之前想起还有东西要拿给周最。

她走到茶几旁拿起那张单子。

薄薄的一张纸,皱巴巴的。摊开后发现是一张快递单。

她低头往收件人一栏扫了两眼。

收件人是徐长安,地址是青陵糖水镇。

徐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