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是给咱弄来个爷啊……”金大福一边抠脚丫子一边叹息。

“你用词太保守了,”我翻个白眼,“应该叫太上皇。”

周铖笑,眼睛咪咪的一派温柔:“我看他跟你挺近乎的,一下午围着你问东问西。”

我黑线,这孽债也担不起:“还不是你们一个个都爱答不理的。”

“嗯,”金大福装模作样地摸摸下巴,淫丨荡一笑,“估计是看你好下手。”

我一个猛子扎进床里,气绝身亡。

小疯子难得没插话,这会儿总算出了声:“冯一路,你不把上铺给他收拾收拾啊?”

“我该他的欠他的?我又不是他妈。”莫名其妙。

这回换小疯子惊讶了:“你不是一扑心儿上赶着巴结他吗?”

我真是气得肝儿都颤,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啊:“一扑心儿?还上赶着?我图什么啊!”

“借他爸的关系在这儿捞点好处呗,要么少呆两年,要么待遇好点儿……”

我扶额,小疯子这不是多想,而是整个脑补了一剧本。

“我连他爸是男是女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我攀什么啊!”

“插一句,”金大福举起了抠脚丫子的手,“我觉得他爸应该是男的。”

谁来投个原子弹把这一屋都炸了吧,不用避开哥,反正哥也不想活了……

“闹半天你不知道刘迪的背景啊?”小疯子一脸“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我真是高估你了”的表情。

抛开内伤,我来了精神:“你知道?”

“嗯哼,”小疯子趾高气昂地翘起下巴,“他爸在省里当官儿,好像就是公检法的。”

“你认识?”

“怎么可能。”

“那你怎么知道的?”

“听说的呗。”

“……”

“不要问我听谁说的,反正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可是我真的很想问啊,没道理同住一个屋檐下,小疯子有各种“听说”“据说”“传说”,而我拼死拼活从俞轻舟那儿都问不来最后只能自己灰溜溜走掉,这差别待遇太明显了!难道是因为……我的色相不够?!

“公检法的还能让他进来,那他爸也没多大能耐嘛。”金大福打个哈欠,总算知道下床去洗手了。

“你懂啥,”小疯子不屑地瞥他一眼,“能下得了手把自己儿子送进来,这才叫狠角色呢。坐高位的,下面多少人等着看他出事儿,信不信,但凡他包庇一点儿,别人就有法儿把他整下来,现在多好,儿子进来享福,他还能落个六亲不认刚正不阿的好名声。”

小疯子确实没心没肺,但转速快的脑袋,多数时候都很犀利。

我几乎同意了他的说法,只有一点:“这也不算享福吧……”

“看你怎么想了,”小疯子耸耸肩,“我估计刘迪在外面也不是什么进步青年,说不定他爸觉得扔进来改造改造正合适,反正以后除了走仕途没戏,其他都不影响。”

我觉得小疯子已经走进了刘迪爹内心深处的秘密花园。

谈完背景,小疯子好奇地问俞轻舟把我留下来都说什么了,我便把刘迪转监的原因和王八蛋的交代一股脑倒了出来,众人很欣慰,纷纷表示相比卑躬屈膝,当刘迪是透明人这个还不算太坏。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我好像发过什么毒誓来着……

晚上快熄灯时,刘迪还没回来,我叨咕着不会转监第一天就夜不归宿吧,小疯子说没准儿觉得住着不爽又换地方了,周铖则调侃,或许思念了十五监的宿敌,回去相爱相杀了。其实说句老实话,偶尔周铖的用词我没办法完全领会,但这并不影响我跟着傻乐。

花花就是在这时候把我拉过去的。

整个一晚上他都没表现出什么,甚至我们聊得热火朝天时他也只是淡淡看着窗外,偶尔侧目,听听,像个不相干的路人。所以他忽然把我拉到写字桌的时候,我以为要说别的事。

众人见怪不怪,知道这是花花要跟我私聊了,除小疯子不满地怪叫两声,没人过来打扰。

花花的话是拉我之前就写好的,信纸第一行,歪歪斜斜几个字:你别对他太热心。

我皱眉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刘迪?”

花花点头,又在纸上写:那人很麻烦。

“你知道什么?”

花花摇头,思索片刻,写下两个字:感觉。

我看着花花的眼睛,那里面漆黑漆黑的,只有我的倒影。我不知道他的感觉准不准,但我知道他是真担心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里经典的生存法则。

但是——

“你哪只眼睛看我对他热心了,我是被动的好不好,真是比窦娥还冤……”

花花凝重的眉头没半点舒展的迹象。

我在心里叹口气,想着什么时候花花能有小疯子一半的没心没肺就好了。这娃累就累在太认真,想得多,心思重,而且死犟死犟,认准的理儿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放心吧,”我拍拍他肩膀,“哥心里有数,不用担心。”

花花眯起眼睛,分明在怀疑。

我却被手底下的触感吸引了,连忙又捏了两下死孩子肩膀:“哟呵,比以前结实了啊。”

花花抿紧嘴唇,一副想笑又想气的纠结样儿。

我这叫一个心疼,连忙伸手把他的脸捏成笑模样:“别憋着,容易内伤。”

花花没好气地打掉我的手,忿忿地在纸上划拉几个字:你就永远没正形!

这话我怎么读着怎么别扭,后来终于找出根源了。这话分明是我老爹经常训我的,好么,差辈儿了!

把这意见向花花反映,后者完全不知错,更甭提悔改,就沉默着用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凝望我,弄得我明明没干啥,满腔负罪感。

刘迪是在午夜回来的,提着个应急灯,弄得方圆百里恍如白昼。

哪个管教送他回来的我没看见,因为我已经睡着了,只迷迷糊糊感觉到有钥匙开门的声音,再然后闭着的眼睛就感觉到一阵强光。

我翻个身,想躲开那光继续睡,却在下一秒被人硬扳过来,然后就猛烈摇晃:“起来起来起来……”

刘迪的絮叨像魔咒,我拼了命的想忽略,奈何他晃得我头晕眼花恶心想吐,最后被逼无奈只能睁开眼睛,口条还没捋顺呢:“你他妈……没事儿吧……大半夜撒癔症?”

“我要睡下铺。”不是想,是要。应急灯放在地上,照着刘迪理直气壮的脸。

我真有心踹他两脚,奈何迷迷瞪瞪的力气值实在低,可有人走过来,帮我做了。不过斯文了一些,没踹,只是把人拎起来扔到旁边。

花花蹲下来,借着灯光翻来覆去地看我。

我好笑地呼噜一把他脑袋:“被晃两下,你哥死不了。”

花花不理会,依然按照自己的方式检查遍了,才松开我,然后站起来,转身对上刘迪。

那厢刘迪不急着起,就坐地上仰头望着花花,饶有兴味:“兄弟,英雄救美哪。”

花花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

“哦哦,我差点儿忘了,你说不了话哈。”刘迪一拍脑门儿,猛然想起来似的,然后瞬间换上好奇宝宝的表情,“那你都怎么跟人沟通交流的啊?比划手势?”

花花眯起眼睛,半晌,走到桌子那边写了几个字递给刘迪。

刘迪恍然大悟,一边说着“搞半天还有这招儿啊”一边看信纸,渐渐表情变得很微妙。

“我要是非要呢?”漫不经心的调调,透着蛮横。

花花抬手指了指门,表情坚定。

刘迪笑了,说不上是觉得开心还是有趣:“那我就只能卷铺盖走人是吧?”

花花依然站得笔直,像高墙外的白杨树。

刘迪敛了笑意,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地打量花花半天,末了耸耸肩:“其实你没什么面子,但我今天想卖你个面子,就冲上回比赛你赢我一次。”语毕,男人翻身上床。

一向空着的上铺来了新客,整张铁床都跟着摇晃。我在这摇晃中彻底清醒,半个身子伸出床去把刘迪扔在地上的纸捡了起来。

其实我不是个矫情的人,之所以非要住下铺也不图它方便什么的,而是去年我曾经心血来潮爬到自己的上铺体验生活,结果一宿没睡,活活失眠到天亮,打那以后我再不敢得瑟。

花花是知道这个事儿的,全十七号都知道。

【十七号只有上铺】

花花的字真难看。

第 29 章

第29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路来的支持,文从今天开始V,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偷偷去看盗文千万别让我知道,咳,凉壮壮有颗玻璃心>_<

最后,真的真的很爱你们这些义无反顾跳坑的朋友,不多说,都在文里了!

刘迪是个得瑟的人,或者在得瑟前加上相当二字也可。这样的家伙历史上有很多,比如孙悟空。仗着自己一身的本领,闯龙宫,闹天庭,踢翻炼丹炉,搅和蟠桃会,当年我觉得美猴王很帅,现在我彻底理解了太上老君等群众的心情。

“这一天天累死个人!”连着几天收工回监舍,刘迪都是这个开场白。

“你一下午就做了半个灯,还是残次品,累毛啊。”我其实没想接这个茬儿,但忍好几天了,真是再也管不住嘴。

刘迪挑眉,斜着眼睛看我:“怎么的,心里不平衡了?”

“废话,”我想也不想,直接把酸水儿往外倒,“一天天啥活儿不用干分数照样往上加,神仙都没你逍遥。”

“拉倒吧,”刘迪逮着个下铺就一屁股坐了上去,呈大字型放肆倒下,“在十五监那会儿我连生产线都不用去。”

我走到水龙头洗手:“哟,那二监还委屈你了呗。”

本以为刘迪会大言不惭地接下来,说些诸如“你才知道啊”的屁话,可出乎我的意料,他沉默几秒,然后像自言自语似的沉吟:“也不是……反正,你们那个管教俞什么来着,事儿挺多……”

冬天的自来水冰凉刺骨,刚沾上就让我窜起一阵哆嗦,连忙草草洗两下,也不管之前沾的菜汤味儿有没有掉干净,我就甩着水珠儿回来了。

“喂,你的床在上面儿。”没好气地踹两下当刘迪啷着的脚丫子,我提醒他鸠占鹊巢了。

但鸠懒洋洋翻个身,摆明不想起:“躺一下能死啊,再说这下铺还不是我让给你的……”

吐血,你妈老子搁这儿睡三年了!

我正怒极攻心,十七号的门忽然被打开,然后俞轻舟伟岸的身影就出现了。

“刘迪,出来。”

“得嘞!”赖在床上的家伙终于起身下地,跟着管教去也。

门重新关好,十七号又只剩下老成员。才回来几分钟,群众们已经进入状态,我逐一瞄去,金大福在睡觉,小疯子在演算,周铖在看书,花花在看我。

我完全被这一屋子淡定哥打败了,扶额,气若游丝:“各位父老乡亲们,敢不敢给点儿反应,就我一个人在这儿和那盲流叭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唱二人转呢。”

周铖从书里抬起眼,嘴角挂着笑意:“我看你俩唱得挺好。”

我强忍打人毁物的冲动,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可是你们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金大福打个哈欠,翻身转过来,目光对上我:“我记得你说要把他当成透明的。”

“可没让你们把我一起透明了啊。”

“你非和他说话,只能连坐了。”小疯子停下笔,插话。

我真是冤死了,各种悲凉涌上心头,那感觉就像是马路上扶老大爷反被诬陷成肇事者:“大家都在一个屋檐儿底下,还真能当他不存在啊,就说他不别扭咱们也难受啊。”

这话一说完,我就满屋地抛飞眼儿,企图招来一两个同盟军。

金大福懒得看我,小疯子一脸恶心,花花不动如钟,就周铖莞尔,总算说了句话:“其实他那人得瑟归得瑟,倒不是太招人烦,只是摸不清深浅,自然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我不以为然:“有什么摸不清深浅的,不就官二代么,肯定是不学无术得得瑟瑟一个没留心就进来了。”

“你还真没猜对,”小疯子抬眼看我,“他是杀人未遂。”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啥玩意儿?!”

小疯子做了个抹脖的手势,然后字正腔圆地完整重复一遍:“故意杀人未遂。”

我下意识看周铖,因为他也是杀人进来的,结果后者特无辜地摊手:“我是过失。”

姑且不论周铖那过失是真是假,但刘迪这未遂的肯定是主观故意了。也就是说,他真想那个人死。可说实话,挺难接受。虽然处了没几天,但那家伙给我留下的印象无非是吊儿郎当高调得瑟,你说他脾气不好吧,偶尔被我损两句也没见暴跳如雷。不同于伤人,像金大福花花那种,头脑一热争强斗狠下手没个轻重也就犯下了,那可是杀人,得有多大的仇啊。

话匣子一打开,小疯子就搂不住了,恨不能把自己探来的信息一股脑全倒出来:“没看出来吧,其实今天听见这事儿的时候我也吓一跳,都说会叫的狗不咬人,可盲流绝对是个例外。他那个爸不是做大官儿嘛,外头就养了好几个小的,本来相安无事,可有一个脑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以为自己能进正宫,背地里把人家原配约出来谈判,后来原配在回去的车上心脏病发,没救回来。所以说这人不能气性太大,到头来伤的还是自己……”

“所以刘迪就想去把他爸那个小老婆杀了?”

“嗯,听说光天化日拎着刀就去了,也够生猛的,没雇人,然后那女的被捅两刀之后从别墅二楼跳下来跑到马路上才获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多少寻常人家,两份儿工资,一个孩子,就能美满一辈子,还有新闻里那些偏远山区的人家,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大山,却依然可以唱山歌洗天浴,自得其乐。可再看看我们呢,操,放着好日子不过,纯他妈自个儿折腾的!

新进涌入的信息让十七号安静了很长时间,同样一件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解读,同样,也只会陷入自己的情绪里。我杂七杂八的想了很多,我想其他人也一样,但想的东西肯定不完全相同。

后来还是金大福打破静谧,问:“为什么管刘迪叫盲流?”

小疯子说:“他一天啥都不干,却一天比谁都忙,总不见人影,忙刘忙刘嘛。”说还不够,还要写出来。

金大福服了:“你和冯一路真是一挂的。”

我嘴欠问一句:“才思敏捷?”

金大福白我一眼,没吱声。

然后我就懂了——起外号这种事情,通常都是因为闲的蛋疼。

刘迪探秘告一段落,大家又各做各的。小疯子演算了两三张纸,貌似弄出了结果,于是心满意足地离开写字桌,洗漱上床。

花花就是在那个时候走过来的,彼时我正盘腿坐在床上,想东想西,像个道士。

花花停在我面前,挡住了光,于是我抬头问他:“怎么了?”

花花没写字,只是用手指指我的左胸。

那里是心脏,我知道,可是花花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似乎看出了我的不理解,花花又指了指我的脑袋。

我咬牙切齿地苦思冥想,好么,上学都没这么卖力过。

脑袋,心脏,思想,心……

“你是问我怎么想的?”试探性地开口。

花花的表情总算有了变化,皱着的眉头慢慢打开,下垂的嘴角也稍稍上扬。

叹口气,我容易么我!

花花问的是刘迪,我知道,因为他之前就劝过我别对那厮太热心。说实话,我真没觉得自己对那家伙有多特殊照顾,充其量逗个咳嗽,扯扯淡,别说交心,连正经唠嗑都很少。但……如果非要跟十七号大环境比,那我是有些聒噪了。不过我不认为这是我冯一路的问题,遥想当年,我刚进来的时候,面对满屋僵尸,那是多么披荆斩棘才闯出一片天啊,回忆个边边角角都让人心酸,而现在我浴火重生了,怎么还能让后来的同志再走一遍我的坎坷路呢?

我拍拍床,示意花花在我旁边坐下。

花花不为所动,站得笔直像骇客帝国。

我没好气地把他薅过来,一把按到自己身边儿,不解气,再捏两下他那没二两肉的脸蛋儿,才总算舒坦了:“我是觉着吧,很多事情你得换位思考。比如说,咱们是刘迪,住了好几年的号子说换就换,人生地不熟的,还没个人搭理,他就是嘴上不说,心里也要别扭。他这一别扭呢,又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