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话就禁不住细琢磨,偏巧正赶上后厨一个切菜小工跑出来收快递,见到冯一路本来还有点忐忑,毕竟上班时间擅离职守还是收淘宝快递实在太多槽点,可那句“我就喜欢岁数比我大的”顺着风就刮进了他耳朵,机智伶俐的小工看看冯静,又看看冯一路,瞬间换上微妙笑容,一副“我懂我懂你们继续”的表情,一溜小跑奔出去签收了。等小工拿着快递回来,冯一路有心嘱咐两句别乱说,可又觉得这样更加显得他心虚,最终还是没言语。

现在看来小工不负众望,向整个后厨传达了老板和大堂经理有暧昧关系的惊天发现。最重要的是,后厨有个完全没有架子的负责人,且还是老板同吃同住的异姓兄弟,一个牢房出来,感情比穿一条裤子还深,冯一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整个后厨肯定围着花花刨根问底来着。如果说花花乍一听见还会怀疑,那经过你一句我一句的发酵,这会儿怕是把自己这始乱终弃的罪名板上钉钉了。

冯一路脑补出整个过程,感觉到一种蛋蛋的忧桑。

电视忽然被关闭,整个客厅陷入微妙的安静。

花花放下遥控器,毫无预警地转向冯一路,没什么表情,只那么定定看着。

冯一路正来回踱步,对上花花的视线,就被定住了。他想从那一双黑亮的眸子找出些情绪,比如气愤,凶狠,伤心,或者其他,但都没有。那双眼睛一如初见时黑不见底,仿佛要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我和冯静没什么,我都能当她爹了。”一字一句地说完,冯一路起伏了半晚上的心忽然平静下来,好像他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事儿连辩解都不值当,“非要说有什么关系,那顶多五百年前是本家。”

花花微微眯了下眼睛,似乎在琢磨可信与否。

冯一路豁出去了,举起手:“我现在对女的根本硬不起来,要不我发誓?”

“你阳痿了?”

忽来的天外之音差点儿把冯一路吓死,他还以为花花开口说话了!

容恺甩着手指头上的钥匙圈,特自来熟地登堂入室,直奔厨房:“借点酱油。你俩继续聊~”

聊你妹。

冯一路没好气地看着火星人翻箱倒柜,半天,那人走出来又想起之前听到的,补充询问:“你对女的不行了?啥时候试的?”

花花的眼神暗了下。

冯一路想掐死小疯子!

那天晚上被冯一路命名为屈辱之夜。他几乎是使劲浑身解数来讨好花花,跟个充气娃娃似的,随便对方摆造型,想怎么搞怎么搞,到后来洗完澡,他已经累的老胳膊老腿魂归西天,一个指头都抬不起来,那没良心的还要亲,各种亲,亲的他做梦都满世界红唇!

次日冯静看到他肿的跟香肠的嘴,暧昧笑了:“老板你不老实,明明不是单身。”

冯一路只得尴尬笑笑,结果一笑牵动嘴角细小伤口,倒吸口凉气,在心里把那没良心的狼崽子又骂了个狗血淋头。

冯静不知道老板的心理活动,只是调侃完,趁着轻松的气氛,问了一直想问的:“老板,花师傅大名叫什么,总不会也是花花吧?”

花花现在负责整个后厨,而且人人都知道他和冯一路的关系,俨然就是个二老板,所以大家都尊敬地叫他一声花师傅,他又不会说话,别人这么叫,便也这么应了,至于冯一路,自然还是花花花花的叫,于是全饭店都知道花师傅小名叫花花,但大名是啥,还真没人关心过。

不过问个名字不算事儿,所以冯一路很大方地告知:“花雕,挺有意思的吧。”

很多年没叫过花花大名了,确切的说从认识就很少叫,于是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带给冯一路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仿佛在叫另外一个人,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冯静却乐了,很开心的样子:“花雕,这不是酒名儿嘛。”

“谁说不是呢。”冯一路也跟着乐起来,好像这么多年才发现这个笑点。

笑完了,冯静轻咳两声,忽然问:“花师傅才三十多吧,怎么也不见他张罗找对象结婚的。”

冯静的声音不自然压低,整个人透着微妙的紧张。

一道闪电划过冯一路大脑,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小姑娘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跟个不明真相的小丫头置气显然很幼稚,但冯一路的理智没办法压制这股幼稚的邪火——挖墙脚都挖到老子跟前了!

“他心里有人了,”冯一路听见自己硬邦邦的声音,“结婚不结婚的只是个形式。”

冯静的情绪掩饰得很好,只是眼里的失落无论如何也遮不住。

冯一路在心里骂自己,你个不害臊的老东西!骂完了,又骂花花,你个到处勾人的小东西!

晚上,这一老一小又躺进被窝。

昨夜做得太凶,花花也觉得有些歉意,打算今天晚上让冯一路缓缓,于是只是抱着他。

冯一路不干了,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是被嫌弃了,于是翻身压到花花身上,照着他的嘴就亲了下去!

花花大喜过望,难得碰见冯一路主动,立即狼化,又开始咬啊咬。

被手指头□去的时候冯一路就已经后悔了,等换上大家伙,这厮便想临阵脱逃。可不管怎么爬,都让花花拽回去,最终成了砧板上的肉,被人拆吞入腹。

事后,冯一路又累成了死狗,可死狗也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于是他把花花揪过来,眉对眉眼对眼地嘱咐:“听好了,将来我就是老了你也不能把我送养老院啥的,你要敢,我就在养老院把自己弄死,再飘回来把你弄死。”

花花眨了眨眼,很认真地比划:你老了的时候,我也老了。

冯一路没好气地扒拉一下他脑袋:“别趁机给自己抬份儿,老子大你多半轮呢!”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你可好长时间没管我叫哥了。”

花花乐了:以后叫。

冯一路不干:“现在叫。”

花花很惆怅地叹口气,从命:哥,我们再来一次吧。

“……”

冯静的事情冯一路一个字儿没给花花透。

防火防盗防小三,这是屋主的正当权益。

冯静倒不是个执着的,那之后有个常来吃饭的客人追她,没多久,两个人便顺利交往。

心里大石落地,冯一路开始寻思另外一件事。

……

清明

墓园永远让人觉得宁静,这宁静并不是死气沉沉,而是尘归尘土归土的安详。

花花跟着来过许多次了,他没有亲人可祭拜,于是便每次都陪着冯一路来给冯老爹扫墓,以兄弟的身份。

来到墓前,花花熟练地把水果和花摆好,又点上香,认真地拜完,便退到旁边站着,留下空间让冯一路和他爹说话。

冯一路同从前一样席地而坐,倒上两杯酒,一杯给他爹,一杯给他自己。

花花抬头看天,天很蓝,很宽广,看着看着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变得疏离,自己就要像鸟一样飞上天际……

“我就不给你整那些什么我很好我不错啊虚头巴脑的了,你听好了,花花你认得的,是我兄弟,但也是我媳妇儿,”冯一路顿了顿,又强调一遍,“咱老冯家的媳妇儿。”

一阵风吹过,略带凉意。

冯一路皱皱鼻子,想打喷嚏,但没打出来:“你千万别从地底下跳出来,会给你儿子吓死的。”

墓碑依然安静。

“你没跳出来我就当你同意了,”冯一路伸手去拉站在旁边的花花,“来,叫爹。”

花花没动。

冯一路抬头去看,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好像有一滴带着温度的水落到他脸颊,但很快,又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110番外《亲爹》

如果说周铖和容恺的生活里有什么是像空气一样必不可少的,那就是吵架。

看电视抢遥控器会吵。

玩电脑打游戏会吵。

心血来潮厨房做个饭会吵。

楼下邻居狗晚上乱叫一个要骂一个要忍也会吵。

周大仙看不上火星人的没常识,总想管一管,火星人顶烦周大仙的说教,于是一被管就炸毛。如果非要找一个完全没有吵架的时间段,那只能是在床上,前者会把后者干得再没力气吵。

周铖从来都不赞成用暴力解决问题,他相信凭借人的理性是可以压制住内心阴暗面的,可一沾上床,那理性就飞到了火星人的故乡。

这一次又为了什么吵的架呢?心思缜密如周铖,都记不起来了,他只知道两个加起来七十多岁的男人在阳光明媚的周末下午,放着无数高雅活动不做,生生在客厅里互相指责了半个小时,虽然一个站在那儿脸红脖子粗,一个坐在沙发里冷静自若,但攻防依然十分精彩,你一句我一句,打得难解难分。

论吵架,火星人永远败多胜少,但架不住他没分寸,喜欢放狠话,比如现在,他就信誓旦旦咬定当初和周铖擦出火花是被死GAY掰弯了,带坏了,往小了说是诱拐,往大了就是诱丨奸,并且翻出第一次有暴力嫌疑的旅馆做丨爱来证明说辞的可靠性!

周铖心里的火被点燃了,很奇怪,明明知道火星人说话不走脑子,尤其是气头上,脑子完全蒸发,可还是会被点火,点着了,那话就不受控制了:“就当第一次是我拐你,后来呢,谁非跟我做炮丨友还左一个求抱抱右一个求亲亲的。我发善心满足群众要求了,现在倒落一身不是。”

如果说容恺之前是气,那现在就是气疯了,眼圈开始不受控制的泛红,怒极攻心根本丧失了语言组织能力,翻来覆去就一个词:“分手!不用你发善心,我他妈不跟你过了!”

这不是火星人第一次提分,也注定不会是最后一次,所以周铖特大度地耸耸肩:“随你。”

摔门而出。

火星人永远都只会这招。

周铖深呼吸,再呼吸,过了很久才把心头那股火散出去。

再这样下去要折寿了,他想,当初怎么就脑袋发热同意跟容恺在一起了呢,不科学。

思来想去,周铖也只能归结到下半身。火星人在床上的滋味蚀骨销魂,他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庸俗的人,关键时刻也有信心把持得住,但显然在火星人的问题上,他没有认真把持。

要不……散了算了?

这念头闪过的时候,距离火星人离家出走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周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下,但只是一小下,很快他就从心理分析的角度给这种想法找到了出处。可不可行姑且不论,起码有这想法是可以理解的,他在精神上遭遇了火星人给予的无尽折磨,于是趋利避害的潜意识便总蠢蠢欲动地想要脱离这境况。

手机忽然尖叫起来,确切的说是个女人的惨叫,打断了周大仙的思考,也增加了周大仙的烦躁——容恺又偷偷换了他的手机铃声,而且一次比一次难听!

“想通了?”周铖的声音有些冷,依然淡淡的,“想通了就赶紧回来,没人等你吃饭。”

“正好,我晚上在外面吃。”电话那头不是呛声,而是真真切切松了口气。

周铖觉出不对,如果这个时候对方回一句谁他妈用你等老子在外头吃一样他倒不觉得奇怪了。

“那就这样,我挂了。”容恺的气息有些不稳,似乎急于结束通话。

“出什么事了。”周铖眯起眼睛,打断他。

“没啊,”容恺的否定几乎是立刻的,“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晚上不回去吃饭,呃,可能也不回去睡觉了,反正你现在也不想看见我嘛我回去了也……”

“容恺。”周铖很少连名带姓地叫火星人,一旦叫了,就代表严重警告。

电话那头有短暂的安静,然后周铖听见火星人故作轻松地说:“也没啥啦,就我刚才在路上遇见我爸了,嗯,亲爸。”

“你在哪儿?”

“嗯?”

“我他妈问你现在在那儿!”

忽然爆发的周铖把火星人吓着了,连忙报上一串地址。

周铖只需要听一遍,挂上电话便奔赴现场。

火星人不应该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么,哪又冒出来个爹?而爹又要干嘛?把火星人接回火星?

周铖早忘了不久前潜意识还提醒他可以跟容恺散。

他现在只一个念头,火星人要被火星爹接走了,他必须赶在飞碟离开地球前赶去阻止!

至于为什么阻止?不重要。阻止下来做什么?不重要。哪怕就留着跟自己吵,吵得脑瓜欲裂,他也认了。

容恺给出的地址很偏,周铖怀疑他两个小时都用在了赶路上,以至于出租车司机玩命的开,抵达目的地也用了一个半小时。

容恺坐在餐厅的靠窗位置,周铖从车上下来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大脑袋。

悬了一路的心莫名安定下来。

走进餐厅,周铖和迎上前的侍应说找朋友,便径直来到容恺的桌子,餐具有两套,可人只有一个。

“怎么就剩你了?”周铖扯开椅子坐到容恺对面。

“谁让你来得慢。”火星人耸耸肩,一副无辜表情。

周铖把眼前盛着残羹冷炙的盘子往边上推了推,漫不经心地问:“都聊什么了?”

“就聊这些年的日子呗,另外表达了一下他让我自生自灭的羞愧。”

“就这些?”

“不然呢,”火星人凑上前,不怀好意地笑,“你觉得还应该有什么?”

周铖不动如钟,沉默。

“电话里那么着急,怎么现在蔫了?”火星人挑挑眉毛,“舍不得我就直说么,又不是啥丢人的事儿。”

周铖乐了:“你这自信哪来的呢,求解惑。”

容恺的笑容淡下来,终于消失:“那你着急跑过来干嘛?不是怕我跟他走吗?”

周铖眯起眼睛:“他让你跟他回家了?”

“嗯,说要好好补偿我,”容恺直了直身子,坐正,“我本来告诉他要考虑两天,现在看来不用了,反正你也烦我了,对吧。”

“对,”周铖静静看着对方,“你烦的要命。”

容恺愣在那儿,动了好几次嘴,却没说出一个字。

周铖伸手抹掉火星人嘴角不知何时沾上的奶油,继续道:“我现在已经让你要走半条命了,那剩下的,你还要不要?”

容恺没回答。

周大仙不知道火星人是如何飞跃整张桌子的,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和软座已经被一同扑倒,侍应以为他们在斗殴,想上来拉架又怕被误伤,在理智和良知间纠结挣扎。

那是一个周铖生命中值得纪念的夜晚。

因为他终于克服了心理障碍,坦然承认自己就是个受丨虐丨狂,如果有一天因为和容恺吵架心梗猝死,阎王面前,他也会如实告知:我自找的,你尽情鄙视我吧。

至于容恺的亲爹,再没出现。

很久之后周铖才知道,那天晚上火星人不只接收到了回家的橄榄枝,同时也抛出了出柜的火箭炮,于是橄榄枝被炸得灰飞烟灭,亲爹走之前还摔了两个盘子。

“这种爹不要也罢。”一次事后聊起这个,周铖说。

火星人点头:“本来也没打算要,有你就够了。”

周铖总觉得这逻辑关系有点乱,却在看到火星人伸出的胳膊后,很自然把人抱到怀里,再然后,就什么逻辑不逻辑的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