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莹吃吃笑了起来,忽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你的想法还真可爱。告诉你吧,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Just let it be.”

“Let it be…”韩方喃喃轻叹。

“不过…”陶莹搂过他,在他唇上深深一吻,“还是谢谢你,这是对你的…犒赏。”

感觉到陶莹微带湖水腥味的唇舌,热切的欲望在韩方体内燃烧起来。他得承认,自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女人,这欲望就被挑起了。是的,我们回不去了,他无力地想,过去的两百多个日夜不可能当它们没存在过。这个世界已经乱七八糟,一切人,一切事。

就让我们沉溺吧,让我们放纵吧,在时间之海的深处,在这个没有时间的深渊里。

他苦笑着,反手抱住了陶莹,感到她肌肤的滑腻,像是一条滑动的蛇,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却也格外魅惑。

陶莹老练地引导着他,亲吻着他湿漉漉的身体,让他迅速兴奋起来。他们沉浸在两性间最古老的嬉戏中,渐渐都有了几分暖意。陶莹断断续续地吟咏着什么诗歌,抑扬顿挫的韵律伴随着轻曼撩人的动作,好像是英文:

When I consider every thing that grows,

Holds in perfection but a little moment,

That this huge stage presenteth nought but shows,

Where on the stars in secret influence comment;

When I perceive that men as plants increase,

Cheered and checked even by the self-same sky,

Vaunt in their youthful sap,at height decrease,

And wear their brave state out of memory…

伴着诗的节奏,陶莹将韩方推倒在石头上,和他的身体越来越紧密地交缠在一起。她在韩方耳边继续吟哦着,声音带着情欲的气流,冲进韩方的耳朵里:

Then the conceit of this inconstant stay,

Sets you most rich in youth before my sight,

Where wasteful Time debateth with decay,

To change your day of youth to sullied night,

And all in war with Time for love of you,

As he takes from you,I engraft you new.

“陶…你究竟念的…是什么?”韩方抬起头,喘着粗气问。他本想叫“陶老师”,不过眼下这个称呼显然不合时宜。

陶莹笑了笑,“想要听我给你翻译么?”在狂野的动作中,韩方看到她湿漉漉的头发在空气中甩着圈子,脸上的表情宛如梦幻,她吟诵道:

当我看到一切生长之物,

只在刹那间能够完美;

世界舞台上一无所有,

唯有星辰在秘密中牵引。

我看到人类像植物一样生长,

被同样的天空赋予盛衰,

少时繁茂,日中则仄,

一切美好都从记忆中被抹去!

她念得越来越快,声音也随着动作的疯狂越发高亢起来,不是在呻吟低唱,而是在呐喊,带着生命的炽热和绝望的嗓音在清冷的湖面上回荡。

于是这瞬间停留的诡计,

让你青春的容颜出现在我面前。

而残暴的时间和腐朽商议,

要把你青春的白日变成暗淡黑夜。

为了爱你,我将和时间对抗——

最后一个“抗”字还没有念完,“砰”的一声巨响,仿佛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响。

陶莹的吟诵声戛然而止,动作也随之停下。温热的液体和一些软乎乎的东西扑在韩方的脸上和胸膛上。韩方诧异地睁开眼睛,看到身上的陶莹身体剧烈痉挛着,一只眼睛从眼眶中凸了出来,奇怪地瞪着他,另一只眼睛连同半个脑袋已经不翼而飞,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高亢的欲念一下子无影无踪,韩方只觉得血液都变得冰冷,如同置身最诡异的噩梦之中,想叫却叫不出来。

陶莹嘴巴动了两下,身子缓缓倒下,歪向一边,像一只笨拙的沙袋一样滚倒,却仍在抽搐着,灵魂虽已离她而去,但身体一时还没有失去原始的生命力。

韩方看到,陶莹倒下的身体后面,在湖心岛的垂柳之间,露出了一张苍白而美丽的少女的脸,和一个还在冒烟的枪口,他认出那是一支五四式手枪。

少女面无表情,冰冷的瞳孔静静地和他对视,似乎在看着他,却又好像望着千万光年外的远处,不知是冷漠还是哀愁。死亡的恐惧让韩方无法呼吸。

“你还记得吗?”少女垂下手臂,突兀地问。

“记得…什么…”韩方大脑里一片空白。

“那个数字。”

“数…字?”

“那天我告诉你的数字,你不会忘了吧?”

“你告诉我的——”韩方忽然一个激灵,“难道是你?你就是那天的——”

“是我。”少女简单地说,“我是来找你的,告诉我那个数字,这很重要。”

韩方张了张嘴,觉得舌头都不听使唤了,“那个数?对了,是257…257…2578…”

“下面呢?”

韩方竭力回忆着,脑海中却是一团乱麻,“25788…257883…好像不对,257885?我…我不记得了。”

少女的眉头皱了起来,“怎么会不记得?我重复了好几遍!”

韩方苦笑,“对,但是那天发生了那么多事,那么多事!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你没有写下来吗?”

“我…我当时吓呆了…根本没想到…而且我以为你是神志不清才…”

少女的眼中燃烧着愤怒,“原来你以为我是在胡说八道吗?”

“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再想想。”少女压着怒火说,“也许还能想起什么吧?”

韩方又竭力想了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少女绝望地闭上眼睛,“那个数字就是一切。你明白吗?如果你不记得,那么一切都毁了!这世界的一切!亏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寻欢作乐!”

“我不是——”

“你毁了一切!”

少女大声叫道,倏然举起手枪,对准了他的头,韩方闻到了枪油刺鼻的味道。

“别——”

这时候,少女开了枪。

韩方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因为在声音能传到他耳膜并被输入大脑之前,他的脑部已经被子弹贯穿。韩方只感到周围的世界忽然像万花筒一样变幻出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的颜色和形状,然后又像一个拙劣的拼图游戏一样破碎在虚空中。他的意识顽固地在黑暗中残存了片刻,然后连黑暗亦消失不见,只留下最后一个念头:

“靠!”

第238日 追忆

灵魂仿佛涣散到无边的空间中,没有光明,没有身体,没有时间。

但那只是一刹那,很快又重新收敛回闭合时空中那永远重复的一个点,一个处所,一个身体上。

韩方艰难地睁开眼睛,仿佛从噩梦中醒来,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停。早晨6点47分,眼前仍是一片昏暗,但他随即听到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声,他知道是自己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下铺马小军。

“哈哈哈,小方,你丫昨天死得够可以的啊,和那个英语老师死在一块儿了!”

韩方冷静下来,只是“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真的欸。”马小军兴高采烈地说,“昨儿中午我听说石舫那边有对狗男女被人爆头了,赶紧跑去看,谁想到是你和陶莹,光着屁股抱在一起,脑浆流了一地,真他妈过瘾…”

“哪里,比你老人家上次被人大卸八块的英姿可差远了!”韩方没好气地说。

“我说小方…”另一个声音说话了,是睡在对面铺上的谢东,“昨天的事,究竟是谁干的?”

韩方闭上眼睛,那个女孩的样子又浮现在他脑海里,圆领的黑色连衣裙,黑丝长袜,长发,苍白而秀美的脸颊上没有半点血色,大大的眼睛冰冷地盯着他。手上握着一支手枪,黑色雪纺袖遮不住手上古怪的瘀伤…真的是那天那个女孩吗?她究竟要干什么?

“不知道。”韩方叹了口气,“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可能不是燕大的。”

“什么?”马小军大叫起来,“别的学校的女生敢来我们燕大杀人?好大的胆子!打狗还要看…不,我是说小方,这口气你不找回来,就不是男人!”

“不过,她好像要问我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