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由我族传入藏族的独家秘方,古方上说,用蚊子脑袋熬成汤,沾湿毛巾后敷在眼上…”

“…啥?!”

我吓得刚要跳起来,单罗大叔连忙按住我。

“哈哈哈哈…老头子和你闹着玩的,看看你紧张的!”

“…”为毛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啊!

单罗大叔替我用竹板固定在雪山上摔断的腿,再往我撞伤的额头上涂满药膏…好吧,我知道这次是伤痕累累,实在有点惨不忍睹。

“这是那孩子病得最重的一次,大叔也知道,你们实在分不开…”

我并不为这些话觉得意外,静静地点了点头。

“有一件事,还要嘱咐你。”

“大叔你说。”

“族谱上有过记载,以前也有不止一位‘白发龙萨’,违背族训,逃出村寨,与其他族的女子组成家庭,但是…他们大多都无留下子嗣…”

我低下头,那些本来再坚定不过的念头,因为师父这次的重病、以及,单罗大叔刚才的那几句话,再次动摇了。

师父,我也愿意为了你,什么都去做…而我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离开你。

就算你不会再爱上其他女子,可是为了家族,为了没落的姜氏,你是不是也会选择传宗接代?

“唐知戏,你又要改变主意?”

姜修在黄少野的搀扶下,从卧室走出来,我和单罗大叔赶忙站起来,按照规矩给他行礼。

那张魔王之子般,妖魅冷艳的脸布满微怒,并且,他与楚楚出现了同样的症状,灰色的蝶纹,从颈间开始蔓延。

“你…你的蛊术,要怎么办?”

“你少费心。”姜修瞪了我一眼,“是不是又要离开灼龙族?”

“其实…就算单罗大叔今天不说这些,我也想过了…”

姜修美艳不可方物的俊颜上,雷霆初显。

“你…”

“王。”

姜修的话,被身后的黄队长示意打断。

“你不要告诉夜英。”我的口吻中几乎有命令的成分,于是只好再补上一句,“不管我会不会离开这里,你都是我大哥…”

“…”

姜修欲言又止,倒是身后的黄少野默默说道,“维妮姑娘,现在龙萨重责在身,恐怕就算他要挽留你,也很难。”

我看着黄队长常伴姜修身边,形影不离,他就像一盏昏黄雨夜中的长明灯。

“我们会安排王上与楚楚出寨治疗,而剩下可以担负整个灼龙族兴衰的,就只有龙萨一人。”

“…”

师父,我终于明白,有些东西,真的要比爱与自由…更重要。

王与龙萨都在养伤,七老又已一盘散沙,今年灼龙族的祭山宴,在并不完美的状态下举行了。

师父已经能正常走动,他恢复知觉的第一时间,就联系了山外的夜辰师公,为楚楚与姜修安排先进的医院,想办法及时用现代科学的手段,救治他们。

“那这样的话,姜修要离开多久?”

夜英一边查看我脚恢复的情况,一边回答。

“少则几月,长则一年半载。”

我坐在床边,发现他消瘦好多,只是,优美的下巴不变,黑玉般乌黑的眉眼,挺秀的脸,都没有变过。

“等天再黑一些,可以把带来的烟花都拿出来放。”

这是我当时期待过很久的事。

这时,师父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为我戴在了头发上。

我对着镜子一看,是在灼龙族的崖山上会盛开的一种黄色小花,叫做温辛花。

“师父…”

“嗯?”

我想要说的,有很多,你曾经说需要死后陪你下地狱的徒弟,我想我可以与你死在一起,但我们活着的时候,要不要分开。

“他们有没有找你…说过让你做‘代理族长’的事?”

夜英想了想,对我保证,“我知道你想走,这件事…我再和他们谈。”

我没有吵,没有闹,微微地朝他颔首,异样的都不像自己。

祭山宴。

茫茫无星融会成最美的星空,绝高的雪山之间,融化的水细细地渗透到山脚之下。

沉寂的天空让夜晚最美的烟火留驻,它来去匆匆,但始终有过那一份艳丽与光芒。

然后,族人们的瞳孔里,漆黑被全部点亮。

“啊!!!烟花!!!”

无数的男女老少抬起头,冷寂的灼龙族被火光照亮,好像终于…人们找回了节日的欢喜,气氛再次热腾起来。

红、橙、黄、绿、蓝。

绚美的花火把来回转圈的孩子们的笑脸都染成了七彩。

即使,这只是片刻的无法重来的回忆,落下的烟火也无法再次飞向空中,但是烟花沉淀在了人们的记忆里,找到了归宿。

夜英被烟花一次次照亮的脸光彩夺目,他用嘴型温柔地对我说:宝宝。

接过白茫茫的被点燃的仙女棒,我深吸一口气。

“师父,我…想了很多,我想我…有结果了。”

“怎么?”他好似露着一丝笑意,更加的柔化了脸庞。

“你生病的这些天,我在族里过的很不开心,其实一直…我就没有打消过这个念头。”

夜英抱住我,安抚住我颤抖的双肩。

这融雪之日,檐前滴滴答答的粗粗的冰粒,与奔腾的江面,都被烟火照的无比潋滟。

师父,别为我的坚强与残忍伤心。

“我想回家。”

我抬起头,从来不敢想象,虽然自己已经哭了,但内心竟然能比计划中的更加冷静。

“我真的很想爸爸…想回家和他撒娇…我也很久都没看到妈妈的照片了…还有唐姗,还有我的朋友…我的生活…”

我溃败地流泪,在夜英的怀里沮丧到无能为力。

“师父…师父…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想回家。”

他在我的思乡之情面前,第一次,显得那么手足无措。

“不要哭…师父知道你会想家,等这周就能走了,我先陪你回去看看他们?”

我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我不是只想这样!”

夜英呼吸都变得不再像平时那样缓沉,而我按照我早就策划已久的阴谋,对他继续哭诉。

“我不喜欢这里!吃不惯食物,炒面土豆还有玉米…不喜欢被你们族人排斥!不喜欢没有空调、没有电脑、没有从小习惯的所有东西!”

是假的,全是假的。

师父,我喜欢这里的生活,喜欢孩子们围着我转,把我当成孩子王,喜欢坚实又忠诚的影卫队,喜欢你带我去给树剥皮,做成绳索和垫褥。

更因为,只要有你在的地方,都会让我觉得最幸福。

可是,我真的再也舍不得看你这么辛苦,你发病时承受的痛楚,让我想伤害自己。

何况还有这灼龙族全部的子民,等着你去引领。

这是你的城邦,你是整个民族的希望。

而只要有我的存在,他们就有你最大的破绽,一次、二次…到最后,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我会害死你?

就算退一万步,我到底能不能,为你生一个健健康康,可以跟着你习武的宝宝?

你有你的深渊,我有我的宿命。

所以我一直在想,所谓天意就是这个意思了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夜英沉默了很久很久,总算,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再次对我说话。

“你是…要和我分手?”

他的声音中,浓浓的都是无法排遣的挫败。

我知道的,因为他是我的师父,我的男人,他真的只是想我好而已。

“不是分手。”我顿了顿,“记得那时你说…我们再不是师徒,可是…一日为师,你就永远都是我的师父。”

夜英还是听出我话中无法挽回的决绝,他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再次强调,把姿态放到最低。

“宝宝,我知道你的想法,知道你喜欢什么,知道你要在城市生活,师父不是非要一直留在这…当初我们不就说好,要一起走?”

“你觉得,你真的走得了吗?”我假装出这是我和他之间无法解决的矛盾,“现在姜修这样…不快点治疗是不行的,他走了…谁来主持大局?谁来保护灼龙族?!”

“那么你能在经历过这些后,还回到从前?”

他依然在做全力以赴的尝试,想要问我要不要走,要不要留下来。

“我就是受够了,就是突然之间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夜英看着我,他英朗冷冽的神情中淡淡的,掠过一丝绝望。

“那么你听好,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姜氏龙萨.夜英,都在今日对灼龙族大山的山神们赌咒发誓!”

我吸气,听见他强硬的语气。

“我会一辈子做你的人…决、不、负、你。”

心中全部的情与爱,都沸腾起来。

我只觉得双脚发软,再也克制不住地跪在他的面前。

“唐知戏!站起来!”

他是真的生气了,气到想要对我翻脸了。

但是,我执意地低下头,对我从9岁起就视若天神的师父,虔诚地流下眼泪。

师父。

“就…让我谢师。”

作者有话要说:剧透一下,他们是不会分开滴!湿父父又不是小哥和大神,才没那么弱爆呢!

烟花神马的:

记得英雄那个番外后面,湿父父抱着夜辰师公哭了,感觉就是这样的,果然好男人都是会流泪的!

至于这张,有点像变态的明赛:

43.【底线】

“不许跪。”

夜英眼神中极度的冷意,就像这黑暗中的冰川雪岭。

仙女棒在我的脚边熄灭,“砰”的几声巨响,烟花在我们头顶的夜空中爆开。

我俯下脸,扣□,双手伏地,恭谨地对他磕下第一个头。

“唐知戏,我、说、了…不准跪!不准对我磕头!”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够报答师父…我无以回报!

将我从地上强行拖起来,夜英不再冷静地抱住我,深情湿吻。

他是不是又要用那种男女间的狂热,逼我就范?!

“你明明知道…最后还是要放我走!”

那种几乎要将心脏撕裂的痛,让我不断地哭着,夜英吻到我的眼泪,却还不停止,反而动作变得更加粗暴。

我用力反抗,用力哭喊,泪水肆流,他的吻与自己的泪水把脸颊弄得濡湿。

“现在是我最不可能离开的时候…唐知戏,你到底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算我不和你计较别的…感觉的事…怎么说得清!”

夜英的脸上拂过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

“感觉?你和我谈…感觉?”

“…”

我被他看的整个人都打了一个冷战。

“你们这是闹什么?!”

烟火爆炸的声音,都无法掩盖我们的争吵了?

单罗大叔是知道内情的,此刻看着夜英,横眉冷对。

“还有其他族的长辈们在,成何体统?”

我恳求地看着师父,他沉默地望向其他地方。

“祭祀活动就要开始了,全族的人还等着你去主持。”

单罗大叔的这句话令我们无言地安静下来,彼此不争吵了,反而感受到周围都是欢腾的气氛,原来是有哪家的汉子在唱求婚歌,大家跟着起哄。

另一边,一些刚成年的小鬼们,在长辈们的带领下举行成人礼。

龙萨主持的祭山宴,牛皮大鼓震耳欲聋,祭拜天鬼、山鬼、雷鬼的舞蹈洋溢着奔放与狂野。

灼龙族的女孩子们玩着毛毛球、踩高跷,男生们则投标枪、摔跤,最后年轻男女们围着篝火对歌、跳竹竿。

心中的那些绝望,都像要被这些欢乐的歌声淹没。

有人在杂乱的环境中呼喊我的名字。

“维妮!”

抬头张望,我看见沈策携带着他的好基友周暮彻。

眼前的二人先观察了一下单罗大叔与夜英的脸色,才你一言我一语地插嘴。

“一会看完祭祀,我们去探望楚楚吗?”

“嗯,好啊。”我立刻答应同行,笑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夜英竟也恢复平日的状态,笑容温暖中透露的安心,犹如春日的朝阳。

“早去早回。”

但只有我知道,他很伤心,因为师父刚说完话,就淡漠地走开了,只留给我一个清冷如那朵温辛花的背影。

夜深人静,祭山宴过后的火药味与那些欢声笑语却还是徘徊在耳边似得。

我与夜英回家,火塘上方的木架上还有烤熟的玉米没有吃掉;放置在屋中的神像,庄严肃穆。

通宵达旦的疲惫令我此刻没有力气再与他交谈,随便洗了洗就准备入睡了。

夜英把从邻寨寨父卓巴那儿领到的新鲜牛肉收好,等他一切就绪,我差不多已经睡得朦朦胧胧,脚鼓与三弦的乐器声快要在我的梦中出现。

“你以为,我会让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