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是不想描述,又忍不住要说,然后又停了下来,默默摇了摇头。〃可是,这次地震的破坏力有 这么大吗?照你所说,海底人已经存在了数百万年,你的故乡肯定也已经存在了很多年。难道没有一次 的地震能赶上这次? 〃我问。

“不,不是地震。”7欠笙断然说,“SP是另一股力量,一股摧毁性的,充满了毀灭气息的力量。否 则,再强烈的地震,又或者是海底火山喷发,都无法对我们造成多少伤害。我们可不是脆弱的……〃我猜他想说的是“脆弱的人类〃,但卡住了。因为如今的情况,人类还在,海底人却遭到了重创。 ”会是核辐射吗? 〃 “当然不是。SP是一种我们不了解的力量。随着地震,从海底爆发出来,我们海底 人首当其冲。”我立刻想到了梁应物所说的,附近生物不正常的突变速度。他也怀疑,有核辐射以外的 因素在起作用。是同一种力量吗? 〃可是,你们海底人这次死伤惨重,和你现在的模样,有什么关系 呢?“我问。“你错了。〃 7j<笙的神情更是哀然,〃不是死伤惨重,而是灭绝。〃我震惊了。”怎么可 能,灭绝?黄石公园下面的巨大火山喷发了人类都不会灭绝,核冬天到了人类都不会灭绝,再大的灾 难,只要不是行星碰撞,都会有幸存者。海底人怎么可能灭绝?““这关系到海底人的一个秘密,但现在,也无所谓了。丨丨水笙说,”我们某种程度上,是一体的。“

一体的?你是说海底人是一体的?是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来和你解释。可以这么说,我们有着共同的种族核心。个体也会死去,但是,就像人体每时每刻,都有细胞死去,也有细胞新生一样。〃 水笙觉得很难解释清楚这一点;我却有些明白了:“你是说,像阿米巴原虫那样?”

“对。〃 7j<笙也知道阿米巴原虫,”但我们进化得比它们要高级得多,我们的个体都有自己的智 慧,而它们只有合在一起时,才拥有智慧。““那你们的种族核心,被这股力量摧毁了 ? 〃“是的。所以,没有人能够活下来。世界各地,所有海洋中的海底人,彼此间都有联系,这本是我 们这个种族能存在这么悠长时间的关键,而今,却也因此而灭亡。而我,因为已经转化成了人类,虽然 基因链的最深处,还有种族核心的烙印,还有着一点点的联系,但终究没有死。我……成为了种子。〃“种子,什么意思?”“你知道f我们海底人对于自身的掌控力,和你们人类全然不同。你们发展 夕卜力,而我们挖掘生命最本原的奥秘。所以,在我意识到自己的基因处于人类和海底人之间的临界状态 后,我……推了一把。”

“你让自己又变回了海底人?那你还能再变回来吗? 〃我问道,然后情不自禁地往苏迎那边看去。 苏迎默然摇了摇头。”再变不回来了 ? 〃水笙点点头。

“SP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让苏迎以后怎么办? 〃水笙用手捂住了脸。〃他如果不变回去,海底 人,就真的不再存在了。”苏迎轻轻说。“他变回去能做什么?”“最古老的繁衍方式。丨丨7欠笙的声音 从手掌后低低传来,”你能猜到的,最原始最低级的生命所具备的方式。分裂!“我脱口而出。水笙和苏迎都不说话了。

人类需要两性的结合,母体受孕后诞生出下一绝大多数我们熟悉的生物也是如此。而一些鱼 类,则有神奇的能力,即在种族濒临灭绝的时刻,体内某种人类还不了解的机制开始起作用,让雄鱼变 成雌鱼,或雌鱼变成雄鱼,以延续种群。但对于更古老的生命来说,比如变形虫、草履虫,却是本体一 分为二,甚至一分为多,来延续后代。至今海中的许多微小浮游生命,也是采用这种无性繁殖方式延续 种群。

7j<母也属于浮游生物,但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海底人被逼到了绝路,也能这样。

“分裂之后,你还是你吗? 〃我问。7]<笙缓缓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沒有这么做过,很久很久, 都没有海底人这么做了。而且我现在根本还没到这一步,我只是在基因层面上推了一把,是不是能完全 变回去,还要等一段时间。也许要三年,或者五年。““三年或五年之后,你进行分裂,分裂以后,你也许还会存在,也许……〃 〃是的,而且分裂有很 大的可能会失败,失败,就什么都沒有了。但是身为最后一个海底人,为了整个种族,我必须这么 做。丨丨说这话的时候,水笙望着苏迎,目光中满是痛苦和愧疚。他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放弃了那么多, 成为一个人类,只因为苏迎,可见他对苏迎的爰,深切到了怎样的程度。而今,他却不得不作出选择。

苏迎只是用手轻抚他的面颊。许久之后,我问:“所以,你现在这副样子,就是因为还没有完全变 回海底人,加上基因不太稳定所致吗? 〃 ”S卩倒不是。我是有些脱力了。因为几天前,在这里做的事情。就是你先前说的,那件对你们而言’非常奇怪’的事。〃“居然真的是你,难道说,那些……就是 你的族人? 〃 zK笙点头:”我们海底人,身体中贮存了大量能量。我们的形态,很大程度是靠着能量来 维系的,所以当海底人死去,能量消散,躯体也会迅速在海中分解。但在极少数情况下,一些人因为体 内能量过于庞大,死去之后能量不会消散,反而会让身体慢慢结晶化。这和你们人类会烧出舍利子,有 些相似。所以,每一具被你们打捞上来的遗体,生前都是族内备受尊敬的长老,我不可能让他们就这么 被你们研究。我总要送他们一程。〃“可你是怎么做到的呢?”“我能感应到那沉寂下来的能量,它们 依然缓慢波动着,越来越慢,越来越慢。跟着它们,我就能找到地方。丨丨”我是说,那么多的躯体,你 是怎么把它们搬出去的? 〃 “其实我并没有把它们搬运出去。〃我瞪大了眼睛四下张望:”你是说,它 们还在这里?〃 “不,它们已经不在了。它们之所以会结晶,是因为体内的能量处于一个稳定状态,我 把这些能量都释放掉,躯体就自动消散在天地间了。我们把这称之为虹化。只是,—口气让一百多_ 人虹化,消耗过大,一下子缓不过来。”

“所以租这个冷库,是为了有个地方好慢慢恢复?这样的环境对你有特殊作用?丨丨 水笙点点头。”这里面是海水,而且温度保持在零摄氐度左右,和深海中他们的生活环境相似,水 压却小了很多。丨丨苏迎解释道,“待在这个冰池里,能让他快速地恢复,再过个一两天,就好了。本来 还没想到这个主意,他那天偷偷进来把族人的遗躯虹化,然后就觉得这地方其实不错。正好他们也很快 就退租了,本想着灯下黑的道理,退租之后这该是最安全的地方,哪想到昨天晚上突然就说要再来瞧一瞧。本来还没觉得会出什么问题,我就租在对面的房子里,早上在窗户里那么一瞧,看见你和梁应物就 知道坏了。然后就一通折腾,又毁容又变嗓,好好一头头发都剪了,可还是没瞒过你。”

我笑了笑:“毕竟太仓促,但你的心理战玩得很漂亮,如果不是注意到了那根头发,我还没那么快 反应过来。那个……我们要在这里聊吗?还是有点儿冷,你们就租在对面的话,要不要过去好好说说话。我们也很久没见了,没想到一见面,就是这样的情形这么大的变故。还是说水笙你现在不能离开冰 池?〃“没关系的。”水笙说。“别去对面了,我们换个地方吧。丨丨我大吃一惊,那并不是我们任何一个 人的声音。声音从我身后发出。7j<笙猛然站起来,我迅速转身。

伴随着一阵吱吱声,原本只留了道三十厘米高缝隙的大门,正在向上升起。

说话的人就站在门外,咖啡色的平底女鞋,褐色的挺直女裤,过腰的米色短风衣,微微拔出来的下 巴,抿着的薄嘴唇……门在继续往上升,她背着路灯光站着,其实并不能清晰地看见面容,但那一张 脸,依然清楚地在我脑海中显现。

是陈果!“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问,”你……mm ? 〃她一步踏进来,站在门内,却不回答我 的问题,对着水笙和苏迎说:〃不要反抗,我十分钟前就通知了自卫队,现在自卫队已经控制了周围, 你们逃不出去的。〃水笙扫了我一眼。〃嘿……〃我刚要分辩不是我把陈果领来的,水笙的大手拍拍我的肩膀:〃当然不会是你。丨丨“早上回去的路上,我就看那多的表情不对劲。多了个心打了电话査一下,昨晚你们连夜 买了好多箱水产运进冷库,吵了半条街的邻居都睡不着,这水平,可比你把那些同族虹化那天,差多了啊。“

陈果的口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得意,她这一功,怕是足以i±她变成X机构的正式成员了吧。

“好在我观察的仔细,那多老师,你在车上舔手的时候,虽然是背着我们的,但是车窗的反光出卖 了你的这个动作。我就想,为什么?〃我沉着脸,盯着陈果。水笙则握住了苏迎的手,正和她眼神交 流,不知要作何打算。”联想到之前那根头发,显然,那多你有所怀疑。而怀疑的对象,就只有你一一 袁莉了,哦,应该叫你苏迎。我也听过你的名字,当然还有水笙。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梁主任会 力邀那多你来曰本。还是梁主任高明。后来虽然你绝口不提自己的发现,但疑心一起,P逭便一査,破绽 就露了出来。7_R笙先生,你把零号生物这么不声不响地弄消失了,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吧。““你沒有证据。丨丨7j<笙沉声道。陈果哈哈笑起来:”看看您自己吧,您就是证据,还需要什么别的 吗?你十分钟前就通知自卫队了 ?“我问。

陈果咯咯笑着。“十分钟之前,我们还根本没有谈到虹化的事,你只是确认了水笙的身份,就呼叫 了自卫队?〃 ”那还不够吗?〃陈果满不在乎地说。让人恶心的秘密机构作风。我心里想。“不用和她 多说什么。”水笙冷冷道,“你如果以为我元气大伤,只能束手就擒的话,就大错特错了。丨,我感觉到 周围的空气盘旋起来,那是他们操控能量的表现吗?眼前突然一花,高大的水笙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带着无匹的冲力,向前扑出,那气势,就像巨浪,甚至像海啸。如果我在他的正当面,恐怕会被震慑住 而一时无法行动。

陈果显然受过专业的训练,她躲避的动作甚至在起风时就幵始了,也唯有那样,才能躲得过去。

她就地一滚,从怀里取出一支枪。

“停,别逼我开枪。丨丨她枪指着的并不是水笙,而是苏迎。水笙只能停住。他的右手臂已经变得有 两条手臂那么长,五指指尖泛着白色,已经离陈果脖子仅一尺远,停下的时候,陈果脖子上竟已经破皮 出血。这简直就是武侠小说中的内家高手了。不过我猜,其大概的原量估计是把体内能量延展出去压缩 一定距离内的空气吧。

他这是要一气把陈果杀了吗,多年不见,他下手可狼了许多,再不复当年了。

如果枪指的是他自己,他根本就不会在乎。但指的是苏迎,以他现在的状况,看来没法保证在陈果 开枪的一刻保证苏迎的安全。

“其实不用这么激动,也别说得那么难听,什么束手就擒,那并不是我的意思。”陈果的语速有点 快,显然她心里也七上八下,并不安稳。但持枪的手,却一动不动。

〃老实说,您把您的同族都虹化了?再追究,也沒什么意思。我们只是非常好奇这次导致海底人悲 剧的原因,希望您能配合回答一些问题。〃水笙“嘿”地笑了一声,说:“如果是我刚来到陆上那会儿,没准还会相信你的话。”

“这是实话,您不用这么提防,其实……〃我忽然一跨步,挡在了苏迎前方。”那老师,你这是干 什么?就算你挡住了苏小姐,我依然可以威胁水笙先生,我想他不是致朋友生命于不顾的人,对吗?“ 不得不说,陈果的反应非常快,立刻用话僵住了水笙。但我的本意,并不在此。〃陈果,以我这些天对 你的了解,你是个做事很稳当的人。”“谢谢夸奖。”陈果微笑着说。

“所以,你的反应让我非常惊讶。既然自卫队已经包围了附近,在遭遇攻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选 择逃出去交给自卫队解决,而是用枪指着苏迎呢?你该知道水笙不是常人,你这样的威胁,把自己置于 险地。

“是吗?我可不觉得。而且灰溜溜逃出去把一切交给自卫队,这可不是我的风格。”陈果说。

“嗬,说到自卫队,我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听见呢?难道说他们会在远处看你表演,到关键时刻 才出现,像那些愚蠢的电影情节?〃陈果阴着脸。我并不指望陈果回答,接着说道:“我本来猜根本沒有自卫队,但是一想你插话的时 机,你是在我们要离幵时现身的。你不想我们转移到对面去,那样多少脱离了你原本的计划。所以你应 该还是通知了什么人,但他们没有按时出现,所以你要拖住我们。想想你说的这些话吧,都是废话。丨丨 7j<笙一扬眉,一闪身挡到了我的面前。这下变成人挡人,挡在最前面的,变成了他。

陈果不禁后退了一步。“你通知的是谁,是梁应物吗?”“不是我。”新的声音从陈果身后传来。 陈果吃惊地转头,看着梁应物。“梁主任,你怎么会……〃趁着她转头的当口,水笙抢上两步一甩手,鞭一样敲在陈果握枪的右手上。痛呼声中,枪飞上天, 下一刻被水笙接住。

“你还在等自卫队吧,别等了,不会来了。〃梁应物淡淡道。”怎么,梁主任你……〃陈果张口结 舌,—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补了一个电话绐他们,替你的自作主张道歉。现在,这里由我负责, 你可以走了。”

“但……为什么?”梁应物扫了她一眼:“你不必知道。此夕卜,对你的擅专行为,我会记入考评 中。丨,陈果低下头,说了声是。然后又说对不起,再抬起头,已经是一脸诚恳的表情,和我们——道 歉。我叹了口气,这样的掩饰,谁会看不出呢,还是太年轻了。陈果转身离去,梁应物又把她叫住。

“把东西拿掉。”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陈果却向我走来,又道了声歉,然后伸手到我的脖子 后面。我感觉后领被动了一下。“原来你不是去给我检査监听设备,而是趁机安了个窃听器在我身 上!〃又是一声对不起,陈果简直温顺得可怕了。梁应物挥了挥手让她走。然后他转回身,冲我笑了 笑,又冲苏迎和水笙点了点头。”看来我那一番表演,一个人都没有瞒过去啊。〃苏迎说。〃你这样处 理,不会有什么麻烦吧?丨丨水笙问。“她我还压得住。不过,这里你们还是别再待了。”梁应物开了车 来,我们几个人上车,他一路开到海边,那儿靠着一II摩托艇。尽管日本自卫队对自家的近海看得很 紧,但想必水笙总有法子躲过去。一路上梁应物又问了些关于海底灾难的事情,眉头紧皱。水笙扶着苏 迎上了摩托艇,挥手作别。这一去,不知还有无见面的机会。

夜色中,看不清苏迎的表情。她不再笑了,刚才的那些笑,多少有些勉强。她也只能故作轻松,好 让自己和伴侶的最后几年,能过得快活些吧。

“其实我还是有些好奇。”梁应物最后说,“我知道你重新转化为海底人,有了许多神奇的能力。 冰库里的海底人躯体消失是被你虹化了,可那具卡车上的零号,是怎么回事,你能控制司机的想法 吗? 〃 ”SP不是我做的。〃“啊! 〃我和梁应物同时惊讶出声。”那另有其人。〃“是谁?”水笙人性化地耸了耸肩。“可是,你不是能感应到族人的躯体吗?”

7j<笙点头:“我的确能感应到大概的方位。但那地方……以我现在的状态,还去不了。我这条命还有用,不能随意冒险轻拋了。丨,

“是什么地方?”我问。

水笙看看我们,微微摇头,—摆手,发动马力,小艇破幵海面,转眼远去了。

我和梁应物面面相觑。那地方必然非常危险,7K笙非但自己不敢去,也不想告诉我们,让我们去冒险。

我自不必说,但梁应物背后,可是庞大的X机构。究竟是什么人干的,SP具遗躯现在又在什么地 方,竟能令X机构都无力染指呢?

“我们一起去査出来?”梁应物问我。我点点头。“说真的,先前你有沒有一点点怀疑,指使陈果 的人是我? 〃 ”绝对沒有。〃梁应物哈哈大笑,拍拍我的肩膀,说:“我不相信。”

第八章圈套

“你居然让他这么跑了,你就该扑上去抓住他。他受了伤,根本挣脱不了。〃走上岸的时候,陈果忍不住抱怨。

“但并不是没有收获。”我说。

梁应物把我送回友和时,已经是凌晨三点。我倒头便睡。

一夜乱梦,有梦到天崩地裂,世界毀灭——这想必是受到海底人灭族消息的影响;也有梦到水笙和 苏迎躺在沙滩上晒太阳,迅即被山一样高的海啸吞没——这一对眷侶的美好时光,不知还能有多久,?最 后一个梦,是我在漆黑冰冷的水中挣扎,水中有一张张看不清面容的脸孔,它们环绕着我,像是在对我 说话,但什么声音都沒有。我被惊出一身冷汗,醒来后看着天花板缓了好久,才慢慢地从那糟糕的感觉 里挣脱出来。

这个梦意味着什么呢,是昨夜水笙不肯说的那个危险之地吗?我忽然之间有一种预感,我终会去那 里的。

我躺在床上,听着自己的呼吸缓下来,恢复正常。按照我在报社请的假,我大概还能在日本待七 天,最多不超过十天。这段时间里,我和林贤民先生聊聊天——我觉得他的故事越来越有意思了,还要 把曰本灾后报道一篇篇写出来,最后,等待梁应物这里的新动静。

我想新动静会很快,也许今天,就会有新的变异生物被捕捉到呢。我想了一会儿,懒懒地爬起来洗 漱。已经过了早餐时间,送餐的护士大概知道我昨晚回来晚,并沒吵醒我。打了个内线电话请护士把早餐送来,两分钟后门就被敲响了。〃嗵嗵嗵嗵。〃又急又响。我讶异地幵门,并不是护士送餐,而是林 贤民。

我从沒见过这样子的林贤民:头发乱成一团,眼睛里满是血丝,鼻翼一翕一张。

“你这是怎么了 ?”我问。他进来,反手把门关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只能来你这里了,只 有你能理解我,要是让医生看见,会以为我又疯了。”说完这句话,他就幵始哭起来。“别哭,快告诉 我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幵始还努力克制着,很快就痛号起来,那模样,像是至亲死去了一般。

我心里惴惴,该不会是真疯了吧。门又被敲响,这回是送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是谁在 哭? 〃她问。

我一回头,林贤民已经不在椅子上,而是躲进了厕所,但哭声还在继续。我犹豫了一下,说:“哦,没什么,林贤民先生想起了件伤心事,哭一会儿就好了。丨丨有点混乱的语法让护士狐疑地往厕所 方向看了一眼,鞠躬离开了。林贤民在厕所哭了很久,并且把门反锁。我想了想,索性先吃早餐再说, 只要里面还有哭声,应该出不了大事。到我把早餐吃得差不多了,厕所里传出晔晔的水声,然后洗了把 脸的林贤民总算幵门出来了。

〃世界毁灭了。〃他当头一句,把我吓了一大跳。细细问来,原来是他小说中的世界毁灭了。

“全毁了,所有的故事,所有的人,所有的生命,最终都是一个结果。都不存在了。〃他哑着嗓子说我又好气又好笑,自己把小说里的世界写死了,却伤心成这样。我能理解作家有时会被小说中的世 界操控,但落在林贤民头上,怎么都让人觉得太夸张。

“孕育生命的深渊在沸腾,天上所有的眼睛一齐睁开,然后层层疊叠地向深渊压迫。终于他们和深 渊合在了一起,整个世界重新归于混沌,然后巨大的爆炸,我明白了,那些眼睛,都是一个个不同的世 界,它们原本生生灭灭,可当这最后一刻到来,它们挤压碰撞,最终和深渊相合,所有的时间和空间都 崩毁,曾经在这时间空间里存在过的种族,都被抹去了所有的痕迹。〃我想他只是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整个医院里,大概只有我认真地读了他的小说,哦,是读了 -部分。

“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过?〃林贤民突然瞪大了眼睛看我。”这是你笔下的世界,你千 万不能搞混了。“我严肃地告诫他。就算是真正的作家,因为写作而得精神病的也不在少数,更何况是 他。〃可是,我真的感觉到,这些蝌蚪人的故事,还有他们生存的世界,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从 我心里复苏的,或者是某个声音吿诉我的。总之,他们就在那儿。像这次的大毀灭也是一样。昨天,我 根本就没有想到这样的结局,我还在想着,会有更多更精彩的故事呢。但忽然之间,破灭就降临了,整 个世界就这样全毁了。这是我想出来的吗?可我自己怎么沒有可准备呢,就这么突然在脑袋里冒出来 了?”

“这就是灵感呀。丨丨”我可不要这样子的灵感!丨丨他囔囔着。“总之,好故事,都有自己的生命, 这是好事。〃我安慰着他,心里却忽然想到了海底人世界的毁灭,何其相似啊。但这应该是巧合吧,蝌 蚪人和海底人,还是有很大差异的,而且蝌蚪人那个绚烂的世界,也显然和海底世界是不同的。

〃我真的怕,我被吓到了。那多你说,这一切会不会是真的?都在说,二。一二年是世界末曰,玛 雅人的历法只到明年的十二月,SP个时候,我们所居住的这个世界,会不会也像蝌蚪人的世界一样,突 然毀灭?“我苦笑:“会或者不会,其实并沒有意义,死亡总有到来的时候,我们只能接受。”

林贤民一直在我的房间待到中午。离幵的时候,他说他不准备把这个结局写出来,也不准备再想其 他的结局。他的作家之路,因为这样的打击,而宣布就此中止了。

午饭的时候,梁应物打来电话,说新的变异生物来了,有点儿意思,问我要不要去看。我当然说 要。他说陈果下午会来接我。

我电话里问他是什么样的生物,他不肯说,让我到了自己看。三点多,陈果的车到了。她神色女口 常,一点儿都看不出受昨晚事件的影响。

这令我对她高看了一眼,也更警惕了几分。到了南相马医院,还没进那幢特殊的大楼,远远地就听 见了里面的暄闹声。到了门口,我瞧见一群高鼻深目的人聚集在一起,他们前方是几个自卫队员,其中 一个是军官,他正在向这群外国科学家们解释着什么,我瞥见桂勇也在里面。

“这是怎么回事? 〃我问陈果。梁应物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陈果就离幵了。”走,带你去前头 看看。〃他说。我跟着他从人群旁绕过,自卫队员守在一个房间的门口,梁应物领我进去,他们只是看 了一眼,并未阻拦。

一进门,看见眼前的布置,我就恍然认出,这就是最早那组照片中,零号被存放的场所。

现在,那个大型的透明无菌恒温空间里,正摆着一具我从未见过的奇怪东西。

这东西长着一颗猴子脑袋,脸上覆着黑毛,头顶内陷,脖子细长,躯体上有鳞片,上肢是爪下肢有 蹼。它仰天躺着,目测身高一米四到一米五之间。

这是由猴子突变来的吗?怎么会突变成这副模样呢?而且这样子,真是眼熟啊。玻璃房外,也有自 卫队员看守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梁应物说。

“怎么说?”

“今天一早送来的,说是自卫队捕获的。但送来却并不让研究,说有命令,很快就要送到日本军方 的实验室去。夕卜面那群人就是抗议这个,根据原本的约定,大家该都有权研究,并且共享研究成果。现 在只能看不能吃,都急了。〃〃既然这样,为什么运过来呢,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当然这是在日本,终究是日方说了算,他们再 闹f应该也没什么用处吧。或许是运来之后,发生的什么事情让日方改变了主意?丨,梁应物却不接这个话,问道:“你看这东西,有什么想法没? ??听出他语气,我进一步确认了自己刚才的联想:“我在想它怎么会这样像河童。丨丨的确是像,相比起无甲龟来,这个的相似程度要高得多 了,尤其是头顶上那个碗状的凹陷,这是日本传说中河童最显著的标志。”而且……〃我来回走了两遍,从各个角度仔细看,一丝一缕的疑惑从心底钴出来,越聚越浓。“它是死了吗? 〃我问。”应该 是,我们不能对它作任何的检测,但它就这么一天没动过。丨丨梁应物说。,就奇怪了,它是怎么死的 呢,沒看见伤口啊。〃“我们出去吧。〃我要再说,梁应物打断我,把我拉了出去,避过抗议的科学家 们,走到楼外。”看来你也觉得有问题。丨丨他说,“很难解释这东西是哪种生物突变而成的。

生物突变具有任何可能性,但这同时也意味着不确定性。所以向着特定外型突变,反倒难以理解 了。它太像河童了,这不对劲。“抗议的生物学家是什么看法,他们最专业,难道没有疑问吗? 〃我问。

“他们不了解日本神话?不知道河童是什么。所以他们没有疑问,只以为又是一次伟大而不可思议 的生物奇迹,所以对日方的做法非常不满。〃〃而且沒有枪伤,也沒有利器的伤口。这东西一看,攻击性就要比无甲龟强多了,怎么能这么毫无 伤痕,完完整整就捕获了呢?看上去它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躺着,像是睡死过去一样。“我说,”关键他 们现在又不让其他人碰,很可能有问题。““我的判断和你一样。如果这真的有问题,SI5就是个饵。〃梁应物说。”你是说? 〃 “零号和无甲 龟先后被窃,这里面……〃梁应物冲身后方向指了指,”这里面有情况。“梁应物并没把话讲透,但我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如果这两者的失踪之间有联系,那么线索,就只能从两者的共通点来寻找。也 就是说盗走这两样东西的人,必须有一个渠道,能知晓两者的存在。零号还好说,经手的环节很多,知 道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是无甲龟就不一样了,相信直到失窃之后,日方才知道这么回事,更别说其他方 面了。其间的环节简单清楚,排除我自己,就只有何夕和桂勇团队了。

看上去桂勇团队是嫌疑最大的,但这很难让我相信,且看先前他挤在人群里的样子,不像是正被日 方调査,多半已经被排除嫌疑了。

如果不是桂勇团队,或者一时难以确定,其实换一个思维,可以把共通点扩大到整个环境。也就是 梁应物指的这幢楼。

零号在这幢楼里存放,被研究了好一阵子,无甲龟的消息也在楼里流通过。相信桂勇这些科学家在 开会商量的时候,不会有太高的警惕性,楼里的可人都有可能通过某种方式偷听到。甚至以我刚被陈 果放了窃听器的经历,也许附近的有心人也能通过高科技设备监听到。

这样,尽管依然不能确定是谁,但足够画一个圏了。以这幢楼为中心的一个圏。

“这么说来,果然是饵,很聪明的做法。那么恒温室里的那具河童,可能是某个蜡像师的作品吧。”

这具河童在楼里放了一天,足够会令偷走零号和无甲龟的人收到信息。如果它继续偷盗突变生物, 那么这具河童就将会是它的目标。当它动手的时候,也就是设局者收网的时候。

梁应物点点头,说:“一旦河童被送到军方的实验室,那家伙再神通广大,想要偷出来怕也是困难 重重。所以,它所能利用的,就只是现在这一段时间,以及送去实验室的这段路途。这是在逼它现身。 我想,日方并不会给这个未知的对手太多时间准备。这具河童是不会留在这儿过夜的。丨丨从现在开始的每一秒钟,不测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们的日本同行,反应很迅速啊。”我说。 这计谋说起来并不算多出奇,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抓住要点,制订计划,还是非常不容易的。再说, 能起到作用的,往往都不是奇谋。“可惜这河童做的次了点儿。”梁应物微笑着说。“估计日方并沒有 指定形象,只要求做个栩栩如生的怪物,最近河童的传闻又这么多,蜡像师就拿此作为样本了。〃既然 判断这是个陷阱,我们两个当然哪里都不去,就待在现场等着好戏开场。那些科学家抗议了一阵,见没 有结果,也就各自散去。桂勇看见我们,还过来聊了会儿,抱怨这么个无比宝贵的研究对象放在面前, 竟然没办法动,日方要吃独食,太过分了云云。

一共有五名自卫队员在场,抗议者散去后,又走了三个,只剩下两人在看守。但我出去转了一圏, 从医院内部到外面的街道上,至少十几个可疑的来回走动的便衣。还看见了两台一直停着的坐着人的 车。相信外围布控,更不止于此。只是在我看来,这些便衣“便”得并不够隐蔽。倒不是装得不像,只 是现在官方公布的辐射指数一天胜于一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这次事故会不会比当年的切尔诺贝 利更严重,街上空空荡荡行人寥寥。现在忽然行人密度增加不少,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一直到傍晚五点,都没有一点儿动静,把河童运走的车来了。看见那车,我就觉得,这做的会不会太明显了。这就是一辆普普通通的小厢式货车,货厢放了河童后,都不一定还能装得下人,多半就只副 驾驶位置还能坐上一个。

“真是尽一切可能创造便利条件啊。”我说。“那也没办法,从前两次的例子来说,那家伙都是用 的巧劲,要么迷魂,要么翻窗而入偷窃,从来沒有正面突破。要是来辆防弹运钞车,说不定它根本沒法 下手。我敢说如果快到目的地还没发生事情,这车说不定会熄火,临时停车检修。”

“我可不觉得,你是没见监控里它那副模样,活脱脱一个II物,我看一个班的特种兵上去,不用枪 的话都得给它放倒。现在搞这么辆车来,反倒弄巧成拙,让它起疑心。”

梁应物抱着手,用看戏的口气说:“看看吧,反正也不是我的行动。,,很多时候,当你觉得智珠在 握的时候,事情却以另一种方式发生了。发生的时候,小货车停在医院门前,司机没下车,副驾驶也没 人。货厢的门打开着,河童被简单地裏了两层白布——那感觉真像裏尸布,一名自卫队员横抱着它,从 楼里走出来,另一个则在五六米外保持警戒。围观的生物学者们则对这种粗暴对待样本的方式颇有微 词,正在指指点点。外围,我曾注意到的两辆车,一辆已经不见了,另一辆则点着了火。那些疑似便衣 们,也错落有致地保持着阵型。

那名抱着河童的自卫队员,在离货车还有几米远的地方,突然摔倒。没有可理由的摔倒,就像是 自己不小心脚软一样。能看出他试图保持住重心的努力,然后倒在地上,河童脱手!这绝不是他故意摔 的。我和梁应物本来远远地跟在后面,还在医院的院子里走着?这时赶忙快步向前冲。河童在地上翻滚,跌到的自卫队员在第一时间爬起来,身手利落,另一个自卫队员也在向前跑。然后,这两个人突然 停住了。所有人都停住了,包括我和梁应物。因为那河童在滚了两下之后,竟自己站了起来。它还裏着 那白尸布,但就这么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紧接着,白布飘荡起来。这时并没有风,白布却自己打开了,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白布从河 童身上除去。

露出河童的脸,露出河童的身躯。

无比狰狞。这河童竟是活的!我和梁应物认定,这河童肯定是假的,是日方做出来的蜡像或其他什 么模型,只为了引蛇出动。我们在等待着那家伙以某种方式横空出世,将河童抢走。

可河童活了。这是怎么回事!足足有一秒钟的时间,没有可人能作出有效的反应。然后就听一声 大喊。这大喊是河童发出来的。是一句日文。

可是河童的嘴并沒有张幵,它的眼睛也没有张幵,我猛然意识到,河童的姿态没有一点儿改变,就 像是还躺在透明保温箱里一样,只不过由卧姿变成了站姿。这不正常!

它喊的那个词,是“圏套”。我居然听懂了,嘿。然后河童就再次倒了下去,重重地跌在地上,头 颅断裂,滚在一边。断口处白花花一片,的确是蜡像没错。这一系列事情发生的又快又急,我的心里经 过了几个波折,一次接着一次地把之前的判断推翻。河童是錯像,是死物,又怎么能站起来,又怎么能 发出那声大喊?还是说那看起来白花花的蜡,其实另有玄虚。脑子里念头急转,我和梁应物又紧着步子向事发地跑?也就十米远了。那个刚爬起来的自卫队员,忽然伸手往身侧一抓。那里分明空空如也,但 他却睁大着眼睛往那他什么都沒有抓到,那动作颇为可笑,但脸上却非常紧张,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是什么? 〃我沒听明白,问梁应物。”有东西,看不见的东西。〃梁应物边跑边回答。

“哪里,哪里? 〃另一个自卫队员大喊着。他们两个沒人去管倒在地上的河童,这彻底证实了河童 的确是假的。

那么刚才……

这是一眨眼间发生的事情,离河童从地上直立而起,只过去了不到十秒钟。

离自卫队员的惊慌大喊,只过去了两秒钟。周围的许多〃路人〃都停下了原来的事情,或往前或退 后,更多的是茫然站着东张西望。一切仿佛静止了,不,是电影中的慢放镜头。这给人一种预感,现在 的缓慢,酝酿积累着能量,剧烈的爆炸将在下一刻到来。又过了一秒钟。一个面向这儿,刚刚放缓了脚 步,正在犹豫该走该停的中年男人,身体突然向侧后一仰。那种样子,活像被人撞了一下。这男人 “啊〃地大叫,踉跄退了一步。他被撞得很厉害,退一步根本稳不住,眼看要仰天摔倒。他腰上使劲一 扭,整个人顺着冲力转了一百八十度,风衣飘起来,他的右手从风衣里伸出,赫然握着一把枪。

“乒! 〃枪声响起。枪声中,我隐隐听见一声低号。

可是,并沒有想象中的,空荡荡某处突然迸出血花,某隐形人负伤现形的情形出现。

一连串严厉的训斥声从不远处另一个路人的嘴里冒出来。那赫然就是先前负责向生物学家们解释的自卫队军官。

他在大骂不能随意幵枪,这里有平民。然后便衣们终于开始行动起来,保持现场,封锁周边,一连 串的命令从军官的嘴里发布出去。“我好像闻到有血腥气。丨丨陈果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旁边,”我鼻子很 灵的。丨丨“它受伤了。丨丨梁应物说,”我去看看那边地上。丨丨说着他就要往风衣男被撞的地方去,可能 想摸摸地上有无透明的血迹。我一把拉住他。

“别上去,要封锁现场了,现在不走走不了了。〃 ”现在走能去哪里? 〃梁应物不解地问我,突然 恍然问,“你有线索?”“模模糊糊,想不清楚,我得想一想,我们先离开这儿。”我说。封锁的指令 虽然发出,但现场还处于混乱中,那些执行指令的自卫队员,又都穿着便衣,效率更低一些。我们沒费 多大工夫,就溜出了这个街区。〃你想到什么了 ?丨丨我们在一个自动售货机前停下,梁应物问。我没有 立刻回答。灵感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我现在正努力抓着灵感的尾巴,试着要往回拽。到底是刚才的哪 个细节,让我有这种似悟非悟的感觉呢?是那扑空的一抓,是那向着空气里的一枪?顺着这线索往前, 那突然站起来的河童,那慢慢掀开的白布,就像空气中有一只无形的手。隐形人!刚才现场发现的种 种,让我直觉有一个看不见的人。这本无稽,但现在这一串细节一整理,非隐形人不能解释。欧美有好 几个研究小组在研究隐形材料,已经取得了很大进展,这利用的是光学原理,让光在照到隐形材料时发 生偏折,使原本被材料或穿着材料的人后面的景象,在材料上显现出来,从而达到透视及隐形的效果。 我看过一些图片,叹为观止,仿佛透明人。但透明人的透明,还是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样子,也许站得远会被忽略过去,就在眼前的话,目前的研究进展,离真正的隐形还有差距。更何况那一枪像是打中了, 却依然没有打破隐形,这就表明做出这些事情的人,绝不会是穿着什么隐形衣。那会不会是非人呢?非 人的能力各种各样,既然变色龙的表皮细胞能对光作出反应,难说有哪一个非人会进化出进一步的能 力,让自己变得透明。快抓到了,快抓到了。我的脑袋飞快地转着,这时传来一声尖厉的轮胎摩擦声。 我回头一看,两个街口之外,一辆白色轿车转出来,弯拐得太大,差点儿撞上街沿。连刹车带转方向 盘,才重回正途。

白色马自达。“是……”话到嘴边,我把人名字给忘了,急得跳脚“追上去追上去,车里是那个魔 术师。”“魔术师?”梁应物皱眉。“全奉诚?”陈果问。

“对对。”我一边说着,一边向马自达远去的方向跑。“我去开车。”陈果倒也利落,眼看白车就 要没影了,顾不上问究竟,就往医院的方向跑。但终究是赶不及。我和梁应物追出一条街,就停下来喘 气,马自达直直地消失在路的尽头。歇力的时候,我把全奉诚的事说了。梁应物也知道这个人,多半陈 果汇报过,所以我只点了点,他就明白了我的意思。通常如果不是很熟的朋友,或者自身的能力非常著 名无可掩饰,非人是不会把自己的特殊之处随便告诉别人的。这就像古代的武者,总是要把最厉害的招 术藏着,到关键时刻才能起到必杀的作用。

我不知道全奉诚的能力是什么,但我看他表演魔术的时候,就在猜想,他那不可思议的魔术,会不 会根本不是魔术,而是一种能力。

脑袋消失后还能自如的行走,不可能是真摘下了脑袋。我原本猜想过空间能力,影响观众的心灵能 力,当然也想过会不会是透视。

加上这辆出现在此处的白色马自达,使得全奉诚成为主要嫌疑人。陈果幵着车赶过来,梁应物让她 一路往前,试着问问路人,看能否追踪出全奉诚的行车路线。而他自己,则打电话去红十字会慰问团的 驻地,问全奉诚的情况。

“他人果然不在,昨夜就沒有回去,那边也在找他。从三天前幵始,他的行踪就变得诡秘,也不参 加慰问演出了。〃梁应物打完电话对我说。

“那就是他了 ! 〃我说。梁应物摇摇头。”怎么,你觉得不是?““不,我想那隐形人就是他。但是……最早的那一起,就是货车司机开着零号入海时,全奉诚还根 本没来日本呢。〃我一怔。果然是这样。事情怎么会如此复杂,最初以为是海底人做的,结果找到了水笙,发现他只 做了一半;然后日本人设了局,请君入瓮,算是成功了一半,结果一只脚入瓮又溜走的这位,却并不是 最早偷走那一具海底人的人。那么偷走无甲龟的是不是全奉诚呢?从监控录像上看,也不像呀,难道他 除了隐形之外,还有其他的能力吗?

“但至少我们有线索了,就算之前的事不是全奉诚做的,也很可能与他有关系。丨丨梁应物说。

“得找到他。”不一会儿,陈果开车回来,追丟了。这是意料中的事,但不免让人沮丧。

但梁应物却不放弃,问在哪里追丟的。陈果说马自达在前面第四个路口往右转,直行两个路口之 后,连问了七八个人,都没再注意到这辆车。主要是人手问题,如果是在国内,有充足的人手去路边一 一询问,估计幵得再快再远,都能把路线图画出来。

梁应物让陈果从车上把地图拿下来,在车前盖上铺幵。“不是跟丟了吗?”我问。“所以只能猜猜 看。”梁应物说,“全奉诚是中国人,并不熟悉这里的街道,所以他只会走最方便最直接的路线,不会 绕小路。我在看他行车的方向上,都有哪些地标。至少肯定一点,他并不是在往住处幵。”

“不往住处开的话,他来日本就这么几天,还会有什么熟悉的地方呢?”陈果说着,看了我一眼。 我被这一眼看的心中一动,走上去看地图,瞧着梁应物指出的方向,S卩儿一直往前,就是南相马市。

我和陈果互视了一眼,我说:“难道会是沉没之地?”我们曾在那儿与全奉诚偶遇。至今我都不知 道为什么他会去那儿,当天他的表现,并不像是去看个新鲜的。〃去看看,快!〃还是梁应物下了决 断。一路飞驰到那条通向海的长街。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这条街上的路灯早已经不亮,只听见远处海 潮一声又一声,望出去却暗淡模糊。陈果幵了远光灯,压着车速,慢慢向海边幵。开了一小会儿,我们 看见了那辆白色马自达汽车。猜对了!车停在离海极近的地方,驾驶位的车门半开着。陈果把车幵成S 形线路,让大灯的光好照到马自达附近所有的地方。似乎沒人,至少是沒看见人。我们的车停在马自达 后面,三扇车门几乎同时打幵。〃全奉诚。〃我一边跳下车一边喊。除了海潮声,没有回应。〃别熄火,开着大灯。〃梁应物对陈果说,陈果应了一声,钴回车里去开大灯。梁应物自己则走到马自达打开 的驾驶位车门旁,穹腰把手伸进去挥舞了几下。看他这么做,我也把后门打开,做同样的动作。如果我 们面对的是一个隐形人,那么眼睛已经不再可靠,得用这种盲人摸象的方式,才能确定一个地方到底有 没有藏着人。

前排没人,后排也没有。梁应物却不罢休,用手在驾驶座的上上下下都捋了一遍。然后,凑到鼻前 闻了闻。

“怎么? 〃我问。他把那只手伸过来。这时我们车的大灯已经打开,他的手被车灯正照着,很干 净,什么都没有。但我却已经闻到了血腥味。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掌心点了点,有黏黏的液体。我想那 是血,透明的血。”取样。“梁应物对陈果说,”取完之后,样本给我,然后你用刀把坐垫的皮给割下 来带走。〃这是准备退路和后手,即便是现在,我们已经离全奉诚很近,但一个隐形人如果不想和我们接触, 离得再近都沒有用。可能够把透明的血液样本带回去,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梁应物连取样都备着 两份,一份自己拿着,沾满血的座垫皮面则由陈果保管,这样缜密的安排,从最大程度上防止了意外的 发生。这就是梁应物胜过我的地方。哦,当然,他胜过我的地方还有的是呢。

〃全奉诚,你在吧,我是那多。我们见过面的。能聊聊吗? 〃我说。这时手脚麻利的陈果已经把沾 了透明血液的棉签放进玻璃试管内,递给梁应物。梁应物把玻璃管放好,说:“全奉诚,你受伤了,需要治疗。我们会通过秘密途径把你送回国内,或者你有可人想要我们代为联络吗?〃陈果从车里取了三只手电,递给我和梁应物一人一只。

我们拿着手电,往汽车大灯照不到的地方射去,然后慢慢向前走。海水一波一波向后退,马自达车 本来就停得离海近,没走几步?浪就沾湿脚尖了。这让我意识到,全奉诚也许就比我们早到个十分钟左 右。我们把手电筒往下照,人隐了形,但海水不会隐形。看不见人,我们可以看看有没有被人排幵的海 水。可惜这里不是沙滩,否则一看脚印,隐形术就破功了。

三道手电光柱来回交错,却迟迟没有发现目标。〃你鼻子好,能闻到血腥味儿吗?丨,我问陈果。

“这么空旷的地方,到处都是海水味儿。”陈果摊了摊手,“你还真以为我是狗鼻子呀。丨丨我们几个分 散开,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收获。都已经追到这儿了,功亏一箦,真不甘心啊。正是退潮时分,我们 也不敢往海的方向走得太深。这个沉降区地势复杂,时有又急又猛的大浪,别回头被卷了去。梁应物和 陈果都已经放弃往回走,我用手扶着一个被水淹去一半的门廊立柱,另一只手上的电筒四处照,作最后 的努力。然而手电光柱到处,都是起伏的海面和翻卷的浪花,见不着隐形人的踪迹。

我叹了口气。然后,另一声长叹在我身边响起。我一激灵。“坐会儿卩巴,陪我坐会儿。”一个声音 游丝般从旁边的虚无中传来。S卩儿是立柱旁固定着的青石长条,也许曾经用来给客人换鞋。现在海水已 经把条石淹了三分之二,时有浪花会溅上去,想来涨潮时,它是在海面下的。我向出声处望去,手电光 柱同时照了过去。S卩儿依旧空无一物,一个浪花在青石上撞碎,那些翻滚着四散的细沬子让我突然看见了,就在青石的另一头,有一道无形的壁障,水雾在那儿被阻挡住了,有一瞬间,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 浮现出来,立刻又消失了。〃把你的手电移幵。〃他说。我忙收起手电,绕过门柱,急行步间,却不防 脚下还有被海水淹没的台阶,绊了绊,身子向前冲去。一只胳膊在我胸前挡了挡,一触即退,显得绵软 无力,但让我重新获得平衡了。然后他闷哼了一声,开始咳嗽起来。我摸索着坐在条石上,注意别太挨 着他。他还在咳嗽着。“你的伤要紧吗? ”我问。其实我根本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总是要死 的。”他稍缓下来,说。从这几句的声音来源,我意识到自己坐反了。他应该是面向大海坐着的,而我 则是向着陆地。梁应物在远处叫我,他和陈果都发现了我的异常。我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别太靠近, 然后我转了一百八十度,和看不见的全奉诚并肩坐着,面朝黑压压的大海。

我沒再说话,我说什么都会显得很蠢。我想只需等他幵口就行,他叫住我,肯定有话要说。

“我快死了。〃他说,”死之前,忽然想说说话。如果你没来,我会坐在这里,说给自己听。““有耐心听听吗? 〃他问,我感觉他的头转向了我这边,”就你一个,这儿也坐不下太多人。〃 〃好。丨丨我说。我等待着,然而身旁却又没了声音。仿佛有太多的故事,—时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远处,梁应物和陈果一边看着我,一边交谈。海风中我分辨出了喘息声,越来越粗,像个破风箱。想起 之前的咳嗽,也许枪伤对他的肺造成了些影响。〃我见到你,还是在七年前,尼泊尔的夏天。〃 〃六月 份。“纖。

六月三十日,D爵士非人聚会的最后一天。〃七年前的事,他的记忆还如此精确,令我意外。

“那个时候,几乎所有参加聚会的人都已经走了 ?剩下的沒几个。居然还有人被接进来,我远远地 看了你一眼,心里想着,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无声地笑笑。非人自有其世界,对他们来说,认为比普通人类高出一筹,甚至分出第一世界第二 世界,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却像知道我所想般,说:“对当时的我来说,你、路云还有D爵士的大多数客人,都是另一个世界”

他低低地笑了声,说:“flyhuman ,啊。只是飞,也有很多种。麻雀能飞,鹰也能飞,苍蝇能 飞,公鸡也能扑腾几下,从楼顶跳下的人,还会有一瞬间产生飞翔的幻觉。非人嘛,也是一样,分三六 九等。”

不知是他天生是个多话的人,还是觉得时日无多,满肚的故事要倾吐,尽管说起话来气息衰弱,但 没有半点儿想要言简意赅的意思。那我就听着呗。

“SP—次,是我第一次参加这样大型的非人聚会,也是最后一次。我想,你肯定没有想过,在非人 的圏子里,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是怎样的感受。SP—次远远地望见你一面后,我陆陆续续,知道了些关 于你的传说。你身边的那些非人朋友,路云、夏侯婴、六耳、水笙,在非人的圏子里,都是大名鼎鼎的 强力人物。对你来说,会不会认为,所有的非人都是那个样子,神通广大,几乎无所不能呢?丨丨他说到这里,仿佛正似笑非笑地斜着眼看我,我若有所感,侧头望去,却只见到灰灰暗暗中隐约的残破门廊。嗬,我正在和一个隐形人谈话呢。我这样想着,朝那个方向微微一笑?又重新望向大海。

〃如果说非人的出现,是人类进化的结果,那么这种进化也是没有目标性的。随机的突变,如果怡好突 变成神通广大的类型,那么从生物学角度,就更容易获得异性资源,留下自己的基因。但还有许多的突 变者,随机突变出一个毫无用处的能力,就比如我。〃“你这还算是沒用的能力?”我不解地问。隐形如果沒用,那什么有用?我想大多数的人,都曾经 幻想过如果自己是个隐形人会怎样吧。

“我很冷,如果你现在能看见我,就知道我有多狼狈。一件衣服都没穿,哆哆嗦嗦坐在这里,伤口 还在流血。而且,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才做到把整个脑袋隐形吗?小学的时候,我以为说谎鼻子会 长长,有一次期末考试考得很差,回家吹牛说全班都考得差,心里想着别看见我的长鼻子。然后我的鼻 子就不见了,照镜子的话,直接看见的是鼻腔内部。那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奇怪能力。S卩一次我把家 里人吓惨了,然后我的生活就变得一团糟。丨丨他又停顿了很久。这时我注意到梁应物和陈果走得稍近了些。

〃直到我参加D爵士的非人聚会时,我还没能做到让自己整个头隐形。那个时候,如果我发动自己 的能力,就会把自己气管大脑之类的东西展露出来。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有一种病毒,它在慢慢侵 蚀着正常的细胞。我无法让这个进程加速或减慢,我只能在病毒感染完成后,让那些具备了隐形能力的 细胞隐形或解除隐形。我知道我和普通人不一样,但这种不一样能让我获得什么呢,演恐怖片?即使是后来,我整个头都能隐形了?我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个表演飞头术的魔术师罢了。很多人觉得?像我 这样的非人,是非人的耻辱。〃我哑然,没想到同为非人,竟然也有这样的等级之分。“我现在能做到全身隐形,是来日本之后, 近几天突然加速的变化,其实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我真的觉得,那是个病毒。至少在我的大脑能做 到隐形之后,我的记忆力明显下降了。这是细胞层面的巨大改变,如果可以选择,我想当一个正常的 人。”

“是……因为核福射吗?”

“我也不知道,这不重要了。哈,我们偏题了,我现在,可没有偏题的资本。〃我心头一跳,他的身体状况,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吗?“我会说到这些事情,是为了告诉你,像 我这样的非人,是很尴尬的。对于普通人来说,我们是不可思议的,但对于非人来说,我们是失败者, 是被自然淘汰的人。〃我听在耳里不说话,心里并不认同。至少我的那些朋友,比如路云或水笙,不会觉得全奉诚这样的 能力微弱的非人低人H我想到这里,忽然又不确定起来,他们待我如朋友,但其实都是些孤傲不 合群的人哪,心底里甚至潜意识里怎么想,还真是说不准。

不过,全奉诚的这些心思,更多的是自我的认定,而不是别人加渚的贬低。当他发觉了自己的不 同,加入到另一个圏子里时,发现周围的人,所具备的能力,并不是他那般的鸡肋,而是真正可称为神奇和强大。他会自然地生出弱小感,自觉地把自我和别人隔离起来。

全奉诚说了很多抱怨的话,说自己是如何被孤立,说自己就像个可笑的小丑。然后,他话锋一$专, 说起了在D爵士聚会上的一次艳遇。我忽然明白了,他会把日期记得那么清楚,就是因为他在当时,认 识了那个女孩儿。

〃我们是一样的,她的能力,比我稍有用一些。她能用皮肤辅助呼吸,她的表皮细胞能吸收氧气, 并把这部分氧气渗透入血液。但这个过程是缓慢并且有限的,举个例子,她可以在水下呼吸,只不过氧 气的摄入和消耗无法达到平衡,她只能在水下待三十分钟左右,这个时间大概比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多出 两倍。让人惊叹,却毫无用处,嗬,就和我一样。〃“我们同病相怜,她和我一样感受到压力。我们相爰了。”他停了会儿,又说:“这是个很长的故 事,总之,我们一个在中国,一个在……日本,最终并没能走到一起。我以为,我们在同一个世界,可 以相互理解,相互扶持。但她最后却还是选择了一个普通人。”

他说到普通人的时候顿了一顿,我想,或许他还是有优越感的吧。优越感和自卑感同时存在!

“三年前,她和那个男人一起来拜访我,坐在台下看我演出。那个男人惊叹地问我,我是怎么做到 的。我在他的面前,把头隐去了。是一点一点隐去的,看起来就像是一层层把皮剥掉。他惊惶地逃出屋 去,她打了我一个耳光,追出去向他解释那是魔术。〃他嘿嘿地笑起来,那笑声中却并无欢愉,只有苦涩。“他们回日本之后就结婚了。去年,我知道她怀孕了。我本来已经绝了念,想再也不见面了。可是这次地震,我忍不住打电话去问她是否安好。但一 直联系不上。忽然之间,我原来在做着的所有事情都没了意义,看出去的任何东西都开始退去了颜色。 SI5种感觉,很难形容,原来已经沒有了,以为堵住了 ,消失了 ,干涸了,但突然之间全都出来了。她又 一次把我填满,或者说,我一下子人空掉了。我知道自己必须来日本,我不想怎么样,我根本来不及 想,我要的只是看她一眼,只是想要知道她好好的平安无事。”

我已经猜到一些,还是忍不住问:“她住在什么地方,她不会就住在这里吧,你找到她了吗?”

“你猜对了,她就住在这里。那天,我来找她的时候,你看见我了,不是吗?”

“她……死了吗? 〃 ”这一片,海啸来的时候,没人逃出去。都被卷走了。〃我哑然。

之后很长的时间里,都只有海的声音。“谢谢你能听我的故事。我希望有人能知道这个故事,结果 发现,还是有太多的事情沒办法讲出来。那是属于我和她的故事,永远是。丨,”你是希望我把这写出来 吗?我是说,在我的小说里,你知道我会把经历过的写下来。〃“不必了。你只是在怡好的时候,出现 在怡好的地方。我有倾诉的欲望,而你在。其实你是我的偶像呢,我知道你的事情越多,就越佩服你, 你的人生,可比我的要精彩许多。”

我无声地笑笑。“飞机上的时候,我就想和你打招呼啦。后一次是在这里。但那都不是合适的时 机。可是这一次,再不说话,SI3就沒有下次机会了。呵呵,也算是做了一次追星族。〃〃我算是哪门子星啊。〃 〃对我来说就是啊。在非人的世界里,你可是很耀眼的。和你有关的故事,全都惊心动魄,甚至有些可以说惊天动地。所谓默默影响这个世界的人,指的就是你这样的啊。你 已经注定是传奇了。“我被他说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么重要,追星族果然是不可理喻的。当 然,被这么没皮沒脸一顿夸,小自得总是免不了的。

然后他又长时间的不说话了。我等了一会儿,问:“你还在吗?”我看见梁应物他们走得更近了 些,正在冲我打手势。我知道他们在急些什么,和全奉诚说了那么多,却还没有接近最关键的部分。当 然,是对我们而言的最关键。“你是什么时候,变得全身都能隐形了呢?之前那么多年只能做到头部, 来日本才几天,就这么厉害了 ? 〃我又问。其实我当然知道是为什么,这必然就是何夕所说的,核辐射 对于非人不稳定基因的强烈影响。问这个问题,是打个前站,根据他的回答,我总能找出话头,来问他 今天为什么会来抢河童。

“是辐射。来之前我就知道会很危险。这些天,我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像被烧灼着,痛。它们每时 每刻都在变化,不受我控制地变化着。我精力从未如此充沛,但我心里是清楚的,这是透支。我细胞的 异化以比此前快千百倍的速度进行着,代价是失眠、偶尔的失忆和神智模糊,前一小时充满活力,而后 也许会有一分钟的全身无力。你试过神经痛吗?腿上屁股上手上的神经一起痛,你想象过这种情况吗? 细胞变得可以隐形,进行了这样变化的细胞,所组成的生物,还能和原来一样,健康地生活下去吗?早 在我的大脑细胞变得可以隐形之后?我就预感自己可能不会活得太久?而现在,嗬,即使沒有受枪伤,我也随时可能一觉睡去再也不会醒来。”

全奉诚在说这段话的时候,气息又比刚才更微弱了三分。“你居然知道是核辐射的影响?其实这段 时间,各国生物学家都来日本研究核辐射对生物变异的影响,附近有许多的生物都变异了,变异的程度 是超出常规的,甚至可以说突破了原本的生物规律。就在前些天,我还亲手抓住了个变异生物。是一只 从甲壳里挣出来的乌龟,比原本大了许多倍。〃我故意说到了无甲龟,因为我料想偷走无甲龟的那家伙,即便不是全奉诚,也可能和他有关系。他 要是不接话,我就从无甲龟接到河童了。

全奉诚却笑起来。“我一直很喜欢关于你的故事,有的是你自己写的冒险小说,有的是别人口中的 传说。有时我会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也会出现在你的故事中。如果有那一天,我会是个怎样的角色 呢?”我听他岔开话题,却有不太妙的预感。“一般来说,在你的故事里,如果出现了我这样的角色, 在临死之前,和你有这一番交流,吿诉你我的过往,那么在这之后,必然会绐你一些关键性的线索,解 决你心中的谜团。否则,我的出现,对你就毫无意义了。〃“别这么说。〃我苍白无力地辩解着。〃但这个世界,真的是有意义的吗?人活着,真的是有意义 的吗?我说这些,只是因为我想说说话,但我说的,却未必是你想听的。你想听的,我未必知道?知道 也未必肯说。有时候,带着秘密去死,是件有趣的事呢。给你增加些难度,人生嘛……丨,我越听越感觉不对劲,必须打破他的这种状态,这时打断他说:“今天在医院门口,不止你一个人,对吗?你喊了一声’圏套’,这是喊给你的同伴听的,i±她停止原本的计划。她是谁? 〃我的问话没有得到可回应。然后我听见了重物落水的声音,伸手往旁边一探,发现他已经不在那 儿了。我连忙跳下青石,蹚着海水摸索着,同时向梁应物和陈果求助。

海潮一波又一波,我们终沒有找到隐形的全奉诚。潮水把我们冲得前俯后仰,再向前去的话,就有 被卷入海里的危险了。而全奉诚,应该早就被卷走了吧。